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雨兼晴阳

2019-12-01 06:11沈天鸿
诗歌月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函授月刊诗歌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是中国新诗的黄金时代: 以朦胧诗面世为标志的中国新诗的新时代开启,然后不过两三年,过渡性的朦胧诗时期结束,“第三代”诗歌出现并迅速成型、定鼎、繁荣。对此,《诗歌报》及改报为刊的《诗歌报月刊》,有着世所公认的巨大贡献,影响广泛而深远。

我是在1984年暑假知道《诗歌报》将要创刊的消息的——刘祖慈先生写信来告知此事,询问我是否能够去《诗歌报》做编辑,但方式只能是借用,因为得以创办《诗歌报》的某个条件是不要编制和经费。我那时还在望江县长岭区中学做教师,其时中学合格师资极其缺乏,上大学前只是最底层的渔民的我,根本没有能力让县教育局同意把我借出去还给我发工资。在这方面,我的大学同学姜诗元能力超出我许多,他借调到《诗歌报》的事很快就办成了。

1984年11月6日,安徽省文联主办的《诗歌报》出版创刊号,每月两期,每期对开四版,是我国诗坛第一张大型报纸。严阵任主编,刘祖慈为执行编委兼编辑部主任,负责具体事务,不过时间不长,蒋维扬接任编辑部主任,并于1988年起任主编。

我虽没能办成借调,但仍是《诗歌报》的铁杆读者与作者。《总体把握:反抒情或思考——中国诗歌现状研究论纲》这篇我自觉重要的理论文章,写出后当然给了《诗歌报》。得遇慧眼,在头版头条发表。我写作这篇文章的原因是当时的新诗究竟是什么性质,其主要特征是什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主流诗坛仍然视之为朦胧诗。我认为这些观点都是错误的,其时已经占主流地位的新诗的形式与哲学性质是现代诗,其主要特征是反抒情(也可称为冷抒情)或思考(再次附带说一下,反抒情不是反对抒情。反抒情或思考是并列词组)。发表了我也没抱诗歌界接受我这个观点的指望,因为相对于小说家散文家来说,诗人是最“独立”的。意外的是我的这个观点很快受到广泛认可。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后来出版的《中国新时期诗歌研究资料(甲种)》收入了我这篇文章。

1988年下半年,蒋维扬任主编的《诗歌报》筹办函授。目的是培养新人,也为开拓办刊经费来源。维扬来信问我是否能帮忙,出任函授教师,我自然爽快答应。发布的《函授招生启事》中就公布了17位函授教师名单,报名学员可在名单中选择自己的老师。这个做法全国首创,其后为其他诗刊的函授采纳。我名下的学员大概是接近或者超过三百名。学员每月寄交两次不超過规定首数的诗歌作业:教师批改、回信,并向《诗歌报·函授版》《诗歌报》推荐学员优秀作品。持续一年的晚上我几乎都忙于给学员批改作品和回信。因为要讲清楚为什么修改等等,信都比较长,一个晚上也写不了多少封,加上回复过几次后,有些学员超量、超规定次数寄来作业,工作量就更大了。函授进行期间我去编辑部,编辑部的几位说,报在你名下是最多的,调整一部分给其他教师后还是你最多,维扬也说你工作量过大。值得欣慰的是,我辅导的学员中有多位稍后就能以自由投稿在《诗刊》等刊物发表诗作,后来更成为有一定知名度的诗人,甚至著名诗人。我的学员名单应该还在,只是一时找不到。

维扬作为编辑家、出版家的才华在此事上也可以见出:《诗歌报》在全国诗歌界已经创下极高声誉(鼎盛时发行量达到6位数),和在《函授招生启事》中就公布精心挑选的函授教师名单,并承诺报名者可以自己挑选老师,对招收到足够学员是三重保证,同时也充分运用这些成名诗人的影响力,还不用担心这些函授教师出工不出力——作者选择你为师,你能不尽力教吗?

维扬作为编辑家、出版家的魄力则体现在他数次撰文在《诗歌报》上坦陈因为自费办报,经费难以为继,呼吁《诗歌报》的读者以订阅等方式支持《诗歌报》,反响居然很好。之所以说这是魄力的体现,是因为我几乎未见过有将缺钱窘况公布于众的报刊。

1986年10月21日,《诗歌报》与《深圳青年报》联合推出“中国诗坛1986年现代诗群体大展”,龙蛇并起,泥沙俱下,但此举影响巨大。

1990年,按当时出版政策报纸出版周期不能长达半个月,《诗歌报》改为《诗歌报月刊》。蒋维扬继任主编。继续以“青年性、探索性、公正性、信息性”为办刊宗旨。因为改报纸为杂志事务繁多,《诗歌报月刊》的第1期是1月号和2月号合刊出版。《诗歌报月刊》期间,我为它做的事主要是参与主持1990年的专栏“这些诗的毛病究竟在哪里?”,被挑毛病的是成名诗人的作品,记得第一期就是评论李老乡的一首诗。这样的专栏读者自然是欢迎的。

