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劝架遭追打猝死，9岁“凶手”和监护人该 如何担责？

格子

大妈劝架遭追打猝死

2017年12月27日，对于湖南省宜章县城居民肖慧来说，是黑色的一天。那天，母亲朱招梅在一场劝架中突然离世，令她万分悲痛。

那天中午12时许，肖慧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的声音很急促：“小慧，我在蓝亭小区，快打120……”没等肖慧回话，那边电话已经断了。肖慧虽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母亲的语气中，她感觉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一个小时前，肖慧和母亲一起去农贸市场买菜。买完菜回家的路上，母亲遇到了平时经常一起散步聊天的好友邓美丽。两位老友决定去转一会儿，就一起走了。分手前，母亲还对肖慧说，她一会儿就回家。母女俩分手不到一个小时，母亲竟打来告急电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肖慧急忙下楼骑车赶往蓝亭小区。来到小区中心广场，她看到一辆救护车停在那里，一群人围成一圈，几个医务人员在那里忙碌着。肖慧心里一惊，赶紧挤进人群，看到医护人员正把朱招梅往救护车上抬，便表明身份，也上了救护车。让她想不到的是，到了医院，母亲已经没了气息。肖慧悲痛万分，但她更想知道这一个小时内母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邀母亲一起去散步的邓阿姨是知情人，她向肖慧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朱招梅和女儿分手后，和邓美丽来到附近的蓝亭小区，在小区的中心广场石凳上坐了下来。临近中午，附近小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从她们面前走过，有的由家长领着，有的三三两两结伴回家。

突然，从身后的小竹林里传来撕打声和哭声。邓美丽和朱招梅同时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很壮的男孩骑在一个瘦小的男孩身上，用石块朝瘦男孩的身上砸。朱招梅是社区的文明劝导员，她知道小孩下手没轻重，如果不出面劝阻，说不定就会出大事。于是，她和邓美丽同时起身，走上前厉声呵斥道：“快住手，不要打架！”壮男孩根本不听她俩的劝告，仍用石块一下接一下地猛击身下的男孩。朱招梅上前扯住壮男孩拿石块的手，把石块夺下，然后和邓美丽一起把他从瘦男孩的身上拖了下来。

朱招梅按着那个壮男孩，不让他继续动手。邓美丽把瘦男孩拉起来，让他赶紧跑。瘦男孩很机灵，撒腿就往远处跑。这时，壮男孩拼命挣脱朱招梅的控制，想继续追打瘦男孩，朱招梅死死拽住他不放。壮男孩把怒气撒在了朱招梅身上，双手被朱招梅攥得死死的，他就用脚踢朱招梅。

邓美丽说，她从没见过这么暴力的男孩，便和朱招梅合力把壮男孩按在了大理石台阶上。朱招梅还厉声呵斥道：“你是哪个学校的？班主任叫什么名字？小小年纪就这么狂，该让老师好好教育教育！”也许是朱招梅的话激怒了壮男孩，他趁着两个大妈松懈的机会，奋力挣脱控制，跳起来就要踹朱招梅。朱招梅赶紧往后躲，男孩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追打，甚至还用上了武术搏击动作。53岁的朱招梅身体较胖，体力更比不上壮男孩，她四处躲闪。见此情景，邓美丽忙向不远处的一个男子求助。这时，小区一个年龄较大的保安也赶了过来，众人合力按住了壮男孩。

这一通折腾把朱招梅累得上氣不接下气，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喘着粗气歇息。想不到的是，她的脸色渐渐变得乌青，呼吸急促，给女儿打过电话后，竟然倒下了。邓美丽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忙拨打了120。小区保安随后拨打了110。

了解到母亲猝死的经过，肖慧不敢相信母亲竟这样和她天人永隔。上个月，她还陪着母亲一起去张家界游玩，母亲除了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等老年常见病外，身体还算硬朗。

母亲3年前退休，退休后到社区当了名文明劝导员。对这份每月只有400元补助的工作，她格外上心，经常劝阻各种不文明行为。她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受到了社区领导的表扬，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分子。肖慧还有个姐姐，如今她和姐姐都组建了家庭，母亲是这个大家庭的核心，全心全意操持着这个家。而这一切，竟然随着一场劝架远去了。肖慧发誓，一定要替母亲讨个公道。

