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诗”到“微诗”
——从弥生《之间的心》看自媒体时代的诗歌创作

2019-02-21 21:21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诗歌微信

张 娟

(东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1189)

随着国际化语境的生成和网络技术的不断革新,海外华文文学界与国内文学界的联系日益密切,这一点在诗歌领域体现得尤为明显。而且,随着自媒体时代的到来,诗歌的传播、阅读、交流和接受模式发生了改变。在各类文学文体中,诗歌是受时代影响最大的,也是转型最为迅速的一种文体,写作、阅读、传播模式的转换,使诗歌的美学模式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日本华文作家弥生的诗歌创作就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和美学特征。弥生现任日本华文文学笔会副会长,出版过诗集《永远的女孩》和《之间的心》[1],其中《之间的心》就是自媒体时代的微诗写作。从传统的小诗到自媒体时代的微诗,诗歌以一种轻盈的方式,契合着现代人的精神需求,慰藉着快速转换时空中的都市中人。

中国的小诗诞生于20世纪20年代初,是新诗革命的成果,也是中国传统古诗中绝句、散曲、小令与泰戈尔式的哲理短诗、日本俳句相结合的一种创新诗体,一般是用一到数行文字即兴表现点滴感悟或一时一地的景色,具有独特的文体特征和艺术价值。在21世纪,小诗在海外华文写作中获得了长足的发展,泰国华人的“小诗磨坊”写作就是代表。弥生的诗集《之间的心》也是典型的小诗写作,但同时又是小诗在媒介转型时代的网络变体,即“微诗”。作者在《“微诗”给我的温馨》中写到:“关于微诗,国际华文微诗群定义为:以微信为主要载体、发表和传播的四行诗。至于为什么是四行,说是因为微信朋友圈显示一般都是六行,除了题目、作者名,不用读者再去点读全文,最方便阅读。于是,行少字少,篇幅短小也便成了微诗的优势。”[1]142微诗在媒介转型的自媒体时代是如何出现的,具有怎样的诗学文体特征?微诗在诗歌发展史中是一种独立的存在,仅仅是大众文化浮躁的表现,还有具有深层的文学史线索?这是本文试图探讨的问题。

一、自媒体时代的“微诗”

以智能手机为传播平台的诗歌写作开始于微博、微信时代。2011年的端午节,“70后”诗人高世现在腾讯微博发起“首届微博中国诗歌节”,开启了微诗的写作。同年,伊沙在网易主持《新世纪诗典》诗歌点评微专栏。2012年,诗人荆和平出版了首部微博诗集《白天或黑夜——微博诗歌100首》,微诗评论也随之出现。影响较大的民间网络诗歌平台有“网络诗选”“诗网络”等,老牌传统诗歌刊物《诗刊》也在网络化潮流中,推出了“我来当编辑”“E首歌”等博客选诗活动。随后出现的微信公众平台,以“朋友圈”的私人交际网络和公众订阅号的方式进行诗歌写作和传播,进一步改变了诗歌的阅读和传播习惯,较为有名的有“诗藏阁”“微信选诗”等。广州第二师范学院熊国华教授创立的“国际华文微诗群”是一个非常活跃的微诗写作群,截至2017年5月1日,已有群成员158人,作为一个国际性民间华文诗歌微信群体,其倡导4行至10行内的微诗写作,旨在交流和探索诗歌艺术,促进汉语诗歌在全球的繁荣发展。“国际华文微诗群”以“开坛讲诗”模式进行微诗创作与评论,每期两人主持,一人侧重创作,一人侧重评论,每期时间为两周,第一周写同题微诗(4行以内),第二周自由写作微诗(4至10行),每期稿件择优在公众号、海内外相关网站、报刊上发表,现已发布160多期,并出版《国际华文微诗选粹》一书,形成独特的微诗写作和互动模式。

