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闪亮

2019-08-19 06:32
东方剑 2019年6期
关键词:鸡冠侦查员远志

1

隆安大市场,是石城有名的批发大市场。商品五花八门,有服装、鞋帽、日用品、玩具……普通人生活中所需的最基本的都能在这个大市场里找到。因为具有批发的性质,价钱相对低,货品样式新,总是先一步领先潮流。以前隆安大市场那是人流不断生意火爆,不料网购的兴起,斩了传统商场一刀,现在顾客少多了,但跟市中心几家大商场比,还算不错。

玩具大卖场,一中年男人站在一排排长睫毛、大眼睛、粉红色脸蛋的布娃娃面前,眼睛不知看哪个好。卖货的四十多岁的女人笑眯眯的,一样来一个吧,女孩喜欢娃娃,不嫌多的。

男人把几个娃娃摆成一排,站在两米开外端详着:“我闺女专一着呢!只喜欢一个。”说完,他像抱着孩子一样小心翼翼抱起一个短发、圆脸,穿着漂亮花布裙子的布娃娃。

“哈!高远志,天堂有路你不走!”随着一声大喊,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围了上来。高远志紧紧抱住布娃娃,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一个梳着五颜六色鸡冠头的小子斜着眼看他:“你有能耐倒是跑哇!我以为你藏到地底下去了呢!原来还在这地方转磨磨呢!”

高远志怕别人听到似的低声说:“我说过我会还钱的,等我过了这关,工厂开动起来就好了。”

鸡冠头歪着头:“别说没用的,等你过了这关?你想没想过我咋过这关?嗯?”说着鸡冠头冲到中年男人跟前,手抬着中年男人的下巴,“我告诉你,今天你拿不出钱来,兄弟几个跟定你了,你走哪儿我们跟哪儿。”

“对,就是,走哪儿跟哪儿。看你能躲到哪儿去。”剩下那几个年轻人也跟着起哄。

高远志:“我现在没钱,我说了会给的,不要再跟着我了。”

鸡冠头:“不跟着你,你全家都逃了,剩下我挨老大的打骂吗?”说到这儿,男青年火气上来了,“你没钱,没钱还买东西?”他从中年男人手里抢过那个布娃娃,像个发疯的用抱枕打老公的女人似的,用布娃娃打着中年男人的头,几下过后,布娃娃的裙子和它的头发一样凌乱了。鸡冠头嫌弃地看了眼凌乱成一团的布娃娃,随手将布娃娃向后一甩。高远志大喊:“不要!”布娃娃像一颜色漂亮的气球轻飘飘地飞过人群,落在一块满是水和废纸的污地上,脸着了地。

从高远志站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布娃娃身上沾上了脏水。

高远志看着那个布娃娃,艰难地向它走去。走了两步,回头猛地撞向那鸡冠头。冷不防,鸡冠头被撞个趔趄。鸡冠头揉着胸大叫:“我说你他妈疯了?”高远志不回话,继续冲撞着。跟着鸡冠头一起来的那几个年轻人围着高远志拳打脚踢。跟前的摊子东西倒个稀里哗啦,摊主和顾客纷纷躲避打作一团的人,却不走远,在外围看着热闹。高远志被打倒在一个摊子前,随手将跟前的摊子下的铁棍抄起来,冲着几个年轻人抡着。几个年轻人招架不住纷纷后退。鸡冠头嘴里嘟囔着疯了,这时他后面一个小弟递给他一把大砍刀,“给,哥,用这个。”鸡冠头掂掂刀,犹豫了下,看几个小弟被高远志压制得死死的,嗷嗷叫喊着,怎奈铁棍被抡得密不透风,丝毫占不着便宜。鸡冠头掂了掂大砍刀,一咬牙冲了上去。刀和铁棍磕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说你疯你还真来劲了!高远志看见刀,眼睛更红了,冲着鸡冠头挥舞着铁棍,两人来来回回,当啷一声,大砍刀被磕到地上。几个年轻人想冲上去捡刀,高远志用铁棍荡开前面的两人,一猫腰将刀捡了起来,正看到冲到眼前的鸡冠头。他随手用刀大开大合地挥了两下,鸡冠头慢慢倒在地上,上身抬起,手指着高远志。看到这儿,高远志又挥了一次刀。围着看热闹的包括那几个年轻人都呆住了。鸡冠头的脖子上汩汩地流着血,他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不相信似的看着,嘴里想说着什么,终于没说出来。他的手无力地垂下了。

高远志面无表情地拎着刀看着那个刚才让人踩得浑身是泥脚印的布娃娃,又回头看着几个年轻人。几个年轻人终于承受不住他眼神的压力,慢慢向后退去,几步之后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整个隆安大市场简直就是处于风暴中的海洋,海水颠颠簸簸,人们七倒八晃。处于风暴眼的高远志异常平静,他捡起那个布娃娃,擦了擦娃娃身上的土,用袖子将娃娃的小脸仔细擦拭一番。他平静地看向周围的人。周围的人像海水退潮般自动地让开一条路,高远志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的人,就像那个人扔布娃娃一样,将刀随手一扔,不同的是,刀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围观的人们躲得更远了。

