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书 (下)

2019-11-13 15:26闫文盛
黄河 2019年5期

闫文盛

41.滴水生涯

我的命运总是模棱两可。我的命运自有它本身的属性,它一点儿都不比我过得坚定。驾驶它,运用它,酝酿它,并保证它的力道一直这样迟延下去——总是不急不躁地,总是模棱两可地——便是我的最大职责。因此我总是隐蔽在这里,因此我总是抑制性地隐蔽在这里。

42.拆分一个完整故事

如今,我的工作便是要去掉人间实事的叙说。我计划不跟踪那些完整故事而说出我最新感受的。也可以说,我没有寄托 (不必有)。也可以说,我是立足于旷野之上的写作。只有大风雨是我的素材。只有树木萧瑟和浓郁的风景(何必只是主观)是我的素材。我承受了毫无寄托的愉悦 (没有任何可以贴近的友情,没有任何默许,没有任何孑然自在的苦楚)。如此,只有书写自身(没有从物体的实在中降下来),只有被书写的渊源和担负(没有合作者,没有可供一夕之谈者,无可不见者),只有梦之虚幻和醒悟后的不知身之所至……如此,我来拆分一个完整故事。作为星球之上生命微粒,我们大抵只可信任这一切人间曲折(渊源不至的精神苦楚)?!

43.“模棱两可的个体和勇士”

任何所见都不会比我们的想象更老——我经常沉浸在这样一望无垠的黑暗中,晚霞尽落,肉身浮动,我们总是无法兀自绝尘去。多少年了,我们落在“巨大的人间”,烟火泯灭,夜的芒刺突出。我们总是个体。我们总是勇士。我们总是“模棱两可的个体和勇士”。

44.在东山上看落日

时间不可穷尽。但它只是上帝的设定物。在上帝不再信服的范畴之内,时间是存在的(委婉曲折)。梦幻如果是蛇蝎制造的火焰,时间即是焰火中的钢铁。它是柔韧的(柔韧而直接),直接对应了落日的迷醉。在东山之上,在海拔不过九百米的东山之上,时间带来了落日辉煌的降低,以及,“我们的一生沉沦”。在我们驱车行驶的东山之上,时间缓慢地,秘密地运筹,是数理的,秘密的,秩序化的运筹?是突出于峭岩的楼厦和居住,是一生的露水孶生,是梦幻浓稠的堆积?不过,我从来没有像上帝一般视物,尽管祂的遗存确实在人间。尽管春天一来,即是花红柳绿的仙境,仿佛第一世的上帝又在复苏。它多梦的乳汁在等待着我们。这是我们秘密的运筹之梦?时间是一只最可鄙最不可容的崎岖旅途。我们缓慢的步履越过了障碍,奔驰在压抑而降低的落日之中。

45.论抒情

抒情也未必不对; 抒情可能是更为准确的,它面对的是事件充斥时间真空时无所不在的真实;抒情面对的是感觉的日常的真实;抒情只是不具体讨论事实而已,抒情面对的是这种事实所激起的涟漪,是事件的水流和颜色而不是事件本身; 抒情有一个最基本的贴近心灵的功能,它可能比事物的动荡更具有体悟性,当然,如果追求精准,也可能比事物的局部细纹更小;抒情不是自带的,它其实比运动的物质更有依赖,它是趴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聆听,它是自我的复杂万象的呈示和支持;抒情需要任其自然,但并非不加控制,它也不是把持不住,它只是更为H 容地知道了感觉的惊悚;总之,抒情不来自单独的命运里,抒情其实是综汇万端的盘子。(时间的螺纹:盘子!)

46.爱的居息

爱“从未止歇”。经年以来,我们从未徘徊不定或使出爱的大力。但是,峭壁上生出绿色枝叶的一刻,爱已经来了(“时间开始了”)。爱“从未止歇”:你所明白的爱,可以言喻的爱,从来不是来自上帝创造性的迟滞,它只是来自天地间呼吸的形色。你当明白,爱“从未迟滞”,它是最为透明和猛烈及时的——它从未窒息(无边的迟滞),它是永远在蓬勃生长的(“爱的居息”)!

47.创造力是一种罕见的血型

创造力是一种罕见的血型,它在上帝的羽翼下分解着恩宠与报复。

但是,自然万物的复苏都不出于创造力的醒悟。自然万物不是子与实的因果。

创造力有着最刻意的祖先,他提供了作为预言的母体和色素。他是一切预言和空虚之祖。

很多人都乐于歆慕和顾盼,这是创造力所遇的最大震动之悲伤。

48.时光段落

洪波涌起(海浪飞舞)。但你不是唯一的。那海水清晰得像被蒸馏过了——在这些时光段落里,我看着树木萌发出新绿的春色——我不知道我能看到多远——山脉,海水:洪波涌动。我的思念和你的发辫……如此绚烂的,你的发辫。在这些时光段落里,思念已经止歇了,它奇妙地停滞下来:倒流,荏苒,匆忽如一梦。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异能,匆忽如一梦……我酸痛的臂膊……然而是那些不可察觉的时光:“匆忽,冷漠!”

