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期任
一滴清露,托起一缕光,辉耀万峰林金黄的身世。
让这山的王国流淌的梦想,抵达世界的每个角落,和那些返璞归真的灵魂深处。
一片绿叶托举的叶脉,走过醒来的田野,任一茬茬春天,铭记峰林下闪动的肥沃。
阳光,折叠成旅人眼中的暖意,悬挂在风筝之上,飘出的芳香,飘进古朴而端庄的农家庭院里,葳蕤着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一垄垄,一坵坵,一块块,处处流金溢彩。
那醉人的金黄哦,魅惑镁光灯不停地闪烁,把金色的弧线,嵌入八音坐唱的音调里,和布依纺车旋转的轮盘中。
是油菜花装饰了峰林的苍翠?
还是峰林点缀了油菜的金黄?
《山呢阿一边》响起了,浓浓的兴义土话把一坛农家米酒,唱成一首红遍大江南北的网络歌谣。
这地道的家乡口味,在必经的路口守候一片木叶随风飘曳,吹出一曲炫音,把徐霞客《黔西游记》的神韵,深入到纵横阡陌的田园、峰林。
沿着歌声的轨迹,我看见我的父兄,自由着,快乐着。
我多想蘸着一池春水,为峰林写下几行嫩绿的诗句,同鸟儿一起飞,
一起衔着我的灵魂,与一首原生态的老歌一起飞翔。
向低,向低,再向低……
在生命的缝隙处,把一腔骨血舀起,旋转到一个高度,然后放到一条僵硬的血管里,挺拔佝偻的腰身,站在村口。
弹起一首老歌,响在山间。
水车,吱嘎吱嘎地响,承载着典籍的厚重,和村庄的沧桑。
我清楚地看到,它舀起的是泉水,而洒下的是父辈的汗滴。
耀泽了皇天后土,辉耀了沉寂的村庄。
很多年,我没有看到水车旋转了,就像没有看到母亲点种瓜豆的身影。
没有听到水车欢唱了,就像没有听到父亲均匀、酣畅的鼾声。
阳光,静静地挥洒在河边。
水车,静静地守候在家乡。
我多想,借那一番旋转,再次舀起一抹甘甜,沁润久枯的心田。
我多想,借那一首老歌,让清凉的音符,润泽心扉,洗去旅愁。
我多想,沉浸在水车毫无倦意的旋转里,找回儿时的记忆——
听鸡仔唱歌。
看牛羊奔跑。
同粮食和蔬菜在水车下,享受快乐的时光。
时光老了,老不去的,却是那首老歌,那是我可亲可爱的父老乡亲。
高原的爱情很浪漫,一片木叶轻轻一吹,便吹皱黔山贵水。
吹动姑娘的芳心,舞动过往流年,啃食浅草的牛羊,自由地奔跑。
舞动时光神龛,老人和孩子,惬意地笑了。
舞动村庄群裾,浪哨歌盈满阳光褶皱的风景——
芦笙疯狂地吹。
板凳疯狂地舞。
娴熟而地道的歌舞哦,一起一落,无不宣泄着一个民族的率真,一个民族对自由和幸福的向往。
竹林棚下,郎情妹意。
枫树林里,窃窃私语。
高原儿女在山地王国,敞开着胸襟,欢迎和拥抱每一个热爱自然的人。
蜡染的丹青,醇香的米酒,让朝圣的脚步醉在《牵手走苗家》泼洒的音符里。
站在高原之高,我很想书写一段高原的爱情,可我又怕生涩的笔墨,描摹不出高原的原味。
只好借来一只上古的蝴蝶,果敢地扑向燃烧的苞谷烧里。
随一声唢呐,与这山这水这人,结成一对对幸福的情侣。
听一声鸟鸣,便可知道森林隐藏的秘密。
看一只鹰滑翔,将山的密码解读。意象里的高原,可能便是一支彩笔勾勒而出的油画。
而眸子里的高原,不只是一草、一木、一阵风,便能读出的典藏。
唢呐,总在劳顿下来的闲暇时分吹起。
鼓点,总把一些沧桑的词藻割裂开来,割出的血液,把山染红,把水染红,把心染红。
那些顶戴的花翎和绮丽的山水,把我们浮躁的思想掳走。
我们在被掳走的草木灰里,把一首《蒹葭》读成五马三轿书写的爱情。
轻柔的风,缠绵在错落别致的小巷里。
青石板延伸着赶表浪哨的风情,到幽深而静雅的竹林。
一片木叶,把阿妹的心吹得涟漪晕开。
这古老的炫音哦,倒让一管黄金小号,吹不出原始的风尘。
米酒浸泡了多年的歌谣,飞出阿哥的心窝,奔突而出的力量,足以湮没金属高筑的苍凉。
柔美的肢体语言,围着篝火而舞。
打粑棒,把布依的热情搅得是那么粘稠。
杯碟、竹笛、洞箫、板胡、京鼓、勒尤,与二胡的悠扬,以一种独有的风韵,在八音古调里旋转、飞扬。
任何一种声音,都可以穿透岩浆,触摸我们内心深处的柔软。
任何一种臆想,都会向一个民族独有的精神,举起朝圣的旗帜。
而这些声音,这些臆想,都会在鹰的滑翔下,衍生出一碗米酒飘出的一种淳朴的感情。
温顺和善良,把蒙尘的神龛洗涤。
高原,是古老的神奇,还是今日的传说?
从地下到天空,仅一步之遥。
我们不需要透支多少智慧,就能解读高原的密码。
我们不需要翻阅多少典籍,就能把一个佛陀旋转的奥秘,在一根草尖上述说。
神树上飘舞的红布条,风中嗖嗖作响。它们吟哦山神庙里的经文,云彩一样斑斓。
祭师舞动的旗幡,宰杀的鸡鸭,蘸着祭祀的血酒,祈来一场雨水,浇灌出村庄的丰硕。
牛羊么,鸡仔么,猪狗么,是那样的宁静、安详。
坐在门槛的阿爸抽着旱烟,把日子抽得脆生生地响。
烟圈抚摸过的麦穗,扬起可掬的笑容,触摸天空的蓝。
从灶房到庭院,阿妈把围裙里兜着的希望,纷纷伸进翻犁的新土里,长出的一绺炊烟,梳理屋檐下倦怠的羽毛。
祭师的符咒,此刻贴满天空,贴满门楣,贴满草场。
我仿如那只滑翔的鹰,用特质的羽翼,在山岩刻上时光的弧度。
我沿着那个被唢呐吹成的弧度,找到元曲里掩藏的欢悦。
这时,我感受围火而舞的狂欢,感受布依先民把贤达酿成的芳醇。
我枕着奇峻的山水入睡,枕着玄幻的歌舞入睡,枕着布依米酒浸泡的歌谣入睡。
一睡,便是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