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炮》
——市场经济下人性的裂变

2019-07-12 14:17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550025
大众文艺 2019年2期
关键词:屠宰小说

(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550025)

一、两条交叉的线索

《四十一炮》中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欲望”,作者莫言在这一长篇小说中延续了他一贯的叙述狂欢。1他曾说过要“直面自己灵魂的写作”,我在小说中也似乎几次能窥见其灵魂的边缘,或者说是自己的灵魂与生活在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人们灵魂的交融、碰撞。《四十一炮》中的“欲望”一词除了通过主角罗小通的嘴直接的喊出来,更是通过对当代中国社会现实深刻露骨的描绘,对当下现实中人们的真实生活的展现表现出来的。2小说描写了屠宰村里性格各异的人物及他们的复杂的人生经历,揭示了农村改革初期市场经济体系下人性的裂变,写出了人们处于社会大变革时期对是非标准、伦理道德充满了迷茫。

长篇小说《四十一炮》分成了两条线索来进行叙述。主线是一个名叫罗小通的小青年坐在家乡的五通神庙里,向着对面一开始不知身份神秘的大和尚讲述自己过往的人生经历。最初他是希望通过自己的讲述得到大和尚的认可,让自己皈依佛门,尽管最后这个目的似乎已经被罗小通自己忽略了。他越来越沉醉于自己的讲述,而至于这以外的现实世界所发生的事,以及其他的回忆则显得零零碎碎的,使读者读起来更有种虚幻缥缈的感觉。小说很大篇幅都是在讲述他的父亲跟着野骡子姑姑私奔后,进而被迫跟着满怀怨恨的母亲过着捡破烂吃不上肉的日子。而父亲回来之后发生的一切,节奏开始加快起来,从老兰对他家的好,到父亲母亲都成功当上肉联厂的领导班子,到父亲爬上超生台,最后父亲把斧头劈向了母亲头上,整个故事达到了高潮,然后又迅速降温,结束。

罗小通的这段讲述构成了小说的主线,当小说的主人公结束了这个滔滔不绝的讲述时,小说也紧跟着结束了。

副线则是罗小通在对着大和尚讲述的同时,庙里庙外发生的诸多事情。比如广场上举办的“肉食节”,五花八门的花车、动物表演、吃肉比赛,还有筹备建立“肉神庙”,搭台唱戏,等等,这些是当下发生的,还有其他一些诸如罗小通进城打工的所见所闻,兰大官人传奇的人生故事,能一夜同四十一个女人交合的故事,共同构成了这条线索,也更加突出了小说对于“欲望”的阐释。

书本出版时,主副两条线索以不同的字体排版于纸上,于全文形成了一种相互对照、相互穿插又相互联系的关系。文章刚开始还将两条线索分章节叙述,之后似乎作者进入了写作的狂欢阶段,两条线索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作者的思绪与罗小通的思绪越来越跳跃,各种时间段发生的故事相互穿插,所以笔者认为这样两种字体的排版还是很有必要的,读者阅读起来相对可以轻松一些。

主线中罗小通的儿童少年时期主要应是集中在20世纪90年代在其家乡屠宰村的经历,副线的时间空间范围则更加广泛,内容更加复杂。两条线索交叉在一起总的展现了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的社会生活现实,特别是当下的中国社会,暴露了在社会的欲望泛滥之下的人们对个人利益追求的不择手段。

二、市场经济下的“欲望”

1992年党的十四大宣布中国改革进入了新的改革时期,其中的对内改革就首先从农村开始,小说的主线索就是发生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之下。改革开放使整个中国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然而光靠市场的自我调节是远远不够的。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政府开始意识到了这种政策的不足,并对其采取了种种手段。正是在这样的条情况下,出现了小说主人公罗小通的家乡——屠宰村。

文章中是这样直白的描述这种变化的:“现在的庄户人不是从前了,从前的庄户人从土里刨食吃,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锅里有馍,碗里有肉;风不调雨不顺,庄稼歉收,锅里汤,碗里糠。现在,但凡不呆不傻的,没人再去地里受罪。汗珠子浇透十亩地,赶不上贩卖一小拖猪皮……”在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下,人们都狂热的奔着更大的经济利益前进,特别是长期处于社会底层的农村人,他们更加急迫地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以往传统的农耕生活早已不能满足他们,只要能多赚钱,能更快地改善他们现有的生活,就像罗小通说的:“见多了杀戮,泯灭了善知识。”或许他们也都曾是老实单纯的农村人,但是人性的欲望促使他们做出了不少“不善”的事情。

