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终生未了的侠客情结

2019-04-29 01:51青衿
文史杂志 2019年3期
关键词:少年游侠义开元

青衿

李白大约在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至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期间,写过一首《少年行》[1],怀念早年“东游维扬”时的热血侠客行止: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

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少年游俠好经过,浑身装束皆绮罗。

兰蕙相随喧妓女,风光去处满笙歌。

骄矜自言不可有,侠士堂中养来久。

好鞍好马乞与人,十千五千旋沽酒。

赤心用尽为知己,黄金不惜栽桃李。

桃李栽来几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

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

男儿百年且乐命,何须徇书受贫病?

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

衣冠半是征战士,穷儒浪作林泉民。

遮莫枝跟长百丈,不如当代多还往。

遮莫亲姻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

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后名。

此首歌行,传递出这样几个信息:

首先,李白总其一生虽是亦道亦仙亦侠的综合体,但至少在开元十四年(公元726年)游维扬(扬州)期间,是以纯粹的“少年游侠客”面目出现的。他与淮南少年游侠客一起吃肉喝酒,偎红依翠,寻欢作乐,无所忌惮,呼啸而来,蜂拥而去的风流生活,一直是他心中难以忘怀的记忆,每每想起,仍觉血脉偾张。

其次,“以侠自任”乃是李白本色之一。为朋友两肋插刀,轻财好施,存交重义是其为人处世的一贯原则,也是其幸福与快乐源泉之一。今人所谓“赐人玫瑰,手有余香”即此。所以他高兴地说:“赤心用尽为知己,黄金不惜栽桃李。桃李栽来几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他的古道热肠,使其旧雨新知,一拨接一拨,可谓朋友遍天下。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这一年,李白应友人元演之邀北游并州(治今山西太原西南古城营),恰遇小兵郭子仪触犯军规当重处。他当即出面缓颊,使郭子仪得以幸免责罚。22年后,郭子仪成为关内河东副元帅,配合回纥兵从安庆绪、史思明手中夺回长安、洛阳,因功迁中书令,后又进封汾阳郡王。这位郭汾阳也是一副侠肝义胆,知恩图报。当李白因附永王李璘罪面临砍头危险时,“汾阳以功成官爵请赎翰林,上许之,因免诛”(裴敬:《翰林学士李公墓碑》)。所以说好人有好报,乃是亘古不变之理。而李白之所以能“识郭汾阳于行伍间”(同上),则是其侠义心肠使然也。

李白以侠义知人、识人,也以侠义信人、用人。李白收有一个叫武谔的徒弟,为人质朴沉稳而武功高强,颇有春秋时义侠高要离之风。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安史之乱”发生后,李白由华山南奔宣城,再往越(今浙江)中,秋隐居于庐山屏风叠。这期间他的两个子女伯禽(弟)、平阳(姊)一直陷于东鲁(指兖州任城县,今山东济宁),两地远隔而烽火连天,令李白寝食难安。但他自己却要照顾宗夫人,于是便将穿越战区接回子女的任务交与门徒武谔去办。这事情发生在唐肃宗至德元载(公元756年)。李白在这一年写有《赠武十七谔》诗纪其事,其序文说,“余爱子伯禽在鲁”,武谔“许将冒胡兵以致之。酒酣感激,援笔而赠”。这应该是在武谔出发前的壮行酒宴上写给他的诗,诗云:

马如一匹练,明日过吴门。

乃是要离客,西来欲报恩。

笑开燕匕首,拂拭竟无言。

狄犬吠清洛,天津成塞垣。

爱子隔东鲁,空悲断肠猿。

林回弃白璧,千里阻同奔。

君为我致之,轻赍涉淮源。

精诚合天道,不愧远游魂。

诗中“林回弃白璧”,典出《庄子·山木》:假国(春秋时晋属国)之民林回逃亡中放弃价值千金的玉璧,而背负婴儿奔走。有人问:“是为钱吧?婴孩值钱少;怕沉重吗?婴孩又比玉璧重多了。究竟为啥呢?”林回正然回答:不为利,而是做父亲的责任罢了。李白对比林回之事而生发愧疚,说战乱令千里阻隔,使我不能做到这事,可是武谔却要去帮我完成它;虽前途难料,生死未卜,但毕竟已合天道(实际是尽人道),武谔则尽了侠义之道,也便可以释怀了。而武谔此行果然不负生死之托,将李白的一双儿女从东鲁完好地带到安全地带保护起来,从而完成了他的承诺。李白与武谔虽互以师徒相称,却都以侠自任,惺惺相惜,旦旦相信,这在侠客间是平常事,却成就了中国文化史上的一段佳话。

现在再回过头来说李白那首《少年行》,它还让我们认识到处于“少年游侠”时期的李白,不谙世事,目空一切,轻王侯轻儒士轻传统,只讲哥们儿义气,只讲现实功利,只讲眼前快活风流,而不顾理化名节,不管身后骂名,因而令礼法之士大跌眼镜,许多人干脆就说这首《少年行》并非李白所为。如明人朱谏《李诗辨疑》就直言“此之少年者,粗俗妄诞,如病狂失心之徒,语无伦次,若出恍惚,而叫嚣不已之态,使人丧其所守”云云。其实这般痛快淋漓的话语,毫无遮拦的文字,正符合“少年游侠客”的秉性,确是一直以大鹏自诩、以仙侠自居的李白自胸臆迸发而出,并无伪诗嫌疑。再说该诗中不少观点,不少句式,可与并无争议的李白其他诗文相照应。仅举其中“王侯皆是平交人”句为例,就可在李白于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前后随州(在今湖北)所写《冬夜于随州紫阳先生餐霞楼送烟子元演隐仙城山序》中觅得踪影。该序中有“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许”句。而“平交王侯”乃是李白作人的一贯原则。其实,他有时甚至对王侯漠然视之或者戏谑之,如对高力士。对此,周勋初先生有着透辟认识。他认为,李白的“高傲品性,自我期许,均出自内心,绝非一些妄自尊大的文人做作得出来的,也非一些志趣不高的狂生所可比拟。他的平交王侯,有道家哲学中齐小大的理论为基础,有纵横家的待时而出扭转危局的自信为支撑,每从神仙家俯视一切的视角看待现实中的芸芸众生,又从前时许多大政治家的生活事迹中寻求激励。这些因素的累积,也就构成了李白独具一格的豪迈不羁的气势”[2]。

在前时的大政治家中,李白最崇拜鲁仲连(又作鲁连、鲁仲子),将他视为纵横家的杰出前辈并兼游侠客的立世楷模。《史记》卷八十三《鲁仲连邹阳列传》开篇就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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