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笔记

2018-11-20 05:10
火花 2018年9期
关键词:项英庄子

我十七岁参加工作,如今已年过半百,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在煤矿、矿区、煤城这个圈子“打转转”。本文中的人物,有的是我的父辈,有的是我的同事,有的甚或就是我自己。爱他们,惜他们,疼他们,把他们的事记录下来,以表达我的思念。

——题记

李小起

李小起是李庄子矿李周子的儿子。

李周子1972年参加工作,先是在一掘队当掘进工,后来在井下一次事故中被砸伤了脚,才调到矿机电小库当了管理员。李周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李高奇毕业于省煤干院,毕业后分配在矿务局生产处。李小起是老二,上的是矿务局的煤炭技工学校。

李小起从小就喜爱文学,本来以他的成绩上个专科学校应该不成问题,却不想在高二的时候喜欢上了邻村的一个女生。李小起是个很痴情的男儿,这一爱,就爱得死去活来,结果成绩一落千丈,高考可想而知。当时,李小起的父亲已经把李小起和他母亲的户口办了农转非转到了矿上。高考落榜后不久,遇到矿务局技校招生,父亲就给李小起报了名。这一考,竟然考上了。李小起分在了采煤工艺班,三年期满后被分到了李庄子矿综采队。

在分到李庄子矿综采队上班之前,李小起还不知道矿务局有张矿工报。那天经过办公室,李小起无意中看到前面的椅子上有张报纸,一看是矿务局办的矿工报,上面刊登的都是反映各基层单位的信息和文章。李小起看过后心想,这样的文章我也能写。于是,在一个深夜,他趴在宿舍昏黄的灯光下写起了文章,他的第一篇文章是以他自己的初恋为原型写的,名字就叫《我的初恋》。写好后,用方格稿纸誊写干净,然后照着报纸上的地址,寄给了报社,没想到半个月后,文章竟然真的在报纸上发了出来,虽然被编辑改得面目全非,但李小起还是非常高兴。接着,他又先后写了《家乡的那条小河》《新鞋子》《串亲戚》《拉煤》等文章,也相继见报。后来队长发现了他的才能,就让他给队里写宣传稿子。

李小起写的第一篇宣传稿是讲述综采队一个班长如何从一个后进变为先进的故事,标题是《“老面”的故事》。开头是这样写的:“李庄子矿综采队三班班长李希有个外号叫‘老面’。说起这个外号,还有个来历:说以前的三班,不论是每月的产量,还是工资,不论干什么,在全队三个班排名都是‘老三’,于是大家就给三班长李希起了个外号‘老面户’。”文章写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在矿工报发表后,在矿上引起强烈反响,人们都争相打听作者李小起其人。

因为会写文章,宣传部一度想把李小起调过去,专门从事新闻宣传,但他舍不得生产一线的工资待遇,所以也就一拖再拖。等过了几年,当他想往宣传部调的时候,人家不让去了,说是人员指数已满。后来,李小起就托人也调到了机关,不过不是搞宣传,而是去了安全监察科。安全监察科也在机关大院,但却拿的是井下工资,李小起心里也很满足。

到安全监察科后,李小起还写宣传稿子,因为他总是能抓住新闻点,所以他写的稿子不仅经常能在矿工报上出现,时不时还会在中国煤炭报上“露脸”。当时矿上能在中国煤炭报这种国家级大报上发稿的不多,一年也就一两篇,但李小起半年不到就在煤炭报上发了五篇,让宣传部一帮专职搞宣传报道的是又嫉妒又羡慕。

因为写的报道经常在报纸上、电视上“露脸”,李小起也引起了矿党委书记老鲁的关注,鲁书记还专门让宣传部的杨部长找过李小起,问他愿不愿意到宣传部去搞宣传。言外之意,他如果愿意去的话,准备给他提一级,让他到宣传部当副部长。李小起一听自然是心花怒放,连连答应,并表示一定好好干,不给领导丢脸。

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小起要到宣传部当副部长的事很快在机关中传开了。那天,李小起去矿行政办送一份材料,行政办的同志拍着他的肩膀说让他请客,李小起知道是怎么回事,故意说,别开玩笑了,我请什么客?大家也都不挑明,说李部长到时候别忘了兄弟们就行。那一段时间,李小起干啥都是兴冲冲的,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但世事并非都尽如人意。

