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诺兰影片的视觉风格探析

2017-11-16 02:41刘珊珊海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海南海口571158
电影文学 2017年17期
关键词:诺兰魔术隐喻

刘珊珊(海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好莱坞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1970— )曾经表示自己非常欣赏视效大师迈克尔·贝。只要对二人稍加对比便不难发现,两位导演在长短巧拙方面是互补的。诺兰擅长营造精妙的故事情节,然而他本身却是红绿色盲,除了自己的视觉世界与常人不同外,对于3D技术的感受也不如常人敏锐,这导致了诺兰不善于创造视觉奇观,长期以来被大卫·波德维尔等人认为是一个没有视觉风格的导演;反之,贝的电影往往是情节较简单的正邪大战作品,然而这类电影却在场面调度和视觉风格上令观众叹为观止,从而使贝在好莱坞大红大紫。出于对贝等人的崇敬,以及对世界电影市场规则的了解,诺兰并没有在创造自己视觉风格的道路上止步,而是尽可能地以自己的方式,在提供给观众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事的同时,也给予观众强烈、难忘的视觉体验。除了在技术上,诺兰在运用IMAX格式和混用两种规格胶片拍摄上具有里程碑式的开拓之功外,在艺术上,诺兰也尽可能地进行了各种精彩的尝试。

一、碎片性、高强度的剪辑

电影被认为是“剪辑台”上的艺术,尽管这一说法有拔高剪辑之嫌,但剪辑对于电影艺术确实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可以被视为是电影的整个创作过程中最后一个具有表意功能的环节。电影诞生以来的发展和成熟,很大程度上便体现在剪辑技术的发展和成熟上(如蒙太奇的出现)。诺兰善于运用大量剪辑使电影叙事呈现出支离破碎之感,形成了特有的碎片化的叙事风格。大量的剪辑工作导致了电影影像的变化高度丰富,影片叙事节奏鲜明,且具有独特的视觉风格,观众观影时的情绪也能得到充分的调动。

在时长固定的情况下,剪辑片段越多,说明每一片段的时间便越少。在一个单独画面中,观众的注意力会针对画面而存在着一个或多个注意中心,而画面的迅速切换,导致了观众的注意中心不断地交替转换,但这种切换又不是毫无根据的,其中应当包括一定的逻辑联系,从而不给观众造成理解上的困扰。有的是叙事性剪辑,如在《蝙蝠侠:暗夜骑士》(TheDarkKnight,2008)中,小丑命令5个人抢劫银行,抢银行本身就是一项需要快速完成的犯罪,何况在小丑的计划下,这群戴着面具的人兵分几路,各司其职,让观众目不暇接。他们开车、打射钉枪、破坏房顶报警器、冲进银行开枪等一系列镜头一共有94个,这些镜头被压缩在5分钟的抢劫过程中,每个镜头的平均时间为3秒,这让人感受到一种压迫性的紧张,以及一种意外出现时人不知所措的混乱感。心理惊悚片《失眠症》(Insomnia,2002)中则包括大量的非叙事性剪辑,这一类剪辑体现的是人类的情绪和心理。整部电影长达近2个小时,镜头数量多达3400个,每个镜头的平均时间相较于小丑抢银行一段更短。主人公多莫来到拥有漫漫白昼的阿拉斯加是来调查案件的,而他自己又背负着在之前一桩案件中伪造证据,有可能被内务局调查的压力,在查案过程中,他的搭档又死于非命。换言之,多莫此时有三重命案缠身,他本人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不断跳跃于“警察”和“罪犯”之间,加上整日无法入睡,整天自责、忏悔,出现了幻觉。大量的碎片性的镜头不仅营造出一种案件压人的紧张感,还表现了多莫迷失了自己的心理。