另一件事是在1991年开设“现代诗歌技巧十二讲”个人专栏,每月一次。这个题目是维扬想出来的。他想到这个自然是把握了诗歌读者、诗作者乃至一些诗人的潜在需求。1990年11月吧,他打电话来说想开辟这样一个专栏,第一人选想到的就是我,问我可愿意接下来。我立即说好,这个专栏我来写。他奇怪:这么大并且难的题目,你不需要考虑一下?这么快就答应?我说我早就想写这个了,因为形式是诗的本体,而且到现在为止,中外都没有这方面的系统论述。论述清楚了,什么才是现代诗的问题也就澄清了。我既答应下来每月就要交稿,也就逼自己把这个课题完成了。每篇的字数讨价还价也没有用,只好定在维扬说的1800字。那时我常常要在报社上了白班接着上夜班,还要从事文学写作,所以大多是在规定交稿的前一个星期(信件在路上大约不少于5天)的某个晚上写。好在我的写作习惯是不论什么文体都是即兴式写作,从不提前构思,没有腹稿、草稿,所以写起来很快。为了怕寄丢,是在写时就垫上复印纸,写完就有了留存的一份。专栏面世反响很好,据告知杂志破月订数都持续较大幅度上升。这不知是不是意外之喜。反馈回来的意见是篇幅太短,甚至有人怀疑篇幅这样短是我要留一手,故意不多写。还有一个意见是文章不够幽默。我说,我写的每篇都比较长,有的过万字,是写完再压缩到规定字数作为专栏文章的。流沙河写一个意象都用了一本书十几万字的篇幅,你要求我一篇说一个,不增加篇幅实在是难以说透。至于幽默,对于理论文章那是副产品,可有可无,而且幽默是要占字数的。再说理论文章不是相声,想看幽默的就去看相声好了。结果是每篇增加到3000字,幽默则是能幽默的时候就幽默。

这个专栏的连载在第10期也就是1991年的10月号断了一期,不是我没有提前供稿,据说是漏排了。于是顺延直到十二篇载完。

这个专栏,应该说对扩大《诗歌报月刊》的影响,提升它的品位,是做出了些微贡献的。这十二篇原文,加上后来为《诗歌报月刊》所写“现代诗歌十二讲”,以及其他几篇理论文章,结集为《现代诗学》出版。结集前后,此书先后被用于国内包括台湾、香港的一些大学本科硕士博士生的培养,或者列入学位申请指定书目,应用的专业有汉语言文学、语言学、新闻学、广告学、外国语等;一些理论观点和术语较广泛地被应用于文艺评论和理论研究。之所以如此,应该在于它建立了现代诗理论体系,而这个体系,是建立在臧否中外相关定论,沟通中西、古今,并且提出自己一系列观点的基础上的。这表明,它还是有些价值的,堪以告慰《诗歌报月刊》和我自己。借应约写这篇文章的机会,在此再次感谢维扬兄当年约我写这个专栏,逼我那时得以完成这个课题。好编辑和作者真的是相得益彰。

也是在《诗歌报月刊》,我第一次在文學杂志发表作品用了笔名——苏雨。原因是维扬建议我写篇文章说一下当时颇为流行但基本是糊涂使用的术语“先锋诗歌”。因为同时在刊登我的“十二讲”,维扬建议我用笔名。

1995年,维扬调到安徽日报社。调出前,维扬找我谈话,说他要调离了,省文联党组要他推荐继任人,他推荐后,党组负责同志嘱他和我联系,问问是否愿意接任。我由于一些原因,只能表示感谢、抱歉以及遗憾。至今我记得他说的一个词:细腻。因为他把这个词用在这样的句子里:我俩交往说不上细腻,党组要我推荐接手人选,我推荐了你,但不是你一个,我同时推荐了几个人。我当时就很注意他这句话,因为君子之风在焉。

然后是乔延凤接任主编。应延凤先生邀请,不定期参加“诗坛三人行”栏目,并于1994年继续开设“现代诗歌十二讲”专栏。

《诗歌报》《诗歌报月刊》所取得的众所公认的辉煌,我的体会是首先得益于那是一个文学的黄金时代,其次是办刊宗旨准确,并且有能把“青年性、探索性、公正性”落实到几达极致的编辑群体,其中的“探索性”亦即先锋性尤为重要,因为这需要编辑尤其是主编具有强大的判断能力。

令人欣慰的是,《诗歌月刊》沿续了《诗歌报》《诗歌报月刊》的命脉。35岁正是青年,风华正茂!

2019年9月27日

沈天鸿,1955年生,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高级编辑,兼职教授。主要作品有诗集《沈天鸿抒情诗选》《另一种阳光》《我和世界》,散文集《梦的叫喊》《访问自己》,文学理论集《现代诗学——形式与技巧30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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