男人就那样抱着布娃娃步履坚定地走出了市场。

2

高远志接到那个电话如坠冰窟,全身冰凉。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自己被套路了,掉入了套路贷的圈套。借钱的时候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可他说什么也不相信多年的熟人会打他的主意。那么多年的交情啊,也比不上利益?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皲裂的纹路像干涸的土地。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从手上就看得出。刚开始的手工作坊,是自己一点点手工熟皮子,那些试剂给皮肤的伤害已经深深地留在手上了。凭着吃苦、诚信,自己的小作坊发展成占地二百多亩的工厂。每每看着宽阔的厂房就豪情顿生:没有什么是自己达不到的。原本公司效益很好,他还想好上加好。他加快扩张的脚步,在银行贷款购进先进设备,正赶上原材料要涨价,他想屯点原材料,怎奈银行缩紧了对中小企业的贷款。银行没借到钱,正好别人给他介绍一个开小额贷款公司的,借钱手续简便,出钱还快。头一次,他借了几万元,到时就还上了。他感到小额贷款的便利,向银行借点钱可不容易,各种手续、抵押,贷一次款手续都得跑好多天,扒你一层皮。小额贷利息高点,可出钱快,手续也少,倒个短,还是蛮不错的。第二次跟小额贷打交道,是产品销出,货款没收回来。订单还在接,原料短缺,咋办?只有借钱买原材料再接着生产。因为借过一次钱,心里有底。他又找上了那个人。

他借10万块钱,打了一张13万的借条,到手7万,那3万提前支付利息了。他还打了张20万高条,意思是到期还不上就是20万了。银行里,小额贷款公司的业务员提出20万现金放到他手上,并拍照为证。当时小额贷公司的老板说打高条是行业内的规矩,怕他万一到期还不上,要是还上了高条就直接作废了。他没犹豫,按照他的估算,在期限内货款肯定回来了。

他用这笔钱周转了下,资金缓解了很多。销售款也追回来点。那笔款到期了,他给负责借贷的业务员打电话,没人接。到小额贷公司办公地点,发现那天公司关门。第二天,没等他打电话,人家业务员的电话先打上来了。说他到期不还款,要按高条还。

这时那个跟他称兄道弟的老板说什么也不接他的电话了,换个电话打过去也是说按规矩办。业务员一个劲地催他还款,说我们有欠条,有证据,到哪里你都告不赢的。高远志想起了在银行他拿钱拍照的事。

窝着一股火,再继续组织企业生产,到期,他还是差点钱还不上。这次那个业务员说,没钱还那就再借呗!

他终于明白再借是什么意思,根本不是再借他钱,而是把上次的借条再重新打一次,还款日期变了,金额也变了,又增加一倍。高利贷是利滚利,高远志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高远志欠的钱如滔滔洪水扑面而来,让他窒息,他喘不过气来,不管自己怎么努力赚钱,想尽一切办法,他都还不上贷款了。他不甘心多年苦心经营的厂子就这样倒闭、易主,可是再也没钱继续生产了。刚赚得一点钱,就被贷款公司收走了。变卖机器,都不够还钱的。他再也见不到跟他笑眯眯的老板了,看到的只是他如狼似虎的手下。都是还不懂得人世艰难二十多岁的生瓜蛋子,只知道一味地要钱。没钱,就不惜采取一切手段,堵锁眼、送花圈,他和家人都承受了。可承受不了的是一群半大小子冲进家里乱砸乱喊,吓坏了老婆孩子。实在受不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老婆带着孩子跑了。跑到娘家也没能躲得过上门骚扰,一气之下,老婆跟他起诉离婚了,老婆带着孩子辞了工作不知到哪里去了。他也躲了出来。

他躲在外面,妻子和自己一样,换了手机号。他给岳母家打电话,岳母不堪其扰,把妻子的新号码给了他。他打电话请求妻子不要离开他。妻子拗不过他的执着,说了句他摆平这一切就行。这句话给了他信心,他坚信自己会东山再起的。

那天他接到女儿电话,女儿说想爸爸了,还说要爸爸保重身体。放下电话,他就哭了。这些年碰到再多困难他都没哭过,这下是哭个痛快。哭过后,他感到莫名的放松,他一定要好好干,给女儿好的生活。他想起女儿快过生日了,刚出生的时候,软软的一团,他抱着都不知什么姿势好。现在女儿都会体贴爸爸了。去年这时候,女儿也是要过生日,女儿说喜欢芭比娃娃,可是他有生意要谈,忘了给女儿买。他说以后一定给她买。结果这一年过得这么狼狈。他在大商场看看,布娃娃都贵得很,那个价格在以前不算什么,现在他根本买不起。商场的售货员看他犹犹豫豫的样儿就知道咋回事了,好心地告诉他到批发市场看看。

他到了隆安大市场,真的看到了一个价格可以接受还很漂亮的布娃娃,那粉红的肉嘟嘟的小脸,泛着光泽的小红唇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他发誓一定要让女儿过上好日子,保护好女儿。没想到,竟然遇到了那个鸡冠头。那个鸡冠头拿着刀冲他比画他没觉得怎么样,可当那个布娃娃被扔出去的时候,高远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么漂亮的布娃娃脏了!世上所有的美全没了,世上一片黑暗。他突然火冒三丈,捡起“锦鸡”掉在地上的刀,挥舞着刀的时候他没觉得自己有多疯狂,他捡起布娃娃走出那个大市场的时候,又一次莫名地感到放松。

