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的故事,奥芬巴赫的歌

2019-06-01 02:48颜学海
歌唱艺术 2019年12期
关键词:奥林匹亚船歌霍夫曼

江 岸、颜学海

神话故事似乎是古典歌剧源源不断的创作源泉。从现今所知的历史上第一部歌剧《达芙妮》(遗憾的是乐谱已失传),到第一部流传至今的歌剧《奥菲欧》;从卡尔·韦伯的《自由射手》,到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其中包括《莱茵的黄金》《女武神》《众神的黄昏》《齐格弗里德》4 部作品);从莫扎特的《魔笛》,到斯特拉文斯基的《俄狄浦斯王》……这些神话题材的歌剧,无不以丰富奔放的想象,瑰丽多彩的人物形象,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和经典隽永的音乐旋律,成为歌剧舞台上永不褪色的剧作,成为歌剧粉丝们心中永恒闪亮的经典。

法国作曲家雅克·奥芬巴赫的五幕幻想歌剧《霍夫曼的故事》,虽然也有超乎寻常的奇思妙想(把影子和生命一起献给情人,自己却陷入爱情的诅咒),不同寻常的人物形象(会唱歌的机械木偶,古怪的克列扎克),有离奇诡异的故事情节(召唤逝者的灵魂,违背冰冷的遗训),但是这部歌剧的很多超前元素使它和以往的神话题材歌剧大为不同。这些元素,例如酒精灵、机械木偶、科学怪人等,充满了“蒸汽朋克”似的幻想,既有典型的科幻色彩,又有强烈的现代工业气息。这种气质,不但将《霍夫曼的故事》和以前的神话歌剧区分开来,也让它在性格上与现代社会更为接近。更重要的是,在“轻歌剧之父”奥芬巴赫这部唯一的正歌剧中,他大胆地采用了当时流行的各种歌曲、舞曲、进行曲、小夜曲等素材,音乐旋律不但流畅优美,而且通俗易懂,使《霍夫曼的故事》成为法语歌剧中最经典的作品之一。这部歌剧首演后,当年仅在巴黎就重演了100 场。100 多年来,它在世界歌剧舞台上光荣绽放、常演不衰,成为最受欢迎的歌剧作品之一。

2019 年,在雅克·奥芬巴赫200 周年诞辰之际,《霍夫曼的故事》的旋律在国家大剧院再次响起,用创新的思维重新编排,请高水平的歌唱家重新演绎,在音乐中向大师致敬,无疑是纪念奥芬巴赫的最佳方式。

五幕歌剧《霍夫曼的故事》讲述了主人公霍夫曼的三段爱情故事,虽然每一段爱情故事都很奇妙,却都以悲剧收场——不是机械木偶散落一地,就是自己上当受骗,抑或是爱人香消玉殒。幸好,音乐中流动着曾经的甜蜜,残留着爱人的柔情,让整个歌剧仍不失浪漫和温暖,算是对“可怜”的霍夫曼的一点儿安慰吧!在音乐中,霍夫曼和三位女主人公陆续登场,奇幻的人生经历和悲伤的情感结局一一展现。

《从前,在艾森纳的庭院里》

这首作品又名《克列扎克之歌》的叙事曲,应该说是霍夫曼出场后的第一个性格鲜明的唱段。霍夫曼的心情不好,在吕特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在酒馆玩闹的学生们要他唱首歌,醉醺醺的霍夫曼勉为其难地唱了这首《从前,在艾森纳的庭院里》。

艾森纳宫廷的侏儒克列扎克,是传说中神秘诡异的怪人。他的肚子上长了个大肉瘤,两只脚扭曲着,丑陋又可怕。他喜欢戴着熊皮帽子,走起路来发出咔咔的响声。他喝醉时,浑身的汗毛会像湖中水草一样根根竖起,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用音乐旋律写这样一个人物,并且通过演唱表现出来,对作曲家和歌唱家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提琴有节奏地拨弦,在低音区发出的声音稳定、深沉,好像从远古的黑暗中传来。接着长笛和小提琴奏出一串级进的装饰音,三角铁清脆的声响穿过厚厚的管弦乐传出,整个音乐飘忽、戏谑。在这古怪得有些荒诞的旋律中,奥地利男高音歌唱家彼得·松饰演的男主角霍夫曼神秘兮兮地讲起古老的故事,讲起那个瘆人的侏儒——克列扎克。这个唱段的难度并不是很大,重在通过声音传达出远古、隐晦和神秘的感觉。彼得·松的声音清亮、明净,特别是唱到克列扎克的名字“Kleinzach”和模仿他走路的象声词“cric”“crac”时咬字很重、很夸张,但是干净利落,坐在观众席中甚至都能听到他发清辅音[k]时的送气声。

