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轶珽作品选登

2017-12-22 07:59任轶珽
参花(下) 2017年12期
关键词:侠士小云老赵

任轶珽作品选登

夜·竹林源

小船啊,轻飘

溪水,清冽透明

船桨,簇拥着溪水

荡起阵阵歌声

小船啊,轻摇

波皱,月光浸在水面

泛起点点金光

波平,圆月映入水底

妆成一块璞玉

溪中,游荡

萤虫,飞旋在空中

冲我招摇

渔夫,静坐在船里

跟我对歌

竹林,不是浮云,如磐石

镶嵌在水藻间

映射出碧绿的足迹

烟云,消散

眼前万顷空阔

那溪旁屋舍是点点星火、夜晚彩绸

小船啊,静卧

我放下船篙

泉酒涌入我的胸膛

游鱼在河底嬉戏

野蔌在心底呼唤

顷刻间,摆弄丝弦,水波漾动

小船啊,轻飘

竹林源,我愿走近你的身旁

或许,你只是一股轻烟

竹林源,永远荡漾在我的心头

石罅草

绝不像妖娆的牡丹花

凭绚丽的花瓣来炫耀自己

绝不学盛夏的鸣蛩

为生活重复烦闷的旋律

也不像碧纱窗

借石青来修饰自己

更不像翠蔓

披着盘桓的藤枝来包裹自己

我要做一棵石罅草

暴雨过后

根,紧倚峭壁

狂风来袭

叶,侠挥舞剑

凤凰倏尔飞过你的领空

游子不会路过你的身旁

那些爱唱的小鸟

用琐屑之音萦绕在你耳边

石罅草,石罅草

你的叶子不屑向他们舞动

你顺着无情的青石慢慢延伸过去

像犀利的鹰爪抓住了栖身的岩石

向上!向上!向上!

卷浪袭潮,来鸿去雁

你在困厄中摸索着、挣扎着、熬炼着……

——坚贞的信念就在这里

地球,我的母亲

如果我是蓝天之上的苍鹰

我要自由翱翔在你的身旁

你宽广的胸膛温暖了我简陋的巢穴

地球,我的母亲

有人说:或许你将变成一具骷髅

团团沼气侵蚀你的心肺

成堆纸屑践踏你的身体

冷漠的刀斧割破你的血肉

地球,我的母亲

你绝望地哀叹着:无法忍受这些虐袭

你的示威开始了:洪水冲垮高楼房屋

大地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

地球,我的母亲

如何才能平息你那熊熊的怒火

你正艰难地喘息

我不想计算你的命数

我愿永远依偎在你身边

地球,我的母亲

我知道:你伤心了,泪在流淌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停止呼吸

我愿变成一只苍鹰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为你守候

发出最后一缕沙哑的声音

——为你虔诚梵唱

但愿死后

我的羽翼能融入你宽广的胸怀

寻找那渴望已久的慰藉

地球,我的母亲

散文三则

惜别

离开世外桃源已有一段日子了。每次打开台灯下的按钮,自己都不敢着笔,不知该写些什么,或许真的无事可写,只是一次简短的惜别。而心里总惦念着那本难以寻到的文学书。

那是和他的初次偶遇。二○一二年的六月中旬,恰巧是风和日丽的日子。他,穿着淡蓝色外衣,挟着一叠大大小小的书,穿好拖鞋走进我的书房,随后把书放在课桌上,便用铿锵有力的声调问道:“你是学文学的吗?”我说:“是的。”其实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文学的涵义。读了《诗经》里的几首诗之后,才有所透悟。原来爱情犹如一艘飘忽不定的小船,突然转了个身,消失在后面的桥洞里,只留下丝竹管弦之声在被小船搅得起伏不平的水面上左右摇晃。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亦已焉哉”让我盲目做出那时候的决定——离家而走。

第二天,他发了短信,上面写着:“今天天气很好。”可惜,他后来没有打开那扇文学之门。第三天,我发了短信,里面有一段话:“感谢你的第一堂课,开启了文学的第一扇大门。”他的回信:“家里的事都料理好了吗?”我有些震动,他是第一个传递我豁亮文字的男人,也是第一个告知我什么才是真爱的男人。他能携我一起逃离这个家吗?

为何昨天答应父母和小郑见面?激动的情绪、父母的追问、侠士的情网自始至终缠绕着我的脖子。我究竟还要犹豫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看到了他的空间,还存着那张世外桃源的图片,可又被另一条短信催醒:“饭吃了吗?”

