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三彩蓬莱仙山瓷塑赏析

2019-07-29 09:14范宏刘岩
文物季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山体建筑

□范宏 刘岩

山西省文物商店(山西省文物交流中心前身)早年收购了一件“清素三彩介休绵山瓷塑”,该瓷塑整体为立体山形造型,山体饱满,山间设亭台楼阁,各建筑之间以山路连通,整体构思巧妙,制作精巧,色彩绚丽。

瓷塑整体呈椭圆状,中空,正面中上部内凹。通高33厘米,底部长23、宽20厘米。底部以宽厚的带状瓷泥片竖直围成截面内凹的蚕豆形底座,底座之上用手指粗细的瓷泥条相互编织、粘接成大孔距的网状主体框架。网状框架外部堆塑、贴饰有山石、建筑、人物及神兽等。瓷塑内部不施釉,外部根据装饰题材内容不同地施有大片的黄、绿、褐、紫色等彩,色彩鲜亮。

瓷塑可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部为底座、石桥及盘旋的山路,上部为整体内凹的山体,山体又可分为整体内凹的前山和外弧的后山两部分。山体不同的位置错落布置有各式建筑(图一)。

山体下部挺拔,一条小路沿着山体边缘呈逆时针方向向上蜿蜒。山体正面有三个大小不等的嶙峋山洞,中间的山洞大,两侧小,不甚对称。中间山洞正前方置一座三孔石桥,桥面起伏,上下坡度较缓,桥面外侧边缘竖有随形的镂空栏板(已残);三孔拱洞,细窄而高,且深。桥身呈浅绿色,用淡黑彩勾绘出条石垒砌的纹理效果。石桥左侧山路的起始处竖有一块方座半圆首形碑,上以黑彩楷书“聚仙桥”三字(图二)。

通过石桥,小路沿山体向后山盘旋,坡度渐趋变陡。小路在一座三面坡的双层漫山阁前分为左右两支,一支向左,路面平缓,经该楼阁后通往前山;一支继续绕后山延伸。

前山整体呈内凹的环抱状,分左右两翼,山体挺拔险峻,山顶上诸峰耸立。山坳内为一坡面高台,台上建有一座两层小殿。殿前有十一级踏步,平台前沿踏步两侧有中空的方形栏板,栏板上原有造型,已残断。小殿秀丽挺拔,面阔三间,明间前后贯通,梢间似为隔扇门,两侧檐柱纤细;重檐歇山顶,二层似有斗栱形象,不甚清晰。瓦垄、勾头俱全,檐角高挑。小殿四周空间局促,紧贴山体。小殿通体施不匀的墨绿彩,二层顶施黄彩、以褐彩勾勒。

小殿前方踏步之下为较为局促的平台,两侧为左右环抱的山体。山体左翼的正前方设有一座宝塔,已残缺,仅存两层。塔身平面呈八边形,塔身竖直,每层正面设窄而高的拱门,塔身施墨绿彩,塔檐为褐色。宝塔身后的山体直接露出胎体,残存有塔身和山体的粘接点。前山右翼山体中部塑有一个小平台,平台之上瓷塑不存,推测为神像或仙人。前山平台右侧地面存有一规整的贯通圆孔,推测应为插置幡杆之用(图三)。

沿宝塔向左绕至山体左翼外侧,可见依山而建的漫山阁。该阁三檐两层,向外出露三面斜坡屋面。一层地面残存四个鼓座形柱础和两根粗壮的红色廊柱,重檐,分别施褐色和绿色;上层平座低矮,黄色单檐顶,正脊正中设火珠,两端设鸱吻。檐下设长方形匾,黑彩楷书“老子堂”三字(图四)。老子堂正上方的山体小平台上塑有一只紫色瑞兽。瑞兽头部缺失,身上似有鳞甲,侧身蹲坐,前肢直立,可见肘毛,右前肢下踩一个浅绿色绣球。当为狮子戏绣球(图五)。

沿老子堂漫山阁继续向前,上山的小路分叉处,另一支通往后山。这条小路前半段坡度陡增,后半段坡度近平,并与一块简易石板桥相连,之后深入到山洞之中。这一带的山体上出露多处山洞口,呈玲珑之势(图六)。在山路分叉处,凿山平台上建有一座六层砖塔。塔平面为六边形,塔身耸立,各层由下而上依次变小,檐角高挑,顶部为硕大的宝珠形塔刹。塔每层前面或侧面开有拱门,各层拱门大体相错布置。塔身通体施淡黄色彩,且以细线黑彩勾绘砖砌纹理。每层檐角处以绿彩点缀。塔底左侧竖有一块碑,墨彩楷书“通天塔”三字(图七)。紧靠塔身左侧的半山处残存一根褐色泥条,上部残断,似为高大的松树。

