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玉皇阁苏志皋书《天仙子》碑考

杨海勇 常晓磊 候利娟

（蔚县博物馆，河北 蔚县 075700）

《天仙子》碑位于河北省蔚县蔚州古城玉皇阁大殿前檐下西侧，青石质，方首抹角，座。碑身高222厘米，宽95厘米，厚19厘米。座长118厘米，宽144厘米，高53厘米（图一）。竖刻草书7行，前3行为词，字大如升，词为：“青帝祠前赤帝祠，步虚声里梦回时，羽轮归去鹤书迟。山吐月，水平堤，泠泠玉露湿仙衣。”后4行为跋，字体略小，有一字漫漶不清，其文为：“嘉靖甲辰秋，□犯紫荆，予以督饷至蔚州，且趣兵进薄广昌，乘月登陴，环群山，如有列仙者，骖鸾跨凤翱翔其间，乃作小词一阙，名天仙子，以寄遐思云。明进士山西右参议固安寒村苏志皋并书。”（图二）

碑文为明嘉靖甲辰秋（嘉靖二十三年，1544）时任山西右参议的苏志皋因督饷而至蔚州时所作的一首词，本文试对其内容进行解读。

一、苏志皋生平

苏志皋，明史无传。《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收录有苏志皋书《寒村集》及《附录》，附录中收录有翰林院庶吉士上党郭秉聪撰于隆庆三年（1569）的《明通议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食从二品俸致仕寒村苏公暨配恭人温氏合葬墓志铭》[1]320—321，为我们了解苏志皋的生平履历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据墓志，苏志皋生于明弘治十年（丁巳，1497）十月二十四，卒于明隆庆三年（己巳，1569）六月初三，享年73岁。字德明，别号寒村，又号岷峨山人，其先直隶延庆州人，明初徙顺天之固安县，遂为固安县人。所著有《益知录》，又有《创修固安县志》《寒村集》《巡抚奏议》《战守图法》《译语》《恒言》《画跋》各若干卷。

图一 玉皇阁《天仙子》碑

苏志皋嘉靖十一年（壬辰，1532）登进士第，授湖广浏阳令，十三年（1534）调江西进贤令，十五年（1536）晋刑部主事，十八年（1539）晋本部员外郎，秋晋郎中；十九年（1540）晋庐凤兵备佥事，二十二年（1543）晋分守宣府右参议，二十六年（1547）晋潼关兵备副使，以宣府督饷事左迁知河州；二十八年（1549）晋泾兵备佥事，次年九卿科道会荐，晋雁门等处兵备副使；三十年（1551）晋陕西左参政，三十二年（1553）晋山西按察使，秋晋右布政；三十三年（1554）吏部会推，晋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兼理军务；三十六年（1557）晋右副都御史，是年夏谢政归田，明农课子，闭户著书。隆庆元年（1567）奉诏致仕，三年遘疾告终。

二、碑文跋语解读

苏志皋《寒村集》卷二收录有此词，词名为《登玉皇阁》，词牌名为“天仙子”，碑文中的跋转为序，且可知碑中缺字为“虏”[1]303。下面对跋语所涉内容做进一步解读。

1.所涉地名

蔚州即今河北省蔚县。据1995年出版的《蔚县志》载，北周宣帝大成元年（579）始置蔚州，明朝蔚州隶属山西大同府，领广灵、广昌、灵邱三县，洪武七年（1374）置蔚州卫，属山西行都司，宣德五年（1430）改属万全都司。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改蔚州卫为蔚县，雍正六年（1728）蔚州改属直隶宣化府，乾隆二十二年（1757）将蔚县并入蔚州。民国二年蔚州改称蔚县[2]。明代蔚县辖境被分割为民政与军事两套系统，即隶属于山西大同府的蔚州和隶属于万全都司、受宣府镇节制的蔚州卫，州卫同城而治[3]。

广昌即今河北省涞源县。《河北省地名词典》“涞源县”条载，西汉置广昌县，属并州代郡，隋仁寿元年（601）更名飞狐县，明洪武初复名广昌县，属大同府蔚州，清雍正十一年（1733）改属直隶省保定道，1914年改名涞源县[4]。涞源县“北走宣府，西趋大同”[5]29，“南连倒马，东接紫荆，内拱神京，外距云朔”[5]73，“紫荆关在东北，接北直易州界。倒马关在南，接北直定州界。又飞狐关在北，今为黑石岭堡，与蔚州界”[6]969，北元蒙古由大同或宣府从南部入犯京师，必走涞源县，东出紫荆关，或南出倒马关。

图二 玉皇阁《天仙子》碑拓片

紫荆关位于河北省易县城西北约40公里的紫荆岭上，西距涞源县城约45公里，是明代内长城的重要关隘之一，与居庸关、倒马关并称“内三关”。明朝的长城防御体系设“九边”重镇，宣化、大同二镇位于中部，近邻京师，明中期蒙古主要从这两地入犯。居庸关是京师的北边门户，是防御重点，戒备森严，而紫荆、倒马二关由于西北有恒山余脉阻隔，“阻山带河，其险足恃”，在防御上地位略次居庸关。蒙古也正看准了这一点，因此常避重就轻，跨越宣大长城，途经蔚州、广昌，南侵紫荆，进而逼近京城。