圆月荡在半空中,一直朝我微笑。旋转不定的月亮,月光最后洒在侠士的脸上,是那张清晰的笑脸。小郑轻拂我的耳际,低声问我的健康,又从眼光里说出许多不能给别人听见却充满感激与热爱的话。我当然要用感激与热爱的眼光回应着侠士。原来在我失忆的那段日子里,竟写完了那首缠绵的叙事诗,后面的部分令人万分赞许。我才知道是谁一直默默守候在我的身旁,谁将引导我加入作协的行列。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句话我思忖了很久:为何作品每次出版后都刻着侠士的名字?爷爷的病情再次令我难以逃脱牢笼,孝顺尊长让我时时合着每周探望老人的理念,久后决定的我毅然决然握起侠士粗壮有力的手,步入温馨优雅的家园。

侠士每日每夜站在我的眼前,为我摁亮家里所有吊灯的按钮,主动指示我下一步棋的走法。我一直坚信他会为我戴上皇冠。其实,从小到大的我并不希望自己如何优秀,但父母很清楚他们的要求是什么。逼上梁山的我,更不愿做傀儡的我,不得不为父母、为自己举起闪亮的金牌。由于储存的油量不多,知恩图报的我懂得一个道理:为侠士铺上一条梦幻般的金色大道,做好相夫教子的本职工作才是目前的正确抉择,侠士会助我一起走上一条属于我们的路。

我荡起双桨,不知不觉将小船划到古镇的尽头,灯光亮起来了,我和小船一同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回想他跑来的第一天,打开这扇门,临走前说了一句:“做老师最适合你。”他走后的那一天,又关上这扇门,从此,这扇门再也没有被他打开过,无论怎样敲门、锤门、擂门都没有反应。

回想那段摸索、熬炼、挣扎的日子。

昨天,我不顾父母的劝告,低头冲进狂风暴雨里,举着破伞,惜别昨日的世外桃源,却不知道该从哪条路走起。地址找不到了,手机号码直到现在没有回音,我失去了他的消息。今天,我鼓起勇气,纠结后还是找到了他空间里留存的唯一的号码,依然杳无音讯。经过漫长的岁月,翻遍了电话簿里的所有号码,我才拨通了他的电话。等候着他发来的地址,希望将第一本附着繁体字的文学作品传递到他的手中。第四天,母亲终于同意我打开家里的那扇大门,她昨天就应该把钥匙给我了。第五天,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轻轻走上二楼的卧室,打开床柜,拿出诗集,跑下楼,却不知怎的,发现钥匙不见了,在包里怎么找都找不到,即使看到了书中的夕阳,也已经接近黄昏了。

我没有感到任何遗憾,从误入戏剧学院的那一刻起,预示着上天的全部旨意:阴差阳错地相遇,会走上一条连自己都无法预测的道路。我不想幻想未来,也没有能力推测未来,只守望戏剧学院的舞台灯一直照到天亮。

我在补完最后一篇散文的最后一句话后面添上了圆满的符号。

——侠士,早已为我打开新婚大门,我将穿上洁白的婚纱,步入富有异国情调的婚姻殿堂。我很自然地发了条微信:“那把钥匙昨天给你了,对吧。”

复合

前阵子下着倾盆大雨,房屋被飘动的雨雾笼罩着,石堤和行人都隐约出没在飘忽的雨雾里。大门被紧紧地锁住了,家里所有的灯不知被谁关闭,我找到了被父母藏在枕头底下的钥匙,拧开门锁跑出去了。打着伞走在两旁都是荒草的小道上,眼前几乎看不清什么,只是一幅虚无缥缈的水墨画。我不顾他们的劝告,把脚踏在满是雨水的路面上,去寻找雨后的世外桃源,希望那个地方将冲散我所有的烦闷。那天傍晚,犀利的雨滴犹如一把坚韧的刀,直刺我的头顶,雨伞被狂风吹跑了,时不时地听到周围的狗叫声,于是我自觉地捡起雨伞,低着头跑回家。

没过多久,雨声渐渐地住了,窗帘外才陆陆续续地透进阳光来。我再次打开刚被锁住的大门,冲向那个朝思暮想的世外桃源。我该从哪条路走呢?这是我最后一次没有考虑父母的感受,准备走出犹如蜘蛛结网的小区。但当我得知小郑生病的消息后,又是第一次马不停蹄地赶往华山医院。

从华山医院出来的我,原本是该回家了,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从华山路走到静安寺,从静安寺走到长乐路。本想从长乐路跑到浦东机场,坐上飞机远听浮云的歌唱,可睁开眼睛,飞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圆月和之前一样,一直升在天空中朝我点头,汽车的喇叭声听不见了,无论前方是什么样的路,我依然畅游自在地独行。

