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噶爾汗國對布魯特的征戰、防守與汗國內部的布魯特人

2019-12-14 14:53
欧亚学刊 2019年1期

陳 柱

準噶爾汗國頻繁征戰布魯特,迫使其稱臣納貢,不時出兵鎮壓其反叛活動;占領布魯特遊牧的格根哈爾齊喇、特穆爾圖淖爾、吹河、塔拉斯河、納林河地區,作爲準噶爾部衆遊牧地;并於沙喇伯勒常年駐紮重兵防守布魯特。準噶爾在征戰布魯特過程中,擄掠和招降了大批布魯特人,納入汗國之內。其中,大部分是成建制遷徙而來,被編入汗國體制之內,成爲重要軍事力量;一小部分是零散擄掠而來,被分給準噶爾部衆爲奴。這些布魯特人可分爲安置於烏什和喀什噶爾者、安置於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者,以及零散爲奴者等五種類型。零散爲奴的布魯特人基本是策妄阿喇布坦時期被擄,因不堪勞苦,於雍正後期和乾隆初期紛紛逃奔清朝投誠,被清朝予以妥善安置,并成爲清朝獲取準噶爾情報的重要媒介。

準噶爾(Dzungar)是衛拉特蒙古(the Oirat Mongol)一部。衛拉特蒙古主要分爲準噶爾、和碩特、土爾扈特、杜爾伯特四部,號稱“四衛拉特”;另有輝特部依附於杜爾伯特部。16 世紀末至17 世紀後期,準噶爾部經哈喇忽剌、巴圖爾琿台吉(1634—1653 年在位)、僧格(1653—1670 年在位)祖孫三代首領苦心經營,崛起於亞洲內陸,日漸強盛。17 世紀70 年代,僧格被殺,其弟噶爾丹(1670—1697 年在位)奪取準噶爾統治權,吞併天山北路衛拉特蒙古其他各部a準噶爾部崛起過程中,明崇禎元年(後金天聰二年,1628),和鄂爾勒克率領土爾扈特大部分部衆西遷伏爾加河流域,建立土爾扈特汗國;17 世紀30—40 年代,固始汗率領和碩特部大部分部衆征服和占據青藏高原,於崇禎十五年(清崇德七年,1642)建立和碩特汗國;除此之外,仍有一部分土爾扈特和和碩特部衆留居天山北路。,滅亡葉爾羌汗國、占領天山南路,建立強大的準噶爾汗國。17 世紀80—90 年代,噶爾丹率軍東侵喀爾喀蒙古(the Khalkha Mongol),陷入與清康熙帝的戰爭,最終慘敗,於康熙三十六年(1697)去世。噶爾丹之侄、僧格之子策妄阿喇布坦(1697—1727 年在位)趁噶爾丹東侵之際,逐漸控制了準噶爾汗國,并繼承汗位。雍正五年(1727),策妄阿喇布坦誤被其土爾扈特妻子色特爾扎布及所生子羅布藏舒努毒殺,羅布藏舒努異母兄噶爾丹策零繼位。準噶爾汗國在噶爾丹、策妄阿喇布坦、噶爾丹策零(1727—1745 年在位)統治時期,持續強盛,對內加強集權,對外四處侵掠擴張,拓展版圖,稱雄亞洲內陸,與清朝和俄國對峙和角逐。

準噶爾汗國是糅合衆多部族組合而成,民族構成十分複雜,被策妄阿喇布坦喻爲“花馬之毛”a策妄阿喇布坦曾向喀爾喀蒙古大活佛一世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派往準噶爾調解清朝與準噶爾關係的使者楚陽托津自稱,“我厄魯特猶如花馬之毛”,見《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奏進致策妄喇布坦之文稿》,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譯:《康熙朝滿文朱批奏摺全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年, 第1673 頁。“厄魯特”是清朝對所有衛拉特蒙古人的稱呼,有時又單指準噶爾汗國或準噶爾部,此處當指準噶爾汗國。“策妄喇布坦”即策妄阿喇布坦。。其部衆以衛拉特蒙古人(準噶爾部、杜爾伯特部、輝特部的大部分,和碩特部、土爾扈特部的一部分)和天山南路回部的維吾爾人爲主;阿爾泰山以北的烏梁海人和葉尼塞吉爾吉斯(柯爾克孜)人也附屬於準噶爾汗國;此外,準噶爾還通過戰爭擄掠了大批其他部族之人編入汗國之內。準噶爾汗國掌權的家族是準噶爾部綽羅斯氏,最高統治者稱爲“琿台吉”,相當於“汗王”。琿台吉之外的各部貴族統稱“台吉”,各部大小台吉也屬於準噶爾汗國統治階層。準噶爾汗國的社會政治組織分爲三個類型,即琿台吉直屬部衆、大小台吉所屬部衆和藏傳佛教格魯派喇嘛僧衆。琿台吉直屬部衆稱爲“鄂托克”,每個鄂托克分別由一到數名宰桑掌管,各宰桑都由琿台吉直接任命;各大台吉所屬部衆稱爲“昂吉”,服從於琿台吉;喇嘛僧衆稱爲“集賽”,每個集賽也分別由一到數名宰桑掌管,集賽的宰桑也由琿台吉直接任命。準噶爾汗國鼎盛時期,由二十四鄂托克、二十一昂吉和九集賽組成。《清高宗實錄》載有《御製準噶爾全部紀略》一文,詳盡敘述了準噶爾汗國後期鄂托克、昂吉、集賽的情况,反映出準噶爾汗國社會政治組織的完整面貌。現將其中有關部分摘錄如下:

至準噶爾鄂拓克、昂吉之名各異者,鄂拓克爲其汗之部屬,昂吉爲各台吉之戶下。舊鄂拓克凡十有二,烏嚕特有四宰桑,人五千戶,爲一鄂拓克。喀喇沁有一宰桑,人五千戶,爲一鄂拓克。額爾克騰有一宰桑,人五千戶,爲一鄂拓克。克里野特,有二宰桑,人六千戶,爲一鄂拓克。卓托嚕克有一宰桑,人三千戶,爲一鄂拓克。布庫斯有一宰桑,人三千戶,爲一鄂拓克。阿巴噶斯、哈丹各有一宰桑,共人四千戶,爲一鄂拓克。鄂畢特有一宰桑,人三千戶,爲一鄂拓克。鄂羅岱有二宰桑,人三千戶,爲一鄂拓克。多果魯特有一宰桑,人四千戶,爲一鄂拓克。霍勒博斯有一宰桑,人三千戶,爲一鄂拓克。綽和爾有一宰桑,人三千戶,爲一鄂拓克。其後復立鄂拓克十有二,巴爾達穆特有三宰桑,人四千戶,爲一鄂拓克。庫圖齊訥爾有五宰桑,人四千戶,爲一鄂拓克。噶勒雜特有三宰桑,人四千戶,爲一鄂拓克。沙喇斯有二宰桑,人三千戶,爲一鄂拓克。瑪呼斯有一宰桑,人五千戶,爲一鄂拓克。布庫努特有一宰桑,人二千戶;圖古特有一宰桑,人五百戶,爲一鄂拓克。烏喇特有一宰桑,人三千戶,爲一鄂拓克。阿勒闥沁有一宰桑,人五百戶,爲一鄂拓克。扎哈沁有三宰桑,人二千戶;包沁有三宰桑,人一千戶,爲一鄂拓克。奇爾吉斯有四宰桑,人四千戶,爲一鄂拓克。特楞古特有四宰桑,人四千戶;鄂爾楚克有一宰桑,人五百戶;烏爾罕濟蘭有一宰桑,人八百戶,爲一鄂拓克。明噶特有二宰桑,人三千戶,爲一鄂拓克。

鄂拓克之外,復有五集賽,阿克巴集賽有二宰桑,人四千戶。賚瑪里木集賽、杜勒巴集賽、推素隆集賽、伊克胡拉爾集賽各有一宰桑,人各一千戶。其後復立集賽四,溫都遜集賽、善披領集賽各有一宰桑,人各一千戶。桑堆集賽、品陳集賽各有一宰桑,人各三百戶。此九集賽,辦理喇嘛一切事務,喇嘛有六千餘。

準噶爾共六十二宰桑。二十四鄂拓克,一切供賦,俱其汗公物。其外復取烏梁海及葉爾羌、喀什噶爾、阿克蘇、和闐四城回人租。

其二十一昂吉,爲各台吉所有,而統屬於準噶爾之汗。昂吉者,準語“分支”之謂也。綽囉斯部之達瓦齊一昂吉、達什達瓦一昂吉、多爾濟丹巴一昂吉、噶勒藏多爾濟一昂吉、訥默庫濟爾噶勒一昂吉、鄂齊爾烏巴什一昂吉。杜爾伯特之車凌一昂吉、達什一昂吉、伯什阿噶什一昂吉。和碩特之沙克都爾曼濟一昂吉。輝特之塔爾巴哈沁薩音伯勒克一昂吉、和通額默根一昂吉、多羅特舍楞一昂吉、敦多克一昂吉、業克明安巴雅爾一昂吉、車凌班竹一昂吉、巴圖爾額默根一昂吉、察罕圖克阿睦爾撒納一昂吉。博洛果特台吉諾海奇齊克一昂吉。土爾扈特台吉巴圖爾烏巴什一昂吉、吞圖布一昂吉。共二十一。向于西師詩稱二十一昂吉,爲其汗公屬者,蓋考之而未詳。茲始詳詢,縷細如右。然各台吉雖分領其昂吉,凡出師執役,無不聽其汗之令。則初所譯者,亦未爲大差也。

統計其汗之二十四鄂拓克、九集賽,及各台吉之二十一昂吉,得二十餘萬戶,六十餘萬口,成一部落者,百十餘年。a《清高宗實錄》卷六九五,乾隆二十八年九月壬午。

這份文獻爲人們詳細瞭解準噶爾汗國的政權結構、社會政治組織、部族構成和人口提供了非常珍貴、明晰和便利的史料。

準噶爾汗國向西侵掠擴張,哈薩克、布魯特、河中地區諸城邦和外帕米爾諸國均被征服。對於這些被征服地區,準噶爾除占領其中一小部分、進行直接統治外,對大部分地區只要求其保持臣服和按時繳納貢賦。另外,準噶爾還將被征服地區的一部分人口遷徙和編入汗國之內。這在準噶爾對布魯特的征服上體現得尤爲突出。

布魯特是衛拉特蒙古人對生活於西天山地區b天山山脈及其毗鄰地區,自東向西可分爲東天山、中天山和西天山三大地區。天山東部博格達山、巴里坤山、喀爾力克山及其毗鄰地區屬於東天山地區,東天山與汗騰格里峰之間的地區屬於中天山地區。東天山和中天山地區都在今新疆境內,統稱爲“新疆天山”。汗騰格里峰以西的天山山脈及其毗鄰地區則屬於西天山地區。的吉爾吉斯人的稱呼。這一稱呼爲清朝所沿用,滿文轉寫爲buruta本文所列拉丁轉寫,凡首字母小寫者,均爲滿文轉寫,不一一注明。,漢文文獻中又寫爲“布嚕特”。準噶爾征服布魯特之後,迫使布魯特各部稱臣納貢,不時出兵鎮壓布魯特反叛活動;并占領布魯特遊牧的特穆爾圖淖爾(伊塞克湖)、塔拉斯河、吹河(楚河)、納林河等地作爲準噶爾的遊牧地,驅逐當地布魯特部衆。爲了防守布魯特和哈薩克,準噶爾常年派遣重兵駐紮於西部边防重镇沙喇伯勒(sara bel)地方。準噶爾通過對布魯特的頻繁征戰和搶劫,擄掠和招降大批布魯特人,納入汗國之內。從清代檔案文獻的記載來看,這些納入準噶爾汗國之內的布魯特人可分爲五種類型:一爲遷徙安置於天山南路烏什和喀什噶爾兩地的布魯特人;一爲遷徙安置於珠勒都斯(jultus,即裕勒都斯)和喀喇沙爾(harašar)的布魯特人;一爲遷徙安置於額林哈畢爾噶(eriyen habirga)b即中天山支脈額林哈畢爾噶山(今依連哈比爾尕山)一帶地方。的布魯特人;一爲準噶爾汗國琿台吉直屬的包沁鄂托克(boocin otok)c“包沁”,蒙古語,意爲“司炮者”,即炮兵、火器兵。準噶爾汗國包沁鄂托克由布魯特人組成。;一爲分給準噶爾汗國部衆爲奴的零散布魯特人。

關於準噶爾汗國對布魯特的征戰、防守以及納入準噶爾汗國內部的布魯特人,鮮有學者關注和研究。拙文《清朝權力在西天山地區的推進—以清朝與布魯特宗藩關係的建立爲中心》根據清代滿漢文檔案和文獻,對前三種類型的布魯特人進行了考察。d陳柱:《清朝權力在西天山地區的推進—以清朝與布魯特宗藩關係的建立爲中心》,中國人民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7 年,第54—89 頁。本文即以此爲基礎,修改、補充、完善而成。關於遷徙安置於額林哈畢爾噶路的布魯特人和準噶爾汗國琿台吉直屬的包沁鄂托克的情况,拟另文予以探討。

一、準噶爾對布魯特的征戰與防守

(一)準噶爾對布魯特的征戰

早在巴圖爾琿台吉時代,衛拉特蒙古已來到吹河、特穆爾圖淖爾地區遊牧。當時,衛拉特蒙古貴族和寺院屬下已有部分布魯特人。據成書於17 世紀末的《咱雅班第達傳》記載,1652年冬,四衛拉特聯盟盟主之一—和碩特部鄂齊爾圖車臣汗曾出兵攻打布魯特,俘虜了一批布魯特人。咱雅班第達來鄂齊爾圖車臣汗營地,因鄂齊爾圖車臣汗母親衮楚哈敦去世,咱雅班第達爲衮楚哈敦超度亡靈,誦經作法。鄂齊爾圖車臣汗爲其母做功德,從俘獲的布魯特人中挑選一百名男子,連同從各鄂托克挑選的一百名男子,編成兩百名班第,獻給咱雅班第達。e喇德納巴德喇:《咱雅班第達傳》,成崇德譯注,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編:《清代蒙古高僧傳譯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製中心,1990 年,第12、29 頁。咱雅班第達是衛拉特蒙古高僧,爲藏傳佛教格魯派在衛拉特的傳播作出重要貢獻,創製了衛拉特蒙古文字“托忒文”。班第,源自梵文Pandita,原意爲“尊者”、“大德”,藏文中用爲佛教僧人的通稱,在清代蒙古族地區意指佛教寺廟中一般誦經的僧人,他們是上層喇嘛的徒衆。噶爾丹繼位後,先後於1682、1684 和1685 年多次征討布魯特和費爾幹納地區,使其稱臣納貢。a巴托爾德:《七河史》,趙儷生譯,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13 年,第88、90 頁;宮脅淳子:《最後的遊牧帝國—準噶爾部的興亡》,曉克譯,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5 年,第132—133 頁;《準噶爾史略》編寫組編著:《準噶爾史略》,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 年,第83 頁。《親征平定朔漠方略》載:“噶爾丹曾破回子中之薩馬拉罕、布哈爾、哈薩克、布魯特、牙爾勤、哈思哈爾、賽爾門、土魯番、哈密諸國,其所攻取降服者千二百餘城,乃習於戰鬥之國也。”b溫達等撰:《親征平定朔漠方略》卷四四,康熙三十六年五月癸卯,《西藏學漢文文獻彙刻》第4 輯,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年,第1080 頁。“薩馬拉罕”即撒馬爾罕,“布哈爾”即布哈拉,“牙爾勤”即葉爾羌,“哈思哈爾”即喀什噶爾,“賽爾門”即賽哩木。《清聖祖實錄》所載基本相同,唯將“牙爾勤”改爲“葉爾欽”,“賽爾門”改爲“賽拉木”,“土魯番”改爲“吐魯番”,見《清聖祖實錄》卷一八三,康熙三十六年五月癸卯。

