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电视剧《如懿传》的艺术特色

□杨继耘 陈雯雯

近期《如懿传》的热播，再次引发了观众对古装宫廷剧的关注。该剧从最初被观众质疑到最后获得观众认可，展现出了“静水流深”的艺术魅力。笔者认为，该剧与姐妹篇《甄嬛传》相比，在主题把握、人物塑造、情节设计、表现手法等方面都另辟蹊径，把古装宫廷剧的艺术水准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一、题材选择和主题提炼推陈出新

近年来清宫戏在我国电视荧屏上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清朝特殊的历史为创作者提供了丰富的创作资源。《如懿传》取材于清朝宫廷的传奇故事。历史上乾隆的第二位皇后乌拉那拉氏断发被废，死后降级下葬，甚至没有留下一张画像。乌拉那拉氏因何断发？正史没有记载，专家的研究也是众说纷纭。历史的迷雾给创作者创造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剧中乾隆皇帝和皇后如懿的故事虽然大部分属于杜撰，但艺术源于生活，剧中的情节设计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符合艺术真实。

爱情是文艺作品的永恒母题，要想在这一母题中挖掘新意，提炼出鲜活深刻的主题并不容易。剧中乾隆和如懿最初的感情是典型的王子和公主的爱情。他俩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相爱相知。但现实生活毕竟不是童话故事，随着身份的转变，他俩的爱情历经种种磨难和考验后，最终发展到相疑相怨、相弃相离。原本美好的爱情是如何消逝幻灭的？编剧将人物置身于“皇宫”这一独特的环境中，“爱情”在皇权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随着跌宕起伏的情节发展，乾隆和如懿的爱情一步步踏入深渊，这是人性的悲剧，也是命运的悲剧。

《如懿传》以爱情为主线，通过乾隆与如懿的爱情故事，洞察和透析皇帝和后宫嫔妃的复杂人性。这一主题的提炼与升华，令《如懿传》在众多古装宫廷剧中脱颖而出，展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

二、情节设计和叙事结构精巧高妙

“花开花落自有时。”编剧让乾隆与如懿的爱情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花朵初放。乾隆与如懿初识时共赏《墙头马上》，表现了初恋时的美好；乾隆让如懿嫁给他，许下“有我在，你放心”的诺言；如懿初入后宫遭遇陷害，被打入冷宫，乾隆始终信任如懿，一边暗查真相，一边派人暗中保护。第二阶段，花朵盛放。乾隆封如懿为皇后，实现了当初的承诺；乾隆第一次南巡到了杭州，与如懿乔装打扮成民间夫妻，享受着爱情的甜蜜。这时他俩的爱情达到了顶峰。第三阶段，花谢花落。似乎世间所有完美的爱情都是虚幻的，在后宫女人们的相互倾轧争斗中，善良的如懿屡遭陷害，恰好此时皇帝又有了新欢——容妃。容妃心系死去的爱人，不愿接受皇帝的宠幸，这更加激发了皇帝的征服欲和好胜心。身为万人之上的皇帝，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他想要的是容妃的心。但最终，他只得到容妃的身，并没有得到她的心。乾隆对容妃的痴迷让如懿觉得当初那个深爱她的少年郎已经死去。在冷战的过程中，炩妃趁虚而入，挑拨离间，散布谣言。乾隆震怒，将“情敌”凌云彻阉割变为太监。乾隆的冷酷无情令如懿心寒。“哀莫大于心死”，当如懿得知自己罹患重病即将离开人世时，她也不愿意告诉乾隆，只想悄然离去。如懿病逝后乾隆得知真相，追悔莫及，在孤寂中度过余生。

创作者正是这样通过三段式情节结构来表现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悲剧，生动刻画爱情的美好与缺憾。这种悲剧与“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不同，悲剧的根源并不是完全来自外界的阻碍，例如家族仇恨、世俗偏见、贫富差距等，而是人物处于特殊情境中的必然结局，有其内在深刻的原因。炩妃的挑拨离间和蓄意陷害只是外在因素，真正让乾隆和如懿决裂的原因来自其自身。乾隆身为皇帝，再爱如懿也必须雨露均沾，这是皇家繁衍子嗣的需要，也是天下最尊贵的男子的权力。因此，当如懿表现出对民间一夫一妻的向往时，乾隆拂袖而去。皇家的婚姻要考虑政治因素，皇帝的统治需要后宫嫔妃背后家族的支持。所以，从一开始，他俩的爱情就危机四伏。如懿虽然出身显赫的乌拉那拉家族，但是姑妈（雍正帝的皇后）失宠被迫自尽，没有坚强后盾的如懿在深宫中举步维艰，她的依靠只有皇帝一人。如果失去皇帝的爱，她就一无所有。但即使是这样，如懿也从不献媚讨好，她坚守内心的美好，待皇帝一片真心。在寒冷的深宫中，她是一枝傲雪的梅花。