穿过一条荆棘树影的小路,再拐两个弯、三条道,不知能走到哪个地方。月亮渐渐地走了,路人的笑声悄然地离去了,漆黑的夜空罩着四周,路灯却仿佛站岗的哨兵,自始至终保护在我的身旁,直到夜深人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路灯的召唤让我不知不觉地走回华山路的星光大道上。那晚,我愿顺着灯的指引到达夜的彼岸。

沿着华山路,那是一条绵延悠长的路。以前走过很多次,现在却少了,几乎想不起自己排演小品的过程,是没有好好走完导演课的后半段。路的一旁,长着许多树,密密麻麻的,还有一些没有名字的建筑物。在我的印象中,这路上本该有着蓊蓊郁郁的绿树,落下参差斑驳的灰影。那天却很好,圆月依然嵌在深空中。

路上只有一个人,插着衣袋,踱着小步。那一段路似乎记忆犹新,真想每天吃完饭,在这条路上跑几个来回,或是找出笔记本多看几眼。附着墨水的那点东西已经淡了、化了,却在那次昏病中让我一笔一画地补完表演课的所有内容。我好像到了一个新的境地。我爱戏剧,也爱文学。向往世外桃源,更恋戏剧学院。从疯狂到平静的点滴岁月中,一个人在缠绵的病榻上,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得不想,真愿做个快乐的人!

现在终于知道,桃源的路变得朦胧模糊,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即使撬开铁门,冒着大雨,也不知道该从哪条路走起。每次翻开附着繁体字的文学课本,试着摸索那个自由安乐的桃源,但还是找不到那个地方,那里是不是该有间茅屋呢?到了颓圮的砖墙,我踏着满是泥水的路面,依然走不进校园。握着甲兵的他像梦一般地心灰意冷,是否每日拿着粉笔,一字一句地在黑板上圈出重要的文言。

又在梦中被侠士霍然敲醒,原想穿上战衣的我竟自然地换上洁白的婚纱,还兴高采烈地握紧侠士的手,走入属于他的田园。而面对父亲的短信谈话、母亲的愤慨附和,我竟然担忧和他拍不成婚纱照。可侠士却不见了,难道侠士怕了,走了?不能想了,不愿想了,二十年来隐藏的爱情,幻想的爱情。躺在床上,不愿看了,眼睛闭了又睁开,还是睡不着。和着音乐的拍子,不停地想,这桃源近了,又远了。画舫里的少年,床边的侠士;模糊的背影,苍老的大手。那晚的月亮仍清清楚楚地照在戏剧红楼的上方。眼前一定要看的东西,一定要写的文章,现在真想一抛而空,那里是恬适的妙地,我且消受这眼前的炫目就好。

绵延不断的道路前方还是那扇敞开的戏剧大门,大门是用铁丝制成的铁杆并排站着,稳然地立在原来的位置。踱入两三步后,弥望的还是那鲜绿的草坪,哼哼唧唧的婴儿睡在摇篮里;层层的草叶零散地点缀着许多白光,有青蛙式的跳跃,有白衣天使的微笑,正如一颗颗钻石,又如天空中的繁星,亦如刚出浴的芙蓉。凉风吹过,附着外衣上淡淡的香水味,仿佛旁边红楼窗口里嘹亮的歌声。突然间,草坪里的光莫名其妙地走了,像三百六十度转弯一样,霎时转接到戏院门口的舞台灯。舞台灯本是闭着眼睛的,这便被谁打开了总开关,照亮了整个上戏剧院。灯下是乌泱泱的人群,我的视线没有被任何人遮住,且更见戏剧学院的美姿了。

月亮如磨盘一样安然地卧在这一片如墨的天空里。右侧立着两棵绿树,树下坐着一个男人,头发蓬松,穿着一件黑色外衣,一条蓝色裤子,左手握一瓶矿泉水,右手放在大腿上。他轻轻地将盖子掀开,聆听遥远的鸟音。耀眼的舞台灯延伸到两棵树,树和光仿佛在透明的空气里说话,又像隔着半堵墙,虽然是黑夜,月亮却沁在那里,当然是摘不下来的。但我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另一棵树前,和男人一样静听传来的嘤嘤鸟语。舞台灯是永远不会灭的,亮度照到我的脸庞,同时转移到那个男人的身上。光的颜色并不纯亮,但人与树有着和谐的拍子,脚步声正慢慢地如左右摇摆的节拍器,一静一动、一抬一落、一前一后。男人伸出坚韧的右臂。我终于回过身来,不经意地将双手放在他的大手里。两棵树每时每刻夹着舞台灯的亮度,露出灿烂的笑脸。

