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飞力与他的“中国中心观”探析

2018-04-01 13:36张小娟田耀天津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天津300302
丝路艺术 2018年12期
关键词:费正清中国史冲击

张小娟 田耀(天津外国语大学研究生院,天津 300302)

一、孔飞力介绍

孔飞力(Philip Alden Kuhn,1933—2016),美国著名汉学家。1933年出生于英国伦敦,1950年,毕业于美国华盛顿特区的威尔逊( Woodraw Wilson )高级中学,同年考入哈佛大学。1954年,他从哈佛大学毕业,获学士学位。1954-1955年,他在英国伦敦大学东方与非洲学院学习日语与日本历史。1955年夏,孔飞力在位于加利福尼亚州蒙特利(Montery)的军队语言学校学习中国语言文字,这段经历引发了孔飞力对中国文化及中国历史的兴趣,并与之结下了终身不解之缘。1958-1959年,他在乔治城大学攻读研究生,获硕士学位。1964年获得哈佛大学历史与远东语言博士学位。他曾任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主任、先后担任该校东亚文明与语言系主任、芝加哥大学远东语言文化系主任,获得过包括古根汉姆学术研究奖(Guggenheim fellowship)在内的多种学术荣誉。他的主要研究领域为晚清以来的中国社会史、政治史。从上世纪70年代中期起,他把研究重点转向海外华人移民史研究。其主要著作有《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Rebellion and Its Enemies in Late Imperial China)、《叫魂:1978年妖术大恐慌》(Soulstealers:The Chinese Sorcery Scare of 1768)等论著,并参与了《剑桥中国晚清史》(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Vol.10:Late Ch’ing,1800-1911)、《剑桥中华民国史》(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Vol.12:Republican China,1912-1949)的编写工作。孔飞力被认为是继费正清之后,引领美国中国近代史研究走向新方向的一个重要学者。

二、“中国中心观”的提出

研究“中国中心观”避免不了研究与之对立的另一理论体系:“冲击——回应”模式。费正清时代的近代史观“冲击——回应”模式实质上是变相的“西方中心论”,其理论依据是中西文化冲突。在费正清看来,中国和西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本质差别归结为一点就是:前者是落后的,后者是先进的。他指出,“两种文明是冰炭不相容的”[1],中国文明是一种“停滞的农业—官僚政治文明”[2],是“古老的”、“变化缓慢的”[3]、充斥着“惰性和固执”[4]的,而西方文明是一种“扩张性的商业—工业—军事型的文明”,洋溢着勃勃生机,是“现代的”、“更有生气的”,因此,当两种文明相遇时,“中西价值观、风格和惯常做法等方面的文化冲突也是不可避免的”[5],进而他又断定,“这种冲突是必然要到来的,而且西方的胜利也是必然的”[6]。传统的迟滞与稳固、资源与文化的自给自足使得中国静止了数千年,原封不动,它缺乏内在动力突破传统框架,“非借鉴外界来实行现代化不可”。[7]因此,中国只能在西方的冲击下,被迫做出回应,走上现代化进程。这就是费正清的“冲击——回应”模式。此外,费正清把中国近代历史建构为三个阶段:19世纪 40年代—50年代,西方的冲击使中国遭受到沉重打击;19世纪 60—90年代西方逐渐成为中国效仿的榜样;到了 20世纪,西方成功的鼓舞了中国进行三次革命,分别是:共和革命、国民革命和共产主义革命。[8]由此可以看出,费正清将近代中国的一切变革都与西方的“冲击”联系起来,夸大了西方冲击的作用,这其实是典型的西方中心主义。不可否认的是西方的冲击直接影响了鸦片战争后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但中国社会的发展进程最终取决于自身内部运动的规律,任何外来冲击只有通过中国社会的内部因素才能起作用。

