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经有过荷花

2018-11-20 05:10
火花 2018年9期
关键词:电影票茶室男同学

一条河流延展着,伸到那个叫长江的地方。这条河流史称青弋江,长年被一曲曲碧蓝的花溪簇拥着、环绕着,轻柔地挽着两岸的镇街和村落。

镇街很老,十分冷清,与时代几乎脱节,只有在几声买卖声中感觉到它的存在,偶有三两女孩手持花伞走过,方能感到老街的生命热度。

多年过去,街上风物已然零落。那荷花,那雨中的茶楼,那曾经风靡的电影院,那座承载着近半个世纪的大桥,进入我记忆的电台。

每逢暑假,喜欢一个人上街。

街道沿河而上,展目可见水中的一叶叶小舟,穿行在宽阔的河面,迎风招摇。浪花卷起小鱼,泛着晶莹的鱼白,跃落于欢快而美妙的瞬间。

我从没有如此仔细地欣赏过这样的场景,也无心留意曾经错过许多这样的美丽。

当我在小镇的书店遇到荷花之后,便从一朵夏花,看到一个绚丽的春天。荷花那年十六岁,扎着两根乌黑的辫子,亮晶晶的眼睛,像溪水里的星星。她倚在书柜前,神情专注地翻看着《红楼梦》。我禁不住伸长脖子瞥了一眼,没想到她朝我投来友好的微笑,问我:“你也喜欢看书?”我说:“是啊。”她买书,我也买书,虽系巧合,却殊途同归。如此我们就算相识了,荷花是街上人,父母都是教师,家境相对殷实。

第一次去荷花的家,没有任何借口,就是借书,借一本《说唐》的演义书籍。她的家是一间新砌就的平房,砖木结构,前面有一个长方形的池塘,池塘被一条窄窄的泥土路隔断,像切开的半瓣西瓜,秀色可餐。荷叶摇曳,荷花朵朵。两边景致对峙而立,相映成趣。

荷花说,这个荷塘在她出生前就有了,她之所以叫荷花,是因为父亲喜欢荷的干净、荷的静美。有名冠之以荷花,该是幸福的事儿。这天,荷花父母都去上班,弟弟也出门玩去了。她喊我进屋,我有些怯生生,嘴里呜呜着,脚步始终未迈进屋里。荷花独自进屋取来那本书,递到我的手上。我欣喜地说,看完就还给你。荷花眼里隐约有花儿颤动,透着一种神秘,站在那儿,莞尔一笑。

回到家,我没有迫不及待地翻看借来的书,而是把借书的感受写进日记。写了一段,涂掉又重来。不知写了多久,日记本竟撕去好几页。至于写日记的念头,一直没有告诉荷花,想必她至今也不会知道。

记得,还书给荷花那天,在弋江大桥上竟与她迎面相遇。天下着蒙蒙细雨,她骑着一辆崭新的单车,着一袭连衣白裙,就像一朵白云朝我飘了过来。我和她没说上几句话,她接过书,说要去同学家有点事,前后几分钟,就离我而去。当时不知是庆幸还是沮丧,反正我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第二次去荷花家的机会。站在桥上,望向远处。珩琅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忽高忽低,一如荷花背影一样的绰约。

夜的背景,深沉遂远,记忆逐步丰满。再见到荷花,已是六年后的一天下午,在小镇的电影院门口。她正在兜售手中多余的一张电影票,恰逢我需要,于是上前买下那张电影票。

当我们各自准备进电影院时,突然想了起来,我们竟是曾经熟悉的陌生人。像是偶遇老朋友,我和她都非常的兴奋。电影尚未开场,荷花提出来到隔壁的一间茶室坐坐。茶室没有包厢,大通间,摆几张桌子,几张高背竹椅,一个老妪端茶送水。说是喝茶,其实就是久违的熟人聊聊天。

六年的时光,自然有很多事发生。眼前的荷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似有一腔愁怀无人知晓的情绪。原来她高中早恋,影响了成绩未能考上大学。父母托亲戚把她弄到合肥补习,准备来年再考。可是此时的她忘不掉男同学,身在合肥仍然与男同学藕断丝连。而男同学干脆弃学直奔合肥,誓把爱情进行到底。荷花万分感动,竟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毅然放弃学业,与前途未卜的爱情私奔到南方的一座城市。整整三年,荷花的爱情终于因男同学被捕入狱而谢幕。她告诉我,自己就像被水呛过,狠狠地死过一回,生命中多了一道抹也抹不去的印痕。

荷花只顾讲着,几乎忘了刚刚过了时间的电影票。为了不让她看出我的不耐烦,我时不时地回她两句。我知道,切入尘世中的荷花,已经七情乱心、六欲塞目。岂不知,花发在春风,水流在江滩。

没看成电影,并无多少遗憾,只是凭添了诸多让我不解的情绪。像荷花这样衣袂临风的女子,居然这么快就步入沧桑的栈道,恐怕连她自己也绝没想到。

面对满是伤感的荷花,我没说几句安慰的话,觉得说再多也无用。荷花望了一下窗外,突然起身,轻轻跟我说声再见。这一声再见,我的眼里顿时堆满了落花,不但压迫着我脆弱的神经,而且还挡住了我的视线,让花一样芬芳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缤纷的花雨之中。

我特别想为她祈祷,托春风、托云彩、托朝霞,辅以美好的祝愿。我们在那个平凡的书店相识,犹记得她的生命里充满多少美好的期待,恍如风潇洒地吹来,清凉了一世的繁花。

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青弋江的老街,那段画面倏忽地清晰地出现,细节也生动起来,相识与相逢的短暂,无疑是生命之河支配人生的形式出现了机械性的障碍。连我对荷花牵挂的机会都不给,就那么一点淡淡的暗香,也在时间的长河中随风而逝。

自从茶室分别之后,荷花的音讯全无。我不知道她在何方风花雪月,动人的仪容是否已经定格,是否还像当初那样为爱情视死如归。一次,在朋友的聚会上,听到她的消息,说她嫁在北边的煤城,与先生经营一家餐馆,生意红火,步有豪车寝有豪宅。我在心里深深为她祝福,希望她从此芳草碧连天,就着一方清亮看永远浓密的荷叶。

然而,我至今都不明白,天性善良的荷花为何总是与不幸交集。

2016年的春节刚过,她像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我的眼前,说丈夫已经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来的目的是请我帮她打离婚官司。对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来说,离婚无疑是当头一棒。纵有绮梦在心头,也难再儿女情长。

那天,天上飘着雪,茫茫的一片白无遮拦地漫开来,辉映着莹莹天光,在云之外,在风之怀。我原本心情非常好,可见到荷花那副几近落魄的神情,已无心赏雪。

我问她:怎么就要离婚呢?

她回答:他真没良心,可狠了。

我又问:那为什么呀?

她迟疑了一下,说道:在你面前就实话实说吧,他另有新欢了。

这时,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与痛苦同义的伤,降临到了荷花的身上。说不清为什么,总有一股力量迫使我仰头去看窗外的那片雪白。

既然走进记忆,那么又怎能忘怀曾经。前些日子,弋江大桥在轰然的爆破声中,结束了它的使命。荷花的花轿,待来年可以过河走新桥。之所以记下这一笔,不只是怀念那一份美丽和善良,那一双清澄无染的眸子;还有人生无常的变数以及一切能用文字表达的问候。

将至秋日。荷花,千万别走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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