外面,阳光灿烂。

3

何小金自从来到市里工作那是心情极度好,不用在村里干力气活,也不用像哥哥那样到外地的工地睡工棚。村里的水泥厂、砂石厂自己都在里面干过,一天下来,累得直不起腰来。几天,他就再也受不了了,全身上下哪儿都疼。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念书,念书的时候坐着是挺累,总觉得早点工作挣钱多好。真在社会上闯荡了,才真正知道干啥都比坐在教室里累。好在自己有个好亲戚,给介绍到市里大公司做保安,工作是跟在二黑哥后面学习。二黑哥说过只要学好业务,就让自己独当一面。看过二黑哥的工作就知道独当一面意味着什么,那是意味着钱,比跟在大哥后面的小弟多得多的钱。还有在工作中他还看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小弟前呼后拥,看到了别人对自己的认可,原来被别人认可的感觉是那样好。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干这份工作。他学习兴趣高涨,尤其是跟在自己的大哥二黑哥后面学。看他是如何工作的,说话的,催款的电话是怎么打的,到欠款人家里是怎么做的。跟着公司里专门负责收账的二黑后面亦步亦趋,将二黑的表面东西学个八九不离十。二黑前胸文龙,后胸文虎,两只胳膊上还文着蛇。二黑跟几个小弟兄说这是有讲究的,前面文龙说哥们是出海蛟龙,后面文虎形容咱有下山猛虎之势,蛇嘛,嘿嘿,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这一块咱说了算。

听得几个年轻人热血沸腾,觉得跟着二黑哥走没错。到哪儿都是吃香喝辣的,前呼后拥。城里人怎么着?有啥了不起?看见哥几个在大街上走,别人都不敢对视。这种感觉好极了,尤其是那些借了钱的有钱人,也算是有头有脸,自己有企业,有员工,欠了钱还不是孙子似的,碰到二黑哥要债,点头哈腰,好茶好烟伺候着。有的让二黑哥一阵痛骂也不敢回嘴。那些都是有钱人啊,是以前何小金想跟人说话都说不上的人啊!

何小金在一家小额贷款公司的保安部工作。这家公司以放贷快、手续简便著称,简便的好处是给公司带来众多的业务,坏处是坏账的风险加剧,也给保安部带来更多的工作。二黑哥说得好,你必须为公司分担责任,公司才会保障你的生活。何小金自打来到这家公司,就一直行走在讨债的路上。

何小金觉得活得像二黑哥那样才是真正的生活,才不白活一回。老天给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还能扬眉吐气,尝到做人上人的滋味,像爸妈告诫自己的那样,当然要珍惜这样的机会。他处处以二黑哥为榜样,先是把头发都竖了起来,染成一束红、一束黄、一束蓝、一束绿,像一大朵盛开的鸡冠花。顶着这一大朵鸡冠花行走在路上,何小金感受到史无前例的存在感、自由感。别人的战战兢兢增添了他的胆量,他说话声音更大、更流利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有的只是别人看他的脸色,要是不识抬举,他就不好好说话,甚至连打带骂。渐渐地,有几个新来的小弟都尊称他为哥,说他越来越有二黑哥的气势。

在老爹老娘对他的发型一阵抨击,要求他改回小平头没奏效后,顶着鸡冠头的何小金在公司里也能独当一面了。带着新来的几个弟兄开始了收债生涯。先是小额的,几万,十几万的,套路、说辞都练得熟练后开始接欠债大户了。那些欠钱多的,就更还不起。何小金带人堵公司、堵家门、堵家门锁眼,给家里送花圈,有跑了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孩子学校,老婆单位……哪个不被闹得鸡飞狗跳乖乖还钱?

有带着家人跑的,何小金就更高兴了,这样才有挑战性。他愿意施展出侦探的才能,从蛛丝马迹中判断出这家人藏到哪儿去了。之后,如神兵天降般站在恐慌的一家人面前,那个时刻的成就感简直好得不要不要的。

他的讨债套路越来越娴熟,成功率越来越高。何小金成了公司的优秀员工,拿着高额的奖金。老总拍着他肩膀说他工作做得好,让手下弟兄们向他学习。何小金出入有人恭敬,有人跟随。何小金在讨债中找到了存在感,找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在这一过程中,他感知自己是那么强大,曾经的畏首畏尾仿佛从来没有过。从开始的不忍到后来对欠债家人的哭嚎无动于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天边去,自己也占理。还不上钱就不要借嘛!敢借就要承担后果,贷款公司也养着这么一大帮人,不还钱难道要我们喝西北风去?