“传播媒介的变化,在构成诗歌存在形态变化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诗歌的传播、阅读、接受模式。诗歌存在形态的转变,既昭示着诗歌传播、阅读崭新的可能性,同时也彰显了诗歌美学形态的新变化。”[2]长期以来,新诗的传播以传统媒介为主,报刊、书籍占主流位置。但随着媒介转型,特别是近年来微博、微信的迅速发展,移动终端的诗歌平台逐渐兴起,由于其能够实现及时的信息数据共享,在诗歌创作的主客体间迅速建构起交互性对话,从而实现了诗歌体式的转变。弥生的《之间的心》就是建立在微信朋友圈的微写作,书中还附有弄影的《在时间的碎片中深情回望——弥生〈记忆母亲〉微评》、林祁的《关于〈之间〉的思考——弥生〈之间〉的微评》等微评论,作出了微诗和微评论相结合的尝试。

林丹娅谈到第一次看到弥生的诗,就是“手机微信‘叮’进来一首她的诗”[1]1。弥生把自己的诗歌称作“微诗”:“每天上班坐电车的时间,曾是我比较痛苦的一段时间,人少时,还可以看看报,人多时,就只有被夹在人的脊背后仰头看车厢里悬挂的广告来度过这一段难过的时间了。自从有了微信,这个‘微’字又活又火,微小说,微电影,微散文,然后,很自然地,微诗也出现了,这种现象除了跟新媒体便捷的传播与互动分不开,更与现代生活节奏的日益加快、社会分工的精细化有关系。微诗作为一种精致的审美情趣应势而出生了。”[1]141

自媒体传播方式的发展推动了微诗的盛行。“以前,总把写诗作文想成伏案苦思,而现代手机的方便和智能,不仅改变了人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写诗作文的传统状态和思维方法。”[1]141弥生的诗就都写于上下班路上。“不知不觉中/把青春和理想/在这里走丢了。好多清晨都想/如果逃离的话/路/会不会寂寞。有一些脚印去了远方/有些消失了/昨天还道过早安的人。路边树上小小的果实红了/开花的记忆还存着呢。地面不再平坦/因为高高低低的鞋吗。”[1]14(《上班路》)上班路是每天重复走的路,不知不觉就在上班路上走过了自己的青春。诗人也有逃离机械生活的冲动,但她担心的是自己逃离了,路会不会寂寞,共情的书写使上班路也具有了人情味,上班路其实也是人生路。同时,诗人还写到了路上的草木记忆,开花结果,这是对日常生活的深情,也是时间无声的流逝。“地面不再平坦”是因为鞋底的高低不同,不同高度的鞋也记录了不同的生活与社交,在日常中流淌出一种调皮的小韵味。

戴安娜·克兰在《文化产生:媒体与都市艺术》中谈到:“如果一个文本的话语符合人们在特定的时间阐释他们社会体验的方式,这个文本就会流行起来。”[3]微诗多短小精练,如弥生的微诗一般都是四行,并不刻意押韵,如果超过了四行,往往会用“01”“02”“03”的方式分节,各节之间的内容有的是有关联的,有的并没有逻辑上的联系,而是统一于诗题。如《清明》就由三节诗行构成——“雨滴重重地捶打清明/月朦胧花朦胧记忆也朦胧/没有纸钱没有香没有魂幡/是否妈妈走不出土冢”[1]99,第一节描写对妈妈的思念;“给清明燃起供香/给清明戴上白花/清明在这一天里/从悠长的梦中醒了”[1]99,第二节中清明不再是一个人的清明,而是一个悠长的文化记忆,其中有对亲人的思念,也有对先人的祭奠;“收到的或许不是清明想要的/我们又安慰了谁的心/那些眼睛在蒙蒙雨中睁开/寻找远去的纯真”[1]99,第三节从清明转向了对生命意识的思考,我们对亲人的祭奠是否就是亲人想要的?或许这种思念的仪式只是安慰了自己的心,悲伤与缅怀只是对自我的一种寻找。三节互相独立,又在“清明”的总题下相互关联。