20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国际局势风起云涌,给美国中国学带来了新的发展时机。美国国内危机的影响、中美关系的缓和、主流学术思潮的变化使得美国中国学界的学术方法和学术理念发生了重要变化。[9]费正清时代用以解释中国近代史的“冲击——回应模式”遭到批判,西方中心主义没落,倡导以中国为中心研究中国历史的“中国中心观”。这是一种“倡导以中国为出发点,采用多学科协作的研究方法深入探讨中国社会内部的变化动力与形态结构”[9]的研究取向。它力图摆脱殖民主义的框架,从中国社会内部探索其发展,是七十年代以来美国中国问题研究的基本取向。保罗·柯文(Paul Cohen),韦尔斯利学院历史名誉教授和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研究员,其主要研究领域集中在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的中国史研究、历史编纂学、国家主义等方面。柯文建构了理解中国近代史的“中国中心观”,孔飞力正是这一思想模式的倡导和践行者。

柯文对“中国中心论”模式进行了详细阐述,其学术特点体现为:(1)从中国而不是西方着手来研究中国历史,并尽量采取内部的而不是外部的准绳来决定中国历史哪些现象具有历史重要性;(2)把中国按“横向”分解为区域、省、州、县与城市,以展开区域与地方历史的研究;(3)把中国社会按“纵向”分解为若干不同阶层,推动较下层社会历史的撰写;(4)热情欢迎历史学家以外诸学科中已形成的各种理论、方法与技巧,并力求把它们和历史分析结合起来。[10]由此可见,在研究思想上,这一取向与费正清时代的“冲击——回应”模式形成鲜明对比,它否定了用西方的标准衡量中国历史的观点,要求在中国历史环境中进行中国问题的研究,要求西方学者通过“移情”进入中国社会内部,去“了解中国人自己是怎样理解、感受他们最近的一段历史的”[11]。所谓“移情”,“就是要‘卸下’那张包裹着史家自身的文化的、历史的乃至个人的‘皮’,然后钻进他所研究的对象的‘皮’中去”[12]。这样,西方学者才能“卸掉”西方文化的皮,更好地感知中国内部的历史文化传统。

在这样的学术趋势下,一批令人瞩目的学者和研究成果涌现出来,如:魏斐德( F.E.Wakeman )与卡罗林· 格兰特 ( Carolyn Grand)合编的《中华帝国晚期的冲突与控制》(Conflict and Control in Late Imperial China.1975年)、施坚雅 (G.W.Skinner)主编的《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The City in Late Imperial China.1977年)、史景迁( J.D.Spence)和约翰· 威尔斯 ( John Wills )合编的《从明到清》( From Ming to Qing.1979年)等。 在这些众多的学者中,孔飞力无疑是其中最有影响的学者之一。刘广京教授曾以孔飞力《中华帝国晚期叛乱及其敌人》(Rebellion and Its Enemies in Late Imperial China)一书为例,称誉他是美国上个世纪入探讨中国社会史动态最杰出的史家。[13]在美国中国史研究转向“中国中心观”的过程中,孔飞力一直走在学术潮流的前头,成为美国第二代汉学家的领军人物。

三、孔飞力“中国中心观”的特点

(一)主张中国史研究的“内部取向”

在孔飞力之前,无论是倡导“冲击——回应”模式的费正清一代中国史研究者,还是追随“传统——近代”模式的李文森一代研究者,他们都认为中国历史在西方入侵前始终处在王朝循环的“停滞”状态中 ,只有等待西方猛击一掌,才能沿着西方走过的道路向西方式的“近代”社会前进。[14]而孔飞力则不然,他反对在中国近代史研究中一切都以西方冲击中国的程度来衡量近代中国的历史进程。对于18世纪中国社会发生的一些变化,如嘉庆帝的政治革新、魏源倡导的今文经学等,孔飞力都一反以往美国学者以为近代中国的改革力量完全依赖西方冲击的观点,立足在中国内部来分析问题。他在《中华帝国晚期叛乱及其敌人》(Rebellion and Its Enemies in Late Imperial China)一书中 ,对中国“近代”始于鸦片战争的说法提出了异议,认为这一说法至少隐指“在这一时代 ,控制中国历史发展的主要力量来自中国社会和中国传统之外”,而“中国政治制度的稳定性有其很深的社会根源”[15],确定中国近代的开端还得从中国内部的社会结构着手。在他看来 ,中国社会由传统转化为近代的动力主要来自内部社会结构的演进 ,它的演进是一个长期而又缓慢的过程。