策妄阿喇布坦統治時期,征戰布魯特的活動更加頻繁。康熙五十四年(1715)三月準噶爾軍襲擊清朝所轄哈密時,清軍俘獲數名準噶爾兵,其中有一名叫作滿濟c此滿濟系土爾扈特汗國阿玉奇汗之子三濟扎布屬民。三濟扎布與阿玉奇汗不睦,率領一萬部衆投靠策妄阿喇布坦,結果爲策妄阿喇布坦擒拿遣回,所帶部衆全部被策妄阿喇布坦吞併,分給屬下宰桑。滿濟被分到駐牧於齋爾地方的托布齊宰桑部落。康熙五十四年二月,策妄阿喇布坦準備發兵襲擊哈密,自托布齊宰桑抽調二百五十兵,滿濟即在其中。這些人三月二十四日抵達哈密,托布齊宰桑自其中派遣滿濟等兩百兵扼守哈密至嘉峪關驛道。次日,滿濟被哈密回兵拿獲,送交清軍,經審訊後被送往京城。詳見《康熙帝向厄魯特人詢問策妄喇布坦情形事》,康熙五十四年五月十九日,《康熙朝滿文朱批奏摺全譯》,第1013 頁。“策妄喇布坦”即策妄阿喇布坦。的土爾扈特人。滿濟被解送京城後,康熙帝親自向其詳細詢問策妄阿喇布坦襲擊哈密的緣由、經過以及準噶爾的內部情况。滿濟供稱:

去歲,策妄喇布坦之子率兵一萬往征安集延地方之布魯特,我亦曾隨軍前往,因地方惡劣,馬匹羸瘦,五百兵雖被殺投降,但收穫并不多。兵既返還,已染彼地瘟疫。因出痘、瘟疾,我托布齊部落人死亡百余男丁,據言,於策妄喇布坦所居伊犁地方亦死亡多人……又準噶爾屬下厄魯特驕矜,揚言其人有七萬八萬之衆,出兵哈薩克、布魯特地方,派兵一千則聲言派兵一萬。我土爾扈特合計爲一萬人,又佯稱爲五萬人。策妄喇布坦之兵,略計有二萬,加之其喇嘛及好壞人等,有三萬人。如今,于哈薩克、布魯特、阿勒泰等諸地,均駐軍設防,每年用兵,人心恐慌。d《康熙帝向厄魯特人詢問策妄喇布坦情形事》,康熙五十四年五月十九日,《康熙朝滿文朱批奏摺全譯》,第1012—1015 頁。

策妄阿喇布坦調撥如此龐大的軍隊出征安集延地方的布魯特,必係當地布魯特發生大規模反叛活動。儘管此次出征的準噶爾兵數量衆多,卻遭遇敗仗。可見,準噶爾對布魯特的控制極不穩固,反叛時有發生,策妄阿喇布坦不得不常年駐兵防守布鲁特,不時派兵鎮壓反叛。

策妄阿喇布坦曾從布魯特地方將諾依古特部(noigūt,Нойгут)兩百人遷徙安置於烏什城。e《內閣大學士衆佛保等奏報策妄阿喇布坦內部信息事摺》,雍正三年正月初二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譯編:《雍正朝滿文朱批奏摺全譯》,黃山書社,1998 年,第1024 頁。雍正元年(1723)年底,策妄阿喇布坦派人到天山南路各城清查戶口、牲畜、財物、地畝數目,引起各城回衆不滿。庫車、阿克蘇、烏什、喀什噶爾、葉爾羌等城回衆紛紛反叛,殺策妄阿喇布坦所派清查人員和駐守卡倫人員,向清朝遣使投誠。例如,策妄阿喇布坦所派衮楚克、桃賴、門都、朋楚克四人來到庫車城時,烏什城這兩百名布魯特諾依古特部人發動叛亂,抓捕策妄阿喇布坦任命的烏什城阿奇木伯克鄂澤爾。策妄阿喇布坦命庫車城巴圖爾伯克率兵前去救援。巴圖爾伯克率領三百兵,與衮楚克四人一同會合阿克蘇兵,來到烏什城,與諾依古特部對陣,勸說其投降。起初,雙方達成和解。後烏什城阿力尼咱爾伯克與布魯特希布察克部(kibcak,Кыпчак)首領阿布都里木伯克勸說諾依古特部首領阿爾蘇伯克、呼魯木什伯克不要投降,號召一同作戰。巴圖爾伯克聞訊,隨即率兵逃往阿克蘇。阿力尼咱爾伯克遂率領諾依古特、希布察克兩部布魯特兵追殺,衮楚克四人逃回庫車。隨後,庫車城又反,殺準噶爾人,抓獲衮楚克,解送於清朝駐紮吐魯番的軍營投誠。a《靖逆將軍富寧安奏報庫車歸順回子及所獲厄魯特人情形摺》,雍正二年三月二十日,《雍正朝滿文朱批奏摺全譯》,第726 頁。諾依古特部,原文作“布魯特諾依郭特部”;希布察克部,原文作“布魯特奇布察”。

策妄阿喇布坦得知後,派遣六千兵於雍正二年(1724)三月間前往鎮壓。阿克蘇城、庫車城首領見事不妙,當即投降。烏什城回人聯合該二百名布魯特諾依古特部人修築城垛,堅守城池,與準噶爾兵死戰近二十日。因勢力單薄,烏什城未能守住而失陷。準噶爾兵將烏什城之人盡皆屠殺,將城牆、房屋全部拆毀。此次戰爭,準噶爾兵也陣亡一千余名,於六月撤退。與此同時,策妄阿喇布坦還派遣一支人馬進擊布魯特邊界,擄獲一批布魯特俘虜返回。b《內閣大學士衆佛保等奏報策妄阿喇布坦內部信息事摺》,雍正三年正月初二日,《雍正朝滿文朱批奏摺全譯》,第1024 頁。

布魯特胡什齊部(hošici,Кушчу)原本遊牧於瑪爾噶朗(margalang)附近的玉赤霍爾罕(yu cyi horgan)、胡巴(hūba)地方。策妄阿喇布坦派兵攻打胡什齊部,胡什齊部躲避,遷往布哈拉汗國附近的伊薩爾柯洛布(isar kolob)地方居住。準噶爾兵撤走後,胡什齊部又返回玉赤霍爾罕、胡巴地方。噶爾丹策零繼位後,親自率軍進攻胡什齊部,將其收服并遷徙安置於伊犁。後來,噶爾丹策零又將其從伊犁遷徙安置於喀什噶爾附近之托庸(toyung)、衛嚕克(ūruk)等地。c《駐葉爾羌辦事參贊大臣舒赫德等奏派員護送布魯特比之弟一行前往京城摺》,乾隆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合編:《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 年,第43 冊,第65—66 頁。

據雍正八年(1730)六月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奏稱,雍正七年(1729)十二月間,噶爾丹策零曾派大軍進攻布魯特地方。噶爾丹策零先是派遣八十餘人的先遣部隊前去探路。這支部隊與一百名布魯特兵遭遇,相互攻打,準噶爾兵二十人被殺,布魯特兵則損失一名頭人。隨後,準噶爾大隊兵馬到來,殺敗布魯特人,搶擄了七百戶布魯特人回到伊犁。d《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奏報訊問伊犁逃來之蒙古人撥洛并呈原供摺》,雍正八年六月初六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摺彙編》,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 年,第18 冊,第891 頁。原文“布魯特”寫作“布魯”、“伊犁”寫作“伊哩”。岳鍾琪的奏摺沒有交代噶爾丹策零這次攻打的是布魯特哪一部落以及將擄來的七百戶布魯特人如何安置。

(二)準噶爾占領布魯特遊牧地

準噶爾征服布魯特之後,占領一部分布魯特遊牧地,驅逐當地布魯特部衆,將其作爲準噶爾部衆的遊牧地。《欽定皇輿西域圖志》稱,東布魯特“舊遊牧地在格根噶爾奇拉、特木爾圖,爲準噶爾所侵,西遷寓居安集延。及準噶爾平,乃得復其故地”a《欽定皇輿西域圖志》卷四五《東布魯特》,中國西北文獻叢書編委會編:《中國西北文獻叢書》第1 輯,《西北稀見方志文獻》第58 卷,蘭州古籍書店,1990 年,第691 頁。。《清朝文獻通考》和《清朝通典》稱,東布魯特“舊㳺牧處在特穆爾圖淖爾左右,後爲凖噶爾所侵,始西遷寓居安集延”b張廷玉監修:《清朝文獻通考》卷二九九《東布嚕特》,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嵇璜、劉墉等監修:《清朝通典》卷九九《東布魯特》,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嘉慶朝《大清一統志》則稱,東布魯特“舊遊牧地在格根喀爾奇拉、特穆爾圖。爲準噶爾所侵,西遷以避之,寓居安集延境”c穆彰阿、潘錫恩等纂修:《嘉慶重修一統志》卷五二九《東布魯特》,四部叢刊本。。東布魯特是清朝對分布於伊犁西南、烏什和阿克蘇西北的布魯特部落的稱呼。“格根噶爾奇拉”又作“格根喀爾奇拉”、“格根哈爾齊喇”,滿文gegen harkira 或gegen karkira,是格根河和哈爾齊喇河流域的合稱。格根河是伊犁河中游南岸支流察林河上游河段的名稱。徐松《西域水道記》載:“鹽池口水發源於格登山以北達布遜淖爾東北之珠爾根察奇爾,西流數十里,與發源於沙喇雅斯嶺的沙喇雅斯水滙合;再西流四五十里,經格根卡倫之北,即爲格根河。格根河西流四十餘里,哈爾齊喇水來滙。哈爾齊喇水發源於鄂爾郭珠勒山南,向西北流經哈爾齊喇卡倫之北再西北流,尼楚衮哈爾齊喇水自南來滙,折而北流,經齊齊罕圖小卡倫之東,滙入格根河。格根及哈爾奇喇水側向爲東布魯特牧地,準噶爾侵軼,故西遷矣。”d徐松:《西域水道記》卷四《巴勒喀什淖爾所受水》,北平隆福寺文奎堂藏版,葉38a—38b。“特木爾圖”即“特穆爾圖”, 是“特穆爾圖淖爾”的省稱,即今伊塞克湖。“特穆爾圖”、“淖爾”均爲蒙古語,分別爲 “有鐵的”、“湖泊”之意。因當地產鐵,故名。

關於準噶爾占領布魯特遊牧地之事,清代滿文檔案亦有記載。乾隆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定邊左副將軍成衮扎布奏稱:

(滿文轉寫)damu burut sa… esei ne nukteme tembi sere narin/ temurtu noor serengge.daci jun gar i ba/ bihe…te musei/ ++ amba gurun jun gar be mukiyebufi. ba na be/ ejelehe.ili. kara šar. eren habirga de/ isibume. horon weilefi usin tarime. amba/ cooha tebumbime. te hasak gubci dahafi./ geli ajige hojom i weilei jalin amba cooha/ genembi. suwe ere turgun be sarkū de balai/ gelere. geli kemuni meni bade uttu nuktere/ oci ojorakū…e《定邊左副將軍成袞扎布奏陳回子及招撫布魯特情形摺》,乾隆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27 冊,第456—457 頁。

(漢譯)唯布魯特等……伊等所稱現正駐牧之納林、特穆爾圖淖爾者,原爲準噶爾之地……現我大國已消滅準噶爾,占領地方,于伊犁、喀喇沙爾直至額林哈畢爾噶修治城池,耕種地畝,駐紮大軍;今哈薩克全部歸順,又爲小和卓之罪,大軍正前往。爾等(布魯特)未知此情由,妄生畏懼;又仍在我等地方如此遊牧,不可。

乾隆二十三年六月,定邊將軍兆惠、參贊大臣富德招服東布魯特薩雅克(sayak, Саяк)、薩爾巴噶什(sarbagaši, Сарбагыш)兩部,兩部首領車哩克齊比(cerikci bii)、圖魯起比(tuluki bii)等人乘機向兆惠、富德懇求賞還爲準噶爾所占布魯特遊牧地。兆惠、富德告誡兩部首領:

(滿文轉寫)neneme suweni burut se. jun gar i/ ūlet sede bašabufi nuktere ba baharakū./anjiyan i jergi bade niyalmai ba be/ baifi nuktembihe. te jun gar i gubci ba be/ meni amba cooha toktobuha. gegen [karkira.]/ temurtu noor i jergi bade kemuni [karun]/ cooha tebumbi.ili i jergi bade amba/ cooha tebumbi. suweni fe nukte hafirahūn/ seme cisui ibebume jifi usin tarire./ nuktera oci ojorakū. suweni ne usin/ tariha narit. jumgan. talas i jergi ba/ serengge.onggolo suweni nuktei ba bicibe./ amala ūlet sede ejelebuhe. te meni cooha/ emgeri ūlet sebe gisabufi. gubci ba na be/ toktobuha. gemu meni ba na oho. suwe/++ amba ejen de baime wesimburakū./++ amba ejen i hese akū de suwe ibedeme/ dosi nukteci ojorakū.a《定邊將軍兆惠等奏報布魯特恭順情形及吐魯奇等欲進京覲見摺》,乾隆二十三年六月初九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30冊,第253—254 頁。“比(bii)”是布魯特部落首領的稱號,相當於天山南路回部的阿奇木伯克。

