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语译介研究：词典义项导致的解读误区

郑亚亚

(上海外国语大学 高翻学院，上海 200083)

翻译活动离不开对词汇意义的理解。“词义主要指词典意义，是词的基本意义，是进行语言转换的依据。”[1]但是，词汇的具体意义还要取决于它所使用的语境。“脱离具体语境，词义则是‘非限制性的’(unqualified)，受具体语境制约，词义才是‘限制性的’(qualified)，语境不同，词义即有所不同。”[2]所以，在翻译活动中，译者常常会结合上下文选择词典中最恰当的义项来翻译不太熟悉的词汇，或者根据上下文和词典义项来确定一些常见词汇不太熟悉的用法。这种做法对于翻译活动而言，不仅十分必要，而且还非常有益。它让很多翻译中的失误得以避免或纠正，成为翻译态度严谨的一种标志。然而，这种做法也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金科铁律。比如对于术语翻译而言，这种做法不仅有时对翻译活动无益，而且有时还会导致译者在翻译活动中的失误。

一、译者的解读误区：术语所指=词典义项

由于翻译实践活动的惯性力量，译者在术语翻译的过程中，也往往会按照通常的做法来进行翻译活动。这就意味着译者在理解不容易理解的术语意义的时候，也会像理解其他词汇一样，使用上下文作为过滤器，对词典提供的术语意义进行筛选，找到与上下文最接近的义项，作为术语的所指意义。这就是译者在术语译介过程中遇到的解读误区。在这个过程中，译者忘记了一些简单的事实：术语的所指意义往往与其所包含的词汇的所指意义并不完全一致。倘若术语的所指意义与词典中的义项完全一致，它也就不再是术语，而是普通词汇了。术语的首次使用者往往会对术语进行界定，从而避免人们对其理论话语的误解。在理解术语时，实际上译者并不需要通过查阅词典来理解术语所指的意义，只要看看使用者对术语的定义，就能理解术语的意思了。此外，在很多情况下，术语往往是特定语境下的产物，对术语的理解也要根据语境来判断，并根据语境建构术语所指和能指之间的关系。有时，译者所见到的术语可能并不是原文作者首次使用的术语，在这种情况下，译者最好能够找到该术语被首次使用时，使用者赋予其的定义，并追溯术语在使用过程中，意义发生的演变。在这个过程中，译者需要的不是词典，也不是词典中的义项，而是一部专业术语词典，并根据这个术语词典理解术语的所指意义。

关于术语的上述事实，我们可以以Lawrence Venuti(劳伦斯·韦努蒂)的著作TheTranslator’sInvisibility:Ahistoryoftranslation(《译者的隐身：一部翻译史》)一书中提到的术语violence为例简单做一个分析[3](P18)。Violence一词在词典中的义项主要有：1、猛烈，激烈，强烈；2、暴力，暴行；3、狂热，热烈，热情；4、冒犯，施暴，强暴；5、篡改，曲解；6、强力，猛劲，激烈的力量；7、狂热行为；8、破坏；9、[炸药]烈度[4]。这些义项中没有一个选项与韦努蒂书中的Violence完全一致，或者基本一致。韦努蒂在书中首次提到violence，是这么写的：“This relationship points to the violence that resides in the very purpose and activity of translation.”(这种关系直接指向存在于翻译活动和翻译目的中的violence)。在这种语境下的violence显然不能完全根据词典义项来理解。因此，为了避免读者的误解，为了解开读者心中的谜团，韦努蒂紧接着就对他所用的violence这个术语进行了界定，他在书中这样写道：“This relationship points to the violence that resides in the very purpose and activity of translation：thereconstitutionoftheforeigntextinaccordancewithvalues,beliefsandrepresentationsthatpreexistitinthetargetlanguage,alwaysconfiguredinhierarchiesofdominanceandmarginality,alwaysdeterminingtheproduction,circulation,andreceptionoftexts.”(即依照在外语文本之前就存在于目标语中的价值观、信念和表达方式对外语文本进行的重构，而这种重构总是在主流和边缘文化的差异中成形，始终决定着译本的出版、发行及其接受。)”[5]在韦氏著作中，通过冒号的使用，读者可以很清楚地看出violence一词的所指意义，也就是作者对violence一词的定义。为了让读者看得更清楚，在本文中，笔者用斜体部分突出这个定义。这样我们就理解了violence一词的意义，但是，作者又为什么用violence这个术语呢？这一点对于普通读者来说，是一件让他们感到好奇的事情。但是，对于译者来说，不弄清楚这一点，就无法在译文中再现原文中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从而不知道如何恰当地翻译这个术语。要想弄清这一点，我们还需要借助violence使用的上下文。实际上，韦努蒂在对violence进行定义之后，紧接着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作者在书中继续写道：“Translation is theforciblereplacement of the linguistic and cultural difference of the foreign text with a text that will be intelligible to the target language reader.”(翻译就是强制性的用目标语言读者可以理解的文本来替换外语文本中的语言和文化差异。)”在这句话中，笔者对forcible一词使用了斜体，以便突出韦氏使用violence这个术语的真正原因。韦努蒂认为翻译活动中之所以存在violence，是因为我们采用目标语读者能够理解的文本来强制性代替原语文本中的语言和文化差异，是因为我们要根据目标语的价值观念、表达方式等强制性重构外语文本。从词典义项中可以看出，violence一词的第二个义项“暴力”和第六个义项“强力”，都与violence这个术语作为词汇在这个语境中的意义有关。这就是韦努蒂在此使用这个术语的原因。