是公益善举还是多管闲事

朱招梅在劝架中猝死，警方把追打她的男孩带到派出所，随后通知了男孩的父母。男孩的父亲王军在乡下经营着一家农家乐餐馆，5年前，为了让儿子小涛能在县城接受更好的教育，他在县城买了房子。小涛到了上学年龄后，王军让妻子在县城照顾儿子上学，他则专心经营餐馆。那天中午，他接到了警方打来的电话，说他儿子小涛出了点事情，让他赶紧到派出所一趟。他不敢怠慢，马上驱车赶到派出所。警方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他。

看了案发现场监控视频后，王军觉得朱招梅应该患有某种疾病，仅仅被9岁的孩子追打，是不会造成猝死的。警方告诉他，朱招梅的女儿说过，老人确实有高血压和冠心病，而且衣服口袋里也装着速效救心丸。不过，朱招梅虽然有病，但不能否认她是因劝架招致小涛追打造成死亡的事实。

按法律规定，小涛不满14岁，达不到立案标准。因此，警方建议王军和死者朱招梅的两个女儿在民事赔偿方面能协商解决。王军同意了。于是，在警方的主持下，王军夫妇和肖慧姐妹俩坐到了一起。

在调解会上，王军亮明态度，说朱招梅是成年人，又患有冠心病等疾病，劝架前就应该有预见性，不能拖着病体去做不能做的事情。他的儿子小涛才9岁，这样的孩子自控能力差，容易被激怒。而且他在视频中看到，朱招梅曾掐着小涛的脖子将他按在大理石台阶上，这才激怒了小涛，才有了小涛追打朱招梅的行为。朱招梅是成年人，如果任由小涛打两下、踢几下，这场风波也就过去了，偏偏她做出了成年人不应该有的举动，才造成了现在的悲剧。因此，他认为朱招梅的猝死，儿子不需要承担责任。不过，他可以本着同情的态度，象征性地给一些补偿。

听了王军一番话，肖慧气愤地说：“我妈因为劝架丢了性命，作为孩子的监护人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还指责我妈不该管这样的事。如果不是我妈和邓阿姨出手相助，你儿子拿着石块往小男孩身上砸，出了人命大人也不用管吗？再说，我妈是社区聘请的文明劝导员，劝阻小孩子打架也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

说到这里，肖慧显得更为气愤，她指责王军不可理喻，说什么任由小涛踢几下打几下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从监控视频中可以看到，小涛踢人打人的动作带有跆拳道等武术套路的架势。他身体壮，力气大，攻击性强，放任这样的孩子去殴打他人，做家长的本身就不负责任。

而对于责任的划分，双方在调解现场更是唇枪舌剑。王军坚持认为，朱招梅原本有病，兜里还揣着速效救心丸，像这样的情况就不该去劝架。即使她不在两个孩子的冲突中因劝架病发身亡，也有可能在其他劝架的时候遭遇不测。他的儿子和别的孩子打架，偏偏她出面劝架，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这也合该双方倒霉。

对于王军不近情理的话，肖慧哭着说，妈妈做文明劝导员尽心尽力，督促人们改正不好的行为，引导人们向真向善向美，是在做好事，却被王军说成不自量力、多管闲事，让她无法接受。孩子可以不懂事，但大人不能不明事理。妈妈离世几天了，王军夫妇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更别说登门看望一下家属了。肖慧说，再多的钱也换不来妈妈的命，但王军夫妇的态度更让她无法接受。

此后半个月内，当地司法所、派出所以及人民调解委员会组织了多次调解，王军夫妇和朱招梅的两个女儿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王军坚持认为，在这起事件中，他儿子如果有责任的话，也仅占一成责任。而肖慧和姐姐则认为，没有小涛的追打，她们的母亲就不会去世，因此，小涛在整个事件中至少占七成的责任。