(漢譯)從前爾等布魯特等,爲準噶爾之厄魯特等驅逐,不得遊牧之地,尋安集延等處他人之地遊牧。今我等大軍平定準噶爾全部地方,格根哈爾齊喇、特穆爾圖淖爾等地仍駐紮卡倫兵丁,伊犁等地正駐紮大軍。若謂爾等舊遊牧地狹窄,私自前來種地遊牧,不可。即爾等現在耕種之納哩特、珠木罕、塔拉斯等地者,雖從前系爾等遊牧之地,但後來爲厄魯特等占據。現我軍已將厄魯特等剿滅,將全部地方平定,均已爲我等之地。若爾等不奏請大皇帝,無大皇帝諭旨,爾等逐漸進入遊牧,不可。

“納哩特”當即“納林”,指納林河流域。“珠木罕”又作“珠穆翰”,譚其驤先生《中國歷史地圖集·清時期·新疆》圖中,納林河中游北岸支流喀喇河東部標有該地。b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8 冊《清時期·新疆》,中國地圖出版社,1987 年,第52—53 頁。據《吉爾吉斯斯坦自然地理》一書敘述,納林河右側(即北岸)支流喬苗列恩河(Кёкёмёрён)是納林河最大支流,主要由蘇薩梅爾河、西卡拉科爾河和朱姆加爾河組成,水流從蘇薩梅爾和朱姆加爾盆地周圍的山坡滙聚於此。a陳曦、S. Alamanov 等編著:《吉爾吉斯斯坦自然地理》,中國環境出版社,2016 年,第163 頁。“朱姆加爾”,吉爾吉斯文寫爲Жумгал;“珠木罕”,滿文寫爲jumgan,兩者顯係同名異寫。兩詞尾音之所以存在差異,當系因滿文n 和l 發音和書寫相近、容易混淆造成的。jumgan 即jumgal,也即Жумгал。因此,“珠木罕”即今吉爾吉斯斯坦納林河中游北岸支流朱姆加爾河流域的朱姆加爾盆地一带。

參贊大臣富德招服東布魯特啟台部(kitai,Кытай)後,该部首領喀喇博托(karaboto)又向富德請求賞還被準噶爾所占舊遊牧地,告稱:

(滿文轉寫)ne meni burut/ se gūnin hungkereme/++ amba ejen de dahafi albatu oho.jalan halame/ gemu/++ amba ejen i kesi de jirgame banjimbi. damu/ onggolo aniya. cui talas gegen karkira/ jergi ba. gemu meni burut se nukteme tehe ba/ bihe. ūlet sede hafirabuhai. te nuktere ba/ umesi hafirahūn oho.b《參贊大臣富德奏報布魯特人喀拉博托率屬請求遷回其被厄魯特所占之牧場摺》,乾隆二十三年八月初四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32 冊,第94 頁。

(漢譯)現我等布魯特等已傾心歸附大皇帝爲阿勒巴圖,俱將世代享受大皇帝恩典安逸生活。唯先年吹、塔拉斯、格根哈爾奇喇等地,均系我等布魯特等遊牧居住之地。持續爲厄魯特等逼迫,現遊牧之地已甚爲狹窄。

從上述滿漢文文獻記載來看,格根哈爾齊喇、特穆爾圖淖爾、納林河、珠木罕河、塔拉斯河、吹河等地原本都是布魯特遊牧地,後來不斷爲準噶爾侵占,當地布魯特部衆被驅逐,被迫遷往安集延等地居住。清朝出兵平定準噶爾,遊牧於這些地方的準噶爾部衆離散,布魯特部衆得以返回,從事遊牧和耕種。定邊將軍兆惠、參贊大臣富德招服東布魯特各部時,這些部落首領乘機向兆惠和富德請求將被準噶爾所占遊牧地賞還給布魯特。但是,清朝曠日經年,以武力平定準噶爾,將其疆土納入版圖,視準噶爾所有疆域均爲清朝所有。清朝認爲,這些布魯特遊牧地既然久已爲準噶爾所占,即爲準噶爾所有,也相應應納入清朝版圖,成爲清朝之地,不許布魯特遷回。

(三)準噶爾對布魯特的防守

1.沙喇伯勒地望

準噶爾征服布魯特地區,迫使布魯特臣服和納貢,并占領布魯特一部分遊牧地,作爲準噶爾遊牧地。但準噶爾對布魯特的控制并不穩固,反叛時有發生。爲了制服布魯特,除了直接派兵征討和鎮壓布魯特的叛亂之外,準噶尔還常年在與布魯特、哈薩克交界的沙喇伯勒地方駐紮重兵防守。沙喇伯勒地理位置顯要,是準噶爾汗國西部戰略要地和邊防重镇,并且與後來準噶爾汗國奔潰過程中亞洲內陸局勢的演變關係重大。學界對於沙喇伯勒的具體方位尚無定論,有必要予以考證清楚。《新疆歷史詞典》稱:

(沙喇伯勒)在車里克河注入伊犁河河口以西處。原爲厄魯特杜爾伯特部遊牧地,南通特穆爾圖淖爾(今伊塞克湖),越巴爾琿嶺,渡納林河可至喀什噶爾(今喀什)。清朝政府平定準噶爾後,爲哈薩克、布魯特(今柯爾克孜)牧地。屬伊犁西路,受伊犁參贊大臣管轄。自乾隆二十八年(1763)起,每年由領隊大臣率兵500 定期巡查,收取租稅。同治三年(1864)《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簽訂後,割讓給俄國。a紀大椿主編:《新疆歷史詞典》,新疆人民出版社,1994 年,第312 頁。巴爾琿嶺(barhūn dabagan),又寫爲巴勒琿嶺、巴爾呼特嶺(barhūt dabagan),位於特穆爾圖淖爾以南,翻越巴爾琿嶺即到納林河上游。

《中國歷史大辭典》稱:

(沙喇伯勒位於)伊犁河支流車里克河以西、吹河以東。原爲厄魯特杜爾伯特部牧地,後爲哈薩克、布魯特(今柯爾克孜)牧地,歲納馬租。屬伊犁西路,歸伊犁參贊大臣管轄。清同治三年(1864),沙俄強迫清政府簽訂《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後爲沙俄割占。在今吉爾吉斯斯坦伏龍芝以西。b鄭天挺、吳澤、楊志玖等編:《中國歷史大辭典》上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 年,第1542 頁。

據張建考證:

沙喇伯勒應在阿里木圖河東,車里克河或察林河西,西接吹河、塔拉斯河流域,南通特穆爾圖淖爾,可同時警備哈薩克、布魯特,是伊犁的西南門戶。c張建:《再造強權—準噶爾琿台吉策妄阿喇布坦崛起史新探》,《“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八十六本第一分,2015 年,第84 頁。

綜合上述文獻來看,三家意見對於沙喇伯勒四至雖有共同之處,但并不完全一致。關於沙喇伯勒東至,《中國歷史大辭典》認爲在伊犁河支流車里克河以西,卻又補充說“在今吉爾吉斯斯坦伏龍芝以西”;《新疆歷史詞典》將其確定於車里克河注入伊犁河河口以西處;張建對此尚不確定,持“車里克河或察林河西”兩說。關於南至,《新疆歷史詞典》和張建俱認爲“南通特穆爾圖淖爾”,《中國歷史大辭典》未提及。關於西至,《新疆歷史詞典》未提及,《中國歷史大辭典》認爲在吹河以東,張建認爲在阿里木圖河以東,又稱“西接吹河、塔拉斯河流域”。關於北至,三家雖未明言,實際已顯示在伊犁河以南。而關於沙喇伯勒歸屬,《新疆歷史詞典》和《中國歷史大辭典》都認爲原係衛拉特蒙古杜爾伯特部遊牧地。顯而易見,三家考述沙喇伯勒方位,都參考了徐松的《西域水道記》。

徐松《西域水道記》關於沙喇伯勒有四處記載,其一曰:

又西,過烘郭爾鄂博山南。準語謂黃曰烘郭爾,言壘石處黃色也。山東與阿里瑪圖山接,西至惠遠城北十五里而止。乾隆二十三年,定邊將軍兆公惠奏,捉生詢問,言特古斯孟克與昂吉岱屬人齊默特等同行,至烘郭爾鄂博,遇哈薩克哨探兵五十餘人,擒特古斯孟克去。蓋昂吉岱先由阿圭雅斯遁於沙喇伯勒,又由沙喇伯勒渡伊犁河至濟爾噶朗,故經烘郭爾鄂博矣。a徐松:《西域水道記》卷四《巴勒喀什淖爾所受水》,葉24a—24b。

烘郭爾(又作洪郭爾)鄂博在伊犁惠遠城東北,阿圭雅斯即伊犁河河源之一特克斯河支流阿圭雅斯河流域。濟爾噶朗當即伊犁寧遠城東北的濟爾噶朗,《乾隆十三排圖》b汪前進、劉若芳整理:《清廷三大實測全圖集—乾隆十三排圖》,外文出版社,2007 年。八排西三寧遠城東北有“集爾噶朗”,當即此地。據此可知,從特克斯河南岸阿圭雅斯可達沙喇伯勒,從沙喇伯勒渡伊犁河經烘郭爾鄂博可到伊犁東北的濟爾噶朗。

其二曰:

又西北,古爾班奇布達爾水注之。車里克河西三十餘里,有塔拉圖布拉克水,又西四十餘里,有古爾班沙扎海水,皆北流數十里而止。又西十余里爲古爾班奇布達爾水,源當阿蘇嶺之北,凡北流百七十餘里,入伊犁河。伊犁河自車里克河口,徑沙喇伯勒境北,凡西流百一十里,與古爾班奇布達爾水會。沙喇伯勒者,舊杜爾伯特地。《杜爾伯特部傳》云:“有伯什阿噶什者,伊斯扎布之曾孫也。祖扎勒,父車凌多爾濟。伯什阿噶什兄曰布達扎卜,曰達瓦克什克,弟曰達瓦濟特,曰格咱巴克,聚牧伊犁河西沙喇伯勒境,鄰哈薩克牧。達瓦齊虐其衆,伯什阿噶什將棄之,懼襲而寢。大軍征達瓦齊,抵伊犁,班第遣使招,因獻籍三千餘戶降。”是其事也。《額敏和卓傳》云:“先是,議以額敏和卓從定邊將軍兆惠赴沙喇伯勒剿厄魯特逸賊,次及回逆。尋議分道進兵,額敏和卓奏:‘自沙喇伯勒取道巴達勒至喀什噶爾,取道木素爾嶺至阿克蘇,徑皆險。別有間道,臣遣使赴兆惠軍爲導。’”蓋沙喇伯勒之南通特穆爾圖淖爾,傍淖爾南行,越巴爾琿嶺,渡納林河可至喀什噶爾。c徐松:《西域水道記》卷四《巴勒喀什淖爾所受水》,葉40a—40b。

“巴達勒”又作“畢底爾”、“必達爾”、“別迭里”,烏什以西天山南脈的一處山口,是從特穆爾圖淖爾、納林河上游進入天山南路烏什、喀什噶爾的通道。“木素爾”又作“穆蘇爾”、“穆素爾”,是阿克蘇以北天山山脈的一段山嶺,位於伊犁與阿克蘇之間,中有山口相通,被稱爲“冰嶺道”a關於“冰嶺道”,參見王啟明:《清代新疆冰嶺道研究》,《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3 年第1 期,第64—80 頁;王啟明:《清代新疆冰嶺道研究二題》,《伊犁師範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 年第1 期,第45—47 頁。。上引文稱“伊犁河自車里克河口,徑沙喇伯勒境北,凡西流百一十里,與古爾班奇布達爾水會”,可見伊犁河過車里克河河口後,即到沙喇伯勒境之北,再流經沙喇伯勒之北與古爾班奇布達爾河相滙。車里克河和古爾班奇布達爾河都是伊犁河中游南岸支流,發源於特穆爾圖淖爾北部的山地,自南向北注入伊犁河。由此可知,伊犁河以南、車里克河與古爾班奇布達爾河之間的地區屬於沙喇伯勒。

據上引文,沙喇伯勒本是杜爾伯特部遊牧地,準噶爾汗國二十一昂吉之杜爾伯特部台吉伯什阿噶什昂吉曾駐牧於此,有三千餘戶,與哈薩克相鄰。又據上引文,額敏和卓指出,由沙喇伯勒取道別迭里山口到喀什噶爾,或者取道穆蘇爾嶺到阿克蘇,道路都險惡;另有間道可通天山南路,即由沙喇伯勒到特穆爾圖淖爾,沿特穆爾圖淖爾湖畔南行,翻越巴爾琿嶺,渡過納林河,到達喀什噶爾。特穆爾圖淖爾和納林河地區本是布魯特遊牧地,爲準噶爾奪占,納林河以南仍爲布魯特遊牧地。可見,沙喇伯勒南通特穆爾圖淖爾,鄰近布魯特遊牧地,有捷徑經由特穆爾圖淖爾和納林河通往喀什噶爾。

其三曰:

又西北,古爾班阿里瑪圖水注之。阿里瑪圖三源并發,流五十里而滙。又東北流八十里,又北流百四十餘里,入伊犁河。入河處東距塔爾噶爾水二十餘里……乾隆二十八年,伊犁辦事伊公勒圖奏查哈薩克,兩路分巡,南路自特穆爾圖淖爾之南,由巴爾琿嶺至塔拉斯、吹地方,北路沿伊犁河,由古爾班阿里瑪圖至沙喇伯勒地方,方能周遍。是其地矣。b徐松:《西域水道記》卷四《巴勒喀什淖爾所受水》,葉40a—40b。

阿里瑪圖又作阿里木圖、阿拉木圖,即古爾班阿里瑪圖,位於古爾班阿里瑪圖河上游。“古爾班”,蒙古語“三”之意。古爾班阿里瑪圖河與塔爾噶爾河都是伊犁河中游南岸支流,位於古爾班奇布達爾河以西。清朝統一新疆後,伊犁辦事大臣伊勒圖於乾隆二十八年(1763)派兵分兩路巡查邊界,北路路線沿伊犁河經古爾班阿里瑪圖到沙喇伯勒。可見沙喇伯勒、阿里瑪圖两地相隔不远,有路相通。

其四曰:

