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老舍小说中的平民形象塑造

2018-02-07 02:26李晓敏
中共郑州市委党校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平民老舍小说

李晓敏

(中共郑州市委党校 基础教研部,河南 郑州 450042)

老舍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引人注目的人物,对现代小说艺术的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老舍”这一笔名,在其1926年发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时首次使用。“老”表示一贯、永远,而非年龄大,“舍”取忘我之意,合起来就是永远忘我的意思。他一生以笔为矛,通过描写平民题材小说作品,来表达他对旧中国多灾多难的人民的爱。老舍始终将人置于文化的背景之下来关注,因此他塑造了多种多样的市民形象,以人物性格构成来阐释文化困境中的世态人情,精神蜕变。老舍的平民形象塑造,体现了他的文化批判倾向。但这种批判,不同于鲁迅的冷峻,也有别于巴金的热情,他执着于书写平民生活的艰难和悲剧,以及对特定文化背景下人的命运的追问,从而引起读者对于民族命运和民族精神的深入思考,也因此,他被冠以“人民艺术家”的称号。

一、老舍小说平民形象塑造的渊源

1.独特的成长经历。“我昔生忧患,愁长记忆新”。贫困的生活环境,让老舍习惯于从平民老百姓的角度看待人生,具有鲜明的平民意识。1899年,老舍生于北京一个贫困潦倒的旗人家庭。他的父亲早逝,一家人的生计靠母亲给人缝补苦苦支撑。贫苦的出身让老舍的童年尝尽了社会底层生活的酸甜苦辣。对富裕物质生活的渴望,和对尊严生活的追求都让老舍更为包容社会上的各种生命形态。老舍的平民情怀还和他母亲“生命的教育”分不开。老舍的母亲善良、宽厚、好强、富有同情心。对老舍产生了深深地影响,孕育了其深厚的平民情怀。正是由于童年的经历让老舍对平民阶层存在天然的亲近感和深深的怜悯之心,为其小说的平民意识奠定了基础。老舍对平民的人文关怀并非顾影自怜,而是一种亲如兄妹、骨肉相连的感情,这种情感力量赋予了老舍强有力的创作能量,“迸着血和泪”的笔墨融化了老舍小说的平民情怀。

2.时代思潮的影响。五四运动带来的文化新思潮是老舍成为一名人民作家的思想前提,同时为其今后的创作方向奠定了基调。五四运动的爆发,对于刚从学校毕业踏入社会的老舍极具震撼力。他曾经激动地说,五四运动给了我一双新眼睛,给了我一个新的心灵,也给了我一个新的语言。是五四民主科学、个性解放的呼声,把他从“兢兢业业地办小学,恭恭顺顺地侍奉老母,规规矩矩地结婚生子”的人生信条中惊醒,使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变。第一,让深受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压迫之苦的老舍在内心萌生了反抗种子。他说:反封建使我体会到人的尊严,人不该作礼教的奴隶,反帝国主义使我感到中国人祖国的尊严,中国人不该做洋奴[1]。从此,老舍变得更加敢于怀疑,敢于冲破封建桎梏。第二,文学革命的兴起,又使他“醉心新文艺”,由此开启了新的生命和事业。1922年,老舍任南开中学国文教员。同年发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说《小铃儿》。1924年赴英国,任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中文讲师。教学之余,他读了大量外国文学作品,并正式开始创作生涯。所以,是五四运动唤醒了老舍小说的平民意识,让他对都市平民的热爱从自发提升到自觉的层面。五四运动大力提倡白话文,反对繁文缛节,这个主张对于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老舍来说大受裨益。