剧院的前方立着一块牌子,走到牌子前方,远远近近地看到《红楼梦》的京剧节目。这个节目将我团团围住,舞台灯将男人的身姿和我的小手揉成一条彩带。小路一旁没有什么空隙,树色变成了鲜绿色,近看像一团迷雾,但叶子的独姿便在树枝里显出。树的背后隐隐约约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更看不出什么韵味,树缝里还露出珍珠般的泪光。路灯忽然被人关了,更不会照射在戏剧学院里,总的来说要数舞台灯最亮了。

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里的蒹葭真的是难以寻找,因为不见溪水里的少年,又令我想到算命先生的话了。猛一抬头,不觉天已经亮了,抬头远望床前的闹钟,已是七点。

我想,等到栀子花开的时候,戏剧学院的那棵绿树又开始做梦了。她似乎听到远方的笑声,嘴角便露出弧度了。突然听到夜半的狗叫声,我必须砍断自己的美梦,看那挂在墙上的吊灯,虽然是被人关闭的,头大尾小,像盛开着的喇叭花,颜色温润可爱,成熟体贴得很,还一直对着我笑。

我打一个哈欠,穿上衣服,站起身来,继续含情脉脉地注视他的脸颊。

东安公园和小书房

外婆家附近有一座公园,靠近东安路,名叫东安公园,现在仍静坐在那儿。穿过马路,落日的天空下远远横着道铁门,遮挡住几分生机。

曲径幽邃的小路,依稀可见前方广阔的草坪,芬芳娇羞的艳花,背后是蘑菇样儿的草树,再靠后便是坚韧的松柏,撑起无数翘首的枝干,仿佛伟岸挺直的高墙守护着前方的花坛。虽然人不多,但那里却是我儿时的避风港。偶尔一阵鸟鸣传到草坪的这边来,小花与枝叶并肩默默地赞叹天空,随着清脆的啼鸣,在微风的歌声中左右摇摆。我盘腿而坐,聆听这自然的天籁。记得九岁那年,我独自蹲在草坪上,两腿弯曲,双手抱膝,朝着镜头傻傻地笑,然后起身,绕着树木奔跑。花坛里满满的污泥本不许触摸,我却常常用手捏起,使劲儿地抓起一大把,堆成完美的房屋。有一两次被人发现,被狠狠地痛骂一顿。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走进那块草坪。

为了逃避难以预料的祸患,儿童乐园是藏身的妙处。外公常陪我一起坐电缆车。我本来害怕的心慢慢地平静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无限大。稚嫩的我脚踩踏板,只听“滋”地一声,一股力量从后背涌来,电车飞驰而去。右旁的树木和缆车所奔行的速度与伴奏乐交相辉映,夕阳便映衬在这图画里。光滑乌黑的路面仿佛是朝臣行列,跟着头上的电缆车辛劳奔走,不时瞻望那至尊无上的宝座。这时候,车缓缓地松了口气,周围有些昏暗,小孩都跟着家长走了,工作人员也打起哈欠来。外公说:“颋颋,这么晚了,我们回家吧!”

如果不去乐园,真的没什么劲儿。到了夏天,情况有变。钓鱼和下棋需要时间,我没有耐心。转了半圈,突然看见有个女孩,拿着飞机模型赛跑。有泥的草丛是不去的,总该挑个宽敞的地方,虽然接近夏至,那天幸好没有下雨。不知是飞机有些挑逗,还是女孩有些粗心,刚松开手,飞机挂在了树枝上。她的父亲拿着鱼竿,拾起一根长长的竹棍,用绳子将它们紧紧捆牢,然后朝树枝一挥,飞机还是无动于衷。于是后退几尺,踮起脚尖,仔细一看,才发现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夹在树缝里,和枝干几乎辨不出颜色。女孩的父亲拿起竹竿,走到离树不远处,将竹竿朝飞机用力一甩,那飞机就瞬间落在地上了。后来呢?只见女孩手里捏紧飞机,又快乐又得意。二十年前,父亲曾和我玩过这类游戏。远处的鸟叫声传来了,我的嘴唇稍稍弯成了弧度,却被兜里的手机猛地惊醒,是母亲催我回家了。我早已习惯在公园逗留片刻,幻想北方辽阔草原的味道。而沉重压抑的生活,在他们看来,竟是平淡而迅速的日子,在我身旁正步步艰难磨过。不知怎的,几次躲进一直认为憋闷的书房,呆上整整一天,反复回忆那段高考岁月,心想,那大概是全中国最为严厉的管教了吧,连周末都要被占据。

穿过泥泞的小道,横过一条马路,小区的第三幢房,便是我的家。从一扇玻璃门进去,乘上电梯,靠右手的是大门。推门走进,右侧是书房,橱窗里堆满了五花八门的书。我对着那橱窗看了老半天,终于拿出语文课本,在那时候看来的确泛着陈规守旧的韵味儿。把书放在桌上,拉开椅子。第一次是等待老师;站起身,道声好,第二次是问候老师。