对克列扎克这样一个诡异、丑陋的形象,霍夫曼自然没有什么兴趣,只不过是应大家的要求,硬着头皮来上一段而已,唱起来也是没有生气的,但这种音乐情绪却需要相应的表演才够形象、够味道。作为一个成熟的歌唱家,彼得·松显然深谙演唱和表演的结合对人物形象塑造的重要性。夸张的咬字、狰狞的表情和滑稽的肢体动作,把这个丑陋怪异的侏儒形象表现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如果仅仅是霍夫曼讲了一个“丑八怪”的故事,那么这个唱段可能只是剧中的一个点缀。其实不然。霍夫曼醉醺醺地,语无伦次,大概逻辑也混乱了,又或许表面醉了,心里其实还是清醒的,几个放慢的乐句后,唱起了对心上人的爱慕和怀念。在一段由中音区到高音区的抒情后,还是“克列扎克”的旋律,歌词却成了对心上人的描述。同样是稳定的、有节奏的旋律,却融进了霍夫曼美好的表感。正是由于霍夫曼沉醉的抒情,大家纷纷问他是否有过女朋友。由此,霍夫曼回忆起自己的三段恋情,歌剧主体的三段故事也由此一一引出。

《小鸟在林中歌唱》

奥林匹亚是霍夫曼三段“悲伤”恋情中的第一个对象,她其实是科学家丝帕兰赞尼发明的木偶机器人。奥林匹亚非常漂亮,戴上魔法眼镜的霍夫曼不知她并不是真正的女人,被她的美貌所折服。特别是在奥林匹亚为大家唱了一首《小鸟在林中歌唱》后,霍夫曼更是陷入爱河,不可自拔。

《小鸟在林中歌唱》是歌剧《霍夫曼的故事》中最有名的两首咏叹调之一,也是花腔女高音试金石般的唱段,难度相当大。它充分展示了花腔女高音的演唱技巧,包含了跳音、顿音、颤音、连续级进、倚音、三连音等在内的很多装饰性技巧,而装饰音之间的灵巧转换,更是对演唱者极大的挑战,对声音驾驭能力有很高的要求。

在国家大剧院版《霍夫曼的故事》中,饰演奥林匹亚的是32 岁的俄罗斯女高音歌唱家达丽娅·捷列霍娃。她的声音清亮明朗,圆润轻巧。唱段开始的上行、下行音阶中,声音线条处理得很灵动,而且每个音都交代得很清楚,对声音连和断的控制很到位。第二乐句从一个长颤音开始。通常情况下,歌唱时的微颤大约在每秒钟6—7 次。演唱长颤音常出现的问题是颤动过快、不稳定,一般是由于歌唱者没有足够的、稳定的气息来支撑颤音。气息不够足的时候,颤音持续太短,失去长颤音的效果;气息不够稳定的时候,颤音过快,不均匀,摇摆不定。在紧接着的乐句中,八分音符连接一连串级进、小跳,声音既要连贯又要轻巧,似断未断、连中有断。捷列霍娃此处的表现可圈可点。随着音乐的推进,声音进入头腔,假声的比例开始增加,然后唱出清亮、圆润的跳音。高位置的保持和气息的支撑,使她的演唱摆脱了肢体动作的影响,声音的清晰度、颗粒性和连贯的花腔乐句行腔得到保证。

提到奥林匹亚的《小鸟在林中歌唱》,就不能不提到演唱者的表演。奥林匹亚是木偶,为了表现出木偶的特点,奥芬巴赫在音乐中有十分巧妙的安排。在演唱的过程中,木偶会因为发条松动导致唱不下去,在音乐上,以声音半音式地降低为特点来呈现。在表演上,则是木偶的动作突然迟缓,甚至呆滞。捷列霍娃饰演的木偶,步伐沉重迟缓、手势机械笨拙,头部梗直僵硬,像极了一个木偶娃娃。模仿木偶看起来容易,似乎只要放慢速度,动作呆板就可以了,实际上要做得惟妙惟肖是很不容易的。