屠宰村的出名当然离不开村长老兰。据说老兰家世世代代都不是寻常人,这一代没落了的老兰却靠买注水肉发了财当上了村长。“当上村长后,毫无保留地把高压注水法传授给了众乡亲,成了黑心致富的带头人”。尝到了甜头的屠宰村,没有文化也不懂任何化学知识的农村人却知道用硫磺熏肉能让肉看起来更加鲜艳美丽,用福尔马林浸泡的肉更够存放更长的时间,用这种动物的肉冒充那种动物的肉,仿佛个个都是伟大的科学家。在利益的驱使下,没有人关心这些肉销往哪,什么人吃,吃了以后会发生什么,他们只关心自己怎样能赚钱。在这些人看来,肉都应该要被注水的,因为大家都这么做,我们不这样做但别人做了,那我们就没有“赚头”。除非人人都不注水了,他们才肯放过这些可怜的肉。

不过这样的问题肉终究有走不下去的一天,这种不合格的产品给社会带来了越来越大的不良反应,政府开始给予了重视并且加强监督。并且随着市场经济开始向规模化发展,个体经营已经很难向前走下去,屠宰村的个体屠宰模式随时有被取缔的危险,于是老兰迅速的组建了肉类联合加工厂以顺应社会的要求,并且向外宣传坚决不向肉里注水。

政府天真的以为规模化的管理就能杜绝或减少了不合法的经营,大工厂比个体户更便于监督,然而事实证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久后老兰就发现不注水的肉还是难以立足市场,合法经营的利润远远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于是在罗小通的提议下,取消了给屠宰好的肉注水,转变为给活的牲畜注水,美其名曰“洗肉”。罗小通认为以前的个体屠宰户用不干净的水注进肉里,这对肉是一种玷污,现在用甘甜的井水注进牲畜里,促进它们把自己体内的污浊排泄出来,肉就“洗”得更干净了。罗小通作为一个孩子提出这样的歪理我们不去评价,不过像老兰这样的成年人借用这样的歪理去欺瞒他人,还任命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为肉联厂的“车间主任”,就十分的讽刺了。

然而他们的“欲望”不只是让注了水的肉多称出几斤这么简单,他们野心勃勃的试图将昌华变成最知名的肉类品牌,以老兰为首的肉联厂领导层不仅贿赂了肉类卫生检疫所,而且通过巧妙的手段将前来暗访厂里问题的记者变成了自己的宣传员。作为人民心中质量把控的检疫锁,以及应该要替老百姓发声的记者,最终都被肉联厂所俘虏,成为了自己“欲望”的奴隶。刚开始被抓住时干瘦的记者,不久都吃得肥头大耳的,“欲望”填满了他们的肉身,赶走了他们的灵魂。尽管如此,肉联厂依然蒸蒸日上成为了有名的股份制企业,甚至还创办了规模宏大的“肉食节”,还要建立“肉神庙”供奉“肉神”。而这个“肉神”就是小说主人公,故事的叙述者罗小通的化身。

我们不难看出,在“欲望”的驱使下,不论是原本应该单纯善良的孩童,还是要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为了满足自己各方面的一己私利,都可以将其他任何人牺牲。

三、“肉神”罗小通

罗小通无疑是小说中最主要的人物,在他对大和尚的叙述里他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儿童,但他生活在已经没有了农业耕种气息的屠宰村,从小见多了注水的肉,见多了“垃圾猪激素牛化学羊配方狗”,仿佛这些才是这个社会正常的构成。虽然他对政治、政策一无所知,但是他出生于给肉注水的屠宰村,贫困且复杂的家庭,使得他的人生观、价值观早已扭曲。

在他的叙述中,父亲还在家时,即便生活艰难但是日子总归还算是能过的。自从父亲跟着野骡子姑姑私奔后,极度节俭的母亲带着罗小通收破烂为生,几乎没有再吃过肉。罗小通对肉的欲望在小说中十分突出,他对肉达到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痴迷与崇拜。他甚至在少年时期能够在吃肉比赛中战胜一众大人,能够听见肉对他的呼喊,他认为自己是最“懂肉”的人,那些肉们也乐意被他吃。“我们被你吃了,就像一个女人,被一个她深爱着的男人娶去做了新娘……你不知道,天下的肉都在盼望着你啊,天下的肉在心仪着你啊,你是天下肉的爱人啊。”在父亲离家后几乎不沾一点荤腥的生活里,罗小通对肉的欲望远远超过了其他的所有,他不能理解母亲为的奋斗,他不要大瓦房不要大汽车更不要娶媳妇,“只想放开肚皮吃一次肉”。哪怕在父亲当上肉联厂的厂长后,他还要从阴沟里偷偷钻进肉联厂去吃肉。