三、人物塑造细腻动人

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孤家寡人，特殊的身份地位使他们形成了多疑冷酷的性格。人物的生活环境与人物性格之间的关系是辩证的，既相互依存又相互推动。剧中乾隆、如懿以及后宫嫔妃的性格发展与“皇宫”这一特殊情境密不可分，编剧就是在此特殊情境中挖掘人性深层的善与恶。

剧中乾隆对如懿的感情经历了爱慕、信任、疑虑、恼怒、决裂、悔恨种种阶段。他与如懿的决裂，其实是因爱生恨。只有爱之深才会恨之切。这种恨也源于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所有后宫女人都倾慕臣服，唯独如懿，坚持自己的原则，坚守自己的情感。乾隆第二次南巡，再次来到杭州，这里本是他与如懿拥有美好回忆之地。但是他却放浪形骸，失去君主的尊严，与青楼女子夜夜笙歌。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史书记载，乾隆十三年之前，乾隆帝施政风格宽仁，私生活节制，而乾隆十三年之后，乾隆帝施政风格突变，严刑峻法，喜怒无常，私生活放纵。乾隆十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是皇后富察氏去世了。史书记载，乾隆帝与富察氏感情极好，这在封建帝王的婚姻中是难得一见的。《延禧攻略》里的富察氏皇后更接近历史原型。也正是因为观众对这位善良的皇后的认可以及先入为主的印象，一开始很难接受《如懿传》中富察氏皇后的“腹黑”形象。《如懿传》将乾隆与富察氏的感情移植到了乾隆与如懿身上。在乾隆误会如懿与凌云彻偷情之后，他变得喜怒无常，故意纵情声色以刺激如懿。大臣们、嫔妃们明知皇帝犯错，但是谁都不敢直言相劝。只有如懿，秉着皇后的职责和对皇帝的一片赤诚之心，大胆进谏，惹得皇帝震怒。如懿伤心欲绝，毅然断发。如懿断发的行为代表着其与皇帝彻底决裂；更因乾隆是皇帝，满族的习俗是没有国丧不得剪发，皇后断发意味着诅咒皇帝早死。所以她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可谓自断前程，也葬送了她的儿子永璂成为太子的希望。

剧中除了如懿外，还塑造了多位后妃的形象，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有八位，分别是富察氏皇后、慧贵妃、纯妃、嘉妃、容妃、炩妃、舒妃、愉妃。她们无一例外，都摆脱不了悲剧的命运。即使机关算尽，最后也没有胜者，比如富察氏皇后。据史书记载，乾隆与富察氏皇后鹣鲽情深，乾隆在她病逝后留下了大量动人的情诗。但是在剧中富察氏皇后是一位外表贤惠、城府极深的女子，她一直嫉妒乾隆与如懿的年少情深，在如懿和慧贵妃初进潜邸时即赠送内藏不孕药的手镯，致使两人多年不孕。虽然她的心肠不如慧贵妃、嘉妃、炩妃狠毒，但也在如懿落难时推波助澜，蓄意暗害。身为皇后，本不需担心嫔妃夺位，但是皇帝对如懿的深情令她妒忌，正是妒忌之心令她步步惊心，最终踏入深渊，忧惧而死。那么，在她死后，乾隆写了很多诗来悼念她，这在剧中有所表现，也是历史的真实。编剧为此做了巧妙的安排：如懿倔强的性格让皇帝怀念起富察氏的温顺贤惠，炩妃的挑拨离间让皇帝对如懿和凌云彻之间的关系生疑，于是更加思念富察氏。这样乾隆留下了大量的思念之作也就可以理解了。

