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服舞雩 逍遥自在
—— 悼念姜澄清先生

2019-02-25 08:22耀文星
藏天下 2019年1期
关键词:书画界贵州大学研究生

文/耀文星

晚饭后刷手机微信,惊悉姜澄清先生去世的消息,心里感到非常沉重。连续几天感冒,数夜低烧兼失眠,眼皮老跳,前天晚上又梦见某处到处都是扎的白纸花,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想今日突然听到姜先生的噩耗,哽咽之时,当年受教于姜先生的情景,如黑白胶片,一时间卷展而开。

对于贵州书画界,姜澄清先生是大家共同的老师,他淹通的国学造诣,奇崛盘曲的书画风格,以及散淡随和的生活态度,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学子。他培养的学生弟子中,著名的有包俊宜、鲍贤伦,分别成为贵州、浙江两个省的书协主席,传为美谈。当然,对于姜先生来说,世俗的成就,他并不看重,他更愿意提携帮助一个又一个青年学子。整个贵州书画界,对于姜先生这一点,可谓有口皆碑。我生也晚,也有幸在姜先生门下问学,在学问艺术上获得巨大启示的同时,先生的人格精神,以及先生对我的无私帮助,让我铭记终身。

2002 年,姜澄清先生当时已经年近七十,早就从贵州大学中文系教授和贵大图书馆馆长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因为他的学术成就,以及无私的教学精神,他当时还经常外出讲课,鲁迅美术学院、中央美院、中国美院以及刘正成先生当年在四川创办的书法学校,都纷纷聘请他去上课。当年,我正在贵州大学艺术学院读大学二年级。也是爱好文史,姜先生的著作《中国书法思想史》《中国绘画精神体系》《易经与中国艺术精神》等,也都读过。某次,我从韩亚明老师处,得知姜先生来给他们授课,(当时韩在念王振中老师的首届山水画研究生),我就非常冒昧提出想旁听姜先生的课。因为我当时是大二本科,旁听研究生的课,不敢说史无前例,但是就学校管理者的角度而言,总是件突破常规的事。幸运的是,经过韩亚明老师向王振中教授汇报,并得到了姜先生的同意。我得以进入当时那个小课堂。和韩亚明等三位王振中老师的研究生一起,聆听了姜先生两个星期的中国书画史论课程。

姜先生授课风趣幽默,深入浅出,他讲课要抽烟,在云山雾罩中带我们进入了中国书画精神的澄明境界。在学术方法上,他尤其看重文史基本功在书画史论研究上的作用,他说书画研究,也必须从传统文献学入手,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文字、音韵、训诂,一整套的学问,都要涉猎,不然,研究美术史,研究不深。同时,他也对当世美术史研究领域的浅薄风气,以及书画界的一些不正之风,提出了批评。作为我当时的学术程度而言,对先生所授的学问,记住仅有以上几条,但先生狷介的风骨,似乎一直在影响着我人生观的养成。姜先生授课期间,中午经常和大家一起吃饭,我记得有次是一起吃的羊肉粉,几位研究生学长,加上我这个编外小童,在太慈桥畔吃羊肉粉而归,想起来,真有些古人说春服舞雩的意味。

姜先生的课程结束之际,我又非常冒昧地向姜先生提出想旁听贵州大学中文系研究生的课,希望在古典文学、文献学等方面,获取更多知识。我知道,我这又是给老先生出难题,可没想到姜先生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他对我说,中文系的系主任王晓卫教授(魏晋文学专家、军事史专家、新修《清史》军事志主笔)是他学生,另外还包括杨军教授(音韵学专家),他都可以给我打招呼,他说过几天他打完电话,让我直接和这些老师联系即可。一时间,我真是师运亨通了。由于姜先生的介绍,我果然顺利的在贵大中文系以及历史系,听了三年研究生课程,接受了较为完整的学术训练,并与这些老师、同学,都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么多年来,我回想起来,人生最美好的莫过于那些年花溪,浸泡于故纸堆的日子。而我后来到北京,也因为学术上的一些长处,获得了个人发展上的一些机会,这首先都是拜姜先生所赐。

