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南征有旧迹

2018-10-21 03:39杨荣昌
当代人(下半月) 2018年11期
关键词:夕照楚雄诸葛亮

位于楚雄市府鹿城西南方二十里许的紫溪山,群峰绵延,怪石嵯峨,松柏竞翠,庙宇隐于幽林,梵音响彻云霄,素为秀拔滇中之形胜。山峦中部有一开阔地界,地势稍平缓,位于紫溪主峰脊梁处,有提领四方之便利,今人塑有本土神话包头王雕像于草坪之上。此地名老营盘,相传为诸葛武侯南征屯兵之所,遗迹斑驳,于漫漶处依稀可辨。营盘旧址附近,有泉水涌出,四季清澈,捧食之味甘清冽,古人取名亮水塘,据传乃当时驻兵凿石而出。塘下溪边有树“卧龙”,既象征树形如巨龙虬枝,亦与武侯传说相比附。

让我们把目光回溯到1800多年前,确切地说,是公元225年,蜀汉国号建兴三年。其时的蜀国,刚经过与吴国的夷陵之战,国力消耗甚巨,诸多名将阵亡,南中大姓、夷帅多欲脱离蜀国控制,尤以益州郡雍闿及其部属“夷帅”孟获叛乱势力最大,国势飘摇,岌岌可危。诸葛亮受汉昭烈帝刘备临终托孤,执掌蜀汉军政大权,一方面与东边吴国重修于好,一方面加强休养生息,增强国力。这天,诸葛亮上表后主刘禅,陈情国势,认为叛乱不可不伐,且魏主曹丕兴兵讨伐东吴,暂无后顾之忧,实乃南征之最佳时机。刘禅自然准奏,并诏赐其铁钺、羽葆等仪仗,以壮行色。

翌日,百官送丞相于郊外,参军马谡别情依依,一连送出数十里。诸葛亮向其讨要南征良策,马谡答道:“南中恃其险远,不服久矣,今日破之,明日复反。今公方图倾国北伐,以事强贼,彼窥吾势内虚,其叛亦速,若殄尽遗类,以除后患,既非仁者,且又不可仓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诸葛亮深以为然,于是以马谡之策作《南征教》,颁赐三军,作为南征的作战方针。

大军浩荡南行,无论是首攻雍闿,再战高定元,还是七擒孟获,诸葛亮都将“心战”作为首选的攻略方案,以此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这次南征虽然没有出现像官渡之战、赤壁之战那样在中国战争史上留下重彩的著名战役,但仍然不乏精彩与险象,比如“七擒孟获”的故事,“蛮头”变“馒头”的传说,早已是家喻户晓,成为诸葛亮智谋与仁厚的象征。

战后,虽然叛军中的顽固分子已被悉数平定,但是长久以来造成的各民族之间的矛盾却终非一日可以消弭,尤其东汉王朝施行的对少数民族的掠夺与剥削,使南中地区少数民族首领对蜀汉政权仍心存疑虑。诸葛亮敏锐地意识到,在如此纷繁复杂的利益交错与情感纠葛中,如果继续单纯地派遣汉人官员到南中赴任,不仅治理效果不容乐观,而且很可能再度造成彼此间的不信任,祸患根源未除,则此前军事斗争的成果亦有葬送的危险。百般思谋之后,他制定了“皆即其渠率而用之”等策略。先是调整行政区域,扩大郡的数量,让更多的人担任郡守,满足了一些大姓的政治欲望和经济利益,改善他们同蜀汉朝廷的关系。重用那些忠于蜀汉政权而在当地又有很高威望的大姓首领,通过他们的作用和影响加强统治,增强南中地区对蜀汉政府的向心力。对基层部落,强调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通过封王、赐姓、会盟等方式授予少数民族基层首领以权力,消除敌对情绪。同时,建立盟誓碑限制反抗行为和官吏的欺压行为,作《图谱》来宣扬正统思想,消除反叛之心。

纵观历史,诸葛亮在南中实行的“以夷制夷”统治措施,无疑是具有前瞻性和进步意义的,为后来历代中央王朝对少数民族地区的有效治理奠定了理论和实践基础。

自诸葛亮南征后,云南地区历代不管民间,还是官方;无论是少数民族,还是汉族都不断进行诸葛亮形象的附会,各种武侯的遗迹和传说层出不穷,随着历史的层层堆积,逐渐形成一种诸葛亮崇拜現象。作为一位汉族统治者的代表,却能受到少数民族人民如此推崇,究其原因是他对少数民族实行灵活的民族怀柔政策,在尊重少数民族传统和风俗习惯的基础上,促进了云南地区生产、社会的进步。同时,这种传说和崇拜现象的形成,也说明了边地民族在封建化进程中,不断融入主流,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是多民族国家在形成过程中出现的一种特定的历史文化现象。

滇中楚雄地扼枢要,是连接昆明和大理两大历史政治重心的要塞,素有“省垣门户、迤西咽喉”之誉。武侯南征,是对大西南版图具有深远影响的历史要事,而楚雄又是主要路线,境内各地如今仍有无数关于南征的遗址和传说。