3.长期的北京生活奠定了其小说人物平民形象的基础。水从源头起,话自根上说。老舍作品活泼的语言无疑同现实的口语有着水乳交融的密切关系[2]。北京话诙谐幽默生动,老舍节选、加工和改造了北京方言,创造了一种属于自己的“京片子”老舍不仅把平凡的话调动得生动有力,烧出白话的原味;而且追求精制的美,使之简洁凝练,准确精当,有思想、有味道、有嚼头。比如《骆驼祥子》里写祥子的身体“挺脱”“硬棒”,写曹先生家的女佣称赞祥子是“老实巴交”,写高妈劝祥子放钱时“不能放秃尾巴鹰”,都运用了北京市民俗白、浅易的口语,十分符合人物的身份、个性、教养。除了京味语言的运用,老舍还在作品中注入了真实的北京地理环境,大街、小巷、茶馆、胡同、庙会,在老舍的笔下,错落有致,活灵活现,仿佛把读者领入了北京城。另外,老舍还勾画了北京丰富的传统习俗,描绘了北京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礼仪风尚等。老舍通过描摹北京的地理环境、风俗民情,深入挖掘着北京城市平民的心态。浓厚的“京味”是老舍小说平民风格的一个重要构成因素。

4.宗教情结的影响。浓厚的宗教情结深化了老舍小说的平民意识。老舍少年读书时期,曾受到佛教的影响。宗月大师是老舍接触佛教的关键人物。宗月大师将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视为己任,心怀慈悲,当他看到老舍家庭贫困,但却是可造之才时,便仗义疏财资助老舍读书,使他成为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佛教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信念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老舍的创作目的和理念。1922年,老舍受礼加入基督教。他崇尚基督与人为善和献身救世的精神,但不受宗教仪式的束缚。他年轻时曾在一次演讲中说:耶稣只负起一个十字架,而我们却应该准备牺牲自己,负起两个十字架:一个是破坏旧世界,另一个是建立新世界[3]。深厚的宗教情结,提升了老舍的平民意识。投身于创作事业后,老舍把毕生心血和情感都倾注于贫苦的平民大众,把创作触角深入到都市下层平民,老舍对贫苦的平民大众充满关怀,深刻同情理解他们的曲折悲惨命运,控诉社会的不平等、不公正,同时把对贫苦大众的同情关怀之心和宗教情结紧密结合了起来。

二、老舍小说中的平民形象塑造的具体呈现

老舍生于北京、长在北京,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在北京度过,是个地道的北京人。老舍曾写道:我的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北平,它在我的血里……那里的人、事、风景、味道,和卖酸梅汤、杏儿茶的吆喝声,我全熟悉……像一张彩色鲜明的图画浮立在我的心中。老舍笔下刻画了数不清的北京普通平民形象,从车夫、教师、商贩、暗娼到唱戏的、剃头的、卖苦力的……可以说他写遍了三教九流、五行八作[4]。各式各样的市民形象体现了老舍对中国传统文化不同层面的分析与判断,在他的笔下主要有“老派市民形象”“城市贫民形象”“新派市民形象”三种人物系列。