“科技的进步和快节奏的都市生活方式共同推动着‘读屏时代’的到来,微信作为诗歌阅读写作的大众传播媒介的影响力非同寻常,而且诗歌文体也很契合微信碎片化、即时性和移动式的阅读情境和传播特质,开始成为微信运营平台上盈利方针里的‘内容王牌’。”[4]布尔迪厄在关系主义的场域中考察社会文化现象,认为在一个高度分化而高度关联的现代社会里,整个社会结构是由具有“元场域”性质的社会大场域和多种具体的小场域构成的,而“文学场”是由“影响文学作品之生产、流通、消费等各种因素所构成的有机系统……是文学活动得以进行的时空存在形式”[5]。当下,“文学场”最大的特点就是媒介融合,除了传统的纸媒,电视、短信、博客、微博、微信都可以成为诗歌传播的载体,而且由于网络的包容性和开放性,给诗歌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传统媒体上诗歌要与读者见面,要通过层层筛选,网络媒体则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人们可以自由地在网络平台发表作品。同时,网络传播具有快捷性和广泛性,改变了人们的创作和阅读方式。信息传播方式的演进,深刻影响着今日的文学生产方式和传播形态,改变了人们关于文学的种种观念。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普及改变了人们原有的阅读习惯,手机阅读是将目光锁定在几寸大小的屏幕之间,在几行诗句内要打动读者。在一些网络平台上发表文字,往往会有字数的限制,如一条微博在2016年之前最多只能发表140个字,微信一次直接显示只有6行,这使创作者不得不精练、诗化语言,而这又与微型诗的审美追求相符合,从而成为催生“微诗”的物质基础。

二、“微诗”的审美范式

微诗具有特殊的传播媒介,在内容和形式上有独特的审美范式。微诗在形式上是一种碎片化的诗歌语言,具有图文结合、语言简练、小诗为主、辅以声音工具等特征;在内容上贴近日常生活,由于没有发表和出版的压力,创作者往往带着轻松自娱的心情进行自由创作,具有私人化和世俗化倾向。微诗通过自媒体传播,可以挣脱美学、思想和文学史意义上的成规,忠于创作者自身的情感感受。现代诗由于受到哲学、经验、现代主义表现方法、智性要求、思考深度、戏剧化叙事等影响成为精英领域的一种诗歌表达,与普罗大众越来越远,但是在自媒体中,具有浪漫主义特色、抒情性强、容易引起大众共鸣的诗歌则越来越受欢迎。

首先,微诗具有典型的跨界特征,诗歌、影像、社交互动共生,相互影响,相互阐释。《之间的心》共收录138首诗,基本每首诗都配有摄影作品。这与微信朋友圈的默认设置以图像为主有关,在这种模式下,图像也参与了诗歌的创造,成为微诗艺术魅力的一部分。当下的很多网络微诗,都具有多媒体特性——图像、色彩、声音、诗歌、微评和互动相结合,形成一种自媒体的诗歌交流场域,弥生的诗歌就是这种互动与交流的产物。弥生曾谈到《粥与鱼》的写作经过,一天晚上,微信上有个朋友说她生病,只能喝白粥,让弥生想到了自己生病时母亲熬的白粥,因为远在异国他乡,思念让这碗白粥有了特别的意味。同一天另有一位友人,在微信上发了自己做的红烧鱼的照片,鱼一直是弥生想做而做不好的一道菜,于是她便写了这首诗:“烧一盘鱼是手艺/熬一碗粥是温馨/鱼里有一个故事说着生活/粥里有一句话来自母亲。”[1]4红烧鱼代表日常,白粥里则是沉甸甸的母爱和远在异国的思念,诗中既有日常感怀,又有交流和互动触发的诗情,这种交流与沟通的便捷在传统写作中是不可想象的。