快年底的时候,矿上发生了一起事故,一职工因为在井下违章作业造成冒顶导致一人死亡的恶性案件。作为矿安全监察科的文秘,李小起对这起事件的前前后后都十分清楚,为了严防事故发生,矿上对这起事故处理得十分严厉,上至矿领导,下到区队长、班组长和责任人等二十余人受到处理。一人出事故,牵涉二十多人受到处理,这不正是个从严务实抓安全的好题材吗?于是,当天夜里,一篇《一人出事故,多人受处罚》的稿子一气呵成,写好后,李小起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误以后,从网上电子信箱直接发给煤炭报的编辑。

稿子发到报社,因为角度新,题材好,很快就见诸报端,报社编辑还专门加了编者按,对李庄子矿这种抓安全敢于动真格的精神给予了高度褒扬。

却不想就是这篇稿子竟断送了李小起的半世前程。

稿子在煤炭报刊出后,在矿务局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将近年关,为了保持矿区稳定,李庄子矿这起事故矿务局没有上报省里。那天,省局领导看到煤炭报上的消息,一个电话打给矿务局局长,劈头盖脸好一顿数落。

局长受了批评,矿长自然不会好过,局长一个电话打到李庄子矿,把矿长马富国提溜过来,好一顿臭骂。

马富国回到矿上,又原封不动地把宣传部杨部长叫到办公室大骂一通,并说要追查责任,严厉处分当事人。

事已至此,李小起的日子自然不好过。虽然最后没有给予纪律和行政处分,但去宣传部当副部长的事算泡汤了。

李小起从此一蹶不振,不再写新闻了。

以后,矿上每次说起提拔李小起的事,就有人说,李小起这人是有才,但就是在政治上太不成熟。

也许就是因受此打击,李小起也算是看破红尘了。后来,竟改行写起了小说,并且弄得还挺不错。前不久,听说李小起还获得了全国煤炭系统的一个中篇小说奖。

王小起

李庄子矿不仅有个李小起,还有个王小起。

王小起是豫西卢氏县人,家中兄弟姊妹五个,王小起是老四,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王小起高中毕业,是家中学历最高的,他的哥哥和姐姐都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弟弟小时候上树摘柿子,摔断了腿,走路稍微有点跛,所以全家把希望都寄托在王小起身上。但令人遗憾的是王小起在高考那几天突然发起高烧,直烧得昏天黑地,等高烧退了,高考已经结束。王小起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出来后,做出一项决定,去煤矿干工。那时候,恰巧李庄子煤矿在卢氏招工,王小起不顾父母和哥哥姐姐的继续复读明年再考的劝说,就毅然和同村的十几个青年一道来到了李庄子矿。

那一年,是1981年,王小起二十二岁。

王小起在经过一个月的入井前培训后,就开始了他的矿工生涯。王小起被分配在新组建成立的综采一队。来到八百米深的井下,面对一个全新的领域,王小起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神奇。

因为有文化,半年后,王小起和他的三十名同事被挑选到山西一家煤矿学习综采。那时候,综合机械化采煤在煤矿还是一项新生事物,全国仅有山西等两三个矿务局上有综采。

他的那些同事也都是有一定煤矿工作经历和经验的采煤和机电熟练工,只有他是一个刚入煤矿门的新工人蛋子。

作为一个新工人,要想学到真东西,就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王小起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在山西,他认真地学,认真地记,不懂的地方就询问矿上的代教老师,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好学的青年。