二、视觉信息中的隐喻功能

隐喻不仅是电影图像的重要功能,甚至被认为是电影文本的一个本体论上的意义,即电影可以被认为是一门隐喻的艺术,意大利导演、电影理论家皮·保·帕索里尼就在其《诗的电影》中指出电影依靠隐喻生存。隐喻功能不仅在电影文本中随处可见,已经是电影文本的一种表意机制。如希区柯克就曾经在论及他的《群鸟》(TheBirds,1963)时提到,他在电影中设置的笼鸟关系实际上隐喻的是笼和人之间的关系。诺兰电影中也有大量的隐喻。诺兰曾经在拍摄《致命魔术》(ThePrestige,2006)时表示自己始终致力于讲一个“好故事”,而成就一个人人都能理解的好故事的前提,是有一个相较于现实世界更小的、更可知的世界,这样一来,导演在这个世界中的知识便是更加完善的。这也就使得现实世界和“小世界”之间必然存在某些指涉,隐喻也就应运而生。诺兰电影中的隐喻一类是纯叙事上的。如在《致命魔术》中,纯凭借手法的传统魔术和依赖现代科技的魔术分别隐喻的是两类文明,一是农业文明,二是工业文明。尽管时代有更替,但诺兰并不认为后来者必然彻底取代前者。这一类隐喻是贯穿在整部电影的叙事和设定中的,是不依赖于某几个具体画面的;另一类则是视觉风格上的,这一类隐喻在视觉信息中包含了隐喻内容,以具体画面来辅助叙事。

例如,在《记忆碎片》(Memento,2000)的一开始,观众看到的一组视觉信息为,一只手在抖动一张拍立得照片,并且随着手的抖动,手腕上的文身隐约可见;照片上的图像为一个倒在地上的头的背面,头周围的墙上遍是喷溅状血迹;在不断抖动下,照片上的画面反而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见,随后照片被塞入拍立得相机中,相机在咔嚓一声后又被主人公插回腰间,地上的一把枪飞回主人公手上,子弹壳跳回枪膛之中;鲜血开始倒流,地上的尸体开始起立,地面的眼镜飞回死者脸上……随即一声枪响,死者倒地,时间重回正序。从枪响之前的画面中不难看出,一切都采用的是倒放的形式,只是主人公动作幅度不大,因此观众感觉并不滑稽。这里实际上有两层暗示,外层暗示着整部电影的叙事实际上几乎都是倒叙,观众现在看到的主人公莱纳杀的人将在后来的叙事中复活,莱纳正是在他的操纵下杀了一个又一个人。观众越是想知道此人为何而死,诺兰却越要把答案放在后面。内层暗示便是莱纳手中的拍立得照片,它隐喻的便是莱纳的记忆。常理下拍立得照片会在甩动中越来越清晰,而因为倒放,观众看到的却是画面从清晰变为一片漆黑,这代表的是患有“短期记忆丧失症”的莱纳无法记住十几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情。因此他脑子里关于某件事的记忆如同这张照片,是在不断模糊直至消逝的。又如,在《致命魔术》中,伴随着一句“你在仔细看吗”,画外音切换为安杰尔助手,机关师柯特先生对小女孩的解说,画面则在柯特的变鸟魔术和安杰尔的大变活人魔术之间切换。两人的魔术在规模、观众数量上不可同日而语,但步骤却是一致的:首先,让观众检视某样魔术师特别展示的看似普通的东西(鸟、电笼);其次,偷天换日,用这一东西做出精彩的表演(将鸟或人变没);最后,再使消失的东西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出现。这里的隐喻意味极为明显:柯特的变鸟魔术实际上是杀死了原来的小鸟,后来出现的小鸟是另外一只,而安杰尔也同样是杀死了一个自己,又利用交流电技术变出了一个新的自己。观看安杰尔魔术的观众无不如痴如醉,大声欢呼,而看变鸟魔术的小女孩却耿耿于怀于“小鸟死了”,只有最单纯善良的孩子才能凭直觉感受到真相,这也暗示着安杰尔等人早已在竞争之中失去了曾经的单纯。