在孔飞力的《民国时期的地方税收与地方财政》(Local taxation and local finance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一文中,就阎锡山在山西实行的“村制”对当时中国地方税收与地方财政影响做了剖析。他认为阎锡山在山西实行的“村制”,尽管披有改良派纲领华丽的外衣,但它“相当于清代的‘编村’制度”,“是中国旧行政制度在 20世纪复活的例证,即将征税的责任落实到具体的村,并使村成为一个基本的政治行政单位”,阎锡山竭力鼓吹的所谓‘村制’ 仅仅有一层自治的皮囊,而骨子里却继承了陈旧的帝制时期的税收制度,是一种稍加变型的十人连坐保甲管理制。”[16]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近代中国出现的一些曾被视为具有“近代”特性的历史现象,原本就是中国历史自身发展的必然结果,与西方的“冲击”并无多大的关系。孔飞力这种不把近代中国出现的“新”的历史现象,全归结为是西方“冲击”造成的研究方法,动摇了美国当时一切以西方“冲击”为标准的中国近现代史的研究学风。

(二)反对用西方的“术语”套用中国近代史研究

受“西方中心论”影响,许多美国中国史研究者认为中国历史只有那些符合西方现代化定义的发展轨迹才值得研究。 因此,即使是一些被称为是“中国中心观”的学者,他们虽然也注重从中国的传统中探求历史发展的真相,但由于受西方学术传统影响,他们常在对中国历史发展的具体研究中套用西方术语。如80年代以来罗威廉(William Rowe)、蓝钦( Mary B.Rankin)、史大卫 (David Strand)等学者将学术界原先用于欧洲史研究的两个相关概念——“公共领域”( Public Sphere)和“市民社会”( Civil Society)套用于中国史的研究。他们认为中国之前虽然没有形成市民社会,但在19世纪末期,已经发展出类似欧洲资产阶级初现时特有的一些“公共领域”和“市民社会”的现象。尽管这些学者把解释历史的重点放在中国历史内部的发展,克服了过去中国无力创造自身历史而必须依赖西方“冲击”的偏见,但却陷入另一误区,即试图把中国和西方的历史等同起来,把西方的学术规范套用于中国史的研究。

但孔飞力不同意这一做法。他认为,欧洲的“公共领域”、“市民社会”这些概念太过宽泛,而且不同时期对这些概念的定义也不同,直接套用在对中国历史发展的研究上并无益处。“如果一味刻板地套用欧洲的理论建构,我们所得到的或许不是‘虚假的现代化’,至还会得到‘自由主义萌芽’ ——亦即‘资本主义萌芽论’ 在政治上的翻版,而此一概念不过是想显示‘中国也有’的心结。”因此,研究中国历史不能套用西方的一些术语,而应“忠实地把握住中国的实际脉络”。[17]孔飞力所提出的西方学者在研究中国史时应避免用西方的学术概念来套用中国历史的观点,对于美国史学界在探讨中国问题时少一些“西方”色彩具有重大意义。

四、结语

作为“中国中心观”的倡导者和实践者,孔飞力强调从历史内部的发展来寻找中国社会转型变化的原因。他关注中国社会本身的“独特性”,并尝试从中国社会内部重新发现中国历史发展规律。这一思想模式动摇了美国当时一切以西方“冲击”为标准的中国近现代史的研究学风,对美国中国学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然而,由于过分夸大中国历史发展的独立性,孔飞力相对地忽视了西方入侵对中国的影响;同时,他的论著大多是针对一些个案展开的,缺乏对近代中国作全局性的系统研究。这些都是他的“中国中心观”研究方法的一些缺陷之处,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史研究的客观性与科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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