高远志,就是公司给他的任务。何小金先找了高远志几次,都被高推掉了,高躲着他。这样事都是常规套路,难不倒小金哥。他带着几个小弟到了高的家里,几个人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露着前胸后背的文身,将高的老婆孩子吓得够呛。高硬是没还钱。小金哥开始上演武行,先给高家门锁眼堵上,再买上几个花圈写上挽联送给高家,最后把高家砸个稀里哗啦。

高远志的妻女受不了骚扰不在这儿住了,跑到娘家,又辞了工作跑到外地,高远志也藏起来了。没问题,没有小金哥找不到的人。只要还在地球上何小金就有信心把人挖出来。

最近二黑哥新添了行头,手捻手串,脖子上戴着一百零八粒的佛珠很有点老神在在的气派,不用说话,就能压住场子。何小金那是必须得学呀!他带着小弟跑了几家卖手串、佛珠的地方,忒贵。一个心思灵活的小弟说隆安大市场卖啥的都有,上那儿看看兴许有收获。

看看,山不转水转,跟着几个小弟去买手串的当儿都能遇到要找的人。

既然碰上了,那就公事、私事一起办吧!欠钱的都那熊样,都会哭穷,总说没钱。二黑哥说得好,没钱也得还。这是咱的工作。对待工作得认真,这年头你要是不认真对待工作,你就没活路。

这话说得对,正因为自己认真工作,才会在那一干人等中脱颖而出。有几个比他来得早的家伙,还是跟在别人后面混,得到的薪金当然低。现在自己回村,村里那些半大小子们羡慕自己不说,一些大人也眼热得很。听说自己在大公司当保安,紧着打听,问能不能介绍自己或介绍自己儿子进来。小金哥当然不能什么人都带,得挑几个有潜质、有实力的人。就像当初二黑哥带自己那样,出去行动几次,就知道该咋干这份工作了。

不过,从小河沿村带出来的张晓锋性子有点孬,不敢上前,多锻炼几次就好了。

这个高远志竟然还拿个布娃娃,知道给孩子买布娃娃,不知道他的钱收不回来跟在我后面的兄弟都得饿肚子吗?必须得敲打他。平时看见自己就唯唯诺诺的人咋突然硬气起来了?

结果,天怎么黑了?

4

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了。这在石城市还真不多见。王晓阳带队赶到现场。技术组也赶到了。现在看致命伤只有一处颈动脉破裂。详细的还得回去尸检。

王晓阳和几个侦查员向现场附近的摊主取证,看有没有人知道前因后果。都摇晃着脑袋说卖货来着,等人倒地上才知道出事了。到市场管理部调取视频后,围观的摊主和卖布娃娃的中年女人无法推脱,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信息时代,杀人的被杀的情况很快都掌握了。犯罪嫌疑人高远志,42岁,开皮革公司的企业主。死者何小金,21岁,石城市太平镇小河沿村人。

监控中,高远志捡起脏了的娃娃不慌不忙地大步走了出去。从视频中看出比来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大无畏的,释然的,轻松而又踏实的大步。他从市场中走出,就到一个偏僻的没有视频监控的小路,之后就消失了,没再找到他的视频。

按照登记,侦查员找到位于郊区的那家皮革加工厂。院子不小,从锁着的破旧的大铁栅栏门的缝隙往里看,院子里长满了荒草。侦查员拍着摇摇晃晃的大铁门,没人应声。一个瘦小灵活的侦查员爬上大铁门正准备往院里跳,从矮小的门房里出现一个六十多岁穿着破旧的老人。

“干吗?你们想干吗?偷东西吗?再不出去我可报警了!”

“这是高远志的公司吗?”

“不是,你们找错地方了!”老人一连声地否定。

侦查员拿出警官证:“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高远志涉嫌一起杀人案,你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

一听涉嫌杀人案,老人吓一跳。老人叹口气边打开大门边嘟囔:“我以为又来要账的呢!”原来要账的那伙人来公司几次把老人都吓着了。

老人领着侦查员参观原来的厂房和仓库,指点着原来那地方放啥设备,那地方存着啥东西。“都是高利贷害的。那么好的设备呀,都搬走了。高厂长是个有想法的人,要不也不会开厂子,好好的一家人,命啊!”老人说着眼圈红了。

老人是高远志的一个远方亲戚,跟着高远志白手起家的,也是眼看着高远志这个家是咋败出去的。

“好好的一个家,好好的一个企业就这样完了。”

根据老人给的地址,侦查员找到高远志妻子李玲的娘家。不出所料,李玲也没在娘家呆着,开始李玲的父母亲说不知道李玲躲到哪里去了。一听说高远志出了这事,两个老人哭了,哭着说远志是个好孩子。

在临市的一家超市,李玲在收银柜台收着钱。她有点心不在焉,收着钱,心思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顾客敲打着柜台,她才回过神来。

侦查员已经在外围观察她一阵子了,从她心事重重的表现看,应该知道高远志出事了。侦查员在她后面跟着回到出租屋,发现除了女儿,高远志并不在房间内。看来,得直接挑明。

“他来过,给孩子送来一个布娃娃。”李玲有些木然地说。她不知他去了哪里,但觉得他一定是出事了。

“他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出事了。每次不论是电话里还是见面,他都会求着我不要离开他,可这次他啥也没说,只让我们娘俩保重。”

知夫莫若妻。

他能去哪儿呢?亲戚、朋友、企业合作伙伴……都没他的消息。因为欠下高利贷,他根本没有可支配的现金,实际上他手里没有多少钱了。要是有钱也不会到批发市场给女儿买布娃娃。就算能跑出去他现在这样肯定得打工养活自己。王晓阳坚信高远志跑不了多远,更跑不了多久。地球都是一个大村落了,天罗地网,谁又能跑出多远呢?