她是一个中等个儿的女士,头发乌黑,没有戴眼镜。起初,我感觉她非常年轻,只是听母亲说她姓何,是教语文的。她朝我和蔼地点了点头,我背对着她,听了母亲的话后,越发胆战,眼睛注视着地面,生怕被人嘲笑。上课之前,念叨着母亲的嘱咐,随意握着备好的问题。她就微笑起来:“这真是聪明孩子所提出来的问题,只要用心钻研,一定会大有进步。”沉压已久的错念,自从初中被班主任责备以来,竟在这一句话语里豁然消失,似乎看到了邈远的桃林。她向我讲起基本知识,教我背诗句古文。整个书房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我疲惫地念着那篇《廉颇蔺相如列传》,读到中间两段,何老师喜欢下意识地用手指着其中的语句。她讲课的时候,与我倒还真有相宜的地方。总在默写古诗时,趁她不注意,翻开书本,偷看几眼,又慌忙地合上,多次窥视那扇铁门。前几天锁坏了,母亲让刘金叔修理过了,我私自撬开门锁,溜出去玩。何老师买的书,我只粗略地翻看几眼,那些陈旧的书籍早已不知去向,现在忆起来,高考后没几天就卖给一个捡破烂的了。

如今,我再次翻阅桌上全新的初高中课本,使我重新恢复文学爱好的信念。很多时候,在工作的陈规中,我经常觉得被什么堵着,单在脑前面晃悠,读不出豁朗的感受。自从获悉我的诗歌被出版社认可,胆怯的步子正沿着大理石的小路顺畅蔓延。

小说二题

盛园

艰难熬过昨晚那一宿的我,终于爬起床。今天是清明节,和往年一样,全家先在盛园集合,赶赴上海市卫家角息园,看望沈勤。

凌晨五点,车驶向二十年来相隔虽近、新奇却早已飞逝的盛园。天气还很昏黑,凉风隔着窗发出“呜呜”的响声。从窗外放眼望去,深黑的天空下,透着几盏路灯,施展的心竟十分寥寥。

这还是我二十年来奢望的盛园?我印象中的盛园也许不会如此:它美得多呢!弯弯的溪流隔着小桥,直穿向碧树环绕的小区,嬉闹的绚烂之地日日伴着纷乱的脚步,仿佛一位圣女握着大提琴,静静地独奏一首首非凡的曲子,叙述一件件惟妙惟肖的趣事。若现在非要我说出它的佳处来,我的影像却模糊了,甚而没有言辞了。即使有一些进步,也不过如此。有时我常常默念:也许,盛园还掺杂着几分凄清,就像此时我所感到的凄清;我的心情完全改变了。从踏出家门到盛园的那一刻,像笼起一团薄薄的黑雾,浮腾在清澈的小溪上。

小云从我身旁轻轻跑过。隔着车窗,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样一幅图景: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穿着蓝色的棉衣,头上扎着一个小发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里捏着一部新式手机,轻轻拨动机上的每个键盘,又侧头向旁边端坐着的沈勤虎头虎脑地做着鬼脸,说着妙语。当沈勤收起常日的笑颜,将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敲,她吃了一惊,立刻蹲下来,将两手放在地上,爬进桌下,沿着桌底直往前爬,直到爬向桌子另一端,才算摆脱家长们的束缚。

这是少年的小云,我初次见她时,不过十多岁,那时她的妈妈沈勤还在世,一家人是其乐融融。我是一个高中生,逢年过节,尤其是年夜饭,全家人围了一桌圈。之前,他们是排着一辆辆轩车,前往城隍庙的一家老饭店。每年算作轮回,在中国人看来是很敬重的:桌上摆满丰盛的山珍海味。敬酒更是讲究: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走近他人身旁,端着酒杯,说上几句吉祥话,不自量力地将红包塞在衣兜里。沈勤替母亲安排包厢、点菜,忙不过来,便让侄媳妇宋姐颁发一个个精致的红包。

小云全神贯注地玩弄手机,在所有藏满私心的人中,她是唯一一个纯净活泼的天使。她见人总不爱笑,只是看到我,偶尔做个鬼脸。大家聊着他们的家庭往事,她跑到我身旁和我聊天,不到片刻,我们便成了亲密的伙伴。我们畅所欲言,从爱好聊到新闻……那天,我很高兴,知道了不少当今潮流的明星。晚宴过后,我们各自奔走了。或许是隔着住所的缘故,我很少听到小云的讯息。

一天晚上,宋姐打电话给母亲,沈勤因哮喘突发病逝,全家为她举行送葬仪式。仪式结束后,全家皆聚在沈勤家中讨论小云的抚养问题:

“唉,这孩子真可怜,没了妈妈!”外婆叹了口气说,“小云今后谁来抚养?”

