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辛词比较研究

2019-02-03 09:31唐晓燕
名家名作 2019年11期
关键词:词风音律辛弃疾

唐晓燕

[摘要]从词的艺术风格的几个方面对苏(东坡)辛(弃疾)词进行了比较。苏辛对传统题材与音律的突破:苏词“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婉转之度”,在词史的发展上具有重大的转折意义;辛在题材上予以扩大。苏以诗为词,辛以文为词。苏开创了豪放派一代词风,使词终于摆脱了旧体艳科的束缚,成为一种独立的抒情载体;辛往往喜欢以文为词,词中常杂以文言句式和文言虚词。苏词旷达;辛词雄健。两人同为豪放派词的两大代表人物,苏的词风主要倾向于飘逸奔放、清新旷达为主。辛的风格主要倾向于雄浑、慷慨、悲壮。从知人论世的角度看,由于蘇辛两人所处时代不同和生活思想经历有别,所以两人的词作也同中有异。

[关  键  词]苏东坡;辛弃疾;词风;比较研究

在两宋豪放派的词人中,苏辛齐名,俱为巨擘。作为宋词的代表人物,无论是苏东坡还是辛弃疾,两人都为宋词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并对后世宋词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两人在遭遇困境时,均能够言行合一,始终不忘却自身的理想,将自身所见所闻及亲身感受充分地融入词中。两人的政治生涯虽然有所相似,政治抱负均没有得以实现,但是由于自身所处时代的差异,以及思想的不同,两人的词作同中有异,本文主要从苏辛词风的异同比较苏辛词。

一、苏辛对传统题材与音律的突破

词原是民间之物。从现存的《教坊记》曲名表和敦煌曲子来看,它的题材是宽广的,思想是活泼的,风格是清新的,《教坊记》曲名表中,有反映农村生活的《拾麦子》《麦秀两岐》《拔棹子》等曲名,有反映边塞生活的《牧羊怨》《叹疆》等曲名。从《敦煌词》看,其间有“边客游子之呻吟,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君子之怡情悦志,少年学子之热望与失望,以及佛子之赞颂,医生之歌诀,莫不入调”①。到宋初,它已经偏离了生活与现实。所以尽管它浓妆重抹,但掩盖不住内容的空虚,这就给宋词带来了创新的机遇。“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婉转之度”(胡寅《题酒边词》)②,在宋代即被认为脱去香艳窠臼,“指出向上一路”(王灼《碧鸡漫志》)③,在词史的发展上具有重大的转折意义。苏辛的词中有“人”,词外有“事”。这个“人”,不再是倚红偎翠的才子佳人,而是一个有所作为、饱经风霜、屡经挫折打击然而又不屈不挠、乐观坚强的人;这个“事”,不再是一味地探春寻芳的风流韵事,而是有关现实的国家大事,词人所接触到的是种种生活细节和社会问题。是苏轼,第一个把“镜头”对准了农村,他的词中出现了乡姑村叟(《瑞鹧鸪》);是苏轼,第一次在词中写出了保卫边疆、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念奴娇·大江东去》);是苏轼,第一次用词作为悼亡的体裁,写出了动人心弦的真挚词篇(《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是苏轼,第一次给词中带进了惊涛裂岸的巨响。苏轼的词中几乎达到了“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艺概》)④。在他的手中,词已成了抒情言志的得心应手的工具。而所有以上的各个方面,辛弃疾都予以扩大了,尤其辛词中的感怀赋志之作不仅在比例上大大超过了苏轼,且更具深刻的现实性和鲜明的倾向性。如《贺新郎·赠和陈亮二首》《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等作品。

苏东坡是一个非常具有才情的词人,由于对音律较为熟悉,且创新能力较强,在创作音律时常常跳出传统音律的框架之外。比如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就有着明确的体现。通常此词的下篇三句应当以六、四、五的方式编排,但是经过苏东坡的创新后,将其改成了六、五、四的句式,这也就有了“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这些经典句式。苏东坡这种打破常规音律的方式,会让人感觉到乐曲节拍被破坏,经常会出现与音律不符的现象,但是正是由于他敢于打破常规音律的方式,使得整首词的词意得到了完整的保留。与苏东坡一样,辛弃疾为了保全词意和所表达的思想,不愿意迁就传统的音律。然而在音律方面,自然是辛弃疾的水平更高一些。清朝周济的《介存斋论词杂者》中,就表明了辛弃疾的音律之道要略胜于苏东坡。

二、苏轼以诗为词,辛弃疾以文为词

宋以来,文学家公认苏轼“以诗为词”,开创了豪放派一代词风。在苏轼看来,词是诗的后裔,因此好词就是好诗。他改变了传统文人词的格调和写作习惯,有意识地把诗的意境和创作方法尽情入词。从根本上打破了传统文人词的旧有格调,赋予词以新的灵魂和生命,成为词史上的一次革命。