“虏”系指北元蒙古。苏志皋《译语》载：“北胡种落不一，……今止曰鞑靼，俗曰：‘达子’。又恶其贪残，曰贼、曰虏。”[7]

2.词中所记“虏犯紫荆”

明朝嘉靖年间，中国北方长城地带战事不断，蒙古不断南犯，据《中国历代战争年表》统计，从“土木之变”到“俺答封贡”的百余年间，宣大地区明蒙间大的军事冲突有95次之多，其中有3次导致京师戒严。嘉靖二十三年（1544），蒙古犯境数次，据《明史·世宗本纪》记载：嘉靖二十三年春正月丙寅，俺答犯黄崖口；二月戊寅，犯大水谷；三月癸丑，犯龙门所；秋七月，俺答犯大同，总兵官周尚文战于黑山，败之；冬十月甲戌，小王子入万全右卫，戊寅掠蔚州，至于完县，京师戒严，十一月庚子京师解严[6]235—236。按这几次北元入犯事件，只有在冬十月时虏掠蔚州，至于完县，可能进犯紫荆。

尹耕《两镇三关通志》对此次北虏入犯的进退路线给出了简明的记录：“由宣府膳房堡入，遂掠顺圣东西城、蔚州、广灵、灵丘、广昌县，破三家村，杀戮几尽，欲叩紫荆，马疲而退。宣府总兵官永尾虏后不敢战，战锋官李彬遇伏死之（详见宣纪）。时总兵官周尚文以兵遮虏西路，至凤凰山遇虏，尚文勒军申令，斩失伍者数人，合战颇有斩获。虏复道蔚州，由阳和瓦窑口铁门而出。”[8]其中指出了北虏欲叩紫荆，马疲而退。可见此次进犯只是接近紫荆关，并没有到达。

《明世宗实录》卷291也有较详尽记述：“（嘉靖二十三年十月）壬申虏自把儿整河将入寇宣府报至。甲戌虏寇膳房堡，总兵永御之，不能入，遂于万全右卫拆墙拥入。乙亥虏至顺圣川（今河北省阳原县），诏参将茂镇督兵守紫荆关、浮图峪，余勋守居庸、白羊各关口。戊寅虏至蔚州洗机、利台。辛巳虏军浮图峪，副总兵周彻遇之，以兵少不能战。夜虏分其半架梁度本峪，入李家岭，卤（掳）去百户袁锦，散掠王安镇，复由小路抵完县（今河北省顺平县）城北西野峪、上家台、烟薰崖、黄土岭等处。巡抚保定都御史郑重告急，请发兵应援。壬午，是时虏报沓至，京师戒严。癸未官军与虏遇于广昌土王沟，斩虏十六级，是晚虏列营自土王沟抵广昌川长四十余里。甲申升马峪分守右参将赵卿为署都督佥事部兵往紫荆关御虏。壬辰虏从天城（今山西省天镇县）瓦窑口遁去。”[9]5583—5597

由上可见，嘉靖甲辰年虏犯紫荆之事件在冬十月无误，因紫荆关提前做了防备，蒙古人又向东达涞源县浮图峪、王安镇一带，向南达完县北，没侵入紫荆关。

3.作词时间

苏志皋在此词中说是在“嘉靖甲辰秋”，而前文分析此次虏至蔚州的时间是嘉靖甲辰年冬十月戊寅日，而其前一日（丁丑日）为立冬时[9]5584，如此苏志皋作此词时应在丁丑日前。但是嘉靖甲辰年十月丙寅日为朔日[9]5581，即初一日，推断丁丑日为农历十月十二。根据日月地球运行规律，在北半球北回归线以北地区，由于地球自转，太阳和月亮在南半个天空中东升西落，而月球绕地球公转则是由西向东，每月一圈，每天东行弧度约12°。朔时，月球与太阳同升同落，以后每天日落时，月亮与太阳相差的弧度按12°的倍数增加。至十五、十六，日月相距180°，日落西山时，明月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10]。蔚县地形为山间盆地，蔚州古城位于盆地中西部。由上述日月运行规律，日落后站在蔚县玉皇阁处想看到“山吐月”景观，应在农历十五、十六及其以后。另据苏志皋所写词意，他是在虏犯紫荆关后，因督饷到达蔚州，并且催促部队接近涞源；由前文所述，嘉靖甲辰年冬十月“辛巳虏军浮图峪”（浮图峪位于涞源县城东约13公里，距紫荆关还有约30多公里路程），故可见苏志皋登蔚州玉皇阁写此词时应不早于“辛巳”（农历十六），可明确已在立冬后。但苏志皋称“甲辰秋”，可能秋冬刚刚交替，行旅之中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吧。不管怎样，苏志皋应是在嘉靖甲辰年冬十月虏犯紫荆时，到蔚州督饷，乘月登临蔚州玉皇阁，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写下《天仙子》词，并书写了这通《天仙子》碑。