《西域聞見錄》紀土爾扈特歸順事略曰:乾隆三十五年十月二十三日,土爾扈特汗渥巴錫自俄羅斯之額濟勒河起程,既入中國,乃由巴勒喀什淖爾進。其間經過之戈壁五日,雖有水泉,寸草不生。行至慶吉斯察罕,哈薩克汗阿布賚及阿布勒必斯、阿布勒班畢特與之戰。又有台吉額勒里納拉里要劫之。相持二十餘日,向沙喇伯勒而進。至沙喇伯勒南界,布魯特聚集十餘萬,星飛雲湧。渥巴錫避入沙喇伯勒北界,而千餘里戈壁無滴水寸草,時際三月,天氣溫暖,人皆取馬牛之血而飲,瘟疫大作,死者三十萬人,牲畜十存三四。經十餘日狼狽逃岀。足明淖爾岸大磧矣。a徐松:《西域水道記》卷四《巴勒喀什淖爾所受水》,葉47a。

“俄羅斯之額濟勒河”即今伏爾加河,“巴勒喀什淖爾”即巴爾喀什湖。“慶吉斯察罕”位於巴爾喀什湖附近,具體所在,學界尚無定論。b“慶吉斯察罕”又寫爲“青可斯察漢”。佐口透認爲或在巴爾喀什湖東北,或在西南;伯希和推測應在巴爾喀什湖東北;另有學者推斷在阿亞古斯(愛古斯)河西北附近。參見唐江:《土爾扈特人東歸行程相關問題研究—兼談哈薩克諸部與土爾扈特人的關係》,新疆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 年,第6—9 頁。“淖爾岸大磧”中的“淖尔”指“巴勒喀什淖爾”。乾隆三十五年(1770)土爾扈特汗國渥巴錫汗率部東歸,到達巴爾喀什湖後,最初意圖經由慶吉斯察罕進入天山北路,受阻於哈薩克;轉而意圖經由沙喇伯勒進入天山北路,又在沙喇伯勒南界受阻於布魯特;最終避入沙喇伯勒北界沙磧,无滴水寸草,損失慘重,狼狽進入天山北路。據該引文可知,乾隆三十五年時沙喇伯勒以南、特穆爾圖淖爾以北地區復爲布魯特占據;沙喇伯勒南界爲布魯特遊牧地,北界爲沙磧。沙喇伯勒曾爲杜爾伯特部游牧地,可見當地水草良好,渥巴錫率領土爾扈特部回歸時所入沙碛當在沙喇伯勒境外。

《乾隆十三排圖》八排西四伊犁河南岸(圖中繪爲西岸)支流自東向西分別標有撤勒克必拉、古爾班察布達爾必拉、圖爾根必拉、塔爾噶爾必拉和古爾班阿里瑪圖等名。“必拉”,滿文bira 音譯,河流之意。撤勒克必拉即車里克河,古爾班察布達爾必拉即古爾班奇布達爾河,圖爾根必拉即圖爾根河,塔爾噶爾必拉即塔爾噶爾河。《西域水道記》依次對這些河流做了详細介紹。c徐松:《西域水道記》卷四《巴勒喀什淖爾所受水》,葉40a—41a。《乾隆十三排圖》八排西四於“古爾班察布達爾必拉”下游兩側分別標有“沙爾”、“博爾”。“沙爾”、“博爾”顯即“沙爾博爾”,也即“沙喇伯勒”。可見,不但古爾班奇布達爾河以東、車里克河以西之間的地區屬於沙喇伯勒,古爾班奇布達爾河以西、圖爾根河以東之間的地區也屬於沙喇伯勒。鍾興麒編著《西域地名考錄》正確地指出沙喇伯勒位於今哈薩克斯坦卡普恰蓋水庫以南d鍾興麒編著:《西域地名考錄》,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8 年,第802 頁。,但又範圍過大。實際上,沙喇伯勒只是卡普恰蓋水庫以南的中間一部分地區,而非全部地區。《西域水道記》又載:

(古爾班阿里瑪圖水)又西北,哈什柯楞水注之……又西北,庫魯圖水注之……又西北,哈什塔克水注之……伊犁河自車里克河至哈什塔克水,凡三百里,河之北岸皆沙磧也。e徐松:《西域水道記》卷四《巴勒喀什淖爾所受水》,葉41b—42a。

渥巴錫率領土爾扈特部回歸時所入“沙喇伯勒北界”沙磧,當即沙喇伯勒以北、伊犁河北岸這一片大沙漠,《西域水道記》所謂“(巴勒喀什)淖爾岸大磧”也當指這一片沙漠。

綜上所述,沙喇伯勒本爲杜爾伯特部遊牧地,準噶爾汗國杜爾伯特部台吉伯什阿噶什昂吉駐牧於此。其地在今哈薩克卡普恰蓋水庫以南,是伊犁河以南、特穆爾圖淖爾北岸山嶺以北、車里克河以西、圖爾根河以東之間的地區,西南鄰近阿里瑪圖,西通哈薩克遊牧地,南通布魯特遊牧地。沙喇伯勒地位顯要,乃四通八達之地,向東沿伊犁河東行或向北渡伊犁河後東行可達伊犁;向東又可至特克斯河流域,由此翻越穆蘇爾嶺可到阿克蘇;向南沿特穆爾圖淖爾湖畔、翻越巴爾琿嶺,取道別迭里山口可到烏什、喀什噶爾,或者渡過納林河,也可達喀什噶爾;向西可至吹河和塔拉斯河流域。無怪乎其成爲伊犁西南門戶、準噶爾汗國西部戰略要地和邊防重地。認爲沙喇伯勒在吹河以東或阿里瑪圖河以東、車里克河以東的察林河以西,範圍過寬;認爲其在車里克河注入伊犁河河口以西處,範圍過窄;認爲在今吉爾吉斯斯坦伏龍芝以西,有誤。

2.準噶爾駐兵沙喇伯勒防守布魯特

根據目前所見史料記載,準噶爾汗國至晚自策妄阿喇布坦時代始,即在沙喇伯勒地方駐紮重兵防守布魯特和哈薩克。前述康熙五十四年五月準噶爾俘虜滿濟向康熙帝供稱:

如今,(策妄阿喇布坦)於哈薩克、布魯特、阿勒泰等諸地,均駐軍設防,每年用兵,人心恐慌。

策妄阿喇布坦曾長期派遣其子羅布藏舒努率領一萬餘兵駐紮邊界,防守布魯特、哈薩克。雍正八年二月,準噶爾人訥默庫夫婦、布林固特、席喇四人向清朝投誠,據布林固特向靖邊大將軍傅爾丹供稱:

策妄阿喇布坦在世時……給羅布藏舒努萬餘兵力,以抵擋哈薩克、布魯特,派駐邊界。自派遣以來,因羅布藏舒努人才,有二三次戰勝哈薩克、布魯特。a《靖邊大將軍傅爾丹等奏報審問前來投誠之人厄魯特人摺》,雍正八年三月十七日,《雍正朝滿文朱批奏摺全譯》,第1955、1957 頁。

此兩處記載雖未指明策妄阿喇布坦具體在何處駐軍防守布魯特、哈薩克,可以斷定沙喇伯勒必屬駐防之地。

噶爾丹策零繼位後,領兵防守布魯特、哈薩克的重任改由準噶爾汗國大貴族、準噶爾綽羅斯部大台吉小策凌敦多布家族負責。小策凌敦多布又號墨爾根岱青(mergen daicing),係巴圖爾琿台吉弟墨爾根岱青曾孫,與噶爾丹策零系同宗兄弟。小策凌敦多布是準噶爾汗國極有權勢和才幹的人物,與大策凌敦多布a大策凌敦多布是巴圖爾琿台吉之孫,系噶爾丹之弟布木之子,與策妄阿喇布坦是堂兄弟,是噶爾丹策零堂叔。大小策凌敦多布,史稱“大者善謀小者勇”。一同深受策妄阿喇布坦和噶爾丹策零父子倚任。雍正九年(1731)六月,大小策凌敦多布率軍三萬在阿爾泰山的和通淖爾大敗清軍。次年,小策凌敦多布又率兵三萬掃蕩喀爾喀,在額爾德尼召爲清軍所敗。此後小策凌敦多布力主與清朝停戰議和,劃定準噶爾與喀爾喀遊牧界。小策凌敦多布有五子:滿濟(或寫作曼濟)、策凌那木扎勒(或寫作策凌納木扎爾)、達什達瓦、德勒格爾、伯格里。b《準噶爾史略》附表五,準噶爾部世系之二,第272—273 頁。德勒格爾、伯格里二人名聲不著,前三人在準噶爾汗國歷史上都是聲名顯赫的人物。準噶爾汗國後期二十一昂吉內的綽羅斯部六昂吉之中,達什達瓦一昂吉和滿濟長子訥默庫濟爾噶勒一昂吉占據兩席,可見小策凌敦多布家族地位之顯赫。

上述準噶爾降人布林固特供稱:

未年策旺布坦亡故後,噶爾丹策零將三千兵交付小車凌敦多布,駐守哈薩克邊界,夏季住沙爾巴勒,冬季住伊犁上游。噶爾丹策零住伊犁,冬季住特克斯。c《靖邊大將軍傅爾丹等奏報審問前來投誠之人厄魯特人摺》,雍正八年三月十七日,《雍正朝滿文朱批奏摺全譯》,第1957 頁。

“未年”指1727 年丁未年,當年策妄阿喇布坦誤爲其土爾扈特妻子色特爾扎布及所生子羅布藏舒努毒殺。“策旺布坦”即策妄阿喇布坦,“小車凌敦多布”即小策凌敦多布,“沙爾巴勒”即沙喇伯勒。可見,噶爾丹策零命小策凌敦多布率三千兵駐守哈薩克邊界,夏季駐於沙喇伯勒,冬季駐於伊犁河上游。雍正十年(1732)雍正帝一份上諭也稱:

即以上年之事論之,小策零敦多卜係伊防守沙喇擘勒要地之首領,乃于冬間傾其人衆犯我卡倫。d《平定準噶爾方略》前編卷二二,雍正九年二月戊午。

“小策零敦多卜”即小策凌敦多布,“沙喇擘勒”即沙喇伯勒。由此也可見沙喇伯勒地位之顯要及小策凌敦多布是噶爾丹策零倚任的駐防此地的重要人物。一些辭書稱,乾隆初年,小策凌敦多布因與其子達什達瓦不和,徙牧於沙喇伯勒地方e高文德主編:《中國民族史人物辭典》“小策凌敦多布”條,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年,第26 頁;紀大椿主編:《新疆歷史詞典》“小策凌敦多布”條,第30 頁;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民族事務委員會主編:《新疆民族辭典》“小策凌敦多布”條,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 年,第422 頁。,不知何據。小策凌敦多布駐牧於沙喇伯勒,實受命於噶爾丹策零,防守布魯特和哈薩克。

小策凌敦多布之後,準噶爾汗國還曾先後委任小策凌敦多布長子滿濟、三子達什達瓦率兵駐紮沙喇伯勒,防守布魯特、哈薩克。乾隆初年,滿濟率兵離開遊牧地喀喇沙爾,遷往沙喇伯勒。a高文德主編:《中國民族史人物辭典》“滿濟”條,第568 頁。據乾隆四年(1739)降清的布魯特人托克托供稱:

(滿文轉寫)mini donjiha bade. g‘aldan cering ili bade/ tehebi. duleke aniya tariha usin bargiyahangge/ juken. ere aniya inu asuru sain akū./ jai ajige ceringdondob i jui manji. emu/mingga cooha gaifi hasak be dailame genembi/ sembi. genehe. akū babe sarkū.b《軍機大臣鄂爾泰奏自準噶爾來投布魯特回子安置在天津摺》,乾隆四年九月初二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5 冊,第166—167 頁。

(漢譯)我聽聞,噶爾丹策零在伊犁居住。去年所種地畝收成尋常,今年亦不甚好。再,小策凌敦多布之子滿濟,帶兵一千,正前往征討哈薩克。等語。前往與否之處,不知。

另一份滿文檔案記載,噶爾丹策零曾派滿濟整頓塔什干城和哈薩克遊牧地。c《定邊右副將軍富德等奏支給布海爾汗之子莫色帕爾等口糧摺》,乾隆二十四年六月二十二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39冊,第122 頁。可見,滿濟曾被噶爾丹策零派遣到沙喇伯勒駐守,負責彈壓哈薩克之事。防守布魯特也當在其職責之內。

又據乾隆十五年(1750)降清的小策凌敦多布之子達什達瓦屬民、準噶爾宰桑薩喇爾供詞:

(滿文轉寫)… meni/ dasi dakba cooha gaifi amargi ujan i/ hasak. burut be seremšeme.sara bel i/ bade tehe bihe. da nukte kemuni harašar./ jultus i jergi bade tehebi.d《西寧辦事大臣班第奏聞投誠厄魯特薩喇爾等供詞并請示如何安置摺》,乾隆十五年九月三十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8 冊,第131 頁。

(漢譯)我等達什達瓦曾帶兵防守後方邊境之哈薩克、布魯特,駐于沙喇伯勒地方。原遊牧地仍駐于喀喇沙爾、珠勒都斯等地。

綜上所述,自噶爾丹策零繼位以來,小策凌敦多布家族一直受命率兵駐紮沙喇伯勒,防守和彈壓布魯特、哈薩克。

此外,噶爾丹策零還曾先後派遣其妹夫羅卜藏策凌、諾顏和碩齊駐防沙喇伯勒和阿里瑪圖。駐守巴里坤的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在雍正九年六月的一份奏摺中稱:

現今噶爾旦策凌的妹夫羅卜藏策凌、宰桑卓特巴帶領二萬戶人家,在哈薩克、布魯特的邊界上防守駐紮。a《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奏報詢問拿解回營厄魯特蒙古贊布情由摺》,雍正九年六月二十四日,《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摺彙編》第20冊,第796 頁。

該奏摺雖未說明二人具體駐紮之地,筆者推測沙喇伯勒當在其駐地之內。據《平定準噶爾方略》載:

據烏蘇圖舒魯克卡倫駐防侍衛巴爾善等擒準噶爾一人,曰塔蘇爾海丹巴。詢之,云:噶爾丹策零發兵三萬,令大策零敦多卜、小策零敦多卜及大策零敦多卜之子多爾濟丹巴率之,先後至阿爾台山奇蘭所在,犯我北路。今小策零敦多卜已至策罕哈達,而大策零敦多卜及其子多爾濟丹巴未到,現兵僅二萬餘。噶爾丹策零恐哈薩克部乘虛見襲,預發兵萬人令大策零敦多卜之子納木扎爾達什、衛征和碩齊駐守阿爾輝,復令諾顏和碩齊率兵一萬駐守阿里瑪圖、沙喇擘勒,其噶爾丹策零遊牧處自守之兵不過二萬而已。噶爾丹策零向令妺夫羅卜藏策凌率兵一萬駐紮阿里瑪圖、沙喇擘勒,以防哈薩克。而羅卜藏策凌向與噶爾丹策零有隙,率其屬三千餘戶來至大國噶斯地界。b《平定準噶爾方略》前編卷二三,雍正九年六月丙午。噶斯,今青海柴達木盆地西北尕斯鄉,向西翻越阿爾金山通新疆若羌。

