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文学作品中的伟大特质

2019-04-17 01:45朱学东
博客天下 2019年5期
关键词:尼琴索尔仁普世

朱学东

我少年时听老师讲《水浒传》,讲武松杀嫂,讲武松血溅鸳鸯楼,听得血脉贲张,恨不能化身武松;年轻时读《水浒传》,读金圣叹批注的《水浒传》,也是对金圣叹的眼光佩服的五体投地。在那个年代的我眼中,《水浒传》武松李逵等诸英雄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水浒传》和其他几部合称中国四大名著的作品,都是伟大的作品。

但是,随着阅读渐广,涉世渐深,回头重新审视我曾热爱和崇拜的东西,包括文学作品,许多都不堪回首——那些懵懂岁月青涩时代的爱,真诚却幼稚,甚至幼稚得可笑,当然那是成长的历史,不能篡改消除,只能调整弥补改善充实。

无论是在私下交流,还是公开场合,论坛、文字、视频,我都对《水浒传》这样的名著过早进入我孩子的生活,持一种警惕和反对的态度——我是初中才开始读,那个年代没有读书的条件,而现在,我们身边的许多孩子,很小就读完了四大名著,家长也以此为傲。

像《水浒传》这样的作品在人性世事的描摹上有着非常杰出的一面,但一本真正伟大的作品,并不应只从写作手法和刻画的真实上判断。何况,尽管这些经典著作对刻画人性世事非常精当,但到处充满机心,恶的东西太多,又没有与之抗衡的道德力量——比如,《水浒传》里的所谓好汉李逵、王英、杨雄、石秀诸人之恶,卢俊义、扈三娘等命运之悲,都被以替天行道兄弟情义的名义,写得义薄云天、兴高采烈。

什么样的作品才称得上真正伟大?

数年前读到由欧美最重要的斯拉夫学者乔治·尼瓦花费30年时间写成的《俄罗斯的良心:索尔仁尼琴传》一书,其中有索尔仁尼琴对俄罗斯文学19世纪的辉煌做的一句评价:“19世纪俄罗斯文学所获得的辉煌成就,理应归功于其中浓厚的道德元素,它包括典型的俄罗斯特征,也赋予俄罗斯文学一种普世性,在杰奥尔杰·斯坦涅尔看来,这种普世性可以与古希腊的普济主义相提并论。”

19世纪的俄国文学,产生了一大批世界公认的大师和杰作,自普希金始,到托尔斯泰终,包括赫尔岑、冈察洛夫、屠格涅夫、涅克拉索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奥斯特洛夫斯基、萨尔蒂科夫-谢德林、契诃夫、杜勃留罗波夫、丘特切夫等等。

而在黄金时代之后的20世纪初,俄罗斯文学再度爆发,尤其是诗坛产生了许多伟大的诗人,如蒲宁、布洛克、别雷、伊万诺夫、勃留索夫、巴尔蒙特、阿赫玛托娃、马雅可夫斯基等等,世称白银时代,同时还产生了许多世界级的画家和音乐家。

是作品所具有的道德感和救赎特征,让这些作品超越了民族、国界和宗教界限,被全世界读者视为经典。

“普世的德性。”当我读到索尔仁尼琴的评价时,在书页边写下这5个字。我觉得,“普世的德性”不仅适用评价黄金时代的俄国文学,也适用于我喜欢的白银时代诗人们,同样适用于帕斯捷尔纳克、加缪、米沃什、昆德拉、哈维尔这样的作家,雷蒙·阿隆、苏珊·桑塔格这样的哲学家们,以及劳鹤、爱因斯坦、费曼这样的科学家们……

正是他们及其作品中浸透的对人类命运关切的思考、悲悯之心以及强烈的是非观,这些貌似抽象却具有普世意义的观念,才让那些作品成为点亮世人生活的光,也才拥有了伟大的特质。

“对人类苦难所抱有的深切同情”,就是普世的德性。即使是在黑暗岁月,这种普世的德性也会生根发芽。就像《美丽新世界》中赫胥黎笔下的野人,获得独立的自我的人的意识,是因为从小就会背诵莎士比亚的戏剧,刻在了脑子里;而赫胥黎的前輩扎米亚京笔下的突破整齐划一的“我们”的号码的力量,来自于古典音乐的熏陶——谁能说莎士比亚的作品和那些古典音乐,不具备普世性?

当然,拉帮结派、勾心斗角、描摹人性世事等等,写得好看,自然也能博得喝彩。但是,如果作品不包含对人类命运的关切普世的德性,要撑起伟大二字,还是有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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