在山西煤矿学习了一个月后,王小起他们回到了李庄子矿,开始着手安装矿上的第一个综采工作面,配合他们工作的还有山西煤矿综采队的二十名技术老师。

技术老师从工作面第一架支架的安装、溜子和液压泵站的安装、调试给予了详细的指导,直到工作面安装试运行一个月后,技术老师们才回到原单位。

王小起开始了他的综采工作。

但促使王小起下决心学技术还是一年后。那是1983年六月的一天,当时,王小起干电工已经整一年了。那天,生产班的电工因家里有事临时休班了,队里就派他去到生产班顶岗值班。班中工作面的采煤机突然出现故障不会牵引,他到现场三、四个小时都没有查出原因,最后没办法,给队里打电话,让队里重新下人处理。他的师傅肖仁重下到井下,不到半小时就排除了故障,这件事对他影响非常大。从此后,他就下定决心要学好技术,工作中,他虚心向师傅请教,并把综采电器开关的线路图放在身上,随用随看,工作之余,他还从当时并不高的工资里拿出钱买来《矿山电工》《综采电钳工》等书籍,从中汲取营养。就这样,他很快就成了队里的业务技术骨干。1984年六月,只有三年工龄的王小起被任命为综采队电工班副班长。

改变王小起命运的是那年冬天。十一月的一天下午,王小起和同事小谢、小刘两个人去矿区北面的公园里散步,突然听到人工湖那边传来呼救声,王小起他们顾不得多想就飞奔而去,见湖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冰湖里挣扎,旁边一个同样大的小孩边呼叫边用一根树枝去救湖里的小孩。王小起赶到跟前,顾不得多想,扔掉棉袄就跳进了冰冷的湖中,后在小谢、小刘的帮助下,把孩子救了上来。当孩子的父母赶到时,孩子已被送到医院,看到冻得浑身直打哆嗦的王小起,孩子的父母十分感动。孩子的父亲叫来医院的院长,指示让王小起住进了医院的干部病房,并要求好好照顾。后来,王小起才知道他救的孩子是矿党委副书记林忠林的独生儿子林超。原来,那天,林超和几个同学到湖上滑冰玩,突然遇到冰面破裂,落进了水中。

第二天,矿宣传部的干事拿着摄像机来到医院采访王小起,让他谈谈当时救人的感想。王小起说得很朴实,在那种情况下,啥也没想,只想到赶紧把孩子救上来。最后,王小起还说,看到孩子在冰冷的湖里挣扎,换了任何人都会这样做的。随后,矿工报和矿务局电视台相继播出了《好青工冰湖中救儿童》的新闻。

年底,王小起被推荐为矿务局先进工作者,后又被推荐为省煤炭系统青年岗位能手。

第二年底,矿上从农村劳务工中选招全民合同制工人,王小起被破格选招。

听说王小起能选招上,是林书记一手拍板决定的。因为名额有限,林书记在会上说,这样的优秀青年不选招,我们要选招啥样的?那时,林副书记已成了林书记。当然,这些已是题外话了。

1988年7月,王小起被提拔为李庄子矿综机车间副主任,一年后,“副”字去掉成了主任。

成了主任的王小起和领导接触的机会多了,有时候,回老家的时候,王小起也会从矿上借个车风光风光。返矿的时候,王小起也从不空手,卢氏产木耳、核桃,王小起也总会带上一些,送到林书记家里,说让尝尝鲜。

王小起很会做人,每次司机跟他回老家,他总是给司机也弄一点。

王小起去林书记家时,有时候林书记在,有时候不在,王小起总是显得彬彬有礼,阿姨长阿姨短的叫得亲热。

林书记的老婆说,小起这孩子不错。在看报纸或者电视的林书记也随口附和,嗯,是不错。

王小起在李庄子矿也成了人物了。

又一年,小起又调回综采队当了队长,虽说是平调,但其实位置更重要。那时的综采队已成了矿务局的一面旗帜,李庄子矿的主力区队,全国煤炭系统的先进集体,还获得过全省的“五一”劳动奖状。

王小起后来通过关系把他大哥的儿子王勤和二哥的儿子王奋也弄到矿上当了劳务工,而后又转了正。

又过了几年,林忠林书记调到矿务局,提拔为副局长。王小起去林副局长家里跑得更勤了。

2003年,四十三岁的王小起被提拔为李庄子矿副矿长,成为矿山农村劳务工的一面旗帜。

如果不是后来的事情,王小起这面旗帜可能会一直飘扬下去。那是2004年11月,矿上对现有的煤矿井下安全监测系统进行升级改造,整个系统造价六百万元,一个厂家为了使自己的产品中标,给主管机电设备的王小起送了五十万元。

农村出来的王小起最终没能抵挡住金钱的诱惑,也留下了祸根。一年后,事情暴露,最后幸亏林副局长一力担保,王小起又退赔积极免于起诉,但副矿长却保不住了。

后来听说,免职后的王小起经人介绍去了新疆一家煤矿。永城矿务局近几年对外扩张得厉害,在新疆、山西、青海、贵州、内蒙等建有多家分矿,需要很多经验丰富的管理人员。

有好几年没见王小起了,也不知王小起在他乡过得好吗?