紧邻宝塔右侧为依山而建的两层建筑,下层于山石嶙峋的山体间掏挖一座三开间小殿,一门两窗。门前山石平台上左右各捏塑一人物,两人侧身相向而立,右侧人物头部缺失,左臂斜舒于身前;左侧人物右腿屈膝后屈,左腿单立,右臂斜直伸于身前。两人间地面上置一个圆形浅绿色绣球,似是表现孩童戏耍绣球题材。小殿上方山石间有一方牌匾,墨彩楷书“子孙堂”。子孙堂上方小平台之上的建筑较为完整,面阔三间。明间两侧为粗壮的红色柱,下有鼓座柱础。明间下部作红色直棂栅栏,上方有匾,墨彩楷书“胞(?)真仙□”;梢间下半部分以砖垒砌封堵。深褐紫色硬山顶,残存有檐头滴水。该殿紧贴山崖边而建,半悬空,右侧山墙开有一细高拱形门洞,外有斜撑斜坡屋檐。门洞外为坡度陡峭的阶梯小路,向上与前山右翼外侧的半悬空建筑第二层相连,向下则与前文所述坡度平缓的山路石板小桥相通(图八)。在坡度陡峭的阶梯小路和平缓山路之间的三角形山体区域内,掏挖一个碑形龛,内嵌有一个方座圆首碑,墨彩楷书“康熙己巳年造”六字(图九)。

视线回到前山山体右翼,山前的小路向右,绕至山体右翼外侧后钻入深入山体的山洞之中;一旁另有坡度极为陡峭的台阶坡道向上延伸,通往高处的半悬空小院(图一〇)。小院内为掏山而建的二层建筑。下层建筑面阔三间,开拱形门洞,单面大斜坡顶;坡顶两侧出粗壮的斜撑,上承二层斜坡屋顶,其上为一个小型平台,三面残存浅绿色镂空围栏,主体建筑已经不存。一层小院半悬空,崖边竖立有三块方形连续空心红色栏板。院内右侧围墙上为硬山顶,开拱形门洞,门洞外路旁外侧有红色镂空栏板(已残)。穿过门洞向外经过一小段山路后与前述坡度极为陡峭的台阶坡道相连(图一一、图一二)。在该悬空小院二层建筑围栏右侧的山体上辟有一小块平地,上建有一座碑亭。碑亭褐紫色,悬山顶,碑身细长,嵌于其中,下有龟趺(已残),墨彩勾绘龟背锦地纹,碑身墨彩楷书“蓬莱山主許隆崗造”。碑亭的下方陡峭的台阶坡道一旁山体上还建一个小平台,推测原粘有瓷塑人物(图一三)。

整个瓷塑造型饱满、布局紧凑,以内凹形山体为主体,分为前山、后山及左右两翼。前山山坳中小殿为主体建筑,左右两翼及后山又分别设置楼阁、宝塔、碑亭等各式建筑,高低错落有致,其间再以山路、梯道相连。随山路宛转仿佛置身于画中,一路走来不觉已将整个山体游览一周,有移步换景之妙。

柔软的瓷泥塑造起伏玲珑的山体,其上再镶嵌各式建筑,考验着工匠的技艺。从瓷塑底部向内观察,作为框架的瓷泥条在塑形阶段,较为柔软又具有一定的刚性,相互粘接成网络状结构成为整个山体的龙骨,在上部中空位置垫置一块长方体瓷泥,以防止山体前后塌陷粘连。山体外部的细部纹理塑造则采用了类似“沥粉”堆叠、堆塑的技法,即将瓷泥调和成流淌性稍差的稠浆状,盛入镶有金属质地小口的袋状容器中,再将袋状容器一端绑紧,用力挤压浆袋,浓稠的泥浆便从金属小口部呈条状挤出,附着在瓷塑网状龙骨的表面。在挤压的过程中,工匠依据表现山体嶙峋山石纹理的需要,将出泥浆条的小口或左右来回、或上下往复运动,泥浆条被挤出的同时相应地来回扭动,如此上下多层重复叠压,左右相互覆盖粘连,一片一片堆叠粘贴在主体框架之上,形成了山体表面凹凸不平的纹理以及繁密扭曲的玲珑山洞效果。

各类建筑则依据空间、布局需要而采用不同的粘接方式与山体浑然一体。如两幢宝塔系直接将塑好的瓷泥坯件粘在所需位置,靠近山地的一侧通过几个粘接点与山体相粘连;漫山阁则直接粘连在山体之上;两处双层建筑在纵深狭小的空间内注重表现建筑的立面,建筑本体直接与山体粘接后,再在四周用沥粉堆叠做出山石,形成掏山而建半悬空的效果。还有一类是在山体上预留小的平台,上置碑亭、人物、瑞兽等小型瓷塑。