“当然是她爸咯!他是监护人!”舅舅说,“可这孩子倔得很!小梁有啥本事?”

“还是都听玲玲的吧。”姨妈接着发话。

“小云,你跟我走,我答应过你妈,把你培养成人。”母亲站在小云面前,哭着拉起她的小手,“你表嫂宋姐正替你整理书包,你马上跟我回去。”

“这孩子,书还真不少!”宋姐捧着厚重的书包,踉跄地走到小云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在包里!”

“玲玲让你过去一下!”姨妈凑近宋姐,贴紧她的耳朵,宋姐跟着站到门外。

“这些生活费给你,够吗?”母亲将几张钞票递到宋姐的手心。

“太多了!怎么好意思呀!”宋姐羞涩地笑了笑,用手捂着脸,两手捏住一叠钞票,向姨妈望了一眼,顺手塞在裤腰里,出门去了。

那是天气极冷的午后,小云站在门外:圆润的小脸,变得有些僵硬,眼眶里全泛着血丝。她抬起头,看着我,抽泣道:“他们都走了。”我望着天上的白云,深思了半天,亲情仿佛变成一滩冰凉的水,死在鬼魂的灵柩里。

想起沈勤阿姨过世后的半年内,每逢周六上午,全家祭拜她。我和母亲来到盛园,小云慢慢来到妈妈的遗像面前,小心翼翼地握着香烛,跪在地上弯腰鞠躬,先前红润肥嫩的脸上全变作灰黄,眼角带着一抹泪痕。我走近小梁旁边,道了声:“姨夫好!”他朝我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便拿起烟头颓然地吸烟了。

母亲说着他们的境况:原在塑胶厂工作的小梁退休在家,一人承担家庭责任很是艰难,确是一个丧妻的孤独者。母亲原打算每月寄钱给他,算是贴补。

“哈,都这样了,还给他钱干啥!”一种尖利的声响忽然大叫起来。站在我面前的是姨妈,瓜子脸,薄嘴唇,两手插在腰间,却像终日管账的老板娘。“小云,听小姨妈的话,可别惹怒了她!”心想怕是小云气昏了母亲,谁能撑住抚养全家这座险恶的大山呢?宋姐始终闭着嘴巴,站在一旁,不敢开口。

“珽珽,快叫人,阿姨走了,姨妈帮着我照顾外婆,忙着替公司采购货品!”母亲急切地说。往日拿着相机拍照的姨妈,性子总是那么躁,脾气又那么大,看到我却变了样儿,笑嘻嘻地对我说:“珽珽最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尊敬长辈!”迅速接过母亲手里的东西,像一只活跃异样的跳蚤,嘴里说着话,进屋去了。

“玲玲,自从小云住进你家,我就没见你笑过。”姨妈很关切地对母亲说。“看在沈勤面子上,你让我咋办?”母亲说。沈勤阿姨的过世,苦得她成了一个忙碌辛劳的女人。那伙人呢?还是揉捏着母亲每月颁发的赏赐。

“丢给小梁不就行了,你这样身体不垮才怪呢!”姨妈说完,故作愤愤地走到厨房里。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母亲向宋姐唤声道:“你过来!”宋姐像个蹒跚的女人,放慢了踢踏的脚步来到母亲身边。“你去买台电脑给小云,她学习有用!”母亲将钱揣到宋姐兜里。宋姐暂且无言,顺从了母亲的意愿。可是,新买的笔记本电脑却怎么都无法使用。母亲询问她半天,宋姐说是卖家栽赃陷害,自己和他们如何辩驳才得了这宝贝。母亲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怀疑,便不再过问什么。宋姐以为自己很有功,便藏了那点零头,飞也似的跑了,亏她藏在衣服兜的最里一层,否则,不免要掉下来一大叠。

当我打开那台电脑,里面是一层厚厚的灰,开关按钮处于封闭状态,我不敢向母亲询问。想起前几天姨妈悄悄告诉母亲:宋姐在她奶奶过世之后,逼她的父亲在奶奶的遗嘱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不过,当今物质社会的女人总是要为自己留下一些东西的,即使是亲人,还是要索取属于自己的性命的斤两。

祭拜结束之后,母亲牵着我的手,缓缓地离开盛园。我并不感到怎样的欢欣和鼓舞,我只觉得周围尽是一片灰蒙蒙,那条长长的小溪竟会那样地模糊,情郁于中,直至今天,几乎没有要说的话。