1.老派市民形象。老舍生活在多灾多难而又急剧变化的旧中国,他以敏感的神经触摸着这个时代的阵痛,因此有了他笔下一系列“乡土”中国的市民形象。他们是住在城里的乡下人,骨子里流淌着守旧的封建宗法思想的血液;他们善良却又自私;注重传统礼节却又因循守旧不知变通。这些“老中国的儿女”们是老舍平民形象中写得最好的一类人,因为老舍深深地懂得在北京文化乃至传统文化中生活的人们的精神病态。细读其作品,我们不时可以窥见这些人物的影子,他们在作品中上演着人生的悲欢离合,因其所表现的文化共性,我们至今仍可触摸到他们的温度。如《离婚》中的张大哥,是一个墨守成规、知足认命的人。张大哥待人处事谨小慎微,从不说伤人的话,乐于助人。他一生所要完成的神圣使命是当媒人和反对离婚[5]。这样一个乐于中庸之道、圆滑处世、老实本分、乐于助人的人也难逃动荡旧社会的黑暗,儿子因共产党嫌疑被抓走后,张大哥绝望地呐喊:“我得罪过谁,招惹过谁?”几个月后儿子回到了家,张大哥又觉得自己受了几个月的煎熬竟然没死,所以洋洋得意地认为自己“超群出众”,竟然摆出架子要“请客”。这里深刻地揭示和批判了张大哥们“好了伤疤忘了疼”和遇事顺应天命的心理。读了上述典型情节,我们能够看到作家所揭示的是张大哥们性格中为了维护一己私利,在夹缝中求生存保平安的一种本能,并非大智大慧而是庸人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再如《二马》中的老马,曾旅居国外,是归国华侨。而正是这样一个看似接受了新式教育的人,骨子里却是一个迷信、中庸、马虎、懒散的奴才式人物。老舍故意将其放到异国背景中进行刻画,试图从中西方文化比较中突显“老中国”落后文化的荒谬之处。《四世同堂》里面的祁老太爷也是老北京市民的典型代表,他身上集中体现了北京文化的“精髓”。他怯懦,因此回避一切政治纷争;他忠诚,因此固执地按照祖宗习俗来办事;他太“善良”,以致逆来顺受……但就是这样一位固执的老人,在民族尊严受到威胁时也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老舍以此深刻地反映出了在古老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同时,整个民族的“国民性弱点”及这些弱点被不断改造的过程。

2.城市贫民形象。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社会,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城市文明不断侵蚀着传统中国社会下的人性,破产的农民一步步走向毁灭。老舍深切地感悟到这种病态文明带给人性的侵蚀。因此在他的市民世界里,还有一种形象占有显著的地位,那就是城市贫民形象。老舍在对老派市民的描写中通常具有喜剧色彩,而对城市贫民的刻画则涂抹上了浓厚的悲剧色彩。他笔下的平民形象有妓女小福子,《我这一辈子》中的老巡警,《四世同堂》中的剃头匠孙七及车夫小崔,还有《鼓书艺人》中的艺人万宝庆等。而最被读者熟知的作品就是《骆驼祥子》,它极为真实地反映了旧中国城市底层人民的生活,描摹了一个从农村来到城市谋生的底层市民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沦落为社会流氓无产者的过程。祥子一直梦寐以求有一辆完全属于自己的车,如此看似简单的愿望却在努力实现的过程中让他历尽生活的磨难,承受了一次又一次军阀和官僚统治的欺压与迫害,最后让他从善良、务实、勤劳、硬棒的洋车夫堕落成自私不幸的社会病胎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骆驼祥子》不仅从物质层面上批判了资本主义的雇佣关系、劳资矛盾和贫富分化问题,而且从精神层面上挖掘了资本主义对纯朴人性和传统美德的戕害,隐含着老舍对城市病态文明与人性关系的思考。

3.新派市民形象。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古老中国不断地走向现代化,城市文明不断侵蚀着人性。因此,老舍对于外来的西方资本主义文明始终持谨慎甚至抗拒的态度,这在他对新派市民形象的塑造上就可以看出。新派市民形象虽不如旧派丰满,但也有许多成功的典型,它又可以分为三类。第一,是老舍含泪鞭挞的“过渡人”。如《离婚》中的老李,《四世同堂》中的祁瑞宣等。他们都是接受过新思潮洗礼的知识分子,在理智上都瞻望未来,但在情感上却仍身陷封建守旧的泥潭而难以自拔。这些人物在老舍的笔下,其历史背景是中国社会从传统过渡到现代的艰难时刻,具有特定时代的丰富内涵。第二,是“洋派”与“新派”的市井无赖。他们在封建社会的土壤中长大,却好奇并沾染了许多西方人的弊病,可谓集合了中西糟粕。例如《离婚》中的张天真:穿西装,爱看跳舞,假装有理想,穿上运动衣睡觉,每天看三份小报,却不知道国事,只记得影戏院的广告。总之,这是一个新潮而又浅薄的角色。这些人物一味追“洋”逐“新”,而丧失了真正的人格。老舍无情地嘲讽着他们:这些“假洋鬼子”阻碍改革,是最危险的敌人。在对这些人物的描写中,表达了老舍对传统文明的失落感及对“新潮”的愤激之情。在对这些新派市民进行嘲讽、批判的同时,老舍也塑造了他理想中的“国民楷模”,他们是老舍探索新的社会出路的载体。比如《二马》中的小伙计李子荣,老舍用英国现代科学知识、民主理想和独立精神把他武装起来,使他具有现代青年所应具有的优秀品质:独立、务实、求真、敬业、爱国。老舍所刻画的这类人物正反映了他的人生理想,反映了老舍天真的一面,可以看出他在批判现实时欠缺真正的深度刻画。在这些市民身上,体现出了老舍的文化批判倾向。他不同于当时注重对社会现实做阶级剖析的主流文学,而是关注文化背景之下人的命运,从而可以看出老舍对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都市发展形态和文明现状的深刻认识。