调解不成，警方建议双方走法律程序，把案件交给法院去审理。肖家姐妹和王军夫妇都表示赞同。

法院判决劝架善举值得肯定

2018年2月6日，肖慧姐妹向湖南省宜章县人民法院递交了诉状，将小涛以及他的父母告上法庭，要求小涛的父母王军夫妇赔偿各项损失共计73.3万元。

法院立案后，法官认为朱招梅的死亡原因是作出公正判决的重要依据。于是，法院委托司法鉴定所对朱招梅的尸体进行解剖。法医发现，死者手背和额头上有些伤痕，但这些表皮伤都不足以致命。经过进一步检验，法医发现死者的真正死因是心脏主动脉血管瘤引发血管破裂，导致心包填塞。这种病从病发到死亡，往往就是短短的一两分钟，大多数都来不及抢救。

法医分析，朱招梅的动脉瘤是经年累月形成的，是本身就存在的一种疾病。之后，司法鉴定给出了结论：死者朱招梅系主动脉夹层动脉瘤引发血管破裂，导致心包填塞死亡，情绪激动和轻微外伤是引发血管破裂的诱因。

查明朱招梅死亡的真正原因后，2018年4月26日，宜章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庭审焦点集中在朱招梅的死亡，究竟是小涛的追打行为造成的，还是朱招梅自身身体原因所致。经过审理，法官认为，小涛的追打行为足以引起朱招梅血压升高，加上朱招梅本身就有疾病，在两种原因的共同作用下，导致朱招梅血管破裂死亡。

认定因果关系之后，接下来就是责任分配问題。庭审现场，小涛的代理律师认为，小涛只有9岁，是一个限制行为能力人，事先也不知道朱招梅的身体状况，没法预知行为的后果。因此，小涛为朱招梅的死亡承担的责任最多不能超过10%。而朱招梅身患疾病，又是一个成年人，她应该对自己的行为有一定的预见性，理应承担更多责任。

对于小涛代理律师的观点，原告代理律师进行了反驳：朱招梅无论是从职责还是从公民道德出发，都有义务去劝导、制止孩子之间的打斗。何况当时小涛正用石块击打对方，如果不及时出手，另一个孩子会有生命危险。朱招梅的行为是善举，没有任何过错，不应承担责任。虽然她自身有病，但如果不是因为小涛的追打，她也不会丧命。可见小涛的追打才是朱招梅死亡的诱因。因此，小涛至少需要承担70%的责任。

2018年5月8日，宜章县人民法院依法对此案做出一审判决。法院认为：对于朱招梅的死亡造成的损失，被告与原告各承担50%的责任，判定小涛父母王军夫妇赔偿朱招梅的家人各项损失合计36.613万元。

判决下达后，王军夫妇表示不服，上诉至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诉状中，王军认为，儿子小涛与另一个孩子小磊（化名）打架，朱招梅把处于下风的小磊拉走，小磊成为此案中的获益人。作为受益者，他应该参加诉讼，也应承担一部分责任。

9月18日，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这起案件。庭审现场，双方的分歧仍然很大，尽管法官尽力调解，仍没有达成一致意见。不过，在这次调解之后，小涛的母亲第一次向肖慧姐妹表达了歉意，但肖慧和姐姐都表示无法谅解。

经过合议庭评议，法官们一致认为：小涛年满9岁，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对自己的行为具有一定的认知和辨识能力。朱招梅的行为属于善举，从法律层面应当作出正面评价，本身不存在过错。朱招梅劝架也属于见义勇为行为，是维护良好的社会秩序及公序良俗的行为，这种行为应该鼓励并大力倡导。

对于小涛父母认为另一打架男孩小磊应该参与诉讼这一问题，主审法官认为：由于小涛的行为是主动直接侵权，与小磊没有关联。小磊虽因朱招梅的劝架受益，但不足以对小涛的侵权行为承担责任。因此，小磊不是本案必须参加诉讼的当事人。对于侵权责任的划分，二审法院认为，一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适当。10月19日，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做出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一次劝架导致一个生命逝去，给了肇事方一个沉痛的教训，同时也给了我们足够的警示和启迪。肖慧姐妹虽然为母亲讨回了公道，但金钱换不回母亲的生命，母亲逝去将近一年，姐妹俩仍沉浸在悲痛之中。本案“元凶”小涛在事情发生后，由原来的活泼好动变得沉静了许多。而作为监护人的王军夫妇，是不是也应该在教育儿子的问题上进行反思呢？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