黄文忠

黄文忠是李庄子矿黄建鹏的儿子。

黄建鹏是矿调度室的老主任。说黄建鹏老主任,是说他资格老,在调度室一当主任就是十五年,光矿长就熬走了六任。

因为黄建鹏资格老,所以黄文忠矿院毕业不到四年就提拔当了机电队副队长。这里面固然有黄建鹏的影响力,但关键也在于黄文忠有学历有技术有能力。

黄文忠因为家里条件好,再加上年纪轻轻就提拔当了副队长,所以找老婆就挑剔,眼看着就是二十七八了,还是单身,黄建鹏就着急。黄建鹏是个很传统的人,就对黄文忠下了最后通牒,年底前如果再找不下对象,就从家里搬出去。

其实,黄文忠心里早就有了人,是矿总机室的花丽萍。那时候,矿上用的还不是程控交换机,还是人工转接的那种。

花丽萍人长得好,脸盘是脸盘,腰是腰,是李庄子矿有名的矿花。

花丽萍是工亡职工的子女,是顶替父亲名义上的班。这种顶替父亲上班的,大都学历不高,花丽萍也不例外,初中没毕业就当了工人。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花丽萍的妈作风有点那个,名声不太好,这一点,李庄子矿的人大部分都知道。

花丽萍的父亲在井下出事故后,按说,矿上一般情况下都是为工亡职工解决一个指标,有的是工亡职工的妻子接班,有的是子女接,反正只能解决一个,而花丽萍家,却是花丽萍接了父亲的班,她妈矿上又另外安排了工作,在矿井口洗衣房上班,是个集体工。集体工也就是企业的用工,没有纳入国家正式用工系列,企业承认,国家不承认。集体工也有劳保福利,退休也有退休金,除了不是国家的正式职工,退休金比正式职工稍微低一点外,其它差别不大。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花丽萍她妈不一般。

听人说,花丽萍她妈和矿上一个副矿长关系好。还说,在花丽萍的父亲还活着时,那个副矿长就和花丽萍的妈有一腿,有的人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有一天花丽萍的父亲下晚班回来把他们按在了床上,还说那个副矿长还写了悔过书,花丽萍的妈拿着。包括花丽萍接班、花丽萍她妈当集体工都是那个副矿长一手办的。

黄文忠这次见父亲逼得急了,就说了花丽萍的事。果然,黄建鹏没听儿子说完,就跳了起来,说在李庄子矿找谁都行,就是花家那丫头不行。

黄文忠也是个拧种,狠狠地说,除了花丽萍,我谁也不要。说完,就摔门而去,搬进了队里的宿舍,把黄建鹏气得手都是抖的。

一连两个多月,黄文忠都没回家里去,有时候,就是在街上看到黄建鹏,也是脸一扭就过去了。

黄建鹏的老婆见黄建鹏从外面回来气得像吹猪的样子,就耐心地劝他,儿大不由爷,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要我说,花家那丫头也没啥不好的,她娘不好,女儿就一定不好吗?龙生九种,各不相同,何况花家那丫头。

一番话,说得黄建鹏气消了不少。那年“十一”的时候,黄文忠和花丽萍结了婚,婚礼很隆重很排场,我和一帮跟黄文忠一块光屁股玩尿泥长大的都去了。那一天,黄文忠很幸福,也很兴奋,喝了不少的酒。

一年后,黄文忠的女儿出生了。黄文忠给女儿取名叫黄鹂,取他的姓,花丽萍的“丽”的谐音。

又一年,黄建鹏也退休了。退休后的黄建鹏有了大把的时间。黄建鹏对孙女很宠爱,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在街上走,经常能看到黄建鹏带着黄鹂在俱乐部玩。