看着坐在面前的小云,我想:盛园竟会与她隔阂到这个地步。

当我走在盛园里,惶惶然有些欣慰和胆寒。听着自己沉重的脚步声,母亲多年操劳的叹息声,记起平日他们向母亲控诉小云的种种不道之语,后来明白了一些事实。在我和小云隔开的那段日子,对她不太了解:以为她不孝敬长辈,什么时候都一个人玩耍。现在我过分逃避冷淡长辈,其实他们恭敬的外表还是隐藏着许多贪婪之心的。他们都以为我受了小云的影响,她那颗真挚的童心,令我十分敬佩。我们探讨学习方法,只是她的愿望非常切近,我的愿望是非常邈远的。

我在黑暗中踱步,眼前出现的仍然是绍兴酒家窗边坐着的那个幼孩:蓝色的棉衣,黑色的发髻,嘟囔着小嘴……祭拜的事让人怎样地不思其反,觉悟后怕是踩痛了一伙人的脚趾,徘徊蹩进这座宅院,被人说成是个傻子。放一把火烧光,表现出自己的高尚节操,又被他们认为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还要被送进监狱。若无其事地接受一切,钻进卧房,狂抓大把银元揣在怀中,更是个苟且偷生的强盗。言语是不够完整表现我此刻的心情的,只有独自习笔才可以把真实的情况揭露出大部分来。

毕竟,我不是盛园的主人,而且盛园的确已经疏离我了。

老赵(节选)

小强的家最初住在零陵路口一个狭窄的弄堂里,是一个并不富有的人家。老赵每天起早贪黑,忙里忙外。家中处处省吃俭用,小强从来不敢应同学的邀请去吃一次饭,免得要回请。日常生活用品也都买那些打折的,商店里的落脚货。小强的衣服都是外婆做的,买一捆只有几米的布,还要为它的价钱争得喋喋不休。日常饮食是两碗拌着青葱的干炒面,据说这种东西既省钱,又方便,但小强还是宁愿吃外婆烧的菜。他从小就听到大人们谈论老赵:他原是某家服装百货公司的销售经理,工作勤恳踏实,认真完成老总布置的每一项任务,不出半点差错。

有一天,小强坐在桌旁做着作业,听到悚然的门铃声。老赵进来了,将一只公文包缓缓地放在茶几上,神情恍惚,坐立不安。他脸色苍白,眼神也非同寻常。这是他每次苦闷慌张时都会看到的表情。看到这个表情,小强猜想:老赵也许碰到什么麻烦事了。

“怎么了,老赵?”刺耳的声音从房门口喷出来。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一头黄色卷发、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噘起红唇,露出凸起的黄牙。老赵不敢张口,甚至不敢抬头望一眼小强的继母阿凤。这种令人心酸的场面时常出现在客厅里。可怜的男子汉总是一语不发,张开手掌,在额头上摸一下,揩掉满脸的汗水,仿佛无数蚂蚁潜卧在脸上,试着要爬满他的整个头盖骨,一股强烈的要狂迸而出的愿望。那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有谁能体会到?他的脸上显出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心声终于吐露出来了,冷冷地说:

“我辞职了。”这是他结婚以来第一次向妻子吐出的一句肺腑之言。真的不知道接下来面临的该是怎样的谴责

“你有病啊!那么好的工作竟敢辞掉?”阿凤扯开嗓门。这是她历来的习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爆发出平日里难以自控的情绪,犹如团团隆起的火焰,形成一堆被煤炭叠高继而燃起的熊熊烈火。

“对不起,我实在适应不了这份工作。瞿总他……”老赵真想脱口而出事情的缘由。他一向刚正不阿,工作一丝不苟,是永远不会奉承他的上司的。

“他是你的老板,说你两句怎么了?”阿凤说,“你这个位置都是靠他的关系,你现在不做,我怎么和他交代?”

老板瞿洗良是百货公司的总经理,阿凤是他以前的秘书。听人说瞿洗良行为不检,经常挑弄阿凤,这对男女成了婚外恋人。成婚的瞿洗良甚至在外面替阿凤买了房子,就是她和老赵现在同居的住所。这些私藏在阿凤心底的事情,难道她会坦诚向老赵表明吗?也许,高攀富豪成为她永久的梦想,私通男人成为她每天的行动,辞职是她变成金丝鸟的根源。

“可在单位里,瞿总根本没让我做事,我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像个躯壳。”老赵果然说出了心声,他多么希望将自己的才华运用在销售行业。可如今事与愿违。

“什么躯壳,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听着就是了。”阿凤愤愤地盯着老赵,絮絮地说,“如果你不好好工作,咱们就离婚!”她张着两条粗腿,伸长右臂,用手指着老赵。这个女人原本对这种生活愁肠满腹,时常夸大其词地讲一些尖刻粗鲁的话,甚至用一些隐晦恶毒的词语来责备她的丈夫:

