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开拓人物传记片新思路

2019-02-21 08:12赫金芳
视听 2019年4期
关键词:传记片许鞍华黄金时代

□赫金芳

《黄金时代》由导演许鞍华和编剧李樯联袂创作,讲述了民国女作家萧红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影片中陆续出现了现当代文学史上二十多位大家,是一部颇具文艺气息的人物传记片。

一、视听语言的实验性运用

(一)独特的叙事结构

作为进入院线的一部影片,《黄金时代》将近三个小时的片长严重挑战观众极限,全片以历史的时间线索引导人物的空间运动,未来的频繁跳接打乱时空顺序,让习惯流畅叙事的国内观众一时之间无法顺畅接受,但这也正是影片最令人惊艳的创新之处。导演让大量剧中人物一边推动剧情发展,一边充当类似于“解说员”的角色,突然抽离出正在进行的故事,对准镜头向观众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萧红不同阶段的人生,由在人生相应时期的见证者讲述。如她的弟弟张秀柯讲她出逃,舒群、白朗讲述二萧相识相恋等。这种打破第四堵墙的创作手法,抛弃了以往传记片过于主观还原的创作理念,最大限度地写实创作,不去妄加猜测做出评论,给观众更大的阅读自由和理解空间。借助这种方式,两个叙述空间被同时建构:一个是影片故事中的萧红,一个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萧红。这种间离感以最生硬的方式,一次次提醒着观众这个讲述者是在扮演这个人物,而非就是这个人物,既让影片的叙述保持客观性,也让观众保持理性。

(二)散文体式的对话与旁白

另一个关于影片的争议便是影片采用的散文体式的旁白与对话。这部影片的旁白来源主要是两种:一是摘自萧红作品或书信,如影片开头和结尾的旁白引自《呼兰河传》;二是他人关于萧红的回忆录,如丁玲关于萧红的论述大都出自《风雨中忆萧红》。这不仅是出于对历史真实的尊重而不加修饰地客观展现,也是为了影片的整体基调考虑。《黄金时代》是一部文艺气息浓厚的艺术片,对准的又是一群作家,散文体式的诗意旁白与对话能吸引更多文艺青年,引导他们看完电影之后更深入地了解这些作家的作品。此外,导演还意识到萧红在现当代文学史上的独特价值,刻意用大量影像和旁白展现萧红作品中的文字,引导着观众去感受她作品的魅力。

《黄金时代》的这种伪纪录片式的拍摄手法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很多人认为这种创新并不符合传记片的风格特征,指责这是导演在搏人眼球。许鞍华导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曾承认这部影片的创作是一次铤而走险:“但是,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再不尝试一下创新的表达方式,我会觉得遗憾的。”①实质上,这种叙事方式是为了影片内容表达的需要。每个观众心中都有一个自己觉得客观真实的萧红形象,导演不想按自己的主观理解去塑造萧红。导演不是放弃自己的观念表达,而是把萧红放在大的时代背景中去把握,尽可能把真实的萧红摊在每个人面前,让观众自己去想象和评判。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挖掘出萧红身上最具有典型意义的东西,这也是一种最尊重历史和萧红的解读方式。

二、解读萧红:时代和文学共同造就

2013年,霍建起导演为纪念萧红诞辰100周年拍摄了电影《萧红》,将叙述重点放在萧红的个性与爱情上,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讲述她与三个男人之间的爱情故事。不论是二萧在漫天雪花中亲吻的画面,还是两人在被洪水围困的哈尔滨紧紧相拥等情节的设计,都显示出该片浪漫、抒情的叙事风格。《黄金时代》却有意摒弃这种手法,导演试图将萧红置于一个大的时代背景下,还原其颠沛流离的一生,塑造一个最写实的萧红,并由萧红作为引子,重塑民国时期的文学青年群像,进而还原一个充满自由理想的时代。