其次,微诗的自媒体传播特征使其能够记录生活点滴,提供共通性的情感体验。“发轫于民间的诗意,正以两个姿态向前奔跑:向上,仰望星空;向下,匍匐大地。遥望星空强调对现实的超越,强调在更深广、更终极意义上对生活的认知;俯视大地强调对现实的关怀,对世俗人生的贴近。”[6]在内容上,弥生的微诗善于在日常生活中寻找诗意,表现城市生活、家庭温馨、季节感悟,借助现实传达内心情感。弥生的诗歌还经常描写日常生活中的小细节,如“球被你们踢来踢去/玩耍的是我的心/网上飞来一个意外/接住的是欢呼和红晕”[1]18(《射门》)。弥生在诗歌里记录自己的家人和生活,她写女儿——“绝美的瓷器在未烧之前/只是泥胚土头土脸/地沉默”[1]8(《艺术品——致女儿》),“翘起脚想牵住你的手/偏就差那细微的寸缕/阳光洒满你光滑的额头/花篮里的芬芳漾出春意”[1]11(《女神》);写父亲——“你‘为少男少女歌唱’过/父亲新的柔软处我只记得你的年轻”[1]5(《父亲的朗诵》);写母亲——“那一年腊梅开着/清晨的那声啼哭/让疼痛的女人变成母亲”,“蔷薇让五月的空气/不再闲散/青竹已脱掉笋衣挺立林间/风给记忆撒了些盐水/母亲成为女儿陌生的照片”[1]2(《记忆母亲》)。1984年,弥生只身一人来到东京,口袋里没有学费和生活费,不会说一句日语,妈妈前一年刚刚过世,身上所有的钱只够买一张单程机票。对母亲的回忆中积攒了太多的情感,混合着别离、愧悔、思念和多年来跋涉的艰难。

再次,微诗的题材一般比较小,关注草木节气,留意自然人心。周作人最早给小诗作出界定,他在《论小诗》中指出了小诗的功能:“如果我们‘怀着爱惜这在忙碌的生活之中浮到心头又复随即消失的刹那的感觉之心’,想将它表现出来,那么数行的小诗便是最好的工具了。”[7]要在短暂的碎片化阅读中打动人心,必须找到与群体心灵共振的契合点。中国人热爱草木,中国传统诗歌中有大量的伤春悲秋之作。弥生的诗歌中也有大量涉及草木节气、关注自然人心的作品,如“蝉已在不知不觉中离开/夏天的热情/和银杏一起/落在草籽里”[1]130。草木意象就像是《诗经》中的“兴”,成为抒情的起点,也成为触发情感回忆的日常之境。弥生写中年的心境,“叶子一片一片离开/风轻声细语地凉了/眼睛看不懂/心上的皱纹和失落”[1]12。弥生长期居于日本,也深受日本文化中“物哀”情调的影响。在《樱花雨》中写草木人生:“霸王别姬的凄美/搅了春的和煦/决绝离去的旋转/诉说了最后的花语。”[1]13在《农事》里写春天的麦子、水稻和竹笋,夏天的玉米、棉花和向日葵,秋天的高粱、柿子和米酒,冬天则是“雪花飘洒虫儿冬眠/农具晒着中午的太阳”[1]105。

最后,微诗有极强的日常生活审美特征,是当代人疲惫生活中的心灵慰藉。从康德到黑格尔,美被视为一种发乎自然、来源于心灵的精神命题。20世纪60年代以后,美学价值逐渐转向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建构起一种全新的附着于日常之上的生活美学。对弥生而言,微诗“可能只是在日本繁忙生活中的一块蛋糕,好像可有,也好像可无。但在我们每天重复单调的生活必需的柴米油盐之外,我们还是希望有一点儿别的味道。特别是当一个人身心疲倦、面对一块可口而可心的蛋糕时,我们毕竟是开心和幸福的,尽管甜蜜只是那么一点点”[1]142。正如林丹娅所说:“那夜,表面好似被日常生活埋汰掉的诗情诗意,竟然化为一种不知觉得更为深沉的蛰伏,在那一时间的长夜失眠中,思诗交缠,蠢蠢欲动,最终破空而出。”[1]1弥生在后记中写到:“诗,开始回到我的生命力,我开始快乐。我看到的景象和以往不再相同,生活的一切并没有改变,但我的委屈和痛苦开始变少,我听见小鸟飞来飞去的歌唱,听见树木生长的喜悦和飘落的叹息,看见花儿的开放,闻见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或淡的春和秋的气息,雪花让我遐想,雨滴让我伤感,月亮和星光让我感谢上天。我仍旧做着家务,但脑里想的已经不是家务本身。家庭依旧需要打理,生活依旧一日三餐地继续,工作继续有板有眼地重复,但是我的世界发生了变化。”[1]170微诗的写作方式日益兴盛,伴随着文化创意、文学创新和生活美学的崛起,共同形成了这个时代深刻而显著的变革。在一个物质丰盈的时代,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安置自己的身体与灵魂?生长在朋友圈的诗歌,其实是与心灵之美一起成长的。

