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直觉
—— 观石虎作品有感

2019-11-14 23:20
海燕 2019年10期
关键词:石虎线条书写

每次出国所到城市,我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艺术博物馆,从欧洲到北美,每一次的游览时间感觉都不够,在浩瀚的艺术作品中感受着人类文化的发展和思想文明的递进。

西方的古典艺术是人类文化的精华,也是世界各地博物馆规模宏大的重点展陈,她们从宗教宣扬到描绘神话故事、历史故事,再到世俗生活写照,大尺幅的作品气势恢宏又刻画精微,至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们建立了透视、解剖、结构、色彩等一系列的科学绘画方法和理论,从而树立起“致广大而尽精微”的西方艺术传统精神。站在这些伟大的艺术面前,让人油生崇敬之情,然而对于我一个来自东方的人来说却又缺乏一种亲近之感,似乎这些艺术距离我很遥远。

西方的艺术经过了数百年的古典时期之后进入了印象主义绘画阶段,绘画造型方法也从块面造型扩展到了光色造型阶段,严谨的笔触变得轻松活泼,从物象塑造到形材表现,这是艺术思想质的变化。随后开启的现代主义艺术运动,立体、野兽、抽象、表现等等各种艺术流派面貌纷呈,西方传统绘画中的透视、解剖等原理在创作中已可有可无,有些作品甚至只剩下了自由飞扬的笔触或孤零的色块,绘画中的物象,也从清晰到模糊,直至没有了任何具体形象,普通欣赏者也从对绘画艺术的“理解”、“看懂”到“不理解”、“看不懂”,但这样的艺术景象,对我来说,却有一种无法名状的亲近感。

这种超越国界的艺术“亲近感”,正是那些西方具有现代意识的艺术家们突破了古典艺术理论的制约,转向探求人类艺术共通的最本质的思想情感和精神诉求。他们的眼界从西方传统扩展到了东方艺术、非洲原始艺术等其他异域文化,他们的造型基础已不仅仅是传统的块面造型,如对线条的书写性运用就让艺术的表现更加自由、更加个性,同时进入了更加广阔的艺术创造新天地。线条的书写性就是我们艺术的基本特征,中国绘画艺术的造型基础历来是“线条为王”,书法、绘画的基本构成无不体现着线条的韵律表现。

初看石虎的书法、绘画,可能就是被人们称作“不理解”、“看不懂”的作品。石虎,中国画坛的现代主义艺术家,20世纪70年代末,他就随文化使团远赴非洲写生三个月,并在之前还在法国巴黎逗留了一周时间。参观卢浮宫及蓬皮杜现代艺术中心等一些艺术展馆,可以说石虎是他这一代人中,在文化封闭三十年后首批出国亲身接触西方现代艺术的画家,这次艺术行旅对石虎以后的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

先说石虎的书法作品,可以说是他所涉及艺术类型的造型之根,理解了他这些“古怪离奇”、“粗野缭乱”的书法线条,对理解他的其他类型作品也一通百通了。按我们一般人欣赏书法的习惯思维,除了观其气息,还要看它书体出自哪门路数,笔法学习哪家法帖或哪方刻碑。如现在绝大多数的书法家学的是“二王”(王羲之、王献之)字体或从中演化而出;又如一些碑学书法家,学承汉隶或魏碑书体而自成一格,似乎这样才会被公认是书法创作的正路,否者就会被指责为“歪门邪道”。

丁酉岁末,笔者收到一本石虎书法集《书道今朝》,在序中提到了“六书”。“六书”是什么?六书是中国最早的汉字构造理论,是古人解说汉字结构和使用方法而归纳的六种规则——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和假借。石先生在书中进而又解释:“它们不是书法,它们是思维意义上的书性的源头。事物以纹象予人,人以纹象观天地,那便是创生期汉字的元魂。”在这里,让我找到了石虎笔下每一个汉字构造形成的依据和规则,毫无疑问,它与上古陶文、甲骨文及以后篆、隶、草、楷皆有着同一个元魂和“书道内涵”。