黄鹂五岁那年,黄文忠和花丽萍家里起了战火,原因是孩子。那时候,黄文忠已经是机电队的队长了。

黄文忠虽然当了队长,在单位里说一不二,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人。黄文忠是家里的独子,他给花丽萍说想让再生个孩子。花丽萍不同意,那时候,计划生育已经很紧了。花丽萍说,如果生第二胎,她的工作肯定保不住,连黄文忠也要受牵连,甚至会免职和撤职。花丽萍舍不得拥有的工作。

黄文忠很苦闷,于是就经常找我喝酒。那时候,我在矿办公室当秘书,给领导写报告。

再后来,就传出了黄文忠和花丽萍婚变的事。说花丽萍和新来的矿长刘全旺好上了,传得很邪乎。

作为矿办公室秘书,我亲眼看到过花丽萍去矿长办公室找过刘全旺,但当时我没有多想。

再后来,就传出了黄文忠离婚的消息。

黄文忠离婚后,郁郁寡欢。下班后,总是到我家里坐坐。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动情地说,当初父亲的决定还是对的,悔不该当初不听父亲的话,否则何至于到今天这地步。

我妻子也劝他,有机会再找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并自告奋勇地当起了红娘。

黄文忠也真的见过几个,其中包括矿工会唱歌的刘若英,刘若英当时年龄差不多有三十岁了,没结婚还是个姑娘,据说以前曾受过伤害,我们都认为黄文忠和刘若英挺般配的,但不知为什么他们没能走到一块。

再后来,因为干了多年得不到提拔,一气之下,我调到了矿务局总医院,并提了办公室副主任。

从此后,和黄文忠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两年后的一天,我正在办公室里写材料,通讯员小田过来说有人找我。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竟然是花丽萍。

花丽萍比以前更漂亮了,更丰满了,也更白了。她站在我面前,有点扭捏,好像挺不好意思的。

我忙不迭地伸出手去握住她:“怎么是你?”

花丽萍说,孩子病了,文忠下井了,麻烦你带我找儿科高主任看看。儿科高主任是我老乡,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我就带着她去找高主任。下了楼,在病房拐角处,我看到花丽萍的妈抱着一个两岁多的男孩在候诊椅上坐着,看到我过来,连忙站起来。花丽萍向她妈介绍我,这是晓峰,文忠的同学,局医院的办公室主任。

我看到那孩子,一下子愣住了,那孩子胖嘟嘟的模样,那眉眼,简直就是和黄文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

关胖子

头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火夫。这句话用到关胖子身上绝对的标准。

关胖子叫关项英,是李庄子煤矿职工食堂的主任。关项英一米七五的个头,长得头大身子胖,往那儿一站,就像半截缸放在地上。

关项英是河北保定人。他当过兵,复员后先是被分到李庄子矿一掘队,后来矿职工食堂要人,当时的矿长马富国听说他在部队当过炊事员就感觉专业对口,让他到职工食堂当了伙夫。后来,食堂主任李大彪到矿上任党委办公室主任后,就提拔他当了副主任,而后转正当了主任。

关项英家住在矿区北渣堆,家里有六口人,有三个儿子。我和关项英的二儿子关长空是同学。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叫长天、长空、长云。记得小时候,我也曾去过关项英家几次,找他的二儿子玩。那时候,关项英还没当主任,每次见他都是戴着一双蓝色的袖套,浑身上下白乎乎的,身上、头发上都是面粉,总也洗不干净。因为他在食堂卖饭,所以我每次见他,都会跟他打招呼,叫他胖子伯伯,他会很亲切地冲我一笑。有时候,还会用那肥厚的手摸摸我的脑瓜盖。

那时候在矿上,家家户户几乎都不做饭。就是做饭,也是做一些简单的饭,如做个稀饭炒个菜下个面什么的,馒头肯定是不蒸的。矿职工食堂的馒头蒸得又大又软又实惠。有时候,家里来了人,大人也总是要我们去食堂买一些馒头,或者买一些菜。因为和关长空是同学,所以每次大人让我去食堂买东西,我总是先在各个买东西的窗口看一遍,看关项英在不在,如果在,就会挤到他卖东西的窗口,递上半斤粮票,冲他挤挤眼,不说话,然后他就会递上你要买的馒头啥的,当时馒头是二两粮票一个,他总会多给你两三个。如果机会好,遇到他在卖菜,你递上一毛钱,他总会给你打一份三四毛钱的菜。这样,一连几天,我就会成为众多孩子倾慕的对象。