“沙喇擘勒”即沙喇伯勒。據此可知,噶爾丹策零曾命妹夫羅卜藏策凌率一萬兵駐紮沙喇伯勒和阿里瑪圖,防守哈薩克。據稱,羅卜藏策凌與噶爾丹策零不和,雍正九年清准戰爭爆發前,不再聽命噶爾丹策零率兵駐守沙喇伯勒和阿里瑪圖,而率領屬衆來到新疆與青海交界的噶斯口,意圖降清。當時噶爾丹策零正發兵三萬,派遣大小策凌敦多布率領,前往阿爾泰對付清軍,爲防止哈薩克從後方偷襲,改派諾顏和碩齊率兵一萬駐守沙喇伯勒和阿里瑪圖。

二、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的布魯特人

準噶爾汗國征服布魯特之後,將一部分布魯特人遷徙和納入汗國之內。前文已經論及策妄阿喇布坦將布魯特諾依古特部遷徙安置於烏什、噶爾丹策零先後將布魯特胡什齊部遷徙安置於伊犁和喀什噶爾的情况。除了烏什和喀什噶爾,準噶爾汗國還將大批布魯特人遷徙安置於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區。清代檔案文獻浩如煙海,無從檢索,此處僅就筆者所見數處檔案記載對這部分布魯特人的情况進行初步探討,其詳情尚待進一步挖掘滿漢文檔案之後才可得知。從目前所見滿漢文檔案的記載來看,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區的布魯特人可分爲準噶爾汗國大台吉小策凌敦多布所屬布魯特人、琿台吉直屬的克哷特鄂托克(keriyet otok)c克哷特,又寫爲克里野特、克勒特等。和烏嚕特鄂托克(urut otok)所屬布魯特人,以及一部分歸屬不明的布魯特人三部分。

(一)小策凌敦多布所屬布魯特人

小策凌敦多布家族遊牧地在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前述雍正八年降清的準噶爾人布林固特供稱:

小策凌敦多布牧場設在海都塔里木。未年策旺布坦亡故後,噶爾丹策零將三千兵交付小策凌敦多布,駐守哈薩克邊界,夏季住沙爾伯勒,冬季住伊犁上游。a《靖邊大將軍傅爾丹等奏報審問前來投誠之人厄魯特人摺》,雍正八年三月十七日,《雍正朝滿文朱批奏摺全譯》,第1957 頁。

可見,小策凌敦多布遊牧地在海都塔里木地區;他受噶爾丹策零之命率軍駐守哈薩克邊界,夏季駐紮於西部邊防重鎮沙喇伯勒,冬季則遷徙於伊犁河上游駐牧。實際上,小策凌敦多布駐紮沙喇伯勒,不僅爲防守哈薩克,也爲防守布魯特。

“海都塔里木”即海都河(今開都河)。“塔里木”系突厥語,一義爲河流匯聚或支流,一義爲田地。“海都塔里木”連用,似乎既可指海都河是河流匯聚之所,也可指海都河流域的土地。《欽定皇輿西域圖志》載:

(海都郭勒)在哈喇沙爾城西十里,源出天山中,合三哈布齊垓郭勒、東西裕勒都斯郭勒,旁挾衆水,東南流出海都塔克口,名海都郭勒,迂曲而南二百五十里許,始抵哈喇沙爾城北,環其西南,稍折而東,滙入博斯騰淖爾。b《欽定皇輿西域圖志》 卷二七,第448 頁。

“郭勒”系蒙古語,意爲“河”,海都郭勒即海都河。“哈喇沙爾”即喀喇沙爾,“裕勒都斯”即珠勒都斯,博斯騰淖爾即今博斯騰湖。可見,海都河流域包括珠勒都斯草原和喀喇沙爾兩地。

又據雍正九年(1731)夏向清朝投誠的布魯特人麻木雅兒(詳後)供稱:

哈拉沙爾現在的是小策凌敦多布的家口,共帶有五千頂帳房的人。如今天氣熱了,小策凌敦多布的家口將這五千頂帳房的人都帶往朱爾土斯地方避暑去了。到冬天,仍要搬回哈拉沙爾住。如今現住的只有準噶爾種地的回子。c《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奏報詢問準噶爾投誠之兩名回民情由摺》,雍正九年六月二十四日,《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摺彙編》第20 冊,第794 頁。

“哈拉沙爾”、“朱爾土斯”分別是喀喇沙爾、珠勒都斯的異寫。據此可進一步明瞭,小策凌敦多布有五千戶,夏季駐牧於珠勒都斯,冬季駐牧於喀喇沙爾;喀喇沙爾有回人爲準噶爾種地。冬夏兩季遷徙和駐牧於不同地域,是遊牧民族的傳統。

此外,前引乾隆十五年降清的準噶爾宰桑薩喇爾言稱:“我等達什達瓦……原遊牧地仍駐於喀喇沙爾、珠勒都斯等地。”達什達瓦是小策凌敦多布第三子,隨其父一同遊牧。據此更可確定小策凌敦多布父子遊牧地在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也即“海都塔里木”。

小策凌敦多布遊牧地既有零散爲奴的布魯特人,也有成批的布魯特人。關於前者,目前見有兩例。據前述麻木雅兒供稱:

我名字叫麻木雅兒,係布魯特地方人。與我同來的回子名叫道倆特,係庫車地方人。我十一歲時我父親母親連我俱被準噶爾賊人擄去,隨將我們分給小策凌敦多布屬下宰桑贊巴拉爲僕,在哈拉沙爾地方居住甚久……我今年二十六歲。a《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奏報詢問準噶爾投誠之兩名回民情由摺》,雍正九年六月二十四日,《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摺彙編》第20 冊,第792 頁。

麻木雅兒是雍正九年(1731)夏前來向清朝投誠的,當年二十六歲,可見麻木雅兒生於康熙四十四年(1705)左右。他自稱十一歲時與父母一同被準噶爾人擄去,可以推斷其被擄是在康熙五十五年(1716)左右,也即策妄阿喇布坦統治時期。布魯特人麻木雅兒一家在策妄阿喇布坦時被準噶爾人擄去,分給小策凌敦多布屬下宰桑贊巴拉爲奴,長久在喀喇沙爾居住(詳後)。

據前述乾隆四年(1739)降清的布魯特人托克托供稱:

(滿文轉寫)…bi/ ere aniya orin nadan se. burut ba i/ hoise. neneme jun gar. meni burut i/ baru afara de. mini ama eme be/ suwaliyame oljilame gamafi. mini ama tulusun be/waha. bi se ajigen ofi. mini eme/ aibide genehe be sarkū. mimbe jultus/ ba i mergen daicing de aha obume buhe./ amala bi juwan nadan se de isinaha manggi./ mimbe urumci i bade tehe jimba de/ uncaha.b《軍機大臣鄂爾泰奏自準噶爾來投布魯特回子安置在天津摺》,乾隆四年九月初二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5 冊,第166 頁。

(漢譯)我今年二十七歲,係布魯特地方之回人。從前準噶爾攻打我等布魯特時,將我父母一并擄去,將我父圖魯孫殺害。我因年幼,不知我母去往何處,將我交給珠勒都斯地方之墨爾根岱青爲奴。我長至十七歲後,將我賣與烏魯木齊地方居住之津巴。

“珠勒都斯地方之墨爾根岱青”即小策凌敦多布,“墨爾根岱青”是其名號。乾隆四年(1739)托克托投清時年二十七歲,年幼時準噶爾攻打布魯特,將其一家擄去。據此可斷定,托克托生於康熙五十一年(1712)左右,準噶爾攻打布魯特時全家被擄,正值策妄阿喇布坦時期。托克托十七歲時又被小策凌敦多布賣與烏魯木齊地方居住之津巴爲奴。如此看來,分給小策凌敦多布爲奴的零散布魯特人都是準噶爾人攻打布魯特時擄掠而來。這些人不堪忍受準噶爾汗國的奴役和折磨,選擇逃亡和投奔清朝。

小策凌敦多布所屬,除了零散爲奴的布魯特人之外,尚有人數衆多、成建制的布魯特人。關於這部分布魯特人,乾隆十五年(1750)降清的薩喇爾口供做了較爲詳細的介紹,這是目前所見唯一一份明確記載這部分布魯特人的史料。根據薩喇爾口供,薩喇爾是小策凌敦多布之子達什達瓦屬下管事宰桑,又被準噶爾汗廷任命爲庫圖齊納爾鄂托克(Kuteciner otok)宰桑。乾隆十年(1745),噶爾丹策零去世,次子策妄多爾濟那木扎勒繼位。策妄多爾濟那木扎勒與其庶兄喇嘛達爾扎不和,將喇嘛達爾扎流放於邊界地方。策妄多爾濟那木扎勒年幼貪玩,恣意妄爲,不聽胞姊烏蘭巴雅爾(ulan bayar)規勸,反生嫌隙,拘禁烏蘭巴雅爾,與其夫賽音伯勒克(sain belek)相惡。乾隆十五年春,賽音伯勒克夫婦夥同喇嘛達爾扎,勾結準噶爾汗國大宰桑巴哈滿濟(baha manji)、鄂勒哲依(ūljei),欲殺策妄多爾濟那木扎勒,擁立喇嘛達爾扎。達什達瓦與策妄多爾濟那木扎勒友善,告密於策妄多爾濟那木扎勒。雙方開戰,策妄多爾濟那木扎勒失利。喇嘛達爾扎捉拿策妄多爾濟那木扎勒和達什達瓦,拘禁於天山南路阿克蘇城并殺害。當年五月,喇嘛達爾扎又派人將達什達瓦之子圖魯巴圖(turu batu)連同達什達瓦昂吉爲首管事的宰桑托里(toli)、巴哈布林(baha burin)二人抓去,釋放另外兩名管事宰桑薩喇爾、捫都巴雅爾(mendu bayar),命其清查達什達瓦戶口,欲分賞給屬衆。喇嘛達爾扎意圖完全消滅達什達瓦昂吉,將其屬民拆散分賞。達什達瓦屬衆走投無路,一部分人在薩喇爾率領下降清。

薩喇爾率領達什達瓦一部分屬衆逃出時,有兩百餘名布魯特人同行。這些布魯特人是小策凌敦多布出征布魯特地方時擄獲、招降而來的,安置於小策凌敦多布遊牧地,也即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方。因喇嘛達爾扎、賽音伯勒克等人作亂,拆散達什達瓦昂吉,這些布魯特人乘機逃亡,意圖返回西天山地區的布魯特故地,途中與薩喇爾所率達什達瓦部衆相遇。於是雙方商議發誓互不侵犯,協力互助,抵抗後方追兵,一同逃亡。渡過塔里木河後,這些布魯特人與薩喇爾一行分道揚鑣,薩喇爾一行向東前往噶斯口到青海向清朝投誠,這些布魯特人則向西經由“克哩野特路”(keriyet jugūn)返回布魯特故地。a《西寧辦事大臣班第奏聞投誠厄魯特薩喇爾等供詞并請示如何安置摺》,乾隆十五年九月三十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8 冊,第131—135 頁。從這部分布魯特人和薩喇爾一行的行程來看,“克哩野特路”或即新疆东南的克勒底雅(又作“克里雅”、“克哩野”)。

不過,薩喇爾并未交代這些布魯特人屬於什麽部落、故地具體在何處,現在已無從得知。這些布魯特人有兩百餘名,從人數上看,他們應該是家口未被拆散、從西天山地區大批成建制遷徙到小策凌敦多布遊牧地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方的。

(二)克哷特、烏嚕特兩鄂托克所屬布魯特人

克哷特、烏嚕特都是準噶爾汗國琿台吉直屬的鄂托克,準噶爾汗國早期的十六大鄂托克中即包含此二鄂托克。a關於準噶爾汗國早期十六大鄂托克的名單,參見承志:《十八世紀準噶爾十六大鄂托克—以一件滿文奏摺爲中心》,烏雲畢力格主編:《滿蒙檔案與蒙古史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155 頁;承志:《十八世紀準噶爾十六大鄂托克—烏嚕特鄂托克探析(續一)》,Oyunbilig B. (ed.), Quaestiones Mongolorum Disputatae, No.11 (2015), pp.81-82。據前述薩喇爾口供:“我等附近雜居公中之人,有五鄂托克。”b《西寧辦事大臣班第奏聞投誠厄魯特薩喇爾等供詞并請示如何安置摺》,乾隆十五年九月三十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8 冊,第134 頁。滿文轉寫:meni hanci suwaliyaganjame tehe alban i/ urse sunja otok bi.薩喇爾是達什達瓦屬人,達什達瓦與其父小策凌敦多布遊牧在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方。可見,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方除了小策凌敦多布家族所屬部衆,還有準噶爾汗國琿台吉直屬的五個鄂托克部衆。關於這五個鄂托克,薩喇爾只交代了率兵追擊的瑪呼斯(mahos)和克哷特兩個鄂托克。c《西寧辦事大臣班第奏聞投誠厄魯特薩喇爾等供詞并請示如何安置摺》,乾隆十五年九月三十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8 冊,第132、134 頁。《清高宗實錄》載,定邊右副將軍薩喇爾奏稱:

臣等帶領官兵,分爲兩路進渡伊犁河,於五月初三日抵河岸。適副都統額勒登額帶領索倫兵一千亦至,軍威丕振,所有近河居住之宰桑、得木齊等相率來降者甚衆。臣等復遣人前往招服伊犁河源居住之珠勒都斯、崆吉斯、哈什等處烏嚕特、克哷特一萬餘戶,亦漸次來歸。d《清高宗實錄》卷四八九,乾隆二十年五月辛丑。薩喇爾降清後,被清朝任用爲進攻準噶爾的清軍定邊右副將軍。“得木齊”,又寫作德木齊、德墨齊,是準噶爾汗國中下級官員,分爲兩種。一種在準噶爾汗國琿台吉身邊辦事,《準噶爾部舊官制》載:“德墨齊內佐台吉以理家務,外抽收牧廠稅務,差派、徵收山南回部徭賦,接待布魯特使人。其員缺有二。”(見《嘉慶重修一統志》卷五一六《新疆統部·附準噶爾部舊官制》)一種是準噶爾汗國各鄂托克之下掌管四十戶的長官,傳達政令,徵收賦稅,管理民事。