三、文学传统的传承:从小诗、俳句到微诗

微诗是在网络传播模式下新生的诗歌体式,虽然具有独特的形式特征和审美意蕴,但最终还是从网络媒体走向了传统出版。微诗是传统诗歌发展到一定阶段、随着传播媒介的改变而出现的一种新的诗歌种类,它并不是简单的反传统,而是对传统的一种继承和发扬。微诗与传统诗歌、网络出版与传统出版是相互依存、相互转换的。在微信上走红的余秀华,最终通过纸媒出版完成了从网络诗人到诗人身份合法性的转换,《之间的心》从网络微写作到纸质出版物,同样证明了微诗与传统诗歌割不断的联系。

微诗之所以能够被读者快速地接受,与其背后的小诗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深究的话,小诗在中国诗歌传统中的发展,和中国诗歌诗体精练短小有关,也与古典文化中的禅意、顿悟、冥想有一定关系。“微诗精短的形式是一个方面,它内涵意蕴的‘集中’更为重要。因为你必须将丰厚的意蕴浓缩于有限的字句之内。有时,我们有很多的思绪绞在一起,有时,我们长篇大论也说不清楚的时候,就只找了一个切入点,表现那个瞬间的感觉,尽管可能这个思绪已经缠绕了你很久。”[1]142中国传统诗歌大体上具有抒情传统,但是禅诗中体现出一种冥想的理性特征。从东晋开始就有了禅诗的写作,隋唐之后禅诗日渐繁荣。禅诗是禅与诗的结合,追求言外之意和味外之旨,注重通过日常生活与寻常事物获得启示和顿悟。日本诗人松尾芭蕉仿效中国唐宋时期的禅诗,引禅入诗,从自然物象与日常生活中领悟诗意,关注生活中的温情琐事,展示对季节的亲和,对生命的尊重,不注重宏大叙事,而是回到自我的诗意空间中,饱含着人生哲理与体悟的智慧,“置身于对象的内部,以便与对象中那个独一无二、不可言传的东西相契合”[8],建构起一种兼具古典意境和深邃哲学思考的小诗的美学特质。