2005 年,我从贵州大学美术系本科毕业,我的毕业论文,也得到了姜先生的肯定。因为要找工作,姜先生也帮我推荐过不少地方,因为我自身的学历限制,没有成功。因为我外语不好,加以当时家庭非常贫困,无法继续复习考研,我就这样离开贵州返乡任中学教师,后来又辗转于京华,姜先生以及贵大这些老师对我的鼓励,却一直在心里支撑着我自己。到了2011 年,中央美术学院张立辰教授大写意画工作室,邀请姜先生来北京讲学。当时的我,刚好也在张立辰先生工作室学习并任学术秘书,早年的恩师再次在北京见面,这种感觉,又不一样了,而先生当时得知我凭借个人的努力,能在京华人海基本上站稳脚根,他也由衷的为我高兴。姜先生当时在北京讲课一周,他授课期间,依然是要抽烟,课余,他又忽然提出,想找同学打麻将,于是乎,工作室中几个贵州籍学员,找遍当时工作室所在的台湖社区,终于在6公里之外的梨园附近,找到一家棋牌室,陪先生过了一下午的麻将瘾。

贵州民风嗜麻,在书画界中,姜先生又是最有名的麻将大家。据说先生牌风,以诡奇著称,不按常理出牌,经常杀得大家片甲不留。我记得当年我在先生身边,先生有次忽然问我,你古典文学上具有一定基础,与普通本科生不同,是否出身书香世家。我当时笑着说,我是农村子弟出身,祖上几乎都不识字,父母文化程度也不高,要说世家,我们家大概麻将世家算得上。先生当时就笑了,他说:“文星啊,梁任公讲惟有读书可以忘记打牌,惟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胡适之日记里,满满都是打牌的记录。当然,首先还是要把学问做好。”先生这番话言尤在耳,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可是一晃十五年后,先生遽归道山,音容笑貌,却再无仰见之机会了。

◎姜澄清作品

先生出生于云南昭通的书香世家、名门望族。其祖父,是当地有名的读书人,他父亲在清末留学东洋。其堂兄姜亮夫(1902-1995),是国学大师,著名的楚辞学、敦煌学、语言音韵学、历史文献学家。先生也曾和我说起,文革期间,他们家的线装书,被拉到昭通的广场中,革命小将烧了几天才烧完。而在我看来,先生的学术,固然是渊源于家学,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那种散淡的名士襟怀,更和家族传承有关。有种说法,世家后代,对功名利禄,反而会看得轻,因为见得多了就看得透。本来,以姜先生在书画界的辈分和成就,他要谋划点名气利益,是非常简单的。可是他几乎不搞书画展,不出书画集,而是以笔墨自娱自乐,他甚至说,之所以写字画画作为一种娱乐比麻将强,因为麻将你搞不好就是三缺一,写字画画,一个人关起门来就是卧游江山啊。在我看来,姜先生的艺术状态,是真正传统士大夫文人的“游于艺”的精神,所谓逸笔草草,聊以自娱耳。他读书、写字画画、抽烟、打牌、养花、养宠物(贵州花江狗肉极其有名,但姜先生说他养了条小狗,非常可爱,后来他就再也不吃狗肉了),保持着遗世独立的品格的同时,又和一个小孩子一样自得其乐。在学术上,姜先生做学问,著书立说,也不搞立项课题,不去管学院学术考评机制那一套,而是像传统学者那样,留下的都是些笔记、讲课录,但是片鳞半爪,留下的一条条思考的线索,留给后面的人,都可以生发出多少部“砖著”。

姜澄清先生晚年尤其钟情于《庄子》,也写过一些极有价值的笔记,但是在我看来,姜先生的生命状态,更是进入了庄子所说的逍遥游的境界。而今,先生乘鹤西去,走完了八十三岁的人生历程。据贵州的朋友说,走之前,先生也并无疾病延绵的痛苦。其实在庄子的哲理中,生与死同为自然现象,就好像春夏秋冬四时运行一般,超越死亡,忘怀生命,正是庄子的达观所在。姜澄清先生安静的去了另外一个更加逍遥自在的世界,但我想他的学问和艺术,以及他的人格精神和生命情怀,将永存于天壤间。

◎姜澄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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