苏轼更注重诗词的结合,坚持“以诗为词”的独特风格。在这种写作形式中,词的内容涉及范围自然有了明显的扩展。在当时,人们将词看作“艳科”“小道”,认为词只能表达一些生活方方面面的小事或男女之间的隐私,或者将其作为歌舞宴席上用来娱乐的工具,这也说明当时词的风格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晚唐的“花间派”风格。然而苏东坡又打破常规,将一些当时人们认作不应该用词表达的内容,融入他的词中。比如,关于人生的历练感悟、出行游览名川与友人的聚散、农村或渔民生活的真实写照、人生的起起伏伏与仕途沉浮等,都可以在苏东坡的词中看到,这在过去的词中是很难见到的,或者根本没有的内容。苏东坡的词不仅包含了婉约派的优点,且题材涉及范围更为广泛,打破了人们对词内容的原始看法。

苏轼从创作形式上改造了词体体制。首先是语言,以诗写词,而且是以宋诗的语言来写词。宋代诗人如欧阳修、王安石等已有意识地从唐诗的语言中吸取营养,从而形成宋诗言语的特色。苏轼也是积极参与了这一艺术活动的人,这样,他很自然地将诗的语言,特别是宋诗的语言带进了词里,从而形成了绚丽多彩的风格。例如:雄壮超脱的有《念奴娇·大江东去》《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等,清新明快的有《贺新郎·乳燕飞华屋》《洞仙歌·冰肌玉骨》等。奔放流转的有《八声甘州·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水调歌头·落日透帘卷》等,沉挚深永的有《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永遇乐·明月如霜》等。从而构造了苏词的独特风格。

勇敢地将词写成如李清照所讥讽的“不协音律”的“句读不葺之诗”,乃是苏轼以诗为词的又一个具体表现。冲破音乐束缚,促成词体解放。苏轼从来认为“应以词意为主,音乐为辅”。宁肯使内容突破形式,也不肯使形式束缚内容,不仅对当时的创作风气起了良好的推动作用,而且对于词成为一种独立抒情样式也起了不可抹杀作用。所以说,苏轼以诗为词的积极意义就在于改变了词的传统,他的“以诗为词”,为后世的词作开拓了广阔的道路,他的词终于摆脱了旧体艳科词的束缚,成为一种独立的抒情载体。

稼轩继东坡以诗如词,更予扩展,并将苏词《哨遍》《满庭芳·警悟》《无愁可解》的词论倾向大大发展①。稼轩往往喜欢以文为词,词中常杂以文言句式和文言虚词。如《汉宫春·会稽蓬莱阁怀古》的“不知云者为雨,雨者云乎”,《贺新郎》的“甚矣吾衰矣”“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等就完全是散文的笔法。有少数作品,如《沁园春》“杯汝来前”、《卜算子》“千古李将军”等,几乎通篇就是押韵的散文。虽然韵文和散文毕竟有所区别,全以散文的笔法写诗填词,是有损于诗词的形象化的,但稼轩即使以文为词也能自然地表达出他胸中的一段真气、奇气,不但不能说是病,相反却更能加强作品的氣势和韵趣。而且辛词无论写什么内容,都喜欢并善于使事用典,真可谓无意不可使事,无事不可用典,而运用得恰到好处,又收到生动形象的效果。如《哨遍》三首,《永遇乐·千古江山》《水龙吟·楚天千里清秋》《摸鱼儿·更能消》等。

三、苏词旷达,辛词雄健

历代词论家都以为,苏轼与辛弃疾同是豪放派词的两大代表人物。这既是就两人词作风格的类型相近而言,也是就两人词作本身的主要倾向来说的。但苏轼词的风格,主要倾向于飘逸、奔放、清新。苏词中的佳句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浣溪沙》);“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定风波》),这些句子,富于哲理,耐人寻味,很能体现苏词的旷达的意境。而辛弃疾词的风格,主要倾向于雄浑慷慨悲壮。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以为辛词“气魄极雄大,意境却极沉郁”,“公所作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刘克庄《辛稼轩词序》)。如《水龙吟·过南剑双栖楼》“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剑拔弩张,积中发外,刚健笃实,乃英雄之词。

词可以超脱于当世,但写词的人却不可以,作为社会的一分子,自身思想与言行必然受到现实社会的干扰,所以当时的时代背景和文化氛围会对词风产生较大的影响。时代和经历是导致苏东坡与辛弃疾词风不同的主要原因。其中,苏东坡时代中的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是整个社会的主要矛盾,苏东坡在新旧两派的斗争中,遭受了极大的挫折与苦难。辛弃疾时代的民族矛盾才是整个社会的矛盾,这是关乎民族存亡的斗争,远比苏轼的新旧党斗争的广度及深度要高,辛弃疾在其中尝尽了苦头。苏东坡卷入新旧两党的争斗中,由于赵宋政权存在不杀大臣的规定,所以苏东坡最不济也就是被罢官或贬谪,所以词风偏向于感性的思想表达;而辛弃疾的斗争则关乎民族存亡,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辛弃疾的政治生涯自然要比苏东坡更加惨烈,词风也更偏向壮志豪情与悲愤,这也是二人词风不同的关键原因之一。

