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网络文学改编看国产电影的现代转型及隐忧

甘圆圆

近几年来，中国电影市场呈现出了欣欣向荣的火热景象，国产影片中有相当数量的商业大片出现了令人震惊的大投入，大制作和大营销收获了相当可观的票房回报，同时一些小成本电影随着口碑的日益发酵也在票房收入上频频出现“惊喜”逆袭，在给我国的电影市场造就着一波又一波的激情浪潮。整体上看，中国电影从市场层面而言确实处在良性的发展进步之中，多类型、多品种、多样化的格局也在逐步形成。毫无疑问，市场的繁荣、票房以及观影人次的大幅度增长是中国电影全面产业化改革取得巨大成功和实绩的标志。

另一方面，由于年轻观众群体越来越成为中国电影市场的消费主体，他们的口味及其选择无疑也反过来影响着影片的创作方式和制作水准。在这种大背景下，追求票房保证成了大部分电影制作方的拍摄初衷，这也催生出了一种目前颇为流行的国产电影创作流程，即将时下热门并拥有较为广泛读者基础的网络文学直接改编成电影，试图借网络文学的东风来最小化电影的制作风险并为其票房飘红增添砝码。

1999年，蔡智恒的热门网络作品《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被北京知识出版社出版并热销，从此我国网络文学开启了市场化、产业化的探索进程。2001年，我国第一部由网络文学改编创作的电影《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在北京首映，在此之后，各种题材的网络文学改编电影便纷纷上马，网络文学已经成为电影创作的重要来源之一，2011年以后，网络文学的电影改编热几乎达到高潮。《2018年中国网络文学IP价值研究报告》中曾提到网文IP以其自身故事内容的丰富性活跃着电影行业，拥有大量原著粉和较高知名度的IP不仅能够节约营销成本，还兼具风险小、回报高的特点。从市场反馈来看，网文IP改编的电影票房表现比较突出，用户充满期待。此外，热度较高的网文IP还会接二连三地进行创作开发，后续改编电影票房表现同样不俗。适时，电影改编出现两个新现象：作家的品牌效应和粉丝电影的发展，这使得该类电影的票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商业成功，如改编自网络小说的电影《九层妖塔》《寻龙诀》等票房均超过6亿元，网络文学俨然已成为电影产业的一个重要衍生渠道和变现出口，这一现象给我国电影市场带来了很大的震动，从而加速了网络文学的电影化进程，至今方兴未艾。

由此可见，国产电影的创作确实通过这样的“现代转型”方式在大幅度提升创作效率的同时，有效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资本介入，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国产电影的市场化进程，更是受到了制片方的一致欢迎，亦成为一种值得我们重视的文化现象。

图1.电影《微微一笑很倾城》

一、国产电影的“追粉逐利”

随着国产网络文学电影改编后的屡获佳绩，导演们开始注意到网络文学所带来的强劲社会反响，并努力探索网络文学与电影改编的契合点。网络文学的叙事结构清晰、商业化模式突出，其内容题材方面主要以都市爱情和青春题材为主，迎合了大众文化消费时代的审美需求，如：《失恋33天》《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何以笙箫默》《微微一笑很倾城》《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同时还发展出了悬疑惊悚类电影，如《盗墓笔记》《寻龙诀》等。这类电影不仅有着贴近生活的自我表达，与生俱来的强烈真实感，并且充分满足了人们对未知的想象，各色自由的创新形式必然会对影视造成冲击，网络文学受影视改编的青睐也就不足为奇了。

网络文学宽泛自由的题材，往往有着跌宕起伏的情节和天马行空的幻想空间，并不苛求严谨性和逻辑性，和传统的长篇小说有很大的不同，后者往往更具有艺术价值和文学内涵，对读者文学修养方面的要求也就相对比较高，而网络文学则要求较低同时对读者而言也倾向于随意阅读，所以吸引着不同层次不同年龄段的读者，而这些读者就是网络文学改编电影的潜在观众。

影视制片方往往更愿意选取现实主义性强的网络文学进行改编，从而赢得更为广泛的观众基础，这对电影制作公司来说也避免了一定的风险。因为从培养和积累粉丝的角度来说，一个人从追网文开始到文章写完成为忠实粉丝，并具备一定的消费能力变为电影的主要消费群体一般需要3至5年时间。有“网络第一书”美誉的《悟空传》2000年出版后引起广大网民的阅读高潮，郭子健导演的同名电影《悟空传》于2017年上映。可见，网文是经历了多年的积淀后，才有足够的时间打造一部精良的影视作品，赢得更好的口碑。值得注意的是，这类粉丝向观影者是网络文学作品的忠实粉丝，他们中相当一部分并不在乎导演是谁，只要是网络文学作者作为编剧的一部分，或是基本还原了原作的内容，甚至是电影与网络文学名字相同都会成为吸引消费者的卖点，粉丝们都会带着对原作的留恋和情怀去为电影买单，并希冀着电影作品能够再一次满足自己对原作的想象。