5

小河沿村村口,十七八个四五十岁的村民拎着铁锹、镐头围着一辆拉着水泥的大货车,不让车进村。村民喊着:“把水泥给他们扔下来!”有几人往大货车上爬。

水泥车司机拦得了这个拦不了那个,急得连搓手带蹦高,停下来给大家作揖。

这时,一辆小轿车停下来。一个看起来干练的中年男人下车,冲着正要掀着水泥袋子往下扔的人大喊:“都给我住手!我告诉你们,谁造成损失我们追究谁的责任!”水泥车司机像看到救星一样:“经理,你可来了。他们说啥也不让咱进村。”

村民们住了手,围着水泥车没有躲开的意思。经理拿起电话拨号,我说何大村长,你这事办得可不地道哇!土地使用费我们都给了,一分钱不少,只多不少,上你这里投资来了,咋的,咋还不让进门呢!

不知电话那边说点啥,这个经理的脸色越发阴沉,眉毛都拧到一块了。

“不是我说,你们村里的水泥能用吗?粗喇的,成块往下掉,根本连缝隙都糊不住。咋用啊?”

电话里不知说点什么,惹得经理一顿暴走。

经理又拿起电话,听语气是跟上级请示。经理接着打了好几个电话,好像是达成一致了。村民也散开了。

站在外围的王晓阳看到是在最外层的一个老村民接到一个电话后,给围堵的村民使了下眼色,都散开的。

水泥车像一头生气的老牛,发着轰轰的声音往山上蹿去。

王晓阳带着几个侦查员跟在村民后面进了村子。

还是后面那位老村民看见王晓阳几个人,问道:“几位到小河沿村想找谁?”

“荣伯,王公安是来何小金家的。”刚才村民围堵水泥车的时候跟王晓阳他们一起来的乡派出所的民警李大奎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时人们散了,他也出现了。

凯旋的村民们都停住了脚步。

“小金是个好孩子,可惜了的。公安同志,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荣伯激动地说。

“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金是个好孩子,挺懂事的,就干不来农活,这才到的城里。眼看着他挺适应城里生活的,越来越好了。哎,别说了,农村孩子没那个命啊,享不了城里的福。”

“来调查啥?小金妈还在家躺着呢!可不敢在她面前提小金的事,小金爸除了照顾老婆还得跑各种手续,人也就是提着一口气呢!不一定哪天就倒下了。”

众人七嘴八舌。

看王晓阳一行人不为所动还往村子里走去,变成众人跟在他们几个后面。到了何小金家,果真如村民所说,何小金母亲闭着眼躺在炕上。问什么也不说话。他的父亲就是掉着眼泪说让抓住凶手。问何小金到城里做什么工作,孩子爹也不知道,听儿子说是一家大公司的保安,具体哪家公司也不知道。是村长给帮忙找的工作。

“人家村长是好心,看你家娃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荣伯接着何小金父亲的话茬说。

“老话说,人心不足酿祸端哪!”何小金的爷爷红着眼颤巍巍地说。

“老哥,这话就不对了,谁不想过好日子呀!小金到城里寻好日子去了有啥毛病?难不成一辈子窝在咱这旮旯就好?现在咱得让公安帮咱抓凶手是正经。”荣伯又截住何爷爷的话头说。

“对,就是,咱农村人到城里也不是挨欺负去的,必须严惩凶手。”

“对了,你们有时间不抓凶手去,上这儿问这问那干啥呀?”

从何小金家出来,王晓阳一行三人跟着荣伯到村委会找村长了解点情况。小河沿村与王晓阳印象中的乡村很不一样。从村口到村里,不管是主路还是小路,全是平整光滑的水泥路,通到各家各户的门口。路面整洁干净,不时有穿着环卫黄马甲的人进行打扫。荣伯一看赶忙向几个人介绍这是些上了岁数的村民,外出打工做不了,在村子里干点活,村里给解决些费用。

村子的一面环山,山上栽了不少果树,葡萄、苹果、梨子……路边有的民居直接挂牌子开起了农家乐。“我们这里每年从三月初到十月末那真是果香飘飘,水好,空气好啊!城里人就爱这个调调,一到周末,不少城里人开着车带着家人上这里吃上口新鲜、纯天然的农家饭,那绝对是种享受。”荣伯摇晃着脑袋得意地说。

王晓阳看到半山上有几个暴土扬尘的工地。刚才村口拉水泥的大车正停在一工地上。水泥、沙子堆了一地。

“咱村原有的农家乐规模还是太小了,娱乐项目单一,家家差不多。这不,村长在外面招商引资来的度假村项目,这要是建成了,咱小河沿村吃住玩就不比城里差。”顺着他的目光,荣伯又开始说上了。

小河沿村有三百多户,一千多口人。早几年,年轻力壮的都外出打工了,挣下家业回村里盖上了大房子。有钱了,农机也舍得买,种地、秋收也不费劲了,用机器自家的十来亩地两三天就完事。农村人的日子好过了,最起码小河沿村村民的日子好过。最近几年,外出打工的人少了,回村兴办企业的多了。也是村子的当家人能张罗,水泥厂,砂石厂,建筑队……村里有劳动能力的人都到这几个企业上班。