三、老舍小说平民形象塑造的文学价值

1.老舍小说的平民形象具有独特性。老舍小说平民意识的独特之处是他以“平民”的身份描写平民,自身没有掺杂政治或阶级的抽象概念,让创作客体成为作家过滤后的思想载体。老舍在创作时把自己沉浸在平民文化中,读起来就像遇到邻家大爷大娘、兄弟姐妹交谈一样,这种亲近感不仅仅是技巧的产物,更是老舍真挚的情感流露。所以,在老舍的小说中创作主客体相互交融,并非对立。读者可以感受到创作主体对创作对象情感上的认同和文化上的批判。这样的水乳交融、不分彼此,更为真实、形象地表现了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平民的形象更加立体,更突显本质。

2.拓展了现代文学中的平民题材。老舍的平民小说拓展了现代文学中的平民题材,让现代文学更加丰富宽泛。五四时期,大多数作家纷纷将农民作为启蒙对象,这就使得乡土文学蓬勃发展,与此同时都市文学受到了冷落。而老舍和茅盾的出现改变了这个局面。他们两人的作品表现了都市人的生活、思想和情感,将现代都市人展现在了文学舞台上。

3.老舍小说平民形象的本体意义。研究老舍小说平民形象的本体意义,能够确立老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独立地位,可以更为透彻地理解他的文学精神和文学作品。探寻老舍小说的平民意识,我们会逐步深入到他的思想世界中,深刻感受他的思想深度和艺术魅力,理解他如何把自己的生存体验融合到作品中,以平民的视角选择平民题材,表现平民情怀,构建以北京为中心的平民艺术世界。

四、结 语

老舍的小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人们一说起老舍,“北京味”会成为其立刻跳入人们脑海的中心概括词[6]。他开创的诙谐幽默的京味语言,接地气的平民题材,将他的名字永远镌刻在文学史的丰碑上。肯定老舍的平民意识不代表否定他对国民的批判性思维,不代表否认其对文化的思考,我们可以看到老舍小说中既有对贫苦群众的同情,又有对国民性的批判和思考,两者难以割舍,相辅相成,成为老舍小说的独特之处。老舍多次说过:“我不论写什么,总希望能够信赖大白话;即使是说明比较高深一点的道理,我也不接二连三地用术语与名词,我还保持着我的‘俗’与‘白’。”所谓“俗白”意思就是通俗易懂,朴实无华。老舍用一种自称为“俗白”的语言,深入浅出地道出了其中深深蕴藏着的某种崇高的思想和儒雅底蕴。老舍的“俗”体现了雅俗共赏,而非俗不可耐,他的作品中没有难懂的字,没有拗口的句子,没有文雅的辞藻,也没有欧化句式,没有粗俗的字眼,他的语言单纯化、平民化,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人情味。老舍的小说具有强烈的平民意识,语言诙谐平易近人,“京味”十足,深入浅出,有着独特的语言魅力,吸引着广大的读者和学者拜读研究其语言特点。所以,老舍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经得起挖掘和时间磨砺的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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