瓷塑胎体经高温素烧后,外部再施黄、绿、褐和紫色等彩釉,低温二次烧成。施釉手法或涂刷,或浇滴;颜色多样,有单色和双色之分,后者往往是为了调和成新的颜色。

瓷塑底座满刷淡绿色。山体底部施深绿色,其上再施一层褐色彩料,深绿和褐色不完全重复,表现植被葱郁茂密之状;山体上部尤其前山山坳及两翼,施用明亮的淡黄色和鲜亮的绿色,表现山体植被的勃勃生机。山顶处多在绿色之上再施以紫色,两色调和后成灰蓝色,营造出烟霞云气的境界,山体有的地方则直接施紫色。单色区域之间有浸染现象。错落有致的各式建筑则采用大块的色块来表现,如通体淡黄色的宝塔,黄、绿、褐三色的老子堂三层屋檐等。由于山体表面凹凸不平,多数部位并未施满彩釉,而是在釉彩不及的地方露出了白色的瓷胎。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建筑的圆柱、栏杆等处使用了少见的红彩装饰。山体局部还有星星点点的点状红彩装饰,以表现山间的花朵。匾额、碑文等文字以黑彩书写,局部被釉彩所遮盖。整体来看,瓷塑下部色彩浓重,上部色彩亮丽且富于变化,给人以雍容华贵之感。

后山中部山体所嵌碑龛中有“康熙己巳年造”六字,康熙己巳年是康熙二十八年,即公元1689年。创烧于明代并于正德、嘉靖、万历年间有很大发展的黄绿紫三色为主的低温三彩瓷在康熙时期达到了鼎盛,这时期的紫色有分为浅、深、老三色,老色配以三彩器。这时期的三彩器上还加红色(矾红),色呈橙红色,用以描绘人物的衣领、衣袖和帽子,动物的头部及花朵的轮廓等,三彩加红极为名贵[1]。这件瓷塑是康熙时期直接在瓷胎上施黄、绿、褐和紫色低温釉彩并局部加红彩且有确切纪年的难得的民窑作品。

这件瓷塑原始收购标签上写有“介休绵山”字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件瓷塑的题材是描绘绵山的。绵山位于山西介休、灵石和沁源三市县,因有春秋时期晋国大夫介子推隐居并被焚于此的传说而闻名天下,自古就有相当规模的建筑群及佛教道教信仰。绵山历代建筑沿绵山山体南侧断面一线布置,且多集中修筑在平面呈内凹状的山坳之中,两侧山体陡立,左右环抱,各个内凹区域之间又以栈道相连。如大罗宫、天桥、朱家凹景区等,且尤以朱家凹景区最具特点,内凹最深。这件瓷塑整体呈内凹的山体状,三面群山环抱,可能是人们误以为是绵山的最直接原因吧。

瓷塑山顶的碑亭上明确写明“蓬莱山主许隆岗造”,可见这件瓷塑所描绘的当是蓬莱仙山的胜境了。这件瓷塑仙山既有供奉道教祖师的老子堂,也有佛教通天的宝塔;既有瓜瓞绵绵的子孙堂,也有直言不讳的真仙所在。百姓将自己对生活质朴而美好的愿望诉诸于不同的宗教信仰中,并将它们融于心中的蓬莱仙山之上。试想将这座仙山瓷塑置于一个平底的盛水容器之中,水位刚刚没至桥栱底部,葱郁的黄绿色山体倒映在水中,水波涟涟,楼阁摇曳,山顶紫岚升腾,仙影隐现,也真是一幅令人向往的神仙胜境。瓷塑的主人许隆岗驻足凝神端详,期望着自己福寿绵长,子孙满堂,这恐怕就是他定烧这件瓷塑的初衷了。

[1]董健丽《康熙三彩加红盖盒》,《文物》2003年第6期。

[2]李炳海《以蓬莱之仙境 化昆仑之神乡——中国古代两大神话系统的早期融合》,《东岳论丛》2004年第4期;姚圣良《蓬莱仙话探源》,《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陈明德《台湾仙岛传说之“蓬莱仙山”神话源流》,《福建省首届海洋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7年。

[3]杨伯峻《列子集释》,中华书局,1979年。

[4][6]司马迁《史记·封禅书》,中华书局,2014年。

[5]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华书局,2014年。

[7]王子今《论东方朔言“海上”“仙人”事》,《南都学坛》(人文社会科学学报)2015年第4期。

[8]孟天运《蓬莱仙话传统与历代帝王寻仙活动》,《东方论坛》200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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