王晓阳一行来到一小广场,面积不大,水泥地面,平整干净。“逢三六九,这里是大集。临近的乡村都到这里摆摊卖货,成交量还不少呢!”荣伯兴致勃勃地介绍。

小河沿村位于国华乡的中部,交通便利,还是乡政府所在,邻近的村民愿意到这里逛逛。买点日用品,连带听点新闻。上面有什么惠农政策了,发放什么补助了……这里是消息发源地。

一条从山上下来的细小的河流绕着小广场蜿蜒前行。小广场的上面就是村委会的办公室了。建得漂亮,这是看到小河沿村村委会办公室的人都会涌上来的第一句话。一排乳黄色的平房,窗明几净。办公室后面紧靠着一座不高的山体,从空白处可看出办公的地方是用钩机硬挖出来的,山体墙面还留着一道道抓痕。王晓阳用手摸了下山的截面,是质地不硬的那种。

王晓阳看到村长何大壮,并不像名字那样壮实,但挺结实。一说何小金的事,村长何大壮极其自责,说看着小金是个机灵的孩子,又吃不了在村里干活的苦,才给他在市里找条出路,谁知道是这么不顶用啊!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父母再怎么求也不会把孩子送出去。

何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外出打工去了。夫妻俩说什么也舍不得小儿子出去。小儿子糊弄初中毕业了,说也不想再读书了。除了在村子里玩,要么和几个不再上学的同学往县里、市里跑。看场电影,在网吧打个游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一个半大男孩子总在外面跑也不是个事,还得找点活干。何小金的爹跟村长是本家,找村长一念叨,村长夯都没打直接说村里这几个企业,你家娃随便选。

何小金先是到了水泥厂,干了不到两个月,说暴土扬尘的,身体都不好了,不去了。又去了砂石厂,不干不知道,一干累垮腰。小河沿村紧靠河边,砂石厂就地取材,挖沙。实在太累,何小金的小身板根本受不了这种苦。也不好意思再找本家村长了,何小金又开始了浪荡生涯。村长说送佛到西天,帮人帮到底,这次是村长主动找上了门,问何大柱让何小金到市里去干活行不行,孩子总这么晃荡也不是事。

何小金欢欢喜喜地到城里去了。

村长从隆安大市场里的视频中认出还有两个年轻人是小河沿村的,不过都不是他介绍出去的,是何小金回村来带走的。

那两个人都不在家。张晓锋的母亲讲,儿子是看何小金在外混得挺好,挺威风的,回来像变个人似,就求何小金带他去见识见识。她也觉得挺好,尽管村里现在条件好了,但毕竟也是农村,还是希望孩子多闯荡闯荡。至于干什么工作,说是到城里一家大公司当保安,村民去城里还有电视中也看过穿制服的保安,很威风,体面,挣钱还多。何小金出事,张母拍着胸脯说吓死了,亏得孩子去得晚,才跟何小金不到两个月,这要是时间长出事可咋整?好在市里那家公司还挺讲究,何小金出了事,人家公司也没干看着,赔了不少钱。这也算行了,人世间,谁还不兴出个意外呢!村长也是好心,要不那孩子没工作就没工作呗!管事还管出不是来了?

说到何小金的死对张晓锋的影响,张晓锋的母亲神情也是蔫蔫的,说何小金的死对张晓锋的触动很大。他回村子在屋子里呆了一天,没出屋,也不吃饭。第二天,张晓锋就走了。说是回城,不知道到哪里了。

在村子里走访,村民对何小金说不出啥有价值的东西,就是一半大孩子,到了城里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村民们倒是对村长何大壮的评价挺高,会说官话的说村长是为村民着想的人,带领村民致富,兴办企业,在村长的带领下小河沿村成为整个国华乡富裕村。村长有威望,号召力强,上面还认可,美丽乡村计划全乡十多个村子选两个村子就把小河沿村选上了,道路硬化工程,现在水泥路铺到家家门口,我们出门再也不像早些年那样一脚泥、一身土的了。在外面也吃得开,给村里招商引资来项目,村民都分上点钱,日子过得更好了。比较实诚的村民说村长是个好人,村里人不管是不是本家,都得过村长的照顾。孩子升学没钱,先从队里支,谁家有红白喜事,村长一定到场帮着张罗。有那困难家庭他也定期看看,从自己兜里掏了不少钱。有个村长样。

何大壮在村长任上已经干了十多年。

6

出乎队友的意料,从小河沿村回来,王晓阳并没有去福鑫小额贷款公司,而是让队员全力查找跟何小金一起出现在视频中的那几个年轻人。别看他们梳着奇形怪状的头,聚在一起行事觉得无所不能,单独出去实则胆子都不大,也没有啥藏身的真正本领。果不其然,王晓阳带着侦查员在网吧、洗浴中心很快就找到了那几个年轻人:张晓锋,李小丁……

张晓锋在网吧里被找到的时候,目光呆滞,行动迟缓。好半天缓过劲来,才听懂侦查员在问他什么。他简直就是跟着何小金的足迹走过来的。何小金有次回村里,说起这个活好得很。他看出来,何小金从里到外连气势都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啥也不懂的农村娃了。平时够不上的人如何发家,如何励志、逆袭,顶多看看不会动心思。看着跟自己一样的人变化这么大,他坐不住了,他也想走出去。何小金很仗义,说帮他问问。没想到,还真成了。