又載:

再,兆惠摺內稱:扎那噶爾布等煽惑克哷特、烏嚕特各鄂拓克,令尾隨大兵之後,搶掠台站等語。克哷特、烏魯特等,俱在珠勒都斯一帶遊牧。并著成衮扎布就近發兵,先行剿滅。e《清高宗實錄》卷五三八,乾隆二十二年五月壬寅。扎那噶爾布係準噶爾綽羅斯部大台吉噶勒藏多爾濟族兄之子,與噶勒藏多爾濟一同遊牧於額林哈畢爾噶一帶。前引《御製準噶爾全部紀略》所載準噶爾綽羅斯氏六大昂吉中,有噶勒藏多爾濟一昂吉。崆吉斯又作空格斯,即崆吉斯河(空格斯河)流域。哈什即哈什河流域。崆吉斯河、哈什河都是伊犁河上源。可見,克哷特、烏嚕特鄂托克遊牧地在珠勒都斯、崆吉斯、哈什等處。根據承志先生研究:克哷特、烏嚕特、綽和爾三鄂托克遊牧地都在伊犁河上游的哈什河、崆吉斯河流域及珠勒都斯河流域。a承志:《十八世紀準噶爾十六大鄂托克—烏嚕特鄂托克探摺(續一)》,第81—82 頁。“空格斯與珠爾都斯一帶東西相連,可以把空格斯和珠爾都斯一帶看成是準噶爾幾個大的鄂托克共同使用的遊牧地”,“從珠爾都斯到伊犁,必須經過克哷特、烏嚕特遊牧地,可以說,烏嚕特占據著伊犁河谷上游的交通要道”。b承志:《十八世紀準噶爾十六大鄂托克—烏嚕特鄂托克探摺(續一)》,第90、96 頁。承志先生所稱“準噶爾幾個大的鄂托克共同使用的遊牧地”即薩喇爾所言“雜居公中”之地。從地理上看,天山山脈中段的納喇特嶺是哈什河、崆吉斯河與珠勒都斯河的分水嶺,哈什、崆吉斯地區隔納喇特嶺緊鄰珠勒都斯地區。

薩喇爾所稱瑪呼斯鄂托克通常與沙喇斯鄂托克一起活動,在清代檔案文獻中基本同時出現。此二鄂托克當遊牧於同一地區。關於沙喇斯、瑪呼斯的遊牧地,《清高宗實錄》載,乾隆帝曾諭稱:“沙喇斯、瑪呼斯等,若往伊舊遊牧哈喇沙爾,自當與額敏和卓相遇。已諭阿里袞會同追剿。”c《清高宗實錄》卷五四八,乾隆二十二年十月庚午。可見沙喇斯、瑪呼斯遊牧地在喀喇沙爾。如此看來,薩喇爾所言“我等附近雜居公中之人,有五鄂托克”實際是指與小策凌敦多布家族同在珠勒都斯遊牧的烏嚕特、克哷特、綽和爾三鄂托克和同在喀喇沙爾遊牧的沙喇斯、瑪呼斯兩鄂托克。

關於克哷特鄂托克所屬布魯特人,目前只見到一處記載。前述薩喇爾口供提到,薩喇爾率領達什達瓦部衆出逃時,克哷特鄂托克宰桑普爾普率五六百兵追擊,這五六百兵大多是布魯特人。這些布魯特人中有一些人,與跟隨薩喇爾一同逃亡的布魯特人沾親帶故,不願與其鏖戰,相互商議後,彼此交換打仗時被俘之人便返回。d《西寧辦事大臣班第奏聞投誠厄魯特薩喇爾等供詞并請示如何安置摺》,乾隆十五年九月三十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8 冊,第132 頁。顯然這些布魯特人并非小策凌敦多布所屬,從他們由克哷特鄂托克宰桑普爾普統領來看,應當屬於克哷特鄂托克。薩喇爾是當年五月率衆逃出的,正值夏季,當自夏牧場珠勒都斯地方逃出。克哷特鄂托克宰桑普爾普隨即率領布魯特兵追擊,顯係聞信後從珠勒都斯草原追來。可以推斷,普爾普所率布魯特人是遊牧於珠勒都斯地方。這五六百名布魯特兵都是成年男丁,如果按照一戶抽調一名成年男丁計算,這些布魯特人當有五六百戶。可見,克哷特鄂托克大約有布魯特人五六百戶,數目非常龐大。克哷特鄂托克數量如此衆多的布魯特人,應當是從布魯特故地大批、成建制、整戶整戶遷徙和安置於珠勒都斯地方的。

關於烏嚕特鄂托克所屬布魯特,目前唯見於一份滿文奏摺。烏嚕特鄂托克分爲大、中、小三部,清朝進軍新疆平定準噶爾時,烏嚕特鄂托克共有宰桑五人。錫克錫爾格(siksirge)、和爾和岱(horhodai)係大烏嚕特宰桑,耨德勒齊(neodelci)係中烏嚕特宰桑,杭吉勒圖(hanggiltu)、托克托博羅特(toktobolot)係小烏嚕特宰桑。a承志:《十八世紀準噶爾十六大鄂托克—烏嚕特鄂托克探析(續一)》,第94—104 頁。乾隆二十年(1755)五月,烏嚕特鄂托克三部五宰桑率五千戶降清。b《定邊右副將軍薩喇勒等奏請留額琳沁多爾濟在軍營辦理撤軍事宜并報來歸人名戶數摺》,乾隆二十年五月二十九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11 冊,第155—158 頁;《清高宗實錄》卷四九一,乾隆二十年六月壬戌。阿睦爾撒納叛逃後,準噶爾形勢突變,一些已經歸附清朝的準噶爾汗國台吉、宰桑紛紛跟隨叛變。大烏嚕特宰桑和爾和岱疑懼,依附阿睦爾撒納,有意疏遠清軍。烏嚕特其他四名宰桑畏懼受到牽連,一同商議後,將和爾和岱擒拿解送於時任定邊右副將軍扎拉豐阿軍營,扎拉豐阿將和爾和岱處死。和爾和岱的罪行之一,即“糾集布魯特,懷有異心”。據耨德勒齊向扎拉豐阿告稱:

(滿文轉寫)horhodai duleke aniya be uhei amursana be/ jafaki serede. i umai coohalahū.amala jiyanggiyūn/ saral. siksirge se/++ amba ejen be baime genere sidende. horhodai jifi/neodelaci mimbe jafafi amursana de benehe. urut/ otok i urse gemu jailame dosi guriki serede./ horhodai otok i ursei morin temen be gemu/ bargiyafi amursana i cooha be gajifi gemu tabcilabuha./ te cooha tucibure. morin kunesun šufara de i umai/ tuciburakū bime.beyebe mama eršehe seme kanagan/ arafi. ceni otok de bisire morin gūsin boigon i/ burut be guilefi nukte ci encu jailame yabure be/ meni urut i jaisang sa uhei hebešefi. i onggolo/oci. amursana i ici ofi. nukte urse be gemu/ tabcilabuha bime. neodelaci be jafafi amursana de/ benehe. te geli burut be guilefi mama eršehe seme/ kanagan arafi. nukte ci goro tatame yaburengge./ urunakū encu gūnin bi. erebe aika jiyanggiyūn/ ambasa de donjibufi jafaci. i ere sidende aika/ burut hoise i baru ukame geneci. muse de gemu/waka isinjimbi. muse te uhei erebe jafafi jiyanggiyūn/ ambasa de beneki seme hebešefi. horhodai be jafafi/ gajihabi.c《參贊大臣扎拉豐阿奏請將私通阿睦爾撒納之(烏)魯特宰桑和爾和岱正法摺》,乾隆二十一年六月初三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18 冊,第437—438 頁。承志先生已將該奏摺漢譯公布,參見承志:《十八世紀準噶爾十六大鄂托克—烏嚕特鄂托克探析(續一)》,第97—98 頁。本處所引漢譯文系筆者參照承志先生譯文重新翻譯。

(漢譯)和爾和岱去年我等欲會同擒拿阿睦爾撒納時,伊并不出兵。後將軍薩喇爾、錫克錫爾格等前往投奔大皇帝之際,和爾和岱來將我耨德勒齊抓捕,送與阿睦爾撒納。烏嚕特鄂托克人衆俱欲內遷躲避時,和爾和岱將鄂托克人衆之馬駝盡行收取,帶來阿睦爾撒納之兵,均被搶掠。現出兵湊集馬匹、口糧,伊不但不出,且託辭身體出痘,糾集伊等鄂托克之馬匹及三十戶布魯特,自遊牧地另行躲避。我等烏嚕特衆宰桑共商,伊從前隨附阿睦爾撒納,不但使遊牧人衆俱被搶掠,且將耨德勒齊擒拿解送阿睦爾撒納。現又糾集布魯特,託辭出痘,遠離遊牧地紮營而行,必懷異心。若將此稟聞將軍後擒拿,伊此間逃往布魯特、回人地方,我等俱將獲罪。(故)我等現共商欲將伊擒拿解送將軍、大臣,故將和爾和岱擒拿解來。

可見,和爾和岱所屬大烏嚕特有三十戶布魯特人。烏嚕特鄂托克其他四位宰桑積極湊集馬匹、口糧,配合清軍追剿阿睦爾撒納時,和爾和岱卻託病不出,反而率領這三十戶布魯特人和所有馬匹自遊牧地遠爲避行。烏嚕特鄂托克其他宰桑爲防止和爾和岱率領部衆和三十戶布魯特人逃往布魯特故地或天山南路回部,致使自身受到牽連,於是將和爾和岱擒拿解送於清軍。看來,這三十戶布魯特人有逃回故地的傾向,不過仍效忠於準噶爾。這三十戶布魯特人此時遊牧地當在珠勒都斯地方,他們當係從布魯特故地整戶整戶遷徙而來。

總而言之,準噶爾汗國琿台吉直屬的克哷特鄂托克在珠勒都斯的遊牧地約有五六百戶布魯特人,烏嚕特鄂托克在珠勒都斯的遊牧地有三十戶布魯特人。這些布魯特人都效忠於準噶爾汗國,服從該鄂托克宰桑的調遣,是該鄂托克重要的軍事力量。這些布魯特人都是準噶爾汗國從西天山地區的布魯特故地成建制、整戶整戶完整遷徙過來的。不過,這些布魯特部衆屬於哪些部落、故地在何處、具體遷徙時間、遷徙經過以及最終下落,目前尚未見到相關史料,一時不能得知。

(三) 歸屬不明的布魯特人

雍正九年(1731)六月二十四日,寧遠大將軍岳鍾琪的一份漢文奏摺提到一批布魯特人,但該奏摺未說明這批布魯特人的來歷和去向。筆者推測這些布魯特人應該也是從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方逃出的,但歸屬尚不明了。現將該奏摺有關內容抄錄於下:

雍正九年六月十五日,據救援土魯番松潘鎮總兵官張元佐,帶有被準噶爾擄去逃回之土魯番回子海特麻木特,帶解到營。臣隨詢問,你如何被賊拿去的?到了甚麽地方?如今怎麽得逃回來了?據供,我係魯谷慶城內居住的回子。今年二月間,前往皮禪種地,有賊突來,不能躲避,將我們種地的人連我共擄去十六名,帶至朱爾土斯地方,將我分與小策凌敦多布的兒子策凌納木扎爾屬下巴圖蒙克爲僕。我因思家,於五月內,不記得日子,夜間乘隙偷了口糧,晝夜步行,走了七日,到了哈拉火州。未得進城,又被賊人拿住,帶至哈畢爾漢離哈拉火州一日路程地方住了兩日。忽然賊衆驚恐,各備馬匹急忙往回行走,將帶不了的物件撇下許多,軍器也撇了許多去了。因他們正在忙迫之間,將我也撇下,不曾帶得去。所以才得逃回哈拉火州來了。至第二日,到了魯谷慶城,正遇著大兵,將我帶來了等語。又問,你既在朱爾土斯地方住過,可有所聞所見的事麽?據供,我係分給巴圖蒙克的人。巴圖蒙克即是策凌納木扎爾切近行走之人,與策凌納木扎爾住處切近。自策凌納木扎爾往噶爾旦策凌處去後,有策凌敦多布屬下前往葉爾克木、哈什哈爾地方做買賣去回來的人,對策凌納木扎爾的女人說:此次我們往葉爾克木、哈什哈爾地方去做買賣,看那裏人動作不似從前。我們也有些疑惑,急忙就回來了。途中遇一行布魯特回子,將我們貨物盡行奪去。又往這裏走,途中又遇著我們準噶爾的兵三百名。問及來由,方知道适才過去的布魯特人等,係是反出,前往葉爾克木、哈什哈爾地方去的。葉爾克木、哈什哈爾也反了。這三百人即是追緝反出去的布魯特人等的兵。他們料想追趕不上,也就回去了。如此告訴後,策凌納木扎爾的女人將此情節寫書差人送與策凌納木扎爾去了等語。又詰問,你係被賊拿去的人,這些言語你如何得聽見?據供,策凌納木扎爾未往伊里去之前,時常將我叫到他家裏去唱曲摔交。從此在他家裏切近行走,并不疑惑。是以我得聽見。此外,并無所聞。據此理合繕摺恭奏,伏乞皇上睿鑒。爲此謹奏。a《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奏報詢問被準噶爾擄去逃回之吐魯番回民海特麻木特情由摺》,雍正九年六月二十四日,《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摺彙編》第20 冊,第794—795 頁。

“魯谷慶”又作魯克沁、魯克察克,“皮禪”即辟展,“哈拉火州”即哈喇和卓,都在吐魯番境內。“朱爾土斯”即珠勒都斯,“哈畢爾漢”當即額林哈畢爾噶,“葉爾克木”即葉爾羌,“哈什哈爾”即喀什噶爾,“伊里”即伊犁。根據這份漢文奏摺,小策凌敦多布之子策凌那木扎勒屬下之人自遊牧地珠勒都斯地方到葉爾羌、喀什噶爾貿易,返回途中正遇一群布魯特人從準噶爾遊牧地叛逃出來,前往葉爾羌、喀什噶爾,將策凌那木扎勒屬下之人貨物全部搶去。隨後又有三百名準噶爾兵前來追拿這些布魯特人,但顯然已追趕不上,只得返回。據稱,葉爾羌、喀什噶爾都已反叛。當時因策凌那木扎勒在伊犁噶爾丹策零處,策凌那木扎勒之妻將此事寫信報告給策凌那木扎勒。