49.悠悠白云之间

时间的螺纹是不惧走兽的,无论多凶猛的走兽都不惧。它们黏附那些密密麻麻的碎星,使平阔的田野里长满了与它们一般齐的“晨昏”“流水”和“姹紫嫣红的花儿”。时间的晨昏张弛有度地来临,走兽悠悠像云霓——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

时间的螺纹是不惧走兽的。它们发明的步履比走兽的疾奔更速。然而人间却有姹紫嫣红的花儿,它们拟定的开放之期是狭窄的时间通道里的碎影。多少过客葳蕤滞后,多少命运逶迤而来。然而,它们是姹紫嫣红的花儿!

我们有多少惊叹呐。果然人生易老,悬浮的生物垂落下来堵塞河道。然而天公作美,整个星群都距河水咫尺之遥。红稣手,黄藤酒,多少云霓羽衣,都只是一个缓步于沙尘中的背影。春日的枯树新芽?天穹下稳如磐石的山形!

50.梦幻的色彩

你几乎不可能凝视,而万物在消逝。那最为空荡荡的秋千之色,那梦幻的洁白无瑕(便是万物“瑕瑜互见”)在消逝。在寂静中,在眩晕一般的寂静中,你可看到梦幻从岩壁中突出来?它的消逝一点一点地展示在你的面前。像你的,又不像你的梦幻,在跳宕的光影中一点一点地被融化掉了。既有实物之形,又是完全空虚的。既是纯然梦幻的色彩,又热衷于被解析的。拿镊子剔开它的入口,恍惚的事物过去,梦幻的城堡开启。你不必追逐和击打,它是自然地,不循过渡之迹地,在一个躺卧下来的瞬间出现的。它是这样的梦幻,而并无一个识者。识者之盲更甚于春草萌生前大地上空荡荡的荒芜!

51.万古生灵

黎明静寂,如风临树(木)而不发,远方山峦身形蜿蜒但黎明静寂。宇宙(创造者的容器)变动不居,但时间如水流激涌——“传来万古消息”。是时候了么?我们为什么会感觉到风吹树木(只是感觉到——)而时间淹留不发?

52.你有疼痛的知觉

你有疼痛的知觉,随之慨然而逝的是你疼痛的知觉。诗不过是如此慨然一逝:形影皆渺;而见证你疼痛知觉的人尚活在人世。不过是短暂而剧烈的见证罢了,往事却已枯竭。心灵也已经死亡了么?不过,人世不只是一次慨然的见证,人世也是情感的火炬点亮的美妙时刻的顿悟:人生真是多余的部分,而命运才是美目盼兮的沧桑。你已经不复有剧烈的疼痛与叹息了,只有时间的余韵种植在大地上,像炊烟飘拂,像西风瘦马与古道。你已经不复有梦寐般的先知了,文字流溢,你的珍重和雄奇的幻觉是“僵死”的?不,它是无限蠕动的感觉之虫,一次次地刺入我们麻木而昏溟的阅读的旅途……

53.包 容

总须有一个居所,可以包容我们的骨骼。但是,总是没有。只有一个外在的躯壳笼罩我们。只有秋色微亮笼罩我们。只有天底下孤伶伶一个荒村,一个荒芜,闲散的居所?笼罩我们。是生活的幻觉笼罩我们。是绿色巨石笼罩我们。饿夫。征人泪?笼罩我们。总须有一个居所,但是它总会残破,总会失却,坍塌,孤苦无告?笼罩我们!是的,居所是温暖的,但是它孤苦无告,但它总是温暖的。妈妈,居所总是温暖的……它一点一滴地,深情地(无视地)笼罩我们?!