网络文学改编电影刚开始起步的时候，影视公司通常会购买点击率高有人气，具有可改编性的网络文学作品。而随着这类电影持续性地票房走高，有着低投入和高回报的良好资本表现，现在的业态已经逐渐发展成只要是本有足够多点击量的网络文学作品，哪怕没有完成，各类影视制作公司或独立资本方也基本愿意抢先买单，通过知识产权的形式纳入自己的影视创作素材库中。互联网受众和网络读者在用户特征、消费习惯、娱乐生活上有诸多相似之处，这也进一步造成了电影投资方越来越关注网络文学的原因，光线影业项目部总监成丽表示：“搜索优质网络小说是我们日常花费很大工作量去做的事情。”而《何以笙箫默》的电影版权纠纷，也从侧面印证了这股风潮。

二、网文改编的“惠而不费”

对于一部商业电影而言，好的剧情才能吸引众多观众，而要有好剧情就必须先有好剧本。网络文学在剧本的素材选取方面有着自身的独特优势，其数量庞大、内容题材丰富广泛，在内容储备方面为编剧们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和资源，可供编剧根据具体需要进行创作和再加工，目前比较热门的网络小说改编剧如《何以笙箫默》《盗墓笔记》等的原著都是在电影上映前几年就已经成为读者所熟知的优秀作品。网络文学在创作过程中通常采取的是连载的形式，篇幅也相对较长，读者会随着创作者的不断更新不断追文，优秀的网络文学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色，因此能够带来巨大的商机。

就网络文学本身而言，其在作品呈现上通常更加趋向于画面感从而契合当下读者群读图时代的思维惯性，本身就具备着相当多的图像潜在因子，比如重故事情节轻人物性格、重悬念设置轻逻辑推理等，而这些在电影中运用光影等技术手段都能进行非常方便的还原和再创造。同时，就剧情推进上来看，热门的网络文学往往具有一个相当成熟的故事，同时故事中人物之间的关系纠缠和命运纠葛也已经有了很好的叙事铺陈，甚至做到了一波三折和荡气回肠。在这个人心浮躁的读屏时代，大部分读者对于精致的景物描写和长篇的内心独白并不感冒，这也使得情节成为网络文学一枝独秀的专精元素。这些网络文学本体上的先天优势，几乎可以视为电影产业量身定做的上游产业，如此既富有崭新的创作内容又能顾及产业效益的上游产业几乎可遇不可求，也将其和电影产业深深地绑在了一起。而且，网络文学的娱乐精神与电影作品的传媒精神天生契合，两者都需要接地气、追时尚、跟流行并且将这些时下热点元素通过艺术再加工进行完整呈现。

另一方面，决定一部商业影片是否成功的最关键因素就是票房的高低，因此收视群体是商家最关注的问题。网络文学的作者通过贴吧、论坛等渠道对自己的作品做宣传，并通过和读者的互动和沟通赢得了好感，所以在网络上点击率高的网络小说，早在搬上银幕之初，就已经拥有了众多的追捧者，他们大部分都会成为这部小说所改编的影视剧的忠实观众。同时，制作方的营销宣传和小说粉丝的口碑相传互相加成，更是让这类电影在开拍之时就获得了相当多的话题指数，从而受到一定数量的人们关注，这就是网络小说改编成电影的优势—有粉丝群体、有关注底数，电影未上映就成功了一半。

比如：根据《鬼吹灯》改编的电影《寻龙诀》从开机以来就备受瞩目，尽管有观众对于黄渤等主演阵容莫衷一是，但是未播先热足以证明它将来的高票房。有意思的是，哪怕改编电影在上映后口碑并不理想，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对原著进行了大量改编，但是凭借着刘亦菲和杨洋等一大堆拥有极大粉丝群体和网络流量的演员以及良好视觉特效的加持，部分观众对其的盲目好感甚至达到了“没有剧情也认了”的地步，这种边吐槽边观影的现象同时也说明观众群体在对影片的观影选择上有着及其异化的表现，IP剧本加流量明星的模式对资方有着一层看似毫无道理的保障。

