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组诗)

2018-11-15 04:41谷禾
椰城 2018年7期
关键词:黑眼睛两匹马罂粟花

01

一只蚂蚁在树上爬

十只蚂蚁在树上爬

一百只蚂蚁,在树上爬

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树上爬

成千上万只蚂蚁

在向上爬,在向下爬

来来回回在爬

夏天它们爬,冬天它们爬

我在的时候,它们爬

我不在的时候,它们继续爬

有一只蚂蚁爬上白纸

替我写下黑字

有一只蚂蚁爬进我的身体

扒着窗口,替我说话

02

山西来的运煤车

那么高大

那么威猛

载重足足有30吨

装了足足有80吨

它们要穿过北京到秦皇岛去

长安街是甭想了

它们必须绕行五环路

山西来的运煤车

红色的车身

因为装满了煤

变成了黑色

黑皮肤黑头发黑眼睛在排成长龙的车阵里

就像羊群里矗立的犟驴子

那样扎眼

从山西来的运煤车

你不知道它从王家岭来还是襄汾来从大煤矿还是小煤窑来

但它运送的煤肯定是从深不可测的矿井里来的

那煤一定带着矿工的体温的

这会儿碰巧堵车了

我看见有很多煤块儿在扒着车厢边沿向外眺望

黑皮肤黑眼睛黑头发

一身黑亮

活脱脱的第一次爬出矿井的矿工模样

03

在尼勒克草原

满眼都是叫不上名字的草

鲜红逼人的野罂粟花

我看到了两匹马,一公一母

低着头吃草

顺口把混杂的野罂粟花也吃了

陌生人走过时

也懒得抬一下眼皮

其专注让我心生羞赧

吃饱了肚子后

两匹马开始昂着头交欢

顺眼把天边的云彩

也看了

陌生人走过

它们也懒得抬一下眼皮

其专注更让我心生惊叹

那是去年五月

我第一次去新疆

在尼勒克草原

我看到了两匹马

专注地吃草,交欢

野罂粟花鲜红逼人

满眼叫不上名字的草

一直绿向天边

04

搬来京郊七年了

只要不出差,不应酬,你习惯了

每晚沿着固定的路线走一圈儿

你出小区大门,经芙蓉路,向北

沿减河大堤向西,接北运河

向南,至东关大桥,折向东

每次约半个时辰。七年了,沿途的银杏

苦楝,白杨,垂柳变得高大

路边的黄杨,冬青,紫荆也换了几茬

至于那些蒿草和野花

因为认不出它们的种属,多年来你心怀愧疚

北运河一路向南,运潮减河逶迤向东

一年四季波澜不惊

你对它们的熟悉超过自己的身体

你向沿途的保安行注目礼,而从不怀疑

他们比河水更忠于职守

噢,你还要说出曾经相遇的人

05

一只鸟。可能是

从前的鸟的孩子,情侣

被月光迷失

或遭枪口拦截

从黎明的光线里,它落下来

也可能素不相识

它莫名其妙地落到了

这片草地

当一个孩子挪近,它停住脚

怯怯地望过去,羽毛都竖了起来

我听见孩子说:“小鸟,过来——”

小鸟没有回应

而是向后退了一步

女贞叶上的蝴蝶,晨光摇着露水

花儿绷紧了呼吸

它们的目光,都是我熟悉的

孩子慢慢蹲下身子,他的小手

努力地伸过去

那只鸟突然挣扎着飞起来

越飞越远

渐渐地,变成了一个黑点

孩子哇哇哭起来

明亮的阳光下,他委屈的哭声

攫紧了我的心

06

一盏灯递过来

它身体的光,照亮了漫漶的黑暗

让远行者慢下脚步

倚着树,轻轻吁了一口气

一盏灯从黑夜里递过来

你想停下来,轻轻叩响某扇紧闭的门

成为它的主人

然后,点亮自己的灯

让它也从黑夜里醒来

不管在海上,抑或山中,乡村,城市

一盏灯从黑夜里递过来

我一抬眼,就看见了它

然后,我看见了一盏一盏的灯

从风起云涌的光线里

渐次递过来

在尘世,在我所经过的每一个路口

07

我爱早春之花,也爱暮冬的雪

在睡梦里

我又悄悄爱上了秋光里的羊群

一条大河不舍昼夜——

我爱你的曲折颠簸,也爱你的浩荡丰盈

终有一天,你把全部的清澈还给我

还有漫漶的荒草和杂木——

你们捧出果实、涌泉,也捧出百啭鸟鸣

让我有了野蛮生长的力量

给予了我血脉的父老乡亲——

我爱你们的年轻力壮,也爱你们的老迈力衰

你们缠身的疾病也被我继承下来

以及高远的星空,星空下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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