54.梦想家

在我们选择成为梦想家之前,梦想家这个职业在我们生活的区域存在既久,而且已然毫不谦逊地深植在我们的身体里。梦想就是我们的胸襟和爱意,贯彻所有深渊般的洞府。在夜里我们睡得太久,而黎明的漂浮(潜伏)又使我们仓皇难顾。我们无法在太早的黎明醒来,绘制曙光微露的图谱——“苏醒”之前需要强力压制自己的尝试种在我们的身心。在我们选择成为梦想家之前,梦想家站在高岸上,手搭凉棚沉入睡眠。我们虚伪地追逐他们,令自己的影子在“刺目”的一瞬潜行。光亮是刺目的,令我们产生追逐之念的他们同样也是“辉光之灼灼”,不容我们深识。此地本来人群蚁聚,在夜晚重入山峦的时分才稍微变得寥廓一些。抓住这样的机会做梦,云游一些忙碌再三的日子不可抵达之处,便是我们成为梦想家的基本法则。在梦想的年度可以为苏醒之举施以各种色,而在此之前,我们只是各种“拟梦想家”。与不再陌生的人行握手礼,伺机询问他们睡前观云观山水的好心情。给陌生人的睫毛绘以各种色也成为各种匠工的存活之道,而且越来越吸引他们。在梦想者的内心,彼此已经不分伯仲但夜晚的七色仍然葱茏密布。在梦想者的内心,人世高旷但悲伤的故事依然是存在的,但是只要归入梦乡就不可辩白。梦想家是作为他们的心怀而存在的,但是如今,我们能够体察黎明前的深深寒意和不竭的困倦。我们必须万分小心方能记起“心怀”这个词的形容。身为梦想家,不能处处罗织以噩梦结构,不能离开自我的意识而完全独存。也许,最有价值的事情便是成为一个拟梦想家的阐释师?不要真正地深入到梦想家的五脏六肺中去,不要完整复原整个黎明(苏醒)前的全部流程,不要心带憾恨地做梦和自觉地醒来——也许便是作为一个人的基本法则。我们宿于宇宙太空之野,是夜,澄江一道月分明,静谧的梦想是温暖的。成为一个梦想家(拟梦想家)而不为人知是温暖的……是时,我们依然宿于宇宙太空之夜(野),空寂的格子(窗前明月光)是温暖的,凝血是温暖的!

55.苍古谣

那弯腰驼背的神是你的先生,他之所以弯腰驼背是因为他性喜如此。他的所有的振奋点竟在于弯腰驼背。那容颜苍古不复春秋不会返老还童的人是你的先生?向他提问:体会他在身痛心悸中祭神的苦楚。但他的枕在你们集体之枕的上方。他是容颜苍古的罪人。

(……不要蔑视这其中的剧情,不要嘲讽你们这些罪人。不要去续写故事,不要捂着你的知觉!你们这些容颜清脆的人?我丝毫不爱你们……但省略是你的圣爵!我丝毫不爱你们?你们这些容颜苍古的罪人……)

56.裂 开

只有将它们自高空垂吊下来才有故事。亿万年了,时间已经裂成灰色。但我们仰首空空,看不到一只鸟的爱物:这令我们沮丧,患于得失。枯坐家中是为寰宇,死于灵魂多思只是轻薄。我们爱,但无色的变幻萧瑟如火,它已经焚烧过了,但我们缘何孤身独对?所有的重逢都瘦骨嶙峋,只如一个个单薄而道地的影人。

57.超级睡眠师

在温软的石头上可以睡得更久些。石头是缄默的。在它无言的缄默中(整个世界的缄默)可以睡得更久些。喧嚣的全世界是缄默的石头的超级温床,给它注射以不死不灭的种子,使它睡得更久些(八亿年吗?)。飞鸟越过去了,海洋上空的冷风使睡眠师的奇枕(重重叠叠的云团)变得更加蓬松,适合于无眠的做梦?超级睡眠师是万物沉睡的综合,是死亡的鼻祖(身形并不消散)。前方冷风浩荡,云层郁郁葱葱。要睡眠吗?万物不足以撑持天地,只有云层重重叠叠,是睡眠师的暗房(无知的,恒久的睡眠师?)。我们奔跑在河岸上,根本没有人援助我们。那耽于梦幻和静眠的人默不作声。那最沉重和漂浮的人生死偕同。我们奔跑在河岸上,度过了一个个日落昏黄的午后。那满身污垢的沉睡者在流水(苍茫之逝)中看着我们!

58.精神的赛马

我们的生活没有无限扩张,而是正在经历着各种压缩。时间的压缩,使精神变得微小,迅捷,像慌张的猎豹奔跑过岩石裸呈的荒原。空间的压缩,使世界变成了一个看起来沟壑纵深的滑稽平面。上苍正在以它无声的合击的大力抹平事物间的粗粝(起伏)的肌理,将我们归于明媚阳光下的短暂限定,使悬崖间的裂隙也恢复其柔软孤寂的本性。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些时刻像是向阳的流云,它有着炫耀而夺目的荒凉的光亮。它有着令我们精神振奋的赛事莅临般的巨力,我们正在取法于它的日渐踊跃的时刻,“那些显现在鲜艳花圃前的庞大身影”。我们正在伪造世界在无限涨大的事实。我们迷恋于一种精神的赛马但并未实施。整个星球正在被压缩,变得无穷小,像显微镜下的微生物。我们正在变成精神的赛马,狂飙突进于无人的原野?时间正遍布于天地之间,被缩小成连绵一线,我们正在经历的灵魂涨裂类似于蚁群奔忙的一刻?我们正在爱痛交加,不可遏制地经历着自我身体内部精神的赛马!