二、译入语读者的解读误区：术语所指=词典义项

译者在术语译介的过程中，还要谨防译入语读者对术语意义的误读。译入语读者和译者一样，在阅读翻译过来的术语时，往往会从词汇的词典义项出发，来解读术语，将术语意义与词典义项相对应，从而导致对术语的误读。对于这种情况，我们可以以翻译研究中的“文化转向”一词来进一步说明词典义项对于译入语读者理解专业术语的影响。这个术语中有两个普通词汇，一个是“文化”，一个是“转向”。“文化”一词的词典义项为：1、人类创造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总和；2、考古学用语，指同一个历史时期的不依分布地点为转移的遗迹、遗物的综合体；3、运用文字的能力及一般知识[6]。“转”的词典义项为：1、旋动；2、改换方向或情势；3、不直接的，中间再经过别人或别的地方[7]。所以，“转向”一词的词典义项应该是“改变方向”。那么“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指的就是“翻译研究的方向转到文化上去”。这就是这个术语的词典意义。这个意义与术语本身的意义有一定的相关性，但是，并不等于术语意义本身。译入语读者根据术语的词典意义理解这个术语，必然会陷入对术语理解的误区。

我们知道，翻译界提到“文化转向”，就会提到苏珊·巴斯内特(Susan Bassnett)和安德烈·勒菲弗尔(André Lefevere)和他们合著的《翻译、历史与文化》一书。在这本书中，他们正式在翻译研究中提出了“文化转向”[8]。后来，苏珊·巴斯内特(Susan Bassnett)又在Piotr Kuhiwczak 和Karin Littau编辑的ACompaniontoTranslationStudies一书的第一章中，对“文化转向”的内涵进行了界定和阐释[9](P13)。巴斯内特在书中写道，她在提出“文化转向”这一概念的时候，她是这样想的：“The study of translation practice，we argued，had moved on and the focus of attention needed to be on broader issues of context，history and convention not just on debating the meaning of faithfulness in translation or what the term ‘equivalence’ might mean.”(我们认为关于翻译实践的研究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我们的注意力不应该仅仅放在对翻译忠实性的争辩上，也不应该总是忙于对‘等值’这个术语的各种可能含义的研究上，而应该关注更为广泛的背景、历史和习俗这些问题。)”“The time had come for increased employment of the tools of cultural history and cultural studies.”(现在已经到了更多利用文化史和文化学研究工具的时候了)而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她觉得：“What is obvious now, with hindsight, is that the cultural turn was a massive intellectual phenomenon, and was by no means only happening in translation studies. Across the humanities generally, cultural questions were assuming importance.”(现在，从事后来看，很明显的是，文化转向是一幕规模宏大的文化现象，它绝不仅仅是翻译研究中出现的现象。在人文社科领域，文化问题正在越来越多地受到关注)因此，“The cultural turn in translation studies, then, can be seen as part of a cultural turn that was taking place in the humanities generally in the late 1980s and early 1990s, and has altered the shape of many traditional subjects”。(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可以看成是20世纪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初期在人文社科领域发生的、已经改变了很多传统学科面貌的文化转向的一部分。)