該奏摺未交代這些布魯特人是從何處準噶爾遊牧地逃出,筆者推測他們應該是從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方逃出,因爲策凌那木扎勒屬下經商之人是在從喀什噶爾和葉爾羌返回珠勒都斯的途中遇到這批布魯特人的。然而策凌那木扎勒屬下經商之人并不認識這些布魯特人,可見他們并非小策凌敦多布所屬布魯特。否則小策凌敦多布次子策凌那木扎勒屬下人應該對這些布魯特人有所瞭解。關於這些布魯特人的其他情况,還有待進一步挖掘檔案文獻才能破解。

綜上所述,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方小策凌敦多布所屬布魯特人、準噶爾琿台吉直屬的克哷特鄂托克和烏嚕特鄂托克所屬布魯特人以及歸屬不明的布魯特人,顯然均係策妄阿喇布坦和噶爾丹策零父子出兵攻打布魯特地方時或擄掠、或招降而來的。這些布魯特人大部分是成建制、家口未被拆散、整戶整戶從西天山地區遷徙而來,安置於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方,并被納入準噶爾汗國體制之內,增補汗國的人口和兵力。另有一小部分是零散被擄掠而來,他們則被分給準噶爾部衆爲奴,以供驅使勞作。這些布魯特人中,一部分人效忠於準噶爾汗國,服從所屬準噶爾宰桑的統領,是準噶爾汗國重要的軍事力量;另一部分人則不服從和無法忍受準噶爾的統治,伺機反叛,逃回西天山地區的布魯特故地,也有人選擇就近投奔清朝。

三、準噶爾汗國爲奴的零散布魯特人及其投誠清朝

關於在準噶爾汗國爲奴的零散布魯特人及其投奔清朝的情况,上文已初步論及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地方小策凌敦多布所屬布魯特人中的兩個例子,此處再進一步予以專門深入考察。清代檔案文獻中經常出現準噶爾兵攻打布魯特時擄掠零散布魯特人帶回并分給準噶爾部衆爲奴的記載。這些充當奴僕生活於準噶爾汗國內部的布魯特人,飽受準噶爾部衆奴役和折磨,不堪勞苦。從雍正後期開始,這些布魯特人紛紛逃離準噶爾汗國,前來投奔清朝。清朝受理和安置投诚的準噶爾汗國爲奴布魯特人,是清朝與布魯特直接接觸的開始。

(一)雍正後期準噶爾汗國爲奴布魯特人的投清

有關雍正後期準噶爾汗國布魯特奴僕向清朝投誠的情况,目前筆者所見有四例。

1.巴罕。巴罕原是布魯特地方之人,八歲時被準噶爾人擄去,給與烏魯木齊地方名叫厄勒奴克之人爲奴,牧放牲畜、耕種田地,生活十七年。因不堪勞苦,食不果腹,偷了厄勒奴克之馬,於雍正八年二月二十日逃出,來到吐魯番投奔清朝。三月初一日,吐魯番頭目額敏和卓將其解送到寧遠大將軍岳鍾琪軍營。由於巴罕自年幼即被擄到準噶爾爲奴,不懂回人語言,故岳鍾琪對其審訊後,未將其安插於吐魯番,而是暫留軍營,準備在進攻準噶爾凱旋時再奏請如何安置。a《川陝總督岳鍾琪奏報訊問投誠彝人巴罕情形摺》,雍正八年三月十六日,《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摺彙編》第18 冊,第165 頁。可見,巴罕是在康熙五十二年(1713)左右也即策妄阿喇布坦時期被準噶爾所擄。

2.肯濟拜。肯濟拜自稱是“安濟延所屬客爾吉斯地方的回子”。雍正三年(1725),噶爾丹策零帶兵前去搶掠該地時,將肯濟拜擄到“伊里”,給名叫孟克巴圖爾之人爲奴。肯濟拜在此生活五年。他自稱不會蒙古語,因不能忍受辛苦勞役,且聽聞清朝在“巴爾庫爾”駐有大軍,故偷盜孟克巴圖爾三匹馬,於雍正八年二月十七日自“羅克落穆”地方逃出,前往投誠清朝。肯濟拜躲避準噶爾卡倫,沿山行走,來到清朝所設陶賴卡倫,被清兵抓獲,於三月十九日送到岳鍾琪大營。岳鍾琪向其詳細訊問準噶爾情况後,因其“原係客爾吉斯地方居住之回子……委係牧竪,庸愚,且年已五十有餘,精力衰邁”,遂賞給衣食、銀兩,移交署肅州鎮、兵部尚書馬會伯,由當地地方官酌量給與口糧安置於肅州。在解送肅州、途經哈密時,肯濟拜乘馬脫逃,但隨即被追趕拿獲。押抵肅州後,馬會伯對其詳加審問,肯濟拜堅稱“伊係彝人,生長口外。今蒙遣赴安插,誠恐居住內地,不服水土,所以逃走。并無別情”。岳鍾琪認爲“回性詭詐不常,所供之詞亦難深信,未便仍留肅州安插”,於是具奏請旨“敕部酌定邊遠地方遣發,俾不致再有疏脫”。對此,雍正帝朱批道:“朕思,此人或奸細,未可知。可送來京訊明,再加酌量安插。所奏甚是。”a《川陝總督岳鍾琪奏報研訊自準噶爾地方逃來回子肯濟拜及供出情詞摺》,雍正八年三月二十六日,《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摺彙編》第18 冊,第274—275 頁;《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奏請敕部酌定邊遠地方遣發準噶爾回子肯濟拜摺》,雍正八年七月十二日,《雍正朝漢文奏摺彙編》第18 冊,第1004—1005 頁。“安濟延”即安集延;“客爾吉斯”即吉爾吉斯(柯爾克孜),也即布魯特。“客爾吉斯地方的回子”即布魯特人。“伊里”即伊犁;“巴爾庫爾”即巴里坤,當時岳鍾琪紮營於此;“羅克落穆”即羅克倫b《西域水道記》載:羅克倫位於昌吉縣治以西,有羅克倫河流經此地,清朝後來在此設有羅克倫軍台。羅克倫河有二源,均發源於額林哈畢爾噶山孟克圖嶺(今天格爾峰)北麓,西北流,匯入胡圖克拜河(今呼圖壁河)。該書稱:“羅克倫者,准部額林哈畢爾噶鄂托克地,其宰桑噶勒藏多爾濟居之。”參見徐松:《西域水道記》卷三《額彬格遜淖爾所受水》,葉33a—33b。噶勒藏多爾濟是準噶爾汗國後期綽羅斯部大台吉,稱其爲“宰桑”,有誤。;肅州,今甘肅酒泉。肯濟拜被準噶爾所擄也是在策妄阿喇布坦時期。

3.厄色爾貝、巴圖兄弟。厄色爾貝、巴圖二人是親叔伯兄弟,布魯特地方之人。二人年幼時,準噶爾出兵搶掠布魯特,將二人及厄色爾貝父母、五個胞兄擄去。厄色爾貝父母及五個胞兄被送給瑪納斯地方居住之托對爲奴,厄色爾貝與巴圖分別被送給喀拉沁鄂托克之莫羅木、鄂爾窄圖家爲奴。厄色爾貝、巴圖不堪受苦,偷取五匹馬、兩杆鳥槍,從“哲爾吉斯”地方逃出,夜間偷渡準噶爾所屬烏蘭布拉克卡倫,來到吐魯番投奔清朝。雍正八年七月二十四日,吐魯番頭目額敏和卓將其解交岳鍾琪。岳鍾琪進行審訊後,因“厄色爾貝等自幼被擄在喀拉沁鄂托克地方居住已久,回子語言此時記不清楚,回子地方難以居住。且厄色爾貝、巴圖二人俱係無知牧竪,甚屬愚昧。問其伊哩近時情事,均無所知。看來委係無用之人”,故酌量給與賞賜,暫留軍營充補餘丁,計劃在清軍凱旋之後另爲請旨安置,爲雍正帝所准。c《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奏報訊明準噶爾逃來回人原由現留營充補余丁摺》,雍正八年八月初三日,《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摺彙編》第19 冊,第3 頁。“喀拉沁”又作“喀喇沁”,“哲爾吉斯”、“烏蘭布拉克”兩地具體位置待考,“伊哩”即伊犁。根據二人的年齡判斷,他們是在策妄阿喇布坦時期被準噶爾兵擄去的。

4.麻木雅兒。麻木雅兒十一歲時與父母一同被準噶爾人從布魯特地方擄去,分給小策凌敦多布屬下宰桑贊巴拉屬下爲奴,在喀喇沙爾地方居住多年,成家育有一子,父母都已亡故。他不堪忍受準噶爾人驅使奴役,聽聞清朝大兵駐紮於巴里坤,即將進攻準噶爾,意圖乘機逃往清朝治下的吐魯番安逸生活。雍正九年(1731)四月十二日,麻木雅兒拋棄妻兒,邀約同在宰桑贊巴拉屬下爲奴的庫車回人道倆特一齊從喀喇沙尔逃出,四月二十二日來到吐魯番地方的喀喇和卓。二人爲躲避正在圍困吐魯番魯克沁城的準噶爾兵,在喀喇和卓居住月餘。清朝松潘鎮總兵官張元佐率兵救援魯克沁城,準噶爾兵遁逃,麻木雅兒遂進入魯克沁城,與清兵相遇。張元佐軍凱旋回營時,帶領麻木雅兒二人,於六月十五日回到岳鍾琪大營。岳鍾琪審訊兩人,問明身世來歷及準噶爾情况,錄取口供後,奏報清廷。d《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奏報詢問準噶爾投誠之兩名回民情由摺》,雍正九年六月二十四日,《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摺彙編》第20 冊,第792—794 頁。原摺中“喀喇沙爾”寫作“哈拉沙爾”,“巴里坤”作“巴爾庫爾”,“喀喇和卓”作“哈拉火州”,“魯克沁”作“魯骨慶”。遺憾的是,岳鍾琪奏摺內未交代如何安置麻木雅兒和道倆特二人,當係根據麻木雅兒自身意願將其安置於吐魯番生活。前文已考述,麻木雅兒一家是在康熙五十五年(1716)左右也即策妄阿喇布坦統治時期被準噶爾人擄去的。

雍正後期,在準噶爾汗國爲奴的零散布魯特人投奔清朝的情况,目前只見到以上四例。根據這四例來看,這些布魯特人都是在策妄阿喇布坦時期被準噶爾兵從布魯特地方擄去的,他們或年幼或壯年時單獨被擄,或者年幼時與父母兄弟一同被擄,由於被擄時數量少、零散不成規模,因此被分給準噶爾汗國各地部衆爲奴,以供驅使和勞作,處境艱苦。由此可見,策妄阿喇布坦時期對布魯特的攻打和搶掠非常頻繁。這些布魯特人不堪忍受準噶爾部衆的奴役折磨,於雍正八、九兩年趁清朝與準噶爾“和通淖爾之戰”開戰之際,紛紛投奔清朝。他們大多是經由吐魯番前來,都由駐紮於巴里坤的寧遠大將軍岳鍾琪予以受理。岳鍾琪對其進行審訊,問明來歷和準噶爾情况後,酌量賞賜衣物、食物和銀兩,然後請旨予以安置。這些人原本是布魯特回人也即穆斯林,操阿爾泰語係突厥語族的吉爾吉斯(柯爾克孜)語,與吐魯番和河西地區的穆斯林宗教和習俗相近、語言相通。但是,其中一些人因自幼被擄到準噶爾爲奴,長期生活於此,未掌握或者已經忘記本民族語言,而學會了準噶爾人的衛拉特蒙古語。對於不會本民族語言之人,岳鍾琪將其暫留於軍營效力,計劃在進兵準噶爾凱旋後再作進一步安置;對於仍會本民族語言的,或者就近安置於吐魯番,或者安置於河西的穆斯林聚居區。其中一人原本計劃安置於河西的肅州,但因半途逃逸,形跡可疑,於是被解送到京城審訊,然後安置於邊遠地區。

(二)乾隆初期準噶爾汗國爲奴布魯特人的投清

進入乾隆初期,包括爲奴布魯特人在內的準噶爾汗國各類人員投奔清朝者逐漸增多。清朝對這些準噶爾汗國投誠者制定了一套較爲完備的受理政策和措施,給予優待,妥善安置,形成體例。關於這一時期準噶爾汗國爲奴布魯特人來投和安置,清代檔案多有涉及。現以筆者目前所見乾隆初期的數件滿文檔案記載作爲依據,進行分析和探討,涉及四起事例。

1.呼岱巴克(hūdaibak):布魯特人。幼時爲準噶爾兵擄去,給厄魯特收楞額a收楞額原意爲收稅官,是準噶爾汗國各鄂托克之下協助得木齊管理鄂托克事務的下級官員。都噶爾(dugar)爲奴,生活於薩哩克(sarik)地方。呼岱巴克在準噶爾地方缺衣少食,每日遭受折磨驅使。乾隆四年六月十一日,呼岱巴克與同樣幼年被準噶爾所擄、爲厄魯特人伊什德克(isidek)奴僕的哈薩克人桑海商議,與其在準噶爾艱難愁苦生活,不如往投“大國”,以享安逸生活。二人遂從遊牧地盜馬六匹,行經戈壁無人之地,於七月十八日來到清軍所設喀勒占和碩(kaljan hošo)卡倫。卡倫藍翎富昌(fucang)等人將呼岱巴克、桑海送至駐防烏里雅蘇台的參贊大臣、副都統海蘭處。海蘭派遣二等侍衛錫勒嘉圖(silgiyatu)於八月初四日將二人送至定邊左副將軍額駙策凌大營。策凌和參贊大臣、副都統阿蘭泰對二人進行審訊後,照例賞給口糧和應時衣物各一襲,選派三等侍衛錫造(hidzoo)將二人馳驛送到京城。b《定邊左副將軍策凌奏將自準噶爾來投布魯特人呼岱巴克等解送京城摺》,乾隆四年八月十九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5 冊,第156—158 頁。呼岱巴克自稱年幼時被準噶爾兵所擄,可推斷他極可能是在策妄阿喇布坦時期被擄。

2.托克托(tokto):前文已述及,托克托是布魯特地方回人,年幼時(康熙五十一年左右,1712)策妄阿喇布坦發兵攻打布魯特,將其一家擄到準噶爾。其父被殺,其母不知去向,托克托被分給珠勒都斯地方的小策凌敦多布爲奴。十七歲時,托克托又被小策凌敦多布賣給烏魯木齊地方的津巴爲奴。乾隆四年托克托二十七歲時,津巴去世,津巴之妻又欲將托克托賣出。托克托心想,與其艱難愁苦生活,不如歸順“大國”安逸生活。於是,他偷取同住之人的暖帽、袍子,攜帶炒麵作爲口糧,於六月初自烏魯木齊步行逃出,爲清朝卡倫兵抓獲,送交清朝駐紮哈密的郎中德成。德成對托克托進行盤問後,將其送至肅州鎮總兵官韓良卿處。韓良卿選派把總庫豐(k‘u fung)將其送到京城。a《軍機大臣鄂爾泰奏自準噶爾來投布魯特回子安置在天津摺》,乾隆四年九月初二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5 冊,第166—167 頁。