张晓锋成了何小金的小跟班,何小金到哪儿他到哪儿,何小金干啥他干啥。他们砸过家宅,堵过锁眼,拿着刀背砍过别人的胳膊腿,给人送过花圈……平时对那些还不上钱的人,他们还是极有耐心的。去公司蹲着,去家门口守着。对于一些有经济实力却说什么也不肯还钱的,当然要采取点措施了。张晓锋打比方说,你到银行贷款,到期还不上人家银行还要拍卖你的房子呢是不是?哪有说还不上就干等着的。再说了,银行都不给你贷款,我们给你资金救急,也不能言而无信吧!就算我们拿刀那也是吓唬人,谁不知道为了钱送命不值得,顶多起冲突的时候拿刀比画比画。有的家伙不怕,但人不都有家人吗?你不怕,你老婆孩子怕不怕?你老娘怕不怕?别说没钱的事,房子、厂房、设备不都是钱?想还当然还上了。

张晓锋还说,其实就算我们真动刀,也不会真的拿刀刃去砍,都是拿刀背去砍,寒光闪闪的,看着就吓人,顶多砍到背上挺疼,却不会真的有生命危险。这是从二黑哥那儿传下来的,小金哥拿二黑哥的话当金玉良言。也是小金哥命苦,他只是拿刀背砍了几下那个人,想吓吓他,没想到……

现在想想这真是自己干出的事吗?就算听命于老大,看着别人怎么干自己就怎么干,别人砸了自己不砸就没法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可现在想起来还是挺难受的。想想有人因为欠债被逼跳楼,他们没有感慨,觉得欠债还不上钱跳楼就不用还了,也是躲债的一个好方法。

高远志躲债都好长时间了,小金哥因为这事被上头训了几回了。满世界找,没想到几个人想去买点便宜的手串竟然在隆安批发大市场那里碰到了。找高远志找得一肚子火气,要不也不会出这事。

小金哥倒在地上那一刻,几个跟在后面总是起哄架秧子的年轻人都傻眼了。觉得这是幻想,小金哥是多厉害的人物?跟着小金哥后面走那是多拉风的事,吃香喝辣的,走路都晃着走。到那些欠债人家里一顿乱砸,看着那些欠债的人和家人哆嗦成一团,他们觉得畅快极了。小金哥怎么会倒下呢?几天过去了,他们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总觉得一觉醒来,何小金那个大嗓门又会在电话里响起。可是,真的没再听到他的声音。

何小金再也回不来了,才让他们觉得生命是如此脆弱,哪怕看起来多威风的人,也会随着死亡烟消云散。何小金出事,他们一哄而散,没回公司,想好好考虑一下,考虑一下未来的人生。

7

一家简陋的洗车场。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破旧的工作服拿着大抹布奋力地擦着一辆车。三十多岁的男车主过来,看了看,说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钱的车?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擦?你小心点,使那么大劲把我的车刮掉漆怎么办?

老男人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低头干活。“哎,我说你这人咋这态度?老板!”他放声大喊。

早瞄着这边情况的老板走过来:“苗师傅,这活我干,你先休息会儿。”

苗师傅拎着抹布就走了。

车主冲着苗师傅的背影撇了下嘴:“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人穷还脾气硬。”

洗车行老板宽容地笑笑:“他有钱的时候,我这洗车行都不够他看的。”

车主做出不信的表情:“那么牛咋落魄成这样?他以前是干啥的?”

“干啥的不知道,从举止看就不是一般人。人啊,都兴有个三起三落。”老板感叹道。自认这双眼睛识人挺准,这个苗师傅的心性不一般。

按说他年龄大了,洗车行不愿意雇他。可他露了一手,洗车干净细致,对各种型号车如何保养说得是头头是道。顾客听到都挺高兴,回头客拉来不少。

洗车行的工人来来往往也不少了,有点职业精神的还是岁数大的人,现在小年轻干点活粗粗剌剌,看得过眼、把顾客糊弄住就行。你还不敢多说,一个不愿意人家就撂挑子不干了。上了岁数的人,上有老、下有小,有那份责任心跟着呢!用苗师傅的话说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自己。苗师傅擦车每一条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

老板看见洗车行门口站着两个干练的男人,看了一会儿了。老板上前问洗车吗?那人指了一下苗师傅,苗师傅看见两人,没吭声,细致地擦完车,对老板说我有事走了,就跟那两个来擦车的走了。

苗师傅也就是高远志,他看见那两个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一点没有反抗地跟警察走了。到了讯问室,坐在椅子上,看起来非常放松。

高利贷是什么?是勒在脖子上的绞索,越勒越紧,直到最后死亡。这是高远志对警察说的第一句话。

根据跟在何小金后面几个追债人和高远志的供述,侦查员找到了些在公司贷款的人。

“真是太坑人了!”多是这样一句话开头。

他们经历的套路跟高远志经历的差不多,一旦一脚踩进去,就像走进沼泽地,往外拔脚可就太费劲了。不脱掉一层皮,根本从那泥潭里出不来。有的命都丢在里面。

李希民,原是做矿山机械的,结果借了高利贷,利滚利,设备全赔进去不说,老婆生病没钱医治,眼看着老婆病死。办完老婆的后事,他从楼上一跃而下。剩下两个没成家的孩子。

王喜忠,原做五金加工,一水儿的先进设备,就因为购买原材料款项不够,银行不给贷款,借了福鑫的高利贷。好在老王醒悟得早,知道被骗了,敢于壮士断腕,生生地卖了两台先进设备还上了欠款。借了三十万,还的是六十万。