从上述巴斯内特关于“文化转向”的论述可见，这个术语的所指意义并不仅仅是要将“翻译研究的方向转到文化上去”，而是要在更大的语境中进行翻译研究。而我们也要在整个人文社科研究的背景中来考察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文化转向“把翻译放到文化的大背景下进行考察，关注文化语境、历史、规约等更为宏大的课题，跳出了传统翻译方法中以信息或语义为翻译目标的模式，让我们从新的视角看待翻译的性质、功能、译者地位以及翻译与文化、翻译与诗学等的关系。”[8]所以，这个翻译过来的术语的字面意思虽然与术语所指意义有相重合的地方，但是，术语所指意义的范围要比词典义项的范围大得多。由于词典义项的部分影响，有些读者并未理解“文化转向”这个术语的真正意义。比如，就有读者提出：“如果原文文化与接受文化本身就存在差异，如何能在翻译中将原文本的文化‘转向’为目的文本中的文化？”[10]这里的“转向”似乎也是“文化转向”，它与巴斯内特等人提出的“文化转向”从词汇的词典意义上看可能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但是，从术语意义上看，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再看这样一个例子。“‘文化转向’，即译文在深入文本内部的同时还应该注重文本外部的‘文化语境’。”[11]不知道这位读者又是如何从“文化转向”术语得出巴斯内特的这一文化翻译观的。

三、翻译策略

(一)译者的术语解读策略

译者在术语译介过程中之所以会误读术语，其根本原因在于译者忽视了术语的独特性，将术语当成了普通词汇。因此，要想走出术语解读的误区，译者首先必须意识到术语并不同于其他普通词汇，术语的所指意义往往会有专门的定义。其次，还要认识到术语中所用词汇的义项并不等于术语的意义。

在此基础上，译者在术语解读的过程中，可以使用下列策略来实现对术语的正确解读：1)首先寻找术语首次使用者对术语的定义；2)结合语境理解术语的意义；3)对于并非原文中首次出现的术语来说，我们要找到术语首次使用者赋予术语的意义，了解术语意义的演变历史；4)结合语境确定术语在当前语境中的意义；5)借助专业的术语词典了解术语的意义。在这个过程中，译者尤其要注意的是术语意义发生演变的情况。比如“文化转向”这个术语的内涵就发生了一些变化。“20世纪90年代，‘文化转向’越来越带有强烈的政治倾向，最后发展成为‘女权主义’‘食人主义(cannibalism)’‘后殖民主义’和‘后帝国主义’理论，关心的更是政治、权力、民族、种族、帝国主义等政治色彩非常强烈的问题。”[8]这些理论为“文化转向”这个术语赋予了新的内涵。

(二)译者的术语译介策略

在上文里我们明确了术语的一些基本事实，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在原语文本中，术语的所指意义并不等于术语的词典义项。而且，我们还发现术语意义虽然不同于词典义项，但是术语中词汇在术语使用语境中的意义和词汇的词典意义仍然是有一定相关性的。这一关系对于术语的译者理解术语会有一定的帮助，而且在译入语中，新的译介而来的术语还要重现这种相关性，以便保留原文作者为读者理解术语提供的线索。

针对译入语读者容易误解术语的问题，译者在术语译介的过程中应该采取下列策略：1)首先重要的是再现术语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2)对于术语已有的翻译要进行考证，不能随意选用；3)在已有术语不能表示原文术语所指的意义时，要敢于提出新的术语；4)在术语翻译的过程中，如果术语不是在原文首次出现，译者有必要将首次使用者，或者当前已经为大家普遍接受的术语定义进行介绍，从而避免译入语读者按照普通词汇去理解术语，造成对译文的误读，以及术语本身的误读；5)当然，如果译者很肯定地知道读者不会误读自己翻译的术语，则可以例外；6)译者在术语翻译的过程中，应该尽量避免使用目标语言中部分对等的术语来表述原文中的术语；7)术语的译文还应该符合译入语的语言使用习惯；8)在术语翻译中，译者应该敢于创新译入语体系中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尽量再现原文中术语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

四、结语

术语翻译直接关系到专业翻译的成功与失败，是翻译质量的重要指标，受到理论界和翻译实践者的普遍关注。本文从翻译实践活动中的一种常见做法出发，探讨了词典义项对术语翻译的负面影响，特别是词典义项对术语理解的影响。无论是译者，还是读者，他们在理解术语的过程中，往往都会把术语作为普通词汇来理解，从而造成译者对原文术语的误读，和读者对译文术语的误解。译者对原文术语的误读，直接影响到术语译介的质量，而读者对术语的误解，则会影响到译者在术语译介过程中的翻译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