在政治阶级斗争中,虽然苏东坡和辛弃疾两人都经历过挣扎和反抗,但是两人面临的实际情况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差异,苏东坡主要针对当时实施的新法进行批判,认为新法中存在着很多的不足与缺陷,他希望社会能够按照正常秩序发展,让社会更加安定与和谐,尽力保证赵宋政权的稳固。而辛弃疾则是针对当时南宋政府不思进取的苟安政策进行批判,他认为南宋政权应当自立自强,收回祖国河山,早日统一中原。苏东坡的批判及斗争还具有可回旋的余地,但辛弃疾的斗争却无回转余地,无法调和与当时当权者之间的矛盾,这也造成了两人不同的结局。苏东坡在斗争失败后主动回避,安身立命;辛弃疾则在一腔热情无法得到释放后,依然坚定自身的信念和抱负,认为还有机会让统治者改变治世观念,绝不退缩。苏东坡的思想更加超脱,愿意在词中融合老子与庄子的思想,词风飘逸,能够收放自如;辛弃疾则无法在思想上超脱当世,政治上难以明志,词风更偏向刚中含柔、词韵内敛、百转千回的风格。

四、苏主儒术而参佛老,辛“功名本是真儒事”

诗有诗品,书有书品,人也有人品。诗品、书品同人品往往有着密切的关系。一个作家的思想品质决定了他的作品的思想高度和深度,而任何一个作家思想品质的形成,又取决于他后天的社会实践。从“知人论世”的角度来考察作家及其作品,便是第一要义了。苏辛两人由于时代不同和生活经历有别,所以两人的词作也是同中有异。

苏轼所处的北宋中期,是封建王朝表面承平而内里孕育严重危机的时代。苏轼思想比较复杂,主儒术而不迂腐,参佛老而不沉溺。他的思想主要还是儒家思想,希望“致君尧舜”。他坚持自己的政治主张,不向新旧党人两面讨好,因此左右为难,落得饱受磨折、备尝艰辛,终以贬谪了结一生。然正因为他长期的在政治风潮中浮沉翻滚的身世遭遇,终使他成为豪放词的开山祖师。

辛弃疾是个文武兼备的天才,少年时代便有了强烈的爱国情感,立下建功报国、恢复失地的大志。辛弃疾所处的南宋中期,是个国运中衰、异族侵凌的乱离时代。河山残破,百姓流离。但统治者并未从北宋灭亡的前车之鉴中吸取教训,执行的仍然是对内加紧剥削、对外屈辱妥协的传统政策。主和派在朝廷中一直占据上风,抗金派政治上长期受压,王朝内部矛盾不断,根本无法一致对外。辛弃疾虽然时而嘲笑孔丘之徒,但其思想基本上还是儒家范畴,他认为“功名本是真儒事”,且虚无的消极思想比苏轼少。他推崇建立一番英雄事业的孙仲谋。但他一生都处于民族矛盾极其尖锐的时代,虽有志于中兴恢复事业,却被主和派的权奸所阻挠,满怀雄心而沉沦下僚,屡遭罢黜,退居江西上饶之带湖和沿山县之瓢泉,投闲置散几近二十年,最后郁郁而逝。也正因为四十多年的宦海浮沉和战斗,意气不平,得以用全力写词歌唱民族矛盾斗争的主题、志士不遇的困境,思想境界阔大,志气高昂壮烈,笔力遒劲宏肆。豪放词在他手中波澜壮阔地向前推进,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把词从花间、尊前引向社会现实,由题材扩大逐渐影响词风的转变,苏轼开创的豪放词风在词史上是一个新的光辉的起点,随着宋代经济政治的发展变化、民族矛盾的尖锐爱国主义诗歌运动的开展,豪放词才波澜壮阔地向前推进。辛词的出现标志着豪放词的发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参考文献:

[1]谢桃芳.东坡词论丛[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

[2]常国武.辛稼轩词集[M].成都:巴蜀书社出版社,1983.

[3]郑临川.稼轩词纵横谈[M].成都:巴蜀书社出版社,1987.

[4]扬海明.唐宋词论稿[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

[5]彭玉平.唐宋名家词导读[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9.

作者单位:湛江幼儿师范专科学校

注释:

①转引自扬海明:《唐宋词论稿》,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24页。

②③转引自彭玉平:《唐宋名家词导读》,广东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5页。

④转引自刘场源:《东坡词论丛》,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35页。

注释:

①转引自谢桃芳:《东坡词论丛》,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81、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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