《小鸟在林中歌唱》这一唱段的性格特征鲜明,不但音乐上相当华丽,而且与表演的视觉效果紧密联系在一起,戏剧性极强。语言和文字很难详尽地描述和表达,还是在歌剧院亲眼观看的体验来得真实。很多时候,这个唱段恰恰是众多乐迷一定要亲临剧场欣赏这部歌剧的重要原因。

《爱之夜,五月之夜》

如果非要说出歌剧《霍夫曼的故事》中最为著名唱段,也许,《爱之夜,五月之夜》是当之无愧的。

这个唱段又被称为《船歌》。“船歌”是音乐作品的一种体裁,终日碧波荡漾的水城威尼斯催生了西方音乐中的“船歌”,门德尔松、肖邦、柴科夫斯基等都创作过船歌体裁的作品。船歌这种体裁,通常包含两个基本要素:一个要素是“船”,波浪一漾一漾地冲击船体,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音乐中通常用拍来表现这种摇晃感;另一个要素是“歌”,船歌的旋律通常很流畅、优美,富于歌唱性。而在《爱之夜,五月之夜》中,让人沉醉的三拍子旋律,几乎把这种体裁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以致《爱之夜,五月之夜》几乎成为“船歌”的代名词。

歌剧中,交际花朱丽叶塔邀请的客人聚集在她位于威尼斯河畔豪宅的客厅里,一场纸醉金迷的聚会又要拉开序幕。这时候,宝拉·加尔蒂娜饰演的尼克劳斯和南茜·法比奥拉·埃雷拉饰演的朱丽叶塔的二重唱《爱之夜,五月之夜》从远处隐隐传过来。

第一乐句是两人的齐唱,从幕后隐隐传出,随着小船向舞台中央“划过来”,旋律的主题和歌唱的情绪逐渐展开。两个乐句之后,改用复调手法,女高音在前,次女高音紧随其后。接着又回到第一乐句,接尾声。尾声也采用了复调的手法,但有所变化,次女高音在前唱出“啊”后,女高音紧随其后,最后合在一起,渐行渐远,船儿划向远方,歌声逐渐消失在夜空,意境深远。这首唱段是《霍夫曼的故事》中最受乐迷们喜欢的唱段。即便是脱离剧情单独来听,也是不可多得的歌曲佳作。

小 结

作为纪念奥芬巴赫200 周年诞辰的献礼之作,2019 年国家大剧院版歌剧《霍夫曼的故事》在布景上可谓美轮美奂,细节上的处理也十分到位。

学生们聚会的酒馆设计成两层楼,高大的拱门精致华丽,巨大的啤酒桶,几乎真实地复原了那个年代酒馆的原貌。博士的实验室里,巨大的心形齿轮悬挂在半空。奥林匹亚高唱《小鸟在林中歌唱》的时候,齿轮开始转动。当霍夫曼发现自己被奥林匹亚打动时,心形齿轮裂变成两半,其中一半升上去,一颗碎了的心跃然眼前。废弃的歌剧院,凯旋门的残迹隐约可见,昭示已远去的高贵与繁华。朱丽叶塔那名流汇聚的客厅,奢华唯美,客厅的右边甚至露出宫殿的一角。贡多拉载着尼克劳斯和朱丽叶塔划向舞台中央时,灯光在暖色调中切换,昏暗、暧昧。既符合朱丽叶塔名妓的身份,又反映出当时名流们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生活。灯光照在合唱队的紫色长裙上,呈现出精美绝伦的光彩,加上《船歌》的旋律,让人陶醉其中,忘乎所以。

“轻歌剧之父”奥芬巴赫的作品常用大众喜闻乐见的民间歌舞曲调,如华尔兹、加洛普、康康舞等。他的轻歌剧既有对现实生活和人物的嘲讽,也有对贵族阶层的逢迎,其娱乐性和消遣性是显而易见的。然而,《霍夫曼的故事》的确是他作品中的一股清流。这部正歌剧华彩满章,充满浪漫的唯美和奇幻的想象,如同水城威尼斯终日荡漾的碧波一样,永远留在乐迷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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