箭杨或生活在别处

2017-11-14 18:56阎连科
杂文月刊 2017年24期
关键词:清水湾树荫买菜

□阎连科

生活在别处——昆德拉的小说名。看过的小说内容都已模糊了,但这个书名却如路标一样竖在记忆里,一如“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那句话。可是再一想,人类不思考,上帝会不会哭泣呢?

生活在别处,倘若是一种选择,那就有了一种自由、自在与逍遥,甚或是一种大自在和大逍遥。我当然是后者中的一点小自在和小自得,一如一只蚂蚁得到了一粒米或半粒米那种巨大的收获感,只有那只蚂蚁可以体味和感悟。而我们——人类即便对它有一种嘲笑和讥讽,那在蚂蚁听来,也都是一种音乐和颂歌。我在清水湾的日子和生活,其实正是一只蚂蚁刚刚一出门就碰到了一粒米,那心情,除了蚂蚁和我,再也无人能够真正体会与感受。实在说,我是将我在清水湾科技大学的生活视为一种疗养与度假。养与疗,在人家是养疗身体,储蓄革命之本钱。而在我,就是除枝养干、置心愉悦了。

所谓除枝,就是除却生活的枝蔓,留下生活中最重要的枝干,让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写作上,使那仅有的精力枝叶不负季节就行了。所谓养心,就是让心置懒处,少思杂事,少问闲事,每天想一点自己要想的——比如小说。这样人和生活就变得简单利索,一如中国北方的箭杨,把所有的用力都集中在主干的笔直撺空上,不需要如柳树、槐树、泡桐、楝树、皂角样,必须根深叶茂才能支撑起那巨大的树冠和树荫。自己着实没有那能力,所以每每见到有巨大树冠的树,就顿生一种敬仰来,恨不得站在那儿朝树们鞠躬和敬礼。而见到一棵简单、直接上行的箭杨树,哪怕是夏天,它几乎无一席荫凉,我也会为它窃喜和鼓掌。因为它知道自己无有庇护他人酷热之能力,那就高高的上去为自己顶着一点儿烈日就行了。自私是自私些,但没伤害他人他树已经不易了。

我就是那样一棵箭杨或说是贱杨。样子直挺,其实虚质,并不为房梁栋材,盖房子、做家具,都无甚大用,只是说起来也是一棵树木而已。或者说,我连一棵贱杨也不是,只不过是野山上一枝野荆棵,只是为希望自己成为一棵箭杨、贱杨而努力。于是间,就借了同仁的错爱和偏爱,到了清水湾这儿来,住在海边谁见了都因“大好”吓一跳的房子里,把写字桌拉到阳台边,以看海的名义写作,又以写作的名义看海。目视碧蓝,一群岛屿,写累了到阳台上面对大海扩扩胸。然后呢……然后也就中午了。然后也就一天一天过去了。到超市里买买菜,到厨房里做些最简单又味道不错的饭和菜,如此日复一日、时复一时,到晚间的饭后,同朋友到海边操场上散步或快走,汗浸汗湿后回来洗个澡,躺到床上一刻钟,也就梦幻一般睡着了。

第二天依然这样儿。

第三天还是这样儿。

生活简简单单,如永听不厌的一首口水歌。买菜做饭,看书写作,从卧室到海边,从海边到教室,山上山下,下山上山,目海而视,绕海而行,十天半月,乃至一月二月,都可以在这个坐落在山坡海边的校园里走走停停,呆呆站站,好像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了过上这种闲散发呆、写作看书、不闻不问他事世事的简单生活。

这么着,让慵懒成为一种理想,并为实现这种理想而自得,就像一棵贱杨,从来不为他人生成树冠、树荫而努力,等自己自顾自地长高后,再为自己比他树高了一头半头而得意。我就是这样一棵箭杨、贱杨吧。身高材虚,质浮而无用,但却为贱杨而自得。所以说,也才不会为“别处的生活”而苦恼,反为“生活在别处”而感到轻松和自如。像因叛逆而出走成功的孩子样,背对村落与家庭,面对空旷的荒野阔步地走着并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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