后来,关项英当了主任。当了主任的关项英就不卖东西了,但有时候还会在卖饭的窗口转悠。有时候看到他在,我就会故意地大声喊“胖子伯伯”,他回过头来,总会从卖东西的窗口递过来一个包子或者油条啥的,嘴里骂一声“臭小子”。

那时候,矿上的职工供应的商品粮发的都是矿上自己印制的粮票,拿着那粮票,到食堂能买到馒头、面条等熟食,但就是买不到面粉,如果想把手中的粮票换成面粉,就得开关项英的后门。特别是家不在矿上的职工,一年到头积攒下几十斤粮票,通常会趁过年换成面粉背回老家。那时候,不知为什么,农村种粮的反而粮食不够吃,因此,在食堂当主任显得很有身份。

那时候,不仅粮食凭票供应,就是猪肉、鸡蛋也是凭票供应。每逢年节,如果没有肉票,你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而这些肉啊、鸡啊、鱼啊,食堂里都有,如果想买,就得开后门。因此,不论走到哪,关项英都显得很有人缘。

因为手里有了这些权力,关项英就显得不一般了。再以后,见了我们这些毛孩子就不再搭理了,喊他,装着没听见。于是,我们这些毛孩子就聚在一起骂他死关胖子,咒他不得好死。关长空找我们玩,我们也不跟他玩。

但最后关项英还是翻了船。

关项英当主任后,求他的人多了,用粮票换些面粉,过年买一些鸡鸭鱼肉啥的,都得找他。于是,有时候,关项英就趁天黑把找他帮忙的人换的或者买的东西送去,而且显得很神秘的样子。这些人中,有的是矿上的各级领导,他得罪不起,不得不送;有的是他的各种各样的关系,人在世上混,谁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还有的是关项英的“特殊顾客”。说特殊,是说和关项英的关系不一般,如一些特殊的女顾客。如此一来二去,这些女顾客和关项英的关系就又近了一步,为了报答关项英对她的特殊关照,有些就甘愿“投怀送抱”,甚至有的以身相许了。

关项英凭借手中的“特权”“俘虏”了这些女人,很快就又沦落为这些女人的奴隶。如果需要换面粉或者买鸡呀、肉啊的,她们给关项英说一声,关项英就屁颠屁颠地赶紧送去。

在关项英这些特殊的女顾客中间,有个叫英子的小媳妇,因为长得甜美,深得关项英的喜爱。英子是二采队何大山的儿媳妇。何大山有三子一女,大儿子何卫国在矿务局财务处当科长;二儿子何卫家在部队当兵,前两年上了军校,现在在部队提了副连长;三儿子何卫田在矿保卫科当民警;女儿何卫风还在上初中。英子是他的二儿媳。

挑起事端的是何大山的三儿子——在保卫科当民警的何卫田。那天何卫田在无意中听到二嫂的事后,认为是对他们何家的最大侮辱,于是就在一个深夜,潜入他二嫂家附近,当关项英从英子屋里兴冲冲出来的时候,被他从后面一个砖头盖在头顶,然后拿起一根事先准备好的铁棍朝关项英左腿就是一下,只听“咔嚓”一声响,关项英的左腿是必断无疑了。

后来,关项英被上夜班的矿工发现送到医院,因为理亏,清醒后他也不敢说出事情真相,只好吃了哑巴亏。

再说,矿上得知关项英的事后,也觉得蹊跷,就安排矿纪委下去调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在关项英当上食堂主任的六七年时间内,竟有三千多斤猪肉、近万斤面粉对不上账。问关项英,说是给领导和关系户送礼了。

但无论怎样,关项英的主任是当到头了。后关项英被调到矿职工澡堂看澡堂直到退休。

后来听说,何大山的二儿媳英子也和何卫家离了婚。离婚后的英子,回到了老家驻马店再没有消息。

当然,这已属题外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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