3.博羅特(bolot):布魯特地方“好人”(sain niyalma)b此處所謂“好人”,并非指道德意義上的“好人”,而是指有身份地位之人,相當於貴族階層,類似於蒙古“諾顏”,以區別于平民百姓和奴僕賤民。之子。十五歲時,策妄阿喇布坦派遣準噶爾軍攻打博羅特所屬布魯特部落,交戰時將博羅特俘虜,抓到準噶爾,交給駐牧於齋爾(jair)c齋爾,在今新疆托里縣境內,地處額敏河東南。《欽定皇輿西域圖志》卷一一稱此地“地廣,繞水草”。《乾隆十三排圖》七排西三有“齋爾阿林”,意即齋爾山。今托里縣境內有加依爾山,“加依爾”與“齋爾”顯係同名異寫。地方的宰桑古隆額(gurungge)所屬兵丁薩穆坦(samtan)爲奴。博羅特在十五歲時被擄到準噶爾,乾隆七年(1742)投誠清朝時已四十六歲,可知他是在康熙五十年(1711)左右被策妄阿喇布坦的準噶爾兵所擄。博羅特出生於布魯特有地位家庭,在準噶爾地方爲人奴僕,愁苦度日,深感愧恨,不能忍受。他聽聞清朝“大國皇帝使諸方歸附之人安逸生活”,意欲投順清朝。

此前,清朝治下的鄂爾多斯貝勒達什喇布坦(dasirabtan)旗圖巴(tuba)牛錄披甲班第,雍正九年八月在哈哩木什(harimsi)地方駐紮台站時,爲準噶爾兵圍困俘虜,帶到準噶爾,交給宰桑古隆額所屬兵丁布林尼(burni)爲奴。班第意圖逃出,乾隆七年邀約博羅特及同在一處爲奴的烏梁海和通人肯策、土倫兄弟夫婦。六人一同夜間盜取馬匹,逃到準噶爾所屬烏梁海地方,又從烏梁海盜馬換乘,八月初五日來至科布多華舒嚕圖(hūwa šurutu)地方,與北路清軍哨探兵喀爾喀參領索爾索(sorso)相遇。

索爾索派遣侍衛巴克隆(baklung)將班第、博羅特等六人送交二等侍衛珠瓦圖(juwatu)。珠瓦圖選派章京兵丁將六人送至駐防烏里雅蘇台的參贊大臣、都統阿岱(adai)處。阿岱又派章京馳驛將班第、博羅特六人於乾隆七年八月二十五日送到定邊左副將軍、額駙策凌大營。策凌與參贊大臣塔爾瑪善、清泰進行盤問後,照例分別賞給六人衣服一套,將鄂爾多斯蒙古披甲班第、布魯特博羅特交戶部員外郎佛保馳驛送往京城。和通人肯策與土倫兄弟夫婦四人因尚未出痘,不送京城,而由理藩院領催奇徹布、察哈爾護軍校班第馳驛送往張家口外,就近交鑲黃旗察哈爾總管官福照看,等候清廷指示予以安置。a《定邊左副將軍策凌奏將自準噶爾脫回鄂爾多斯部班第來歸布魯特博羅特等解京等情摺》,乾隆七年九月初六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6 冊,第95—100 頁。

4.多拉特(dolat)夫婦及其弟巴朗(barang)、濟班岱(jibandai):布魯特人。多拉特之父爲厄魯特所擄,成爲名叫卓特巴(jotba)之人的奴僕,後來被卓特巴賣給汗哈敦(han hatun)地方的烏梁海人扎布(jab)爲奴,娶喀爾喀蒙古和托輝特部所屬烏梁海婦人爲妻,生育多拉特兄弟三人。多拉特又在烏梁海娶婦人碩賚(šorai)爲妻。多拉特父母去世後,多拉特夫婦及兄弟四人備受欺凌奴役。當時和托輝特部已在清朝治下,多拉特四人不堪驅使折磨,意欲“享受大皇帝重恩”、投靠其母舅安逸生活,於是率領妻子兄弟來到納林喀喇察罕布爾噶蘇卡倫(narin kara cagan burgasu karun)投附清軍。該卡倫所駐清兵將多拉特四人送到駐守烏里雅蘇台的參贊大臣、護軍統領塔爾瑪善軍營。塔爾瑪善選派藍翎品級寶海(boohai)、拜唐阿(baitangga)、蘇達哈(sudaha),於乾隆十一年(1746)九月十七日將多拉特四人送到定邊左副將軍、額駙策凌大營。策凌與參贊大臣保德(boode)、努三(nusan)對四人進行盤問後,因多拉特母舅在和托輝特地方,策凌等又詢問和托輝特貝勒青衮扎布,青衮扎布稱烏梁海人吹木丕勒、索諾木爲其母舅。於是,策凌等照例分別賞給多拉特四人衣服和口糧,將其交給青衮扎布辦給牲畜物品、安置照管。b《定邊左副將軍策凌奏將投誠布魯特多拉忒等安置于烏梁海地方摺》,乾隆十一年十月十七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7冊,第177—179 頁。根據時間推算,多拉特之父無疑是在策妄阿喇布坦時期被準噶爾所擄。

根據上述四例來看,乾隆初期來向清朝投誠的準噶爾汗國爲奴布魯特人基本都是在策妄阿喇布坦時期被準噶爾兵擄去的。這一時期,清朝對於自準噶爾來降的準噶爾人和其他部族之人形成一套與雍正後期不同的較爲完善的受理政策和措施,十分優待,妥善安置。這些降人初到清軍西路和北路軍營投附時,兩路軍營統帥和大臣照例賞給一套應時衣物和足用口糧。上述布魯特人呼岱巴克、博羅特及多拉特夫婦兄弟四人經北路來投,北路大營統帥定邊左副將軍額駙策凌分別照例賞給每人一襲衣物和口糧;托克托經西路來投,駐哈密郎中德成也照例賞給托克托衣服、口糧。根據當時慣例,安置自準噶爾來投之人,分爲三種情况:帶領妻孥來投者,送往察哈爾安置;單身來投者,由理藩院娶給妻子,賞賜購買房屋、田地、奴僕的銀兩,送往天津、青州、江寧、杭州等地八旗駐防,交該處將軍、大臣,編入八旗,給予披甲錢糧,辦理安置c《軍機大臣鄂爾泰奏自準噶爾來投布魯特回子安置在天津摺》,乾隆四年九月初二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5 冊,第167 頁;《軍機大臣鄂爾泰奏自準噶爾來投回子安置在天津摺》,乾隆四年十月初二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5 冊,第169 頁;《軍機大臣鄂爾泰奏將自準噶爾脫回鄂爾多斯部班第送回原籍來投厄魯特送江寧安置摺》,乾隆七年十一月初十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6 冊,第164—165 頁。;如果來投者有親屬在清朝轄下的喀爾喀、烏梁海等地,則交該處王公,辦給牲畜,安置於其親屬處d《定邊左副將軍策凌奏將投誠布魯特多拉忒等安置于烏梁海地方摺》,乾隆十一年十月十七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7冊,第179 頁。。其中尤以前兩種情况較爲常見。現在來看清廷對上述四例來投者具體是如何安置的。

第一例,布魯特人呼岱巴克和哈薩克人桑海都是單身,定邊左副將軍、額駙策凌選派侍衛錫造將二人送到京城。軍機大臣、大學士鄂爾泰等對其進行訊問後,奏請由理藩院照例許配妻子,賞給購買田產、奴僕的銀兩,自理藩院派領催一名,將其送往天津,給予披甲錢糧,辦理安置,爲乾隆帝所准。a《軍機大臣鄂爾泰奏自準噶爾來投回子安置在天津摺》,乾隆四年十月初二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5 冊,第168—169 頁。

第二例,布魯特人托克托也是單身,肅州總兵官韓良卿選派把總庫豐將其送到京城。軍機大臣、大學士鄂爾泰等對其進行盤問後,奏請由理藩院照例發給許配妻子,購買奴僕、田產的銀兩,自理藩院派領催一名,將其送往天津,交天津管旗大臣,給予披甲錢糧,辦理安置,爲乾隆帝所准。b《軍機大臣鄂爾泰奏自準噶爾來投布魯特回子安置在天津摺》,乾隆四年九月初二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5 冊,第166—168 頁。

第三例,鄂爾多斯蒙古披甲班第和布魯特人博羅特,定邊左副將軍、額駙策凌派人送往京城;和通人肯策和土倫兄弟夫婦四人,策凌派人送到鑲黃旗察哈爾總管官福處,軍機大臣鄂爾泰等議奏將肯策四人送京問話後再予以安置。鄂爾多斯蒙古人班第本爲清朝所屬之人,到京問話後,被遣回原籍。布魯特人博羅特途中病故。和通人肯策和土倫,因娶有妻室,照例本應安置於察哈爾。但因數年來自準噶爾攜帶妻室來投者衆多,察哈爾地方已無法安置。自乾隆六年(1741)四月始,清廷停止將這類準噶爾降人安置於察哈爾,也照單身來投之例,遣往天津、青州、江寧等地安置。又因肯策和土倫兄弟一同生活,故鄂爾泰等經問話後,議奏由理藩院將購買奴僕、田產的銀兩減半發給,仍自理藩院派領催一名,馳驛送往江寧,交江寧將軍,作爲額外披甲,給予錢糧,辦理安置,爲乾隆帝所准。c《軍機大臣鄂爾泰奏將自準噶爾脫回鄂爾多斯部班第送回原籍來投厄魯特送江寧安置摺》,乾隆七年十一月初十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6 冊,第160—166 頁。

第四例,布魯特人多拉特夫婦及多拉特之弟巴朗、濟班岱,由於其母家在清朝所轄和托輝特部所屬烏梁海地方,烏梁海人吹木丕勒、索諾木爲其母舅,因此定邊左副將軍、額駙策凌未將四人送往京城,而是直接將其交給和托輝特貝勒青衮扎布辦給牲畜、物項,安置於烏梁海地方。d《定邊左副將軍策凌奏將投誠布魯特多拉忒等安置于烏梁海地方摺》,乾隆十一年十月十七日,《清代新疆滿文檔案彙編》第7冊,第177—179 頁。

清朝在與準噶爾汗國對峙和進兵新疆過程中,非常重視情報工作,通過各種途徑打探準噶爾的消息,以制定適宜的政治、軍事策略。自準噶爾逃來投誠清朝的布魯特等人衆,在準噶爾生活多年,熟悉當地情况,他們成爲清朝瞭解準噶爾內情的重要媒介。這些人到達清朝軍營後,軍營將軍、大臣進行詳細訊問成爲一道必經程式。這些人有時還被送到京城,以備軍機大臣甚至皇帝親自問話。從上述雍正後期和乾隆初期八例來投布魯特人的情况來看,清朝西北兩路前線軍營將軍、大臣和京城軍機大臣除了詢問這些降人姓名、年歲、隸屬何人、族屬、身世、家室、遊牧地和來投緣由、經過外,也必定詳細詢問準噶爾內部人衆生計如何、以何人爲首、在何處安放卡倫、有無對清朝用兵消息、與周邊各地關係如何等。尤其是乾隆初期的四例,清朝軍營將軍、大臣和軍機大臣對於每一例降人都會問到“準噶爾是否仍對布魯特和哈薩克興兵,與俄羅斯、土爾扈特關係如何”,可見清朝對於準噶爾汗國與布魯特、哈薩克、俄羅斯、土爾扈特等周邊政權和部族的關係十分關注和重視。

結 語

準噶爾汗國在噶爾丹、策妄阿喇布坦、噶爾丹策零三代首領統治時期,持續強盛七十餘年,稱雄於亞洲內陸,四面用兵,周邊地區部族和政權飽受侵掠。準噶爾汗國頻繁征戰生活於西天山地區的布魯特,迫使其臣服和納貢,不時出兵鎮壓其反叛活動;并占領布魯特遊牧的格根哈爾齊喇、特穆爾圖淖爾、吹河、塔拉斯河、納林河地區,作爲準噶爾部衆的遊牧地,當地布魯特人被迫遠徙安集延等地。爲了防守和彈壓布魯特,準噶爾汗國常年於西部戰略要地和邊防重鎮沙喇伯勒駐紮重兵。這一任務在策妄阿喇布坦時期主要由其子羅布藏舒努負責,噶爾丹策零時期則先後由小策凌敦多布家族、羅卜藏策凌及諾顏和碩齊負責。

準噶爾汗國在征戰布魯特的過程中,擄掠和招降了大批布魯特人,納入汗國內部,增補人口、兵力和勞動力。其中,大部分是整戶、成建制遷徙而來,也有一小部分是零散擄掠而來。成建制遷徙而來者被編入準噶爾汗國軍政體制之內,成爲汗國重要的軍事力量。而零散擄掠而來者則被分給準噶爾部衆爲奴,以供驅使和勞作。這些納入準噶爾汗國之內的布魯特人可分爲五種類型,一爲遷徙安置於烏什和喀什噶爾的布魯特人;一爲遷徙安置於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的布魯特人;一爲遷徙安置於額林哈畢爾噶的布魯特人;一爲琿台吉直屬的包沁鄂托克;一爲分給準噶爾部衆爲奴的零散布魯特人。前四種類型絕大多數是整戶、成建制遷來者。關於第一種類型,策妄阿喇布坦時期曾將布魯特諾依古特部遷徙安置於烏什,噶爾丹策零曾將布魯特胡什齊部遷徙安置於喀什噶爾。珠勒都斯和喀喇沙爾的布魯特人,既有小策凌敦多布家族所屬者,也有琿台吉直屬的克哷特鄂托克和烏嚕特鄂托克所屬者,還有一部分歸屬不明者。這一部分布魯特人,有的忠實效忠於準噶爾,服從所屬準噶爾宰桑的統領,一同征戰;有的則不願服從和不能忍受準噶爾的統治,伺機反叛,逃回西天山地區的布魯特故地。關於額林哈畢爾噶和包沁鄂托克的布魯特人,將另文予以專門探討。

在準噶爾汗國爲奴的零散布魯特人,不堪忍受奴役折磨、辛苦勞作和窮困生活,於雍正後期和乾隆