三、全景、特写切换与张力

只要对诺兰电影的创作之路稍做了解便可知,以2005年为界,诺兰这一游走于美国电影世界的英裔导演在作品的文化风格上出现了变化,2005年之前,诺兰影片带有英式的现实主义态度,而2005年之后,《蝙蝠侠》系列和《盗梦空间》则成为典型的提倡个人英雄主义和冒险精神的好莱坞电影,影片风格由严肃而转为娱乐。但是有一点却是始终不变的,那就是诺兰崇尚的非逻辑的叙事方式(如有意识的倒果为因,或在关键时刻制造延宕等),以及塑造拥有极端性格的人物并在其中隐含导演的创作意图,这两者背后的导演艺术思维都是不同于常人的,观众熟悉的思考方式并不能破解诺兰电影的叙事之谜,观众拥有的精神状态也远远不同于主人公的偏执、焦虑或暴躁状态,这些一来对观众极为陌生,二来也有助于制造悬疑氛围和戏剧冲突,因此也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观众的观影热情。因此,在视觉风格上,诺兰就有意选用了大量极具视觉张力的方式来对这种非常态的逻辑和人物进行表现,从而同时把控叙事节奏与观众情绪,这种视觉张力的营造,主要是体现在景别的切换上。

例如,在《失眠症》中,多莫忽然得到消息,即打死了哈普的那颗子弹已经被找到了,认为是自己打死哈普的多莫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身为警察的他知道一旦事情败露,那么等待他的便是身败名裂。这个时候诺兰便运用大全景切小全景的方式来让观众了解多莫的内心世界。多莫如丧家之犬,徘徊于空旷的大街之上,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大全景表现的是这个空荡荡且冰冷的世界中,多莫渺小的身影;小全景则既能让观众看清周围环境,又能给观众展现多莫的表情。大全景意味着多莫的孤独无助,且更为重要的是,大全景再一次提醒了观众整部电影的一个关键词:极昼。正是因为多莫身处正值极昼期间的阿拉斯加,他不得不过着一种没有夜晚的生活,这直接导致了他生活作息的紊乱和情绪的崩溃。在午夜之时,整个小镇依然遍布阳光,但是由于人们大部分都在家中休息,因此小镇几乎是全空的。对于不习惯极昼生活的多莫来说,在大白天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感觉到的是一种死城的阴森。因此,极昼给他带来的负面情绪很快由烦躁变为恐惧。这时候,担心自己杀死哈普事发的恐惧,便是在极昼恐惧的衬托之下被表现出来的。

又如,在《致命魔术》中,诺兰先是用一组较为普通的镜头来介绍博登(实际上是博登弟弟)与妻子之间的对话,妻子担心博登的手接子弹魔术会有风险,于是博登将魔术的原理告诉了妻子,即子弹里其实是没有火药的,但是这个魔术还是存在一定风险的,不过他会安全地回来,因为他爱妻子(实际上这是他故意的表白,因为今天扮演博登角色的是不爱妻子的弟弟)。在这一段对话中,镜头分别以近景表现博登夫妇的肩部以上,这是一段介绍性的普通对话。在此之后,电影给了安杰尔一组镜头,画面不断在安杰尔的脸部和手上进行特写切换,并且在表现安杰尔的手时有意地进行了虚化。两组镜头之间的对比很显然能看出后者要表达的情境是非正常的,它起的作用并非介绍而是暗示。在这组镜头中,安杰尔用手反复地虚摸子弹,子弹随着他的动作而不停地出现、消失。将东西变有或变无是魔术师的基本功,但是观众只要与上一组镜头联系起来便不难意识到,安杰尔正是处心积虑地要实现博登所说的那个概率很小的风险,即在子弹上做手脚以破坏博登的魔术,甚至伤害博登。除前述《失眠症》之外,在《蝙蝠侠》系列电影中,蝙蝠侠的出现往往都是以一个大全景镜头来表现的,在黑夜中,一身黑衣,披风飘飘的蝙蝠侠孤独地站在高楼顶上,屹立如山,沉默地注视着整个哥谭市的万家灯火。这个大全景就意味着蝙蝠侠是这个黑暗城市的唯一拯救者,只有他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希望。一旦使用了其余景别,蝙蝠侠的伟岸和傲骨就无法得到彰显。

一言以蔽之,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不仅在叙事模式上别具一格,在视觉风格上也努力开辟了一条属于个人的、与其叙事特色相匹配的创作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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