书中有数张枯竭的秸杆照片,每一组秸杆的自然交错提示着一个汉字的组成结构。“它们不是书法,是旷野里的秸杆,是自然线条的摄取……”石虎如是说。这使我豁然开朗,让我们发现了石虎的汉字书写是受启发于自然的线条图式,即石虎称之为的“纹象”,而非学之于王羲之、颜真卿等历代书家的字帖墨迹,也不是汉石魏碑上的刻字……这让笔者联想到中国传统书法的笔法中有“屋漏痕”或“万岁古藤”的自然现象比喻,也联想起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波洛克的行动派滴画如乱枝败叶纵横交错……他们的目的无非都是让艺术创作更自然而然且浑然天成。

自然界的任何现象都没有对和错,它们是随机无序又有规律的存在,一经艺术家发现和裁剪,便可著根成艺。可见,石虎的文字书写既未脱离汉字的造字规则,又有新思维的发现与创造,他把每一个字赋予了自然的灵性。石虎还经常倒纸书写,这并不是哗众取宠,笔者认为这是有意拉开了与传统书写方式的距离,使得书写更加贴近自然,墨迹更加野朴。对一个曾经长期浸淫传统书法的人来说,长久以往的一种肌肉记忆书写一定会呈现一股媚俗油滑的状态,这是任何一种书法风格的大忌。颠倒书写是石虎自由而率性化的一种艺术创作方式,它可以让书写返璞归真,既有原始的野趣和血性,同时又让艺术更加拙朴、更加纯真,这也是艺术创作的真实意义所在。

近期笔者为石虎先生编撰了作品集共两册,其中一册是他的布上重彩和纸上水墨作品,石先生自己题名“朱翠博纹”。博纹,即丰富而变化多样的线条。如果理解了石虎书法线条的本源,那么我们看先生的绘画作品也就方便了许多。世间布上作品多以油画命名,油画又以西方的创作理念为主导。现当代西方具象或抽象创作中线条的运用不胜枚举,甚至许多艺术家也借鉴了中国传统书法中的书写性笔意,如抽象表现主义画家们的激情笔触,而石虎的线条则来自于书法的自然属性,他感受、直觉并提炼了自然现象的“纹象”,以似文字书写的方式富有节奏的自由交错、纵横穿插,撑起了画面骨架同时造型物象,在线条空白处填以“朱翠”油彩,让画面层次丰满精致了起来,色彩描涂在节奏中也使平面产生了空间感。也因此,石虎的线条表现与西方的书写方式借鉴拉开了距离,石虎的作品让人感觉是更中国、更本土的艺术。

石虎信手拈来的水墨画,看似传统大写意,但他大大丰富了写意画的笔墨技巧,传统中国画创作的基本步骤是勾、皴、染、点规范程式,而在石虎的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扫、刷、拖、涂等极具现代表现力的自由绘画表达,自由与创造的现代艺术思想在只表达个人直觉和情感的石虎艺术中得到了浑然体现。石虎的所有作品没有非具象的表达,都有着具体的内容和精神指向,他表达的大多是对女性的赞美或怜悯,也有对母子关爱的称颂,可能他自己曾参军当兵的缘故,作品中也常常表现兵哥的爱情故事……总之,石虎的作品以人物题材为主导,个人体验、生活场景、民间图案纹样等都是他创作的源泉,从内容到形式充满着浓浓的人文乡情和艺术家对生活的真切热爱。

一位没学过美术的普通观众,听了石虎的访谈,在没有其他解说的情况下,用他自己的方式体会了石虎作品“画的不是画,画的是自由。我看的也不是画,看的是永远追寻自由,激发创造的雄心。”据说在我国西部的一个偏僻农村,有一群热爱石虎书画作品近似发狂的收藏队伍,可能就是因为野趣朴实的艺术语言打动了情感最真实的普通农民,而获得了最朴素的共鸣。

现在的石虎长居粤北的山村,就如一个普通的农村老汉过着朴实而又自由自在的乡村生活。在绘画工作之余,他会去田野、去树林,用心去体会生活、去感应自然,去发现和“神觉”自然界对艺术提示,在无中生有的自由冥想中,变化成画面的视觉纹象。石虎的创作跳开了人为的传统文化设置,直接溯源华夏文化之根,他尊重个人心灵的直觉,崇尚艺术个性的自由和创造,是同时具有乡土情怀和现代思想的艺术家。如此,他的艺术让人亲近,也让人崇敬。

2019年9月18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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