中国新文化运动期间,发生了“小诗”的勃兴,当时用“小诗”“短诗”“短歌”“杂诗”等不同的说法来指代诗坛上即兴式的短诗创作,代表诗有宗白华的《流云》、梁宗岱的《晚祷》、冰心的《繁星》和《春水》等,这一类诗歌开始从对外部客观世界的观察转向描绘个体的内心感受,诗句一般为自由体式,技法简约,文体简洁,三五行为一首,通过作者刹那间的感兴与领悟,寄托美的情思和人生的哲理。值得注意的是,弥生留学日本,并长期在日本工作学习,俳句对其创作影响很大。事实上,中国小诗的诞生也和日本俳句的影响息息相关。18世纪后半叶,在日本生活过的清代诗人程剑南就尝试把俳句译为汉诗,民国初期黄遵宪将和歌介绍到中国。“和歌、俳句是清末民初中日两国文学、文化交流中的一个重要的津梁,它为‘五四’时期中国新文学家们对和歌俳句的接受和借鉴奠定了基础。”[9]新文化运动初期,周作人翻译了大量的和歌和俳句,在《论小诗》一文中他系统介绍了日本和歌和俳句的形式、性质、发生背景、诗体流变和中国“小诗”的形成。俳句擅长表现人和自然的关系,具有“物哀”传统,关注四季流变,情调空灵淡雅,在短小的诗句中蕴含幽深的思想,这些都对中国小诗的写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20世纪80年代中期,有过一段时间的微型诗“中兴”时期。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朦胧诗的理性与理想主义太过于沉重,人们需要一种新的诗体释放压力,表达情感,于是微型诗应运而生——如顾城的《一代人》、麦芒的《雾》、黄淮的《星华集》等——及时表现瞬息万变的人生与社会。1988年,蒋人初出版了《微型诗集》。1996年,中国第一个微型诗专刊《微型诗》创刊,同年还成立了中国微型诗研究小组,并得到了大量诗人和评论家的支持。随着时代的发展,网站、博客、论坛、微博、微信公众号等新型传播媒介的发展成为微型诗歌重新兴起的契机,从而形成诗歌的又一次平民化浪潮,官方媒体和纸质媒介不再是唯一的诗歌发表平台,大量诗歌爱好者通过大众平台进入微诗写作的行列。

弥生的诗集题目是《之间的心》,既是因为弥生是一位华文作家,也是大学老师,也是因为她是“NPO地球文化交流会”的理事,为中日两国的文化经济交流做了很多工作,“在中日两国之间,在两种文化之间,在历史和现代之间,在昼夜之间,在男女之间……‘之间’是一种不安定的变化状态——在‘之间’彷徨,在‘之间’焦虑——一种似可告别却无以告别的生存状态。从离家产生的乡愁,到身份认同的焦虑,直至走向精神家园的回归。这种心路历程,其实是各国华侨华人以及所有移民的普遍历程。‘之间’促使思与诗成长,并成就了海外华文文学的存在与发展”[1]157,这其实也是一种对自我生存状态的顿悟式表达。弥生在《那句话》中写到:“已在崖上千年的等待/一张口就会山崩地裂/闪电连接远古今日/水滴石穿梦里成蝶。”[1]101短短四句,从空间到时间,从个体到历史,体现出诗歌的张力和穿透力。又如《之间》中写到:“扒在字与纸的缝隙里张望/坐在水跟石的碰撞出暝想/何时已成为面包夹着的火腿/在口水里/无奈历史的悠长。”[1]1水和石的碰撞就是冥想顿悟的瞬间,使人想到松尾芭蕉的名篇“古池塘呀,青蛙跳入水声响”[10],充满了禅和道的意味,理趣和禅意的体验中闪回着神秘的生命跃动。大、古、静的池水和小、鲜、动的青蛙对照叠合,构成空灵闲寂的禅境,表现出清心静虑的人生感悟,在苍茫的宇宙、悠远的历史面前,人生的命运与喧嚣即是青蛙入水的瞬间,灵音骤起的刹那使时间定格的瞬间成为永恒,貌似平淡实则隽永。而这种顿悟就发生在生活的瞬间,时时在观察生活、体悟生活的诗人,不正是无时无刻不在“扒在字与纸的缝隙里张望”吗?

一方面,弥生出于多重文化交错的“之间”视角,作为中国人,是日本这个国家的“他者”,作为中国知识分子,是日本文化的“他者”,作为女性,又是男性的“他者”,正是这种多重视角的张力,构筑了诗人的诗歌意趣与文化身份。另一方面,微诗其实也具有一种“之间”的身份,从古典诗歌到禅诗,从小诗到微诗,微诗的独特价值不在于特殊的写作载体,也不在于其在当下令人关注的情况,而在于微诗是当代诗歌写作对传统的一种传承和发展,就像是一种历史的“中间物”,承接着过去,也启示着未来。在善于创新的微诗圈,我们有理由相信,会有更多优秀的触动我们心灵的作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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