“现在,这孩子赖在咱家,你又丢了饭碗,让我喝西北风吗?”老赵有些惶恐,随即将妻子拉回房间。小强独自一人坐在客厅桌旁,静静地等待着烧开的汤。

“小强很乖,他不会烦你的。”老赵轻声细语地说。

“你赶紧把这野孩子弄走,我不想看见他!”阿凤脸上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情。

“小强是我的儿子!”多年疼爱孩子的男人第一次鼓起勇气开口了。

“你的儿子!还不是捡来的。”没等阿凤说完,老赵立刻用手捂住她的嘴。

“别让小强听见!这么多年他一直陪着你,帮你做家务,很懂事!”他拉起阿凤的手乞求说:“看在我的面子上,收留小强吧!”

“那佳佳呢,难道你忘了,她才是我们的骨肉!”阿凤的嗓门响了好几倍,她的眼眶湿润了,往下流淌的泪水仿佛从眼眶里渗出来。老赵远远地对面站着,只是看。

“我知道,佳佳的死是我的错。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老赵又举起手掌,在额头上抹一下,就像平常受了妻子责备时那样。

为了让这样的灾难迅速收场,阿凤不再向老赵示威,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小包,将一叠厚厚的钱放在衬衫右上方的口袋里,出门去了。老赵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关于佳佳的一些往事。

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北风刮得正猛。老赵要外出办事,但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在家,决定带她一起去。过程如何老赵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孩子摔倒在地那一幕,大量的血从头部流下来,闭着双眼,完全失去了知觉。老赵急得满头大汗,发疯似地抱起孩子往医院跑去。可该死的是,老赵衣袋里只有一张五十元的纸币,那是他的零用钱,其余的都被阿凤锁在新买的衣柜里。孩子躺在老赵的怀里不停地喘气。无助的老赵、卑微的老赵忘了一切,只知道自己的心在滴血,直到孩子停止了呼吸……

老赵站起身,走出院子。只望见后院的绿叶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枯萎暗黄,旁边的桑树没有长得那么高、那么大。他慢慢地往前走,四周一片漆黑,只将他隔成孤身,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浓,紧紧索住他的膝盖。孩子的去世成为他心中最大的遗憾,成为他亏欠阿凤的重要因素。因此,一个忍辱负重的男人时时刻刻在家等待着妻子发出的所有怒号,接二连三地忍受了阿凤在他身上喷出咒语的那张伶牙俐齿的尖嘴。哪怕是电闪雷鸣,他都能欣然接受。

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直到看见前面有家百货公司——阿凤以往的工作之地。他幻想的第一个情节是:妻子坐在办公室,微笑地等着他开门,跑过去,牵起丈夫的手,两个人互相挽着臂膀,共同离开这里。他走上楼,推开房门,眼前的不堪令他万分惊讶。

阿凤和瞿洗良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阿凤有些惊慌失措,“我是想请他帮你谋个职,你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瞿总给你介绍工作不是很好吗?”他摇了摇头,脸庞全部肿胀起来,握紧拳头,多年亏欠她的情意似乎一下子消失了。老赵木然地回转身,那一晚,他强忍痛苦,想着佳佳,想着小强……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老赵前往阿凤娘家,决定接回她。不过那天,看望外婆的小强也在,正玩捏着一个精致的洋娃娃。阿凤坐在床上,用纸巾擦拭着泪水。

“妈,我是来接阿凤和小强的。”老赵站着说。

“你想接阿凤回去,那要看她愿不愿意。”阿凤娘瞪着老赵发话,“要不是你在外面胡搞,阿凤能跑到我这儿来吗?”

老赵不明白阿凤为何要颠倒乾坤,他似乎都听不清阿凤娘后面说的话,眼中的泪水直打转儿,委屈和愤怒溢满胸腔。

“爸!”小强拉住父亲的手。老赵轻轻抚摸小强的头,蹲下身,笑着对小强说:“咱们回家去,爸给你做饭。”他顺便抬头望了望阿凤,眼前这个女人变得嚣张跋扈、不可理喻。“不管你认不认他,小强终归是我的孩子。”老赵抱起小强,朝大门外走去。“你的狗屁孩子!”阿凤刚发出洪亮的声音。

“我们离婚吧!”老赵平静地说,留下一脸错愕的阿凤看着老赵的背影。

……

任轶珽,笔名任轶頲,毕业于复旦大学。热爱生活、追求自由。从小爱好艺术,外公是文学启蒙老师,跟随外公学习文学多年,在期刊上发表作品数十篇,励志学习文学报效祖国。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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