以姚安为例。此地为滇中文化重镇,是云南境内历史上有着较高建制的地方,史称“六诏之中分,三川之门户,南中之锁钥”。据《民国姚安县志》记载,是年五月,诸葛亮亲率西路军从苴却(今永仁)渡过金沙江跟踪追击反叛的夷帅孟获,即史述之“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到姚安后,屯兵坝子东部的烟萝山麓,与据守坝子中部龙岗卫的孟获寨遥向对峙,演绎了“一擒一纵”故事。唐朝时,时任姚州刺史的张虔陀在驻地遗址之上始建诸葛寺,即武侯祠,供世人朝拜,以期感化安民。邑人赵鹤清有诗《孔明垒》云:“孟获寨巳虚,武候有遗址。南人明天威,擒纵自兹始”。2010年,诸葛武侯祠开始重修,大殿内两侧设有诸葛亮南征场景、与孟获会师以及发展农耕文化的主题雕刻。站在前方观景台,背后是巍峨大气的大殿,四周佳木繁荫,百鸟啁啾,正前方于烟雾迷蒙中依稀能见张虔陀城旧址,临风抒怀,遥襟甫畅,逸兴遄飞,江山胜迹奔来眼底,说不尽的历史风云往事。

据传,诸葛亮当年南征过江时,是滇境最热的时节,尤其金沙江沿岸更是热浪滚滚,将士们不适应江边酷热的天气,过江后大都中暑生病。诸葛亮派人向前搜索,寻找可以休整的地方。搜索小队来到永仁方山,只见山上古树森林,浓荫蔽日,清泉甘甜,气候凉爽,而且山势雄伟,居高临下,四周一览无遗,是难得的战略要地。诸葛亮闻报后大喜,急令部队在方山安营扎寨。诸葛亮命部队掘土筑壁,在山上挖了很多火坑,打了很多石碓窝。一天,两万多敌军追杀而来。敌军势大,寡不敌众,诸葛亮下令士兵烧起灶火,架锅煮饭,一时方山各处炊烟袅袅。追兵大惊,不知山中有多少人马,又见方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迟迟不敢进攻。后来以少量精兵深入侦察,见到处都是舂米的石碓窝,四面灶火兴旺,士兵们井然有序,无半点惊慌之状,认为蜀军势大,各处皆有埋兵,便无功而退了。诸葛亮率部在方山休整两个多月,拔营而去。今天在方山上还能看到诸葛营的古城墙、孔明洞等遗址。

在牟定县境内,据传其主要扎营地有三处,即磨盘山、羊牟尼山、光法寺村,三地呈鼎足之势。邑人为纪念诸葛亮在牟定扎营,在光法寺内建有诸葛祠一座,祠内两厢依次排列着18个木刻人像,传说为诸葛亮平定南中地区时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 18位酋长。另有打鼓山一座,位于牟定县城北部约30公里处,原名文龙山。相传诸葛亮在此与负隅顽抗的土著交战,亲督三军,击鼓助战,故曰打鼓山。东南麓有一个大石缸,是用来盛水饮马的器物。还有位于羊牟尼山的诸葛营望子洞,等等。

如此种种,还有石羊、元谋、白马口……有史可证的遗址甚多。

从正史的角度看,民间传说充满了时空错置与幻想的成份,但作为一种历史记忆的表现形式,它们透露着云南世居民族对诸葛亮非凡智慧的一种敬重,也是对他治理南中之策的一种肯定。诸葛亮崇拜,使得云南少数民族的民族文化深深打上了三国文化和汉族文化的烙印,是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相互吸收不断发展的结果,是维系民族融合的一种精神纽带。它反映了一种历史规律,体现出边地民族融入主流历史文化的渴望,对智慧的崇拜,对仁者的呼唤,逐渐形成了一种稳固的集体无意识。

楚雄府治所往紫溪山方向,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山间坝子,交通方便,粮食富足,丘陵纵横绵延,山呈梯田形状,如遇战事,可退可守。史载,西城外三里鸣凤山后有一道断脉,系当年武侯南征于此,见山势雄奇,盗匪出没,南征大军久攻不下,武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谙风水之术,算出盗匪猖獗乃此山风水太旺之故,于是下令士兵掘断山脉以息妖氛。盗匪失去恃怙,顷刻间如鸟兽散,重新找回一方平安。

出城沿坝子往西十里许,到达紫溪山脚下,有一长岗名曰卧龙岗,相传为当年诸葛武侯南征驻军之地。经过无数民众的膜拜与神化,此地已逐渐形成一景,位于“楚雄八景”之列。其他七景为“峨碌晴岚”“南山雁塔”“平出暮雨”北浦朝烟“广严晨钟”“莲池夜月”“莎涧清泉”。作为“八景”之一,“龙岗夕照”不单纯是自然景观,有着丰富的历史意味,自然成为历代文人吟咏的必选。清朝王袞曾作“八景诗”之《龙冈夕照》云:“千载一撮土,犹存报国心。秋风变草色,落日散云阴。时见牛羊下,不闻梁甫吟。”诗人眼前的龙冈夕照,横冈突兀,环抱龙川,斜照入江,烟霞变幻,一片迷离神幻的景象。遥想当年南征大军浩荡穿行,旌旗猎猎,武侯羽扇纶巾间尽显雄才大略,如今卧龙岗上只见牛羊悠闲地吃草,却再也见不到作“梁甫吟”的诸葛亮了。《梁甫吟》乃诸葛亮明志之作,被后人凝练为“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是儒家思想追求积极入世同时的一种品德修炼与人格实践。王袞借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感叹岁月蹉跎,时光不再,自己已不能像诸葛亮一样建功立业,匡扶天下,徒留无尽的感慨。