再如如懿的形象。如懿是编剧全新塑造的形象。据史书记载，乾隆封乌拉那拉氏为皇后只是因为她资历深，后又因断发事件导致夫妻反目，乌拉那拉氏去世后也未能以皇后之礼下葬。这些是历史的真实。编剧凭这些创作出《如懿传》，展现了丰富的想象力和高超的叙事技巧。在以往的古装宫廷剧中，后宫女子对皇帝少有真情，有的是贪恋权势而虚情假意，有的是为求自保而战战兢兢。当物欲满足之后，终日困守在后宫度日如年的嫔妃们多在阴谋算计、勾心斗角，这其实是精神极度空虚的表现。《如懿传》中的后宫女人大多数也像《甄嬛传》《延禧攻略》中的后宫女人一样，但唯有如懿例外。“梅花香自苦寒来”，如懿正如她喜欢的梅花一样，高洁芬芳、坚强独立。她嫁与弘历，并不是因为他是皇位继承人，而是因为她与弘历真心相爱。她初入后宫遭遇陷害，被打入冷宫仍心怀希望，与冷宫中的嫔妃自暴自弃不同，她制作绣品托凌云彻出宫去卖，亲手栽种凌霄花，如凌霄花般顽强攀援，挣扎求存。如懿聪慧善良，她不是不懂心计，而是不愿使用心计，她要以真心对待皇帝。她待人真诚，面对备受冷落的愉妃、真心爱慕皇帝的舒妃、心系逝去爱人的容妃，都一一关心照顾。即使是身临险境，也坚决不肯牺牲恩人凌云彻的性命以求自保。编剧塑造了“如懿”这样一个代表着真善美的女性形象，符合观众的审美需求。如懿饱受磨难的遭遇和她不畏权势的品质，让观众产生了思想和情感上的强烈共鸣。可以说，如懿这个形象在众多古装宫廷剧女主人公中独树一帜，光彩照人。

剧中的反面人物除慧贵妃、嘉妃外，就是心计深沉的炩妃了。慧贵妃对皇帝有真挚率性的一面，嘉妃对母族王爷也有执着一生的深情，这二人尚有少许人性美。而炩妃，是编剧塑造的真正的大反派。她出身寒微，一心向上爬，屡次害死皇嗣，陷害如懿，甚至不惜伤害青梅竹马的恋人凌云彻。人性之恶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四、表现手法蕴含悲剧美

《如懿传》塑造了深宫中的女性群像，表现了封建皇权下女性集体的悲剧命运。如果说，慧贵妃、嘉妃和炩妃是咎由自取，那善良的舒妃、容妃和愉妃呢？舒妃真心爱着皇帝，却备受猜忌；容妃心系死去的爱人，却被强迫为妃；愉妃美丽聪慧，却孤独终老；纯妃谨慎本分，却忧惧而亡。悲剧结局会令观众产生遗憾、惋惜、难过之感，这是大多数电视剧不敢轻易尝试的结局。因为电视剧是通俗艺术，通常情况下，观众希望得到的是愉悦畅快的感受，希望能在现实生活的艰辛和压力下忘却烦忧、放松精神。所以一直以来喜剧都备受观众欢迎。但是，相较于喜剧给观众带来的轻松愉悦感，悲剧带给观众的审美体验是对人性中、社会上的苦难、伤痛、无奈等的共鸣与理解。因此，悲剧更能带给观众理性的思考，更具有艺术的感染力。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懿传》是一出悲剧，却采用了“大团圆”结局。坏事做尽的炩妃下场悲惨，乾隆晚年深切追思如懿，这种“大团圆”结局满足了观众对“善恶有报”的心理期待。“大团圆”是中国古典悲剧处理结局的手法，窦娥沉冤就有六月飞雪，梁山伯与祝英台生不能同衾死后就化蝶双飞。“大团圆”结局既是编剧通过文艺作品来歌颂真善美、鞭挞假恶丑的手段，也符合观众的审美需求。

剧中还综合运用了多种审美意象，诸如梅花、凌霄花、漫天飞雪。梅花隐喻如懿品德高洁，凌霄花隐喻如懿坚韧不拔，漫天飞雪隐喻深宫彻骨寒冷。乾隆送给如懿的绿梅盆栽，在两人决裂后形同枯枝，却在乾隆追思如懿、黯然离世后重新绽放。这些意象凄美动人，充满诗情画意。

总之，《如懿传》在主题把握、情节设计、人物塑造和悲剧表现手法等方面都是成功的。加上全剧服装、道具、场景布置等都充满美感，展现出特有的魅力，可谓是古装宫廷剧中难得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