还有开餐饮的,玩具店的……

他们让侦查员看被打的伤痕,眼泪汪汪地诉说着被逼迫得从衣食无忧到一无所有的过程。

被何小金视为精神领袖的二黑哥也走进了刑警队的讯问室。在街面上闯荡多年的二黑哥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在公司里,他是安保部的主任,那是官面上的话,实际上就是负责追债的。那些放贷的业务员一旦追不回来钱,他就带着弟兄们出马了。他说讨债是个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逼迫却不能逼死,何小金算是把高远志逼到绝路了。他说,我们去讨债,都是业务员没能按期收上钱来的,才会转到我们保安部。业务员如何做的业务我们不关心,也轮不到我们问。能否把钱收上来才是考核我们工作能力的指标。为了完成任务,我们有时会采取点过激的行为。

几个给安保部业务的放贷的业务员没能跑得了,也包括给高远志放贷的那个李翔。这些业务员,别看在那些需要借款的人面前巧舌如簧,到了刑警队讯问室就说不出啥话了。不,是有啥说啥,说他们是如何开展业务的,如何宰肥羊,如何从低条变成高条。

8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石城市有了第一家小额贷款公司。国人就是这样,一个项目出来,看着挣钱了,红火了,马上就能烂大街。福鑫小额贷款公司,是石城市众多小额贷款公司的一员。在兴隆大厦的21楼一个写字间里办公。也就是二十多平方米的办公室,两张办公桌,电脑、打印机等办公设备。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坐在办公桌后面。看到来人,起身问请问办什么业务?

老板在哪儿,公司都有什么部门,业务是如何运作的。这个女孩一问三不知。她说老板总也不在这间办公室里,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时候都是有业务的时候,带人来登记,借款多少。她也从来没见过公司负责讨债的那些人,她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侦查员出手续封存了福鑫公司的电脑带回刑警队。经队里电脑高手查验,电脑有些数据被删除。经过恢复,看到了原面目。

福鑫小额贷款公司的老板何金苗被“请进”了刑警队。进了刑警队的何金苗还端着大老板的架子,对侦查员不屑一顾。何金苗其人出自国华乡小河沿村,他就是那位村长何大壮的弟弟。他从农村出来,打工开始,头脑灵活,看石城市的煤炭资源在外地很畅销,先是往外地倒卖煤炭,与矿井质检、装斤的勾结,用劣质煤的价格装优质煤,花一吨煤的钱装上一吨半的煤。那钱就像水一样流了进来。他看出这是一个宝库,掘到第一桶金后买下一个小煤窑,自己雇工人挖煤。小煤窑,挖掘浅,设备投入不多,比国有大型煤矿出煤的成本低。正赶上几年煤炭热销,他是赚个翻江倒海。

有钱就接触到了有钱有权的人,也更有钱了,随之花销也大。后来小煤窑关停,钱脉断了,这让他受不了。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已经习惯有钱人的生活了,习惯了到哪儿都拿他当大爷的日子,习惯了官员亲切的笑脸。好在他很快又找到生财之道:小额贷款公司。银行放款缩紧,他听那些做买卖的朋友都念叨钱周转不开。以前在资金上有困难的时候,互相拆借点,现在普遍陷入资金紧张的状态,互相拆借就不可能了。银行又不借,咋办?

小额贷款公司在石城市刚冒出一家,他就紧接着开了第二家。生意是从那些做企业的熟人开始的。

“银行不给贷款,我给他们提供了资金支持有什么不好的?”何金苗面对侦查员的讯问理直气壮。

“那你把钱借出去故意到期不收回来按人家违约办那算咋回事?”

“没有那事,我们公司的业务都是严格按照规章来办的。到期还不上贷款由营业部自行追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期不还,利息肯定得涨,钱存银行,一年和三年利率还不一样呢!”

何金苗拒绝承认养着暴力收债的队伍,只说公司很规范,财务部,营业部,各司其职。款放出去了,当然要保证款子和利息按时收回,按时收回的优质客户要继续跟踪,保证他们的优先用款,款子和利息到期收不回怎么办?由他们自己负责,反正他们的工资效益是和贷款收回挂钩的。至于具体怎么做的,我这个当老总的也没在后面跟着,也不能事事都能弄清楚。

迫于承担诈骗的罪名,那些业务员早把何金苗授意他们按高条收贷款交代出来了。在证据面前,何金苗这个“助人为乐”的家伙低下了头。

王晓阳望着城区规划图,眼睛落在国华乡那个叫小河沿村的地方。那里有个叫何大壮的村长。

猜你喜欢
鸡冠侦查员远志
鸡冠的由来
建平博物馆藏辽代鸡冠壶
主办侦查员的侦查资源管理权配置研究
双子塔下鸡冠红
毛远志书法篆刻作品欣赏
主办侦查员制度的运行困境及对策研究
——以博弈论为分析工具
毛远志
判定逃跑方向
较量
办案质量终身负责制下的主办侦查员制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