59.先知的耸人听闻

不必幻想自己拥有爱与真实是对的。不必面对具体的社会 (时代,一切可以目见之物)是对的。不必知道时间流向的曲折(纹理)是对的。不必身处江湖中而自居陋室(旷远之地)是对的。不必言谈(举止)是对的。不呼喊(心自安?)是对的。夜色蒸蒸日上,但秋风已然吹过了平原,不去幻想另一个宇宙(自我)的命运是对的。

60.小 说

将我生命中的无穷幻想写成小说,为思考的点滴找一个漏水的竹筐,让事物不要用力地聚集,让它们自由地渗透;只要找到它们藕断丝连的部分就可以了,甚至不需要完整而清脆的逻辑性,不需要朗读出声而只要内在的吟诵;在写作之时,只要将万物清空就可以了,让空气,水分和草木自由地流入,甚至不需要编织句子而只要捕捉心律的起伏就可以了; 甚至不需要领略魔法而只要做一个精神抖擞神经清明无序的讲说者就可以了,甚至不需要使用语言而只要 “脑洞大开”(接应自我的局限,脆弱和残缺)就可以了。要将我们生命中的无穷幻想视之为小说的材料吗?不,只要洞悉自由的实质(自我的姑息,囚禁与破坏)就可以了!

61.不 疑

若思之过深,则人生的无数奋争和纠结显然没有太大的意思。我们除了向穷途(老迈,心神的衰败)奔突,还哪里有什么道路可走?

或者,是为了使自己回味往事时的遗憾少些,才努力和庄重地活着,但生命如秋风落叶,我们又何曾知道自己的命运之树能结出怎样的果子?

62.心有芳菲?

在这个世间,没有一个人的死亡可以掀起真正的滔天巨浪。因为从最遥远的长逝来说,我们所有人的存在都是须臾。都是须臾!

所以,对于任何生死,我们似乎都应该毫无悲伤。但我们是做不到的。因为我们有最充分的可以切肤地体察自我心灵的感官。在可以理解和设想人生终点的时候,我们或许都向往过怀抱鲜花,心有芳菲的死亡?

如果可以对死亡进行设计,我们所有人应该都是理想主义者。无痛无病无灾无憾地自然逝去,可能是我们的最好归宿。(如果我们真能去除贪欲,余事或可不做他想。)

世间果真有人愿意心怀悲痛地故去吗?我觉得是没有的。放纵悲伤只是绝望者的专利。

我没有细读宗教,但它教谕我们求得救赎,它向我们反复地提供神圣的指引,都不是为了指示我们向黑暗的深渊滑行。

事实的真相是,死亡很难变成温润的洞窟(我们希望如此),它只是令我们百感交集,心怀无限疲惫和寒冷的旅程。

我已经无数次地想象过死亡了,但我始终难以确信死亡是绝对性的“存在与虚无”的真相。不信任它,无限地怀疑它的真实,是我们彻骨的谵妄。

但唯此,也才是我们作为人的一种基本尊严所在。我们对万事可以通透,唯对死亡的亲近恐惧和却步。死神没有温煦和春风浩荡的面容。

如果有人能完整地复述濒死前的感受,我一定相信他才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真正先知。他应该是最接近上帝的人。

上帝是空白的宇宙?他其实远比我们轩敞,坦荡和木然。但是面对上帝的沉默,我还是会觉得,我们已经活得太累了。

应该有一束灵异的光,客观地告诉我们死亡的真相。告诉我们一切不必斟酌和怀想的,告诉我们一切预言的散乱,告诉我们一切见证者都不能替代我们去赴死神的邀约。

对死亡的勘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地抵达我们的思想领地。或者说,我们终此一生,都是来为此答疑解惑的。你我同此一道,难分轩轾,没有高下。

在死亡的无限远处,无限近处看它,都有风的流动和时光暗河的影子。但所有的见识和迷惑都不足以完整地体现我们未尽的生死之意。

所以,因逝者长逝而带走的我们身体中的感同身受,总是星星点点的残破,我们永远不可能在自我的意识中抵达真正的死亡 (因为死亡的发生,即是意识的终结)。我们也永远不可能放弃它 (自我意识的 “存在与虚无”),去追逐不死的荣耀和天谴。

63.落地的诗

我一一凝目,几乎感受到了“他们的同时存在”。但是时间并不复杂,它浮在我们感受的表层,因此看起来像一只硕大蘑菇。

时间是臃肿的?

至于这个世界,只关注它存在的唯一事实:它似乎陷入了斟酌?

我慢慢地穿越,终于渡过了“整个中原”。(我的耳膜,鼓瑟而鸣。它如何识得旧物,识得我?)

万物正蹉跎。时间在缓缓地降落!