4.苏志皋任职辨析

由苏志皋履历可知，其在嘉靖二十二年（1543）晋分守宣府右参议，而碑跋中其自称山西右参议。这两个参议有何关系，需要辨明。

苏志皋在宣府任职时，翁万达为宣大总督。嘉靖二十五年（1546），翁万达上书称：“据山西布政司分守口北道右参议苏志皋呈称：……三年任满，例应给由等因。……但该道设于宣府，本系边方，文职仅有，守巡不同他省，……诚恐其一旦去此，则是才优于边计者求之既难。”[11]417此条提供了两个信息，一是口北道设于宣府，一是苏志皋所任职的全称为山西布政司分守口北道右参议。明代宣府镇置口北道，为京畿地方，隶属北直隶，没有设布政使司，而是寄衔于山西省[6]1844，所以山西右参议与宣府右参议实为一职，是当时苏志皋所任山西布政司分守口北道右参议一职的两种简称。

宣府口北道参议一职设于嘉靖十八年（1539）六月，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翟銮行边到宣府，看到宣府卫所钱粮、军民、词讼至为浩繁，只设一佥事，怕巡历不周，因此上疏建议如辽东、甘肃等镇例增设参议一员，分守口北道，于宣府镇城驻扎[9]4687—4688。口北道所辖区域可从嘉靖版《宣府镇志》上的《（弘治）五年赐山西按察司佥事赵缙分巡口北道敕谕》中找到依据：“敕山西按察司管屯佥事赵缙，宣府所属地方卫所州县城堡仓场政务繁冗，奸弊多端，近该镇巡等官奏请设官整理，特命尔前往彼处专督十应粮草，并稽考各该卫所月粮布花马匹草料及马价钱钞均徭赃罚预备等项。”[12]由此可见，口北道管辖区域应与宣府镇管辖的区域相当，宣府镇所属的地方卫所州县城堡仓场都归口北道管辖。

苏志皋上任右参议后，除了督粮储等民政事宜外，还常建言献策，参与边防事务。其《寒村集》卷二《甲辰北伐》诗序中说：“时龙门所虏常寇边，予言于总督翟联峰翁鹏、抚台王肃庵。……二翁许可，予遂与元戎（指总兵官永）提兵出塞。……捷闻，朝廷嘉其功，各重加升赏。虏自是不敢窥龙门所矣。”[1]295这是苏志皋参与征讨龙门所虏的记述。另外，宣大总督翁万达在《保留给由方面官员以干济边务疏》中说，苏志皋“畅晓夷情，谙练戎务，……免其赴部给由，行令照旧支俸管事，……仍管口北道事务。如遇防秋，听臣军前委用”[11]417—418，可见苏志皋常参与军中事务，所以在嘉靖二十三年虏犯紫荆之战中，苏志皋能随宣府总兵官永督饷至蔚州，且趣兵进薄广昌。

总之，苏志皋所书《蔚州玉皇阁天仙子碑》，不仅“运笔流畅自然，字体飘逸潇洒，风格豪放，颇具书法价值，不失为书法艺术的珍品”[14]，而且碑中还蕴含有比较重要的历史信息：首先，此碑是苏志皋参与抵御嘉靖二十三年蒙古进犯紫荆这一重要军事事件的途中所书；其次，苏志皋时任山西右参议，分守北直隶宣府口北道，其督粮所到蔚州实为蔚州卫，因为当时蔚州属山西大同府管辖，蔚州卫属于宣府镇节制；最后，苏志皋所分守的口北道，为寄衔于山西布政使司，属于异地管理，为明朝布政使司分守制度研究提供了重要材料。

［1］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 99：寒村集［M］.济南：齐鲁书社，1997.

［2］河北省蔚县地名志编纂委员会.蔚县志［M］.北京：中国三峡出版社，1995：36.

［3］邓庆平.卫所制度变迁与基层社会的资源配置［J］.求是学刊，2007（6）：151.

［4］河北省地名委员会.河北省地名词典［M］.石家庄：河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1：684.

［5］刘荣.广昌县志［M］//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第二二一号.清光绪元年刊本影印本.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69.

［6］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7］苏志皋.译语［M］//沈节甫.纪录汇编：景明刻本第56集：卷161.上海涵芬楼影印明万历刻本.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8.

［8］ 尹耕. 两 镇 三 关 通 志 ［M/OL］//（2018-1-3）［2018-2-11］.https://www.wdl.org/zh/item/46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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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翁万达.翁万达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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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臧励，等.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M］.香港：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2：1265.

［14］韩立基.蔚县城垣与玉皇阁［J］.文物春秋，1994（2）：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