这里的肉已经不仅仅是现实中的肉,它成为了一种象征物,象征着像罗小通这样没有求生能力的人对生存需求的追求。这是一种最基本的物质追求,他的精神追求被残酷的现实打压着,只有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要吃肉,要让自己生存下去。哪怕在过上了不缺吃的日子之后,他每次还是能吃下数量可怕的肉,但是不论吃多少,都不能填满他那吃不饱的挣扎在生存边缘的过往。

我们可以说罗小通是一个自私的人,一开始他希望私奔的父亲归家也只是由于怀念父亲还在家时,偶尔能吃上的那几顿肉。父亲归家后,餐桌上有了荤腥,但老兰给予了他更多肉的数量与种类的选择,于是他对老兰产生了一种自然的依赖,连带着他的妹妹也产生了相似的想法。以至于在老兰的妻子去世后要求罗小通去当孝子,他也觉得理所当然,乐意前往,完全不觉父亲心理防线的崩塌预兆。他只关心自己最基本的诉求,谁能够满足他,谁就是他依附的人。最终,在父亲手里的斧头向母亲头上劈下去之后,罗小通才似乎幡然醒悟,对亲情对精神世界的需求战胜了他一直以来对吃肉对生存的追求,一下子对老兰产生了深深的怨恨,在文章的最后向老兰投下了四十一枚炮弹。这四十一枚炮弹固然没有真正的投向老兰,只是罗小通阿Q式的幻想罢了,他也许根本没有跟母亲收破烂时收回来那么一架炮架。一开始他幻想用炮架震慑那些欺负他瞧不起他的人,尔后又用幻想中的炮弹轰向他所仇恨的老兰,直到最后一炮才将其炸成两半,隐含了平民百姓对腐败而势力强大的执政抗争的无力和无奈。而对肉的执念,直到妹妹死后,他才真正的放下,发誓再也不吃肉了。

也可以说罗小通是一个可怜的人,在他对过往人生经历的叙述时,能感受到坐在大和尚对面的他虽然已经是个二十几岁的小青年,但他的思想依然充满了儿童的幼稚。他的童年与少年时期,不是在捡破烂中渴望着吃肉,就是在肉联厂里不知满足的吃肉。他从未受到过系统的教育,出生于到处都在耍小聪明的屠宰村,他在收破烂中学会了怎么掺假让纸壳更重,怎么让废品卖出便宜零部件的价格,在十二岁就提出了给活牲畜注水的方法,被老兰任命为肉联厂的“车间主任”。家庭贫困,整日在温饱线上徘徊,还有母亲给他的干不完的活,让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学习怎样做一个小孩。家境好了之后,家里人终于有了送他去学校的想法,但那时候的他已经很难被学校所束缚,老兰不拿他当小孩,他自己也早已不拿自己当小孩看待了。虽然他现在已经长大,有了一些成年人的“欲望”,但他始终不可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成年人了,他变成了一个游走在儿童与成人之间的“边缘人”。

四、小结

《四十一炮》除了罗小通以外还有美丽温柔做得一手好肉的野骡子姑姑,节俭吝啬又执拗的母亲杨玉珍,原本充满个性却变得畏手畏脚的父亲罗通,鼓动罗家打倒老兰最终却变成狗腿子的姚七,把老母牛当亲娘侍奉的黄彪,还有作为农村资产阶级代表性格复杂的老兰等等。把这样形形色色的人都聚集在一个屠宰村里,让他们碰撞、发酵,酿出能够反映社会现实的一坛苦酒。

在莫言文字里的中国是一个古老而又充满苦难的农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从苦难中孕育出了一种充满了病态的顽强。他们受尽了生活的磨难,一旦发现一线生机,便如饿狼扑食般的蜂拥而上。

罗小通对他同样疯狂的喜欢吃肉的妹妹娇娇说“我们都是狼的孩子”。在个人利益至上的大环境下,贪婪最终泯灭了人性,尤其造成了“善”的消失,被“欲望”折磨的人们,为了一己私利,为这种“泯灭了善知识”的可怕现实“推波助澜”。3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甚至根本不会去思考自己的行为于他人有什么后果,只有眼前的能抓在手里的东西才是实实在在的,他们甚至不考虑亲人朋友,在追逐个人利益的道路上越走越偏而不自省。在市场经济体系下,他们对物质的追求已经偏离了人正常的生存发展的轨道,导致了伦理道德和价值观念的双重违纪,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人性的裂、变。

注释:

1.刘香.叙述的狂欢:写作者的自我救赎之道——评莫言的长篇小说《四十一炮》[J].名作欣赏,2005(6):36-39.

2.张灵.绝望的主体与“恶毒”的挽歌——论《四十一炮》的思想[J].湖北工程学院学报,2013,33(5):40-46.

3. 罗清华.《四十一炮》中的两个人物形象评述[J].文学教育(下),2013(1):78-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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