(一)时代与萧红

《黄金时代》对时代环境的重塑别具匠心,编导有意规避宏大视角,改用日常生活展现大时代的背面,比如抓住身体感受的经验来写萧红。萧红的《商市街》一书中有一章标题为“饥饿”,这题材在文章中反复出现,她曾说:“对面包我害怕起来,不是我想吃面包,怕是面包要吞了我。”②影片竭力刻画了萧红的饥饿感,这触目惊心的饥饿不仅能照出一个真实的、被逼迫着的萧红,也照出一个贫穷、落后的时代。这种靠家常便饭之类的生活细节来塑造时代环境的手法是相当前卫和陌生的。在许鞍华导演看来,必须把萧红的颠沛流离展现出来,让观众看到她的无奈和痛苦,这样才能深刻理解萧红作品背后的生命内涵。萧红是那个时代文学青年的一个典型,她的典型意义便在于她无法摆脱时代对她的限制,但她的内心却无比执着和坚强,一直追随自己内心的声音做出自己最真实的选择。正如同那个时代带给每个人的流亡、饥饿和寂寞,它也带给每个人灵感、机会和人与人之间的碰撞和相遇。若不是居无定所、走投无路,二萧不会在被逼无奈之下寄信和书稿给鲁迅先生,同样若不是战乱和贫穷使然,纵使再有天分,萧红也写不出“有越轨笔致”的《呼兰河传》。时代唤醒张乃莹的反抗意识,也压制着她对自由和幸福的追求,但是却在这个过程中和文学一同成就了一个萧红。

(二)文学与萧红

“文学让萧红的生命得以延续,无论是在她的人生历程还是文学史的意义上,这句话都说得通。”③在她人生的最低谷,是文学让她得以脱离困境,结缘爱人,从此走上人生的正轨。写作不仅是萧红谋生的唯一手段,同时也是她被社会认可和接纳的唯一方式。她因生活所迫、内心痛苦开始写作,又因为写作而获得认同,收获朋友和爱情,但是也由于她的写作天赋,她坚持的创作道路导致她和萧军分道扬镳。她对个人写作风格的坚守,她的不识时务和不谙世事,让她在那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备受冷落,加剧了她个人命运的悲剧性。萧红的作品就是她的人生,她的个人经历就是一个文本。她的创作始终是她最深刻的生命体验:《初冬》里讲和弟弟的见面,与家族的决裂;《弃儿》《商市街》写她的饥饿、痛苦和爱情;而透过《生死场》和《呼兰河传》能看到萧红对生存意义的追问,对故土的眷恋。萧红把她的生活变成了写作,她的写作就是她的心声。《黄金时代》刻意挖掘萧红作品中表露其内心的文字作为她的旁白,其实是把话语权交给了萧红自己,希望更多观众多一个角度理解萧红。

三、《黄金时代》的内涵和诉求

客观展现历史真实是《黄金时代》重点追求的艺术目标,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导演并没有丢弃自己的主观表达,而是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传达着自己对萧红的情感倾向和创作意图。影片一直强调萧红对生的渴望:身无分文时,主动找上自己抛弃的未婚夫;被困旅馆时,主动向报社求救;等等。这与电影《萧红》中相关片段的细节处理有很大不同。有一场戏是二萧落魄时住在欧罗巴旅馆,萧红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每天都盼着萧军从外面带回借来的钱或者食物,影片重点刻画了萧红的主观镜头:镜头沿着窗帘往上升,随后往左移,伴随开门声而转移视线结束。这里有一个可以用萧红作品中的话说明的隐喻——女性的天空是低矮的。诸如此类对萧红的刻画镜头,在构图、色彩处理上都做得很用心。如在甲板上孤立无援的萧红、生命垂危的萧红等。这些镜头既是对萧红内心的一种揣摩和展现,让观众对她的饥饿和痛苦、挣扎和倔强都感同身受,更显示出导演希冀更多年轻观众主动了解萧红及其作品的创作诉求。

关于“黄金时代”的内涵理解有很多,在笔者看来,幼年萧红与祖父在后花园的温暖片段才是萧红真正渴盼的黄金时代: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黄瓜愿结一个瓜,就结一个瓜。诚如许鞍华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黄金时代,如果你的灵感、理想能与时代契合再好不过,如果不能,有什么特别看不顺眼的,你去尽力把它改变,那也就接近黄金时代了。在导演看来,“黄金时代”并不是对特定历史时期的概括,允许每个人做出自己的选择的时代都是黄金时代,这样的时刻需要时代和个人共同造就。

四、结语

《黄金时代》向观众展示了萧红的一生,阐释了“黄金时代”的深刻内涵,这无疑是在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的萧红们致敬,同时也寄予了导演对个人、历史、文化等多方面问题的反思和期望。如同萧红一般,许鞍华导演也在商业化这个不可阻挡的大潮里做出了自己的自由选择:不随波逐流,不屈服于商业利益和既有的艺术手法,大胆创新电影表现形式。她的大刀阔斧或许不合时宜,却不得不说是一种带有萧红风格的反抗。

注释:

①许鞍华《黄金时代》未映惹争议:注定是场冒险[EB/OL].http://cul.sohu.com/20140926/n404666936.shtml.

②葛浩文.萧红传[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50.

③裴争.从《黄金时代》看许鞍华的艺术追求和妥协[J].电影文学,20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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