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付文广

父亲六年前得了小脑萎缩，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单独去过澡堂。由于行动不方便，更多的时候是在自家的卫生间里由我和弟弟给父亲搓搓身子。

时令已经进入十二月份，试着天气还暖和，跟父亲商量带他去洗澡。其实父亲还是愿意去澡堂的，因为可以泡澡，只是他老人家不愿意折腾我们。在我们的劝说下，老人家高兴地答应和我们一起去。看着老人家穿衣和走路吃力的样子，一种悲凉不免涌上心头。

服务生帮我一起把走路前倾的父亲搀到池子边，并着重提醒我看护好老人。澡堂里的人不多，池子里的水泛着蓝光，看起来非常干净。我试了试水温觉得可以接受，便让父亲试探着将双腿放入池中。老人看样子很是享受，脸上泛着红光，带着喜悦的神态。“爸，不烫吧？”我问。“不烫，这个温度正好。”父亲说。我把父亲一点一点扶下池子坐下，热水把他的皮肤浸得通红，父亲也显得特别兴奋。“你还记得你九岁时我带你洗澡的事吗？”父亲问我。我的大脑光一般的速度往前倒片。“好像有点印象。”我说。那是我有清晰记忆以来父亲第一次带我去洗澡。隐约记得那是父亲单位的集体澡堂，池子大得像个游泳池，热气腾腾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嘈杂的声音能把棚顶戳个窟窿！“你不愿意洗澡，硬是让我逼着来的，到了澡堂你不脱衣服，非要穿着衣服洗澡。我怎么说你也不听。我气急了，扇了你两巴掌，你被迫把衣服脱了，但就是要保留短裤。澡堂子太热，味道不好，你说什么也要往外跑。我硬是连打带吓把你拉到池子边。你嫌池子里人多，水不干净，试水又嫌烫，说什么也不下来，我强行把你抱下来，你在里面扑腾大哭大叫说太烫。我只好把你放在池边坐下，温度适应了，你才安静下来。”父亲充满幸福地一股脑儿讲完这段话。我不愿父亲这种幸福在看我的脸时丢失，只好陪着父亲笑了笑说：“那时您给我洗澡，今天我陪您洗澡！”父亲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年轻的时候一身蓝色工作服洗得格外干净，头上戴着前进帽，显得特别精神干练。头发和胡须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口洁白的牙齿像玉一般整齐。自打得病后，由于肢体不协调，自己去卫生间摔倒过几次，有一次我看到父亲的脸划伤了，问他咋伤的，他也没有说是摔倒划伤的。

“那时的条件太差，又不卫生，你看现在边泡澡还能边看电视，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父亲感慨着。我看着父亲慈祥、可爱的样子，不由得深深感觉父亲的伟大，不论是为大家，还是为小家，都付出得太多。青年时为祖国站岗，身披红日，脚踏冰霜；转业到地方为祖国建设披星戴月，夜以继日；家庭上为抚养儿女呕心沥血，含辛茹苦；他就像家里的擎天柱，擎起了生活的柁梁！如今老了，力不从心了，可心里想的还是尽可能地减轻儿女的负担，尽可能少折腾我们，尽可能不给儿女添太多的麻烦。

洗澡，對于正常人来说是多么平常的事情，可对我的父亲来说，却是一次无比难得的享受，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又焕发了青春活力，仿佛耳畔又响起了那隆隆的工作场面，我看到他深情的眼窝里似乎充满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