更可贵的是，网络文学剧本不仅有如此多的好处，它的价格还十分合理。对于那些精明的影视制片公司和资方公司来说，这无疑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因为有相当部分的网络作家并非名满天下，他们仍然希望依靠自己作品的影视再创作获得更多的曝光机会，从而提升自己的知名度。一旦他们的网络文学作品被改编成电影，许多原本不了解原著的观众因为对于该部电影的喜爱，也可能产生购买原著来阅读的动力。这样，既提高了网络作家的知名度，也为他们创造了未来的利润空间，因此大部分网络作家都很乐意将自己的作品改编为电影，开价自然也就合理而实惠。

图2.电影《寻龙诀》

三、网络文学的先天之殇

网络文学在刚成规模之时，由于其缺乏编审出版等把关渠道，导致作品品质过于良莠不齐，曾遭遇文学界的大规模批判，甚至有文学大家公开表态声称网络文学99%都是垃圾。这种偏见的产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网络文学相较于传统的文学艺术而言，其用词过于低俗直白，没有内涵，同时大量作者的文学水平又过于业余和稚嫩所造成的。近年来，随着网络文学不断涌现出一些为大众所喜爱的优秀作品，并且整体水平也有所提升，传统文学艺术也逐渐改变了态度，如《网逝》入围鲁迅文学奖、《战长沙》入围茅盾文学奖；《甄嬛传》作者吴雪岚(流潋紫)、《步步惊心》作者任海燕(桐华)等加入了中国作协等，网络文学正在向传统的文学创作形式发起挑战。当然，由于网络文学的写作内容、主题思想、写作手法相对自由，发布也极其便利，无需编辑审稿，这也使得其质量难以得到控制，所以难免会缺少文学的核心观念，以至于导致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之间，始终还存在着一道无形的鸿沟，而网络文学至今也仍然顶着一个“快餐文学”的头衔。

从表现形式来看，网络文学属于通俗文学的范畴，大部分作品往往动辄上百万字，而这么可观的长度，更多的则是由于作者希望能够增强自己文章的可读性，同时换取相对稍多的稿酬导致。所以，网络文学为了加长连载时间而刻意地拉长文本，中间不必要的废话往往有着泛滥的趋势，大部分作品中的人物对话、心理描写，以及某一个场景的转化，都会有着相当繁复的大段描写，其中当然不乏重复甚至是废话。同时，由于网络文学的受众是最广大群众，而每个人看书的爱好往往不尽相同，这就要求网络文学需要尽可能地拉宽自己的受众面，最好能够做到喜闻乐见和老少咸宜。所以网络文学作品为了照顾大部分读者的感受，建立数量可观的粉丝群，在内容方面往往不会涉及太多的高深理论和思想内涵，而会极力尝试迎合大众心理，用大众普遍能够理解的善恶二元对立来作为故事的主题基调，更有甚者会积极与读者通过评论区、QQ群等平台建立粉丝互动，从而让读者们能够直接介入创作本身，并最终影响作品的整体走向。

另一方面，网络文学的创作者由于往往通过作品字数和粉丝数量来产生直接收益，所以为了强调作品可读性，拉住读者的心，往往在行文上注重整体内容的故事性叙述和戏剧性张力，而对作品的文学性与艺术性则不会过多讲究。现代的网文读者，比如《鬼吹灯》和《盗墓笔记》的阅读群体绝大多数都不会在意作者是如何整理文本结构的，而只是单纯地被其故事内容所吸引，甚至文中出现一些遣词造句上的基本问题，只要不出现太大可读性障碍，均能为大众所原谅。当然，这些作品在故事性上的长处，并不能掩盖其在文学性上的缺失。作为盗墓类网文的开山鼻祖，《鬼吹灯》在对话、环境、心理等描写上，往往有着过度的重复和啰嗦。比如主人公胡八一和王胖子，会大段大段地引用毛主席语录里的一些话。然而这种引用与故事情节的发展毫无关系，充其量对人物性格起到一点强化作用；而《盗墓笔记》的文学水准，更是逊色于前者。至于其他那些籍籍无名的作品，其文学水平更是到了乏善可陈的地步。

四、配方生产的舍本逐末

国产电影在近几年确实取得了一定的进步，但是真正的结构性矛盾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国产电影的制作生产模式可以粗暴地归结为“配方式生产”，即整体创作过度追求泛娱乐化、商业化，甚至有些过度产业化，这直接导致了国产电影想象力和创造力极端缺乏。而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创作在缺乏了这两样根本的东西后，自然就会逐渐失去人文底蕴与文化担当，这也不可避免地拉低了国产电影的艺术品质和艺术质量，最终降低了大众对国产电影的认同感和美誉度。

