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事

2019-06-11 00:19严泽
安徽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井台洗菜村里人

严泽

村里来了几个“知青”,是汤劳模用牛车接来的。他们讲一口长沙话,一听就是大地方来的。没过几天,“知青”们就说,水不能喝。村里人都笑,说,城里人就是名堂多,我们世世代代这样喝哩。“知青”们也不说什么了,准备打口井。找来找去却找不到地方。是村里人不肯。也是,谁愿意把井打到自家地盘上呢?汤劳模知道了,就跑过去说:“打到我门口去!”

打了好些天,井成了,村民都来看稀奇。井水好清好亮的,打一桶上来,有人忍不住就去喝,一仰脖子,瓢就空了,抹抹嘴,直说:“沁甜的咧。”男女老少都争着尝。过后,大家便纷纷担水桶来了。

汤劳模是老单身,专给村里放牛,大名没几个人记得了,因他出工积极,就喊他汤劳模。汤劳模会讲古,“知青”们乐于听,他们很快成了忘年交。

不到一年,上面来了红头文件,“知青”都要回城了。走时,他们笑着说:“井就拜托您了。”是对汤劳模说的。

汤劳模便成了看井人。

有天早晨,不知谁家媳妇去打水,被井里一只泡得鼓鼓的老鼠吓得弃了水桶。洗菜的闻声走了,来担水的打回转了,井台上只剩下汤劳模。汤劳模捞走老鼠,但还是没人来打水,明白原因后,他想,都这样的话,好好的一口井不就废了吗?记起“知青”对他说过的话,汤劳模就从家里取来水桶,打了水一担接一担地挑了往远处去倒掉,直至井里的水快要见底。第二天早上,井水又满了,可还是没人来打第一桶水。这时汤劳模来了,他第一个打了水挑往自家去。

很快,井台上又热闹起来,打水的,洗衣的,洗菜的,大大小小的桶子碰得井台“嘭嘭”响。汤劳模听着这声音,心里就像清凉的井水流进了久旱的禾田。

每当发现井里掉进去了什么,便有人说:“快喊汤劳模来!”汤劳模立马就来了,哪怕正忙着呢,也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当然,井台上那份热闹,一定要在汤劳模打过七担八担水之后才出现。

汤劳模搓过多少井绳,盖过多少次井盖?无人计算。井台上的麻石被磨得发亮了。井水冬暖夏凉,依然好清好亮。

汤劳模每年淘一回井,说“知青”伢子们还会回来的。

“盖井啊!”汤劳模一年年老了,嘴巴也多了。

但忘记盖井的人经常有,他们的记性似乎都没有汤劳模好。

这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还结了冰。晚上,有人在外面喊井没盖上,汤劳模就去盖,不料在井台上滑了一跤。这一跤摔到了脑壳,有点厉害,躺了几天后,汤劳模不行了,快咽气时,他对边上的人说:“盖井啊……人家……还会……还会回来的。”人家是指那些“知青”。

春天来的时候,井里掉进去一只野猫,虽然有人及时捞走,却没人去打第一桶水。一天两天过去,还是没人去打水。由于井蓋掀在一边无人管,免不了又有东西往里落。后来便再也没人去担水了。好久之后,井里浮了一层脏物,臭气喷出来,滋润着井沿上新生的霸根草,极是嫩绿。

喝惯了井水的村民不得不又去喝那浑黄、苦涩的沟港里水,好长时间都有人不适应,有人甚至还拉肚子。但日子长了,人们也就慢慢适应了。不过人们闲聊时还会扯到井水上去,说起汤劳模,说起“知青”。

“知青”一直没有回来。

汤劳模坟上的草已半人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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