明代楚雄文人俞汝谐《卧龙冈吊诸葛武候赋》有句云:“登故垒而缅怀兮,嗟水碧而山苍。忆抱膝于隆中兮,永嘨傲于羲皇。匪隆礼于三顾兮,肯幡然而就汤?旋相投于鱼水兮,萃精神于一堂。乃立家于荆楚兮,仍开基于蜀邦。既南缴之鼠窜兮,期北向而龙骧。……嗟夫!公不可作矣,然绩著于万里之外而不泯,名垂于千载之下而弥香。尚使人睹河洛而兴思,想遗爱于甘棠。”这篇赋高度评价了诸葛亮在辅佐蜀汉的政治、军事斗争中的丰功伟绩,对其文韬武略、德学品行表现了由衷的向往和仰慕。全赋几乎不用散句, 句尾多带“兮” 字,一韵到底, 文藻华丽又不浮艳,读来颇显《离骚》之风。据史载,俞氏一门在明朝的楚雄地区文声显著,尤其俞汝谐天姿隽拔, 学博词宏。除了这首凭吊诸葛武侯的赋以外,他还有《吊威楚知事庄憨董公赋 》《吊袁都督赋 》《迁学致祥赋 》等,格调高古,视野宏阔,文气沛然,当属楚雄历代赋家之冠。

据楚雄地方文化学者张海平先生考证,明清时期楚雄文人以诸葛南征为题材的诗文甚多,大致分本土文人所作和宦游楚雄者所作两类。前者除俞汝谐的赋外,还有刘联声诗《卧龙冈》、倪垣诗《龙岗夕照》、陈天授诗《龙岗夕照》。后者除王袞的诗外,还有按察徐拭《诸葛忠武侯祠记》、姚安知府任道立诗《定远诸葛营》、楚雄府通判周蔚诗《武侯望子洞》、楚雄知府张嘉颖诗《龙冈夕照》、王悦诗《谒武侯祠》、楚雄知府邵繁诗《龙冈夕照》、楚雄府训导罗彝诗《龙冈夕照》、楚雄知府卢询诗《龙冈夕照》、楚姚镇骆俨诗《龙冈夕照》、定远知县孙尔振诗《龙冈夕照》、姚安知府吴嘉祥文《武侯祠碑记》、参政顾汝学诗《武侯祠》、姚安知府杨日赞诗《武侯祠》、彭纲诗《武侯祠》等。这些都只是仅以“武侯”“龙冈”或“诸葛”为题者,有武侯事迹而以其他为题者,还有若干,由此可见诸葛亮在楚雄地区的巨大影响。

翻诸史乘,紫溪山开发应从1150年大理国相高量成让位于其侄高寿贞,而归隐于斯兴梵刹,建石桑弄算起,其后有《护法明公德运碑赞》等摩崖石刻为历史发展之见证。而此前更为悠遠的人文渊薮,或因遗迹不存,或因史料难觅,文运不彰,殊为憾事。唯诸葛武侯之传说,遍布滇中,不仅紫溪山为其安营扎寨之地古人已言之凿凿,楚雄市府周边,以卧龙岗为代表的大量遗址尚存,历史与传说相互交融,后人难辨虚实。而历代文人每临遗址凭吊必吟哦诗文,发一通思古之幽情,所谓山因文显,文借山传,正好玉成美事,催生出大量锦绣文章,也算滇中文苑一幸事。

今天的紫溪山,山奇水秀,万茶争艳,营盘累累,似乎还在诉说着风云变幻的历史往事。站立于营盘附近的万松林之巅,遥望威楚大地,回想当年诸葛武侯如果真于此驻扎,那么眼前这片宏阔景象将会启示他多少的治国安邦之策,抑或生发出他多少古朴拙雅的短诗长赋呢!我们还可再大胆设想,假若历史可以时空倒置,让诸葛亮与其后925年隐于紫溪山的一代名相高量成相遇,两人于静心崖对唔,那将是中国历史上一场最为辉煌耀眼的精神大碰撞。

当然,历史已然发生便不能再假设,一切的天崩地坼最终必将归于沉寂。作为这片土地上行吟而歌的书生,我辈能做的只有在残砖断瓦中寻找历史的余温,于黄卷片简中觅得心灵的启悟。承续着悠远深厚的文明历史,更当以笔为旗,传扬武侯精神,让诸葛南征中的德化绥远之功、兴教安民之策成为一种历史铁律,为后世所永久铭记。

作者简介:杨荣昌,现供职于楚雄师范学院党委办公室,任课于楚雄师范学院人文学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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