64.风 格

单调,枯燥和繁复无尽是目前我所能想到的三种有力的文学风格。但我不愿意成为其中任何一个的主体,我的雄心要比它们略为大一点儿。我希望压碎这些词,使它们变成一个静默无声的空虚的笼子。

65.我想成为本质上的诗人

Ⅰ 我们的不同相似

我很难拒绝谈论我们的不同相似; 在我获得一种更为丰富而壮阔的风格之前。诸位知道,我写作不是为了自身;如果说,在最早期的时候或许如此,那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很光荣地走到了它的反面。这是我们之间的同中有异的先声;作为听众,诸位必须掌握这个节奏,否则随着书写者更深的思绪涌动,我不能保证与任何听者同行。我本来不太在意听众是否如云; 我本来不太在意我是否一定要谈论。我的思考不是来自我的思考本身,它只来自于外物,我希望如此;事实亦是如此。因此,在湿润的大陆的核心,我需要保持一定的雄心才可以继续生存下去。我一定不是我一个人;当然,作为人群中的多数,我们人人如此。

我们的相似性是不值得谈论的;并且,根本无须加强。但是,作为能力卓越的少数人,我们根本看不到整体性的集群。至少,如果书写开始了,我们的忘却和腾空会变得异常轻松。我一向在努力达成我有生以来的愿望:去写下我在异常彻底的冥思中所见闻的一切。我的文明和高傲皆与此相关。如果在阅读之中,我读到了我的书写的反面,我会感觉到惊奇的。异常惊奇!反之,我就会感受到自我的沦落。因为我能够意识到的阅读是无效的。而这种无效性,几乎笼罩了我的生活的全部。但事实上,作为我的本体的生活更是如此。太多的琐碎的现实的灰尘压抑了我的心智,它们使我的怒火无法遏制。

我们的生活,不,是我们的诞生即完全不同。所以,相似性极其偶然。它带给我对于存在的憧憬和悲观。我想写下关于思考的故事,用描叙性的,而非抒情性的笔墨。我想写下长着不同面孔的神圣和败类,用我从未握过的画笔,以及未曾使用过的语言,以及未曾树立起来的蓝天秩序。我在仰望高空的时候,多疑而苟活的心情顿时变得轻松。我在面对大海和田垄的时候,我在不接触人群的时候,都会如此——我在与不同的人谈论的时候,看到了我们的不同相似。有的人更近于我们的先祖,传统,死板,苦闷;有的人更近于我们的未来,猎奇,凶猛,开掘;有的人更近于我们的当下,长着一幅庸俗的面容,十分渴求摆脱我们自身。

不过当是如此!我依然在此地构思。我的故事尚未开始。我依然会沉浸于一种我所未至的生活中。我写下它们是因为我发现了我们的交叉部分。那些重叠起来的命运,纵横于我们无法攀附的低空中。我站在地面上俯瞰,能够蹦极一般触碰到心灵的空际。我是如此地反对我自己啊,尽管,他诞生了我的母体,使我每每在夏季里可以发生。我是如此地藐视我自己的反对啊,尽管,我的一切倚赖已经出卖了我自己。但坚持世俗的理解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要决心过一种思想家生活的话。但我的任何时刻都不能从我的认识出发,它应该保持它应有的那种不思的静谧。所以,我在谈论任何写作者的时候,都是在谈论我自己吗?不,这仅仅是我记忆中的历史事实。我已经力求摒弃,像旧日的烟酒店“摒弃”它的客人们一般,像终生坚贞的处子要保持它无妄的纯洁一般。

Ⅱ 此篇副本:下午的表情

我向来不惮于谈写作。我向来不惮于暴露自己的灵感。我以写作文论的方式写作了《主观书》的绝大部分。我因为某种激励我的鬼魂被埋葬而开始了我的无尽的长叹。但我耽于抒情、谈论、内视和主观的部分显然太多了。于是,在我久居于此的第九个年头,我开始细察迎来送往的客人们。我想通过细察来改造我们面向卑微和万象的冲动。他们此前购置各种烟酒,祭祀自己的肉身。当然,也有人把此烟此酒挪作他用,祭祀别人的肉身。我向来不惮于构造一个形体,用来装点他们在深夜里的抽烟酗酒的历程。不,我向来没有一个揣测他人的图谋。我开始细察,只是觉得时辰正好,我的情绪正好,阳光明媚正好,各种思维和健康的躯体正好——如此,则在各类人群开始奔波于万千生活的途中,我准备写作《烟酒店的客人们集体噤声》。

我觉得我与自己保持高度紧张的“静之”的时刻到了。

我很少刻意地去注意下午的(温厚的,让人产生蹊跷的写作之念的)记录。各种忙乱太多了。但即便我频频光顾烟酒店,在往来穿梭的客人群体中,我也很难再找到与我们产生过钩连的人了。他们来自许多我们不曾光顾的星球。他们没有自我的本体。只是因为阳光穿破了下午的阶梯而来,所以,我站在甲板上,可以目视那些层次不齐的无穷的宇宙。整整九年,我没有对任何人谈起这些。即使在坠落的时候,我顺手抓住甲板,也能勘查到一些人的指纹。我顺着重力的方向落入水中,有段时间,反复深潜,直奔深海而去。但是,根本没有一个人到达那里。我带着被烟酒腐蚀的尘嚣之心,将自我的一部分留在水中,而将另外的一部分,用力拉了上来。