事实上，我国电影产业与先进国家相比仍然处于初级阶段，尚有很多基础性的电影工业和产业机制并没有能够完全地建立起来。国产电影的行业规范、产业规范，甚至业态规则也处在摸索阶段，并没有达成一个共识而为大家所普遍遵循。同时，我国国产电影市场目前虽然朝气蓬勃，但市场和社会效应却没有得到充分和自由的发挥，其畸形发展的一些乱象也已经有了初步的显现，众多业内有识之士已有颇多言论见诸于各大媒体网站和专业论坛。而另一方面，先进国家的影视产品比如好莱坞等在国内不断地受到追捧并赢得良好的口碑，并将电影产品的新兴标准一而再地向中国年轻观众群体进行着更新和推广，各类奇观电影，深度电影的层出不穷也将观众群体的观影体验需求拉高到了比较高的层次。在中国，有相当数量的年轻观众自觉不自觉地以美国电影为参照系，甚至干脆以美国电影为标准来看中国电影和中国电影产业，这也在相当程度上增加了国产电影在市场竞争中的难度。

在国内电影市场一片大好但影视产品竞争日趋激烈的新形势下，很多国内电影人开始不断寻求着产业升级和产业转型，于是相当一部分电影人开始走入了舍本逐末的怪圈，盲目地过度追求高票房和商业利润，并且保持着资本逐利，无可厚非的姿态。网络文学直接改编电影的产业通道在如此语境下被无限制地放大，同时也产生出了相当部分票房大热但评价极低的畸形电影，这种杀鸡取卵的急功近利，对国内电影的市场从长远看可能将产生巨大的伤害。

图2.电影《失恋33天》

现如今，大量网络文学改编电影走入大众视野，适时地呼应了新的阅读方式和审美趣味，满足了受众个性化的需求。但是在考虑网络文学良好的故事性与大众口味的同时，其天生短板的思想内涵和艺术品质势必会对电影的创作带来相当的负面影响，从而导致电影的改编在艺术性和思想性方面有着天生的缺陷。网络文学的收益模式会驱使作者把故事情节刻意拉长，整体节奏偏向拖沓，将这些内容直接改编成电影后会面临很多根本问题，让电影内容晦涩难懂，甚至导致没有阅读过网文的电影观众不知所云，这样违背了电影具有大众化传播的本质。就电影本身而言，大众对其的定位仍然是一种兼具广泛性和深度性的文化传播方式，所以如何挑选合适的网络文学搬上银幕以及如何将网络文学改编成合适的剧本，让电影更具艺术价值和思想深度也是从业者们必须考虑的。

结语

网络文学改编电影最大的优势是成功几率高，潜在的观众数量大，因为原作已经为部分读者，即潜在的观众所了解、所喜爱、所肯定；从经济角度考虑，投资稳妥，保险系数大。但是，正因为它深入人心，先入为主的阅读心理往往会让原作支持者的眼光变得挑剔，他们往往在电影上映前热切地期待，看过之后又同样不遗余力地贬损。可见，用网络文学改编电影还存在着太多改进和提升的空间。

同时，资本方的快钱效应和赶热门心态也使得该类电影在制作周期上往往强调速成，电影的制作团队急于在小说“热销”之际上映电影，于是启用大量“偶像派”的流量明星并追求华丽热闹的场面，当然就不会“慢工出细活”地去努力揣摩演员、人物、场景与原作的粘合度，并加以精工细作。这样所导致的结果往往是影视产品在制作上相对粗糙，品质上以过得去为整体标准，而电影投资方却在宣传上做足工夫，意图明显地直指特定受众群体，并在吸引他们买票后便觉万事大吉，最后导致电影票房虽被推高，但其产品本身却连同所有的热度都会很快地被遗忘，而随之而来的不良评价却会对整个国产电影市场产生持续的恶劣影响。

国产电影想要真正站起来，甚至在国际竞争中获得地位，还是需要在市场火热的时候冷静下来，在资本尚有可为之时沉下心来，牢牢夯实电影工业的基础。网络文学改编电影的方式不失为电影创作的催化剂，但一味地杀鸡取卵，急功近利却容易将国产电影的勃勃生机挥霍殆尽，从而伤害到国产电影的未来。中国电影市场仍然是巨大的，大有可为的，只有实实在在地搞电影创作，不纯粹为追求高利润、高回报而强行缩短制作周期，违反电影创作规律办事，才是国产电影的兴盛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