我在那个时候,与更深的恐惧相识。我不能捕捉自己,更何谈悲悯和分化自己。通过器宇轩昂的表弟和他的父亲母亲,通过远方的山水和寂静之微小,我抵达过县城的南端,省城的更南端,村庄的上方,以及市郊的一些洞穴。我被冬雪的微雨掩埋的时候只是一个行将崩溃的残躯。对,就是那些时分,我目睹了烟酒店在我行将驻扎的营地建立起来。我在购买第一次货物的时候就认识了销售烟酒的人。

但仍然在这些下午。我就席于思维的饕餮盛宴,贪婪多食的下午。仍然是厚达屋脊的一本书,我在沉迷于完成它的途中。仍然是这些出没于烟酒店,默不作声的人。仍然是留着山羊胡子,仔细地与我对视的某。我难以相信我盘下了他的店面,趁机窃取了他的隐私,打碎了他的尘世之爱,将晕黄的墙面涂以黑漆般的阴霾。我难以相信,但仍然是这些下午。我从未与人辩驳的下午。我与敞怀的露营的还是不同。我与烟酒店的客人们亦或同住。他们深藏在烟雾中。一种声色之厉在席卷着整颗星球。

孤舟蹒跚。枯藤老树。但仍然是这些下午。有时我会觉得他们愚不可及,因为他们从未来到这样的下午。他们只是沉浸于一种我所看不见的讲述中。他们迷恋俗世,独不迷任何神。而在高耸入云的烟酒店,客人们都未返回,但他们以一小时前,一日前,一年前的身姿存在。他们把一些铁屑和草灰作为旧日的葬仪留了下来。

Ⅲ 延伸:关于《……》写作的无材料性

关于我们(我和佩索阿)写作中一个共同的特征,即“无材料性”,我的体验甚深。当然,在这里,我无法判断我们彼此之间到底谁更具有发明性。从时间方面来看,我阅读他的书在先。他的灵魂可能不知道后世之我的存在。可能并无丝毫了解的兴致。不过,这都无关紧要。现在,我想要辨识的一种灵魂状态只存在于写作中的唯一时刻,即弥漫于其中的无材料性突显的一刻。我们不是始终能够保持迷醉和痴狂的文(字的)囚(徒)。但是,涉及到写作之事,我们无物可讲,无事可叙,无思想需要传递,无语病会留诸当下。我可能会觉得异常之好。因为,写作之成为写作,大概缘自一个人见到阳光之时的无情得色,我们宛如阳光的制造者但却潜隐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芸芸众生对此并无识别。我只是走在巷子里时猛一抬头,方看见了那些光线,除此之外,我觉得并无想要特别言及的。我们彼此间也不通信,我们彼此都不善言辞。总之,像《……》这样的书,是无尽头的光阴之中一个庄重的雕饰。

无材料代表了一种思维的漫漶。代表了一种不愿意受到形式和书写所拘囿的纯真状态。如果我要煞有其事地写作关于佩索阿的文论,这一点是我需要反复强调的。但是,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停滞于这个起点上去进行延展。至于我在《佩索阿:一个“残缺的整体”》中所讲到的,多半也是梦话。因为我居然通过某种援引的状态谈到了无材料的“自传”这个具体的属性。事实上,无材料更像是一种等待。它一定是写作的残片,代表着永恒的意犹未尽和灵感的被开掘。在我们头脑中存留和偶尔被触发的万千意象是无材料的一个底限。它无须像我们写作传统故事一样去追求完整性,但它也不是追求被解构。它其实只是我们在宁静的沉思情境下的一个值得摹写的原始。

在烟酒店盘桓的那些日子,我仔细地看过了每一寸墙壁,但我后来发现,我还是对它们毫无记忆。在面对每一个沉默的顾客的时候,我仔细地看过了它们脸部的每一寸纹路,但我后来发现,我并未收集完成对于他们的救赎。那时,我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里潜藏着一个不为人(我,我们)知的狂乱动机,即每个人心中,都有成为他所注视的另外人群中的某的一种可能。他们在走进烟酒店的一瞬,已经消除了关于自身的一切特征。我的无记忆,既与此有关,又与我的心不在焉的“仔细”有关。我们之间的“不同相似”也不是根本。如果我们想要写诗的话,这样混乱和自动地繁衍下去可能更好。但写诗是为“观察式写作”的余事,而回忆(尽管遗忘太多)可能才是真实的。在澄清了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之后,我走出了店门。烟酒店里,本就四望空空。

Ⅳ 补遗:一个故事

寻欢作乐过后的客人们在礼拜天的下午才会来到烟酒店门前,彼此沉默地交流一番。但他们都遵守“烟酒店的客人们集体噤声”的规矩,一旦踏入烟酒店的门,就将这种沉默的交流也终止了。年复一年,这些事我都觉得不新鲜了。冬天里,天黑得过早,而我在“四望空空”的屋子里看不到一个生动的表情。我的躯体不去动作,妄自游离。那些思绪不是我所能看到的一丝烟缕。但是,年复一年,伏羲遁入大荒,整个星球仍在宇宙中漂浮。透过窗户,我能够看到的狂澜被涂上迷人的七彩,我能够看到的云团变成一个照亮夜色的绝大的灯盏。我毫无任何动机,去面对一个辉煌而艳丽的群体。我逡巡于一种虚幻的梦境中寻找自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坐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压根就没有离开。

我没有任何人生故事可言。我大概会一直坐在“这里”。

Ⅴ 摔坏了尸体

只有下午,我才会关门闭户,坚持一小会儿,但也不被认同。那些守护着河岸的人神情肃穆,他们像诅咒宙斯的众神。从他们的身边路过,不是蜷缩在烟酒店里的我的肉身所做的事。它们只能来自我心中的那一丝丝颤栗。但是我没法子使我和欧文(异日之我)的想法连通,变成一条像地平线一般的河流。我的错误不会得以传递,我只是暗自期盼着我的苏醒不会到来。这样,梦幻也被授予了翅膀,它在我的狭小的领空中飞行。梦幻的毛发是金黄色泽,对啊,要驱使它去田园中飞行——我不喜欢我的梦幻和我挤占一处。得时刻担心它,不要撞上了墙壁!我坚持关门闭户,但也不被(欧文)苟同。

当然,通过阅读一些书籍,我的被烟酒熏坏了的大脑开始恢复了空洞。我大概总是这样想象着,直到一些黑死的物质堵截了我的归路。那些客人门(以欧文为代表)去而复归的时刻,我通常比他们沉默的心声更先抵达。那些窗口。悠长的街巷,一步一回头的客人们!色情狂,军火商,政治狂人和哲学兽。在我目睹他们不至的九个小时中,潮水退去了,露出了大海内部被摔坏而漂浮的尸体。我轻轻地爬上窗口,想象吊民伐罪的将领们,那些客人也一齐转头看向穹苍的深处。大约是这样的: 整个人群都被一种光明的回顾拦在了通往烟酒店的栅栏前。他们必须清除他们本有的熙熙攘攘的思想。烟酒店偶尔树起并无偿赠送他们一卷经文,用以弥补他们来此地出游却使自我更其昏聩的亏损。

许多人对我不满。他们希望这里昼夜营业不歇。但这些意见却又异常零散,所以我从来不加理会。烟酒店在一种敞开的物质中建立起来,于幽幽天地的中央建立起来,我反复地把树木重新种植下去,把叶子和茎干建立起来。在我的地盘上,我虚幻的声音根本未曾存在过,所以欧文后来不加闻问,他认定我们的合作已经解体。我对他的身份不加辨析,但那些堆积起来的欧文的躯体在下午影影绰绰地向烟酒店逼近。我异常警惕地看着他的深蓝色的眼睛,我从他的小小的觉醒中看到了一种审慎的苍茫的危机。

快,去掘开地穴的入口,将欧文和那些尸体关在一起; 我已经有所察觉,如果不加阻拦,欧文几乎就要喊出声来。之前的烟酒店便是在人声的喧闹中消散的。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欧文的深蓝色眼睛带着他终于懈怠下去的神色,慢慢地滑进了地穴。我的头脑中掠过一阵暴风:“那些微的震动,便是蚂蝗和虫草的震动。”

Ⅵ “我想成为本质上的诗人”

在烟酒店不营业的时候,我(欧文)发现了自己的灵魂中一个美妙的去处。

我对任何大诗人都不苟同。我想成为那种本质上的诗人。我只写我能写的诗。我只写我愿意写的诗。我只反对我自身中的任何不同。

在烟酒店不营业的间隙,我一直在地板的下面挖掘。我在我已经小有所成的地下图书馆中建立了一些新的图腾。我发现我的挖掘技术只来自于我的内心里。当然,我的引申者已经逝去,我的导师也根本不存。我的营业帐册被我放置在终将被遗忘的角落。我在醉心于发掘的时候发现遗忘正好。我在写阳光之后大流水的诗。我在写寡人之诗。我与他们的交错就在于我的挖掘生活。外面热烈的大海到处都在蒸发,那些水珠——变成细小的烟雾升腾的沙漠。

我的第一个图腾就是细小的烟。

烟酒店的门面上贴着 “时间已逝” 的封签。我带走了店外的所有无形的物品,没有给垂怜我们的上帝留下任何思想。我在他所注视不到的角落挖掘。风的展开与我无关,再大的事件也吹拂不到我。任何迷恋都与我无关,我十分警惕地蔑视我自己。我十分警惕地保留我自己。我十分警惕地忘却我自己。

我的第二个图腾就是我渐趋失忆的大脑。

烟酒店地下图书馆中的每一颗分子都沉浸在一种荒芜的思绪里。它们由于被挖掘和拓宽而变得可以略微伸展。我当然只采用一种无声的方式交谈。那些用来防护魔鬼的网纹后来也用来防护我。当然,由于我一直在挖掘,到了后期,我的地下图书馆生成了许多任我一人独行的出口。它们有的通往地下密林,有的通往水穴,有的通往皇族们的地下陵寝。地下的世界无比广大,无比阴森,也无比温暖。我在每一次与魔鬼遭逢的时候都可以机敏地转身,进入到一个我所认同的门孔之中。我的图书馆中布置了许多我的思维的丝线。它们是连蹊跷的魔鬼都不敢掠美的金线。

我牺牲了我(欧文),保存了我的非我。我已经完全不知道我的来路了。

我的第三个图腾就是魔鬼的嶙峋古怪的肉身。

当然,我知道,在地下图书馆一带,叫欧文的人不计其数。但我们都想成为一个诗人。我们都想成为一个连鬼神都畏服的诗人。但我们的本质不是一个诗人。但在无数的谎言重叠而成的烟酒店中,我(呕文)尤其注重这种层次不同。我不是欧文,我不是呕问,我不是呕文。我不是一句抒情。我不是一种物质。我不是一个地穴。那虚伪的大大小小的人类,不是我所能够识别的。

法老。

——你好。

他成为我的第四个图腾。

我成为第五个图腾。我的金线上的叶子,第六个图腾。“我想成为本质上的诗人”是种植在我们骨髓中的一句赞美诗,但它不被广泛认同。因为这个咒语,我们都无法回归到地面上了。

我们只能住在烟酒店的下方,做一个虔敬如一的守灵的人。

Ⅶ 如果整个夜晚给我们以抚慰

我的整体并未沉思。我在沉思的时候并不是真的在沉思。我的怒火并不是真的怒火。这些生活并不是真的生活。这整个烟酒店也不是一个庄园,它甚至不是一个已知的空间。这整个夜晚甚至不只是一个夜晚,它至少不像一个夜晚。我也从未认同它是一个夜晚。可是晚风轻吹的时候我所看到的坚实的兽群并没有成为别的我们所不理解的兽群。我觉得烟酒店的空气憋闷的时候,我们所遭遇的一切都未被命名——是的,很奇怪啊,这整个夜晚包括这个夜晚之前的夜晚,它们都带着一些难以命名的事物盘旋在我们的鼻梁正中。我独自沉吟着,但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人会察觉我们在夜晚中的任何动静。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幽暗诗情,我奇怪地睡了过去。包括这个夜晚之前的夜晚,都从未有人会意识到我们居住在梦中,像居住在一间现实的房屋。那时候有些人影趁机滑进我们的梦乡,妄图破坏我们的秉性,使“集体噤声”的日子成为一颗过时的螺钉。但是,为什么会有人影滑行,他们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噤声”之症,我是说不清楚的。我在沉睡的时候并不是真的在沉睡。如果这整个夜晚将给我们以抚慰,我也没有得到应得到的。夜色已经很深了,我只是像一只蛀虫般看了看我的头顶的上方。夜空如幕,我的目光中带着生死之间的勃然的悬殊……

Ⅷ 光明随着空间上升

我如何可以不悲观?只要文字随着生命在延长……我创造的宫殿已经坍塌,我种植的草木已经腐朽,我观察的浮云已经远遁。我的旧日已经飞速地逝去了。我盘下的烟酒店已经被禁止发出一切嚣声。我看到了光明在随着空间上升,即使液体也有光影在随着空间荡漾而上升,我看到了我头脑中的山峰高耸,我们都不是记忆的,急迫的,雷同的人。我在静默中的烟酒店做一个虚无的店主。我觉得我荒唐的守岁像个十足的牧人。我在守护着自己早逝的灵魂。我觉得不死而守恒的卫星是上帝的一个分身。我看着烟酒店和它的客人们。在烟雾之中,我过得冷静,残忍而孤苦。但是光明在随着空间生死,我们在培育领悟我们的上升的生死的爱的人。我不需要太多的物质,我只需要使自己沉醉的心灵,使自己麻木的药物,使自己失魂的君子,使爱诞生爱的领空。但是烟酒店一直被禁止发声,所有的客人们都无声地来去,他们洞悉这里的一切规则,就像帝王们洞悉他们迈步终生的宫廷。那么好了,我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拓宽我的地穴和图书馆,我将在书架上摆放十八世纪的帝王肖像。那么好了,在我们的一生中,再没有一个爱的人可以控制我们寂寞中的熙熙攘攘的种子,“我在烟酒店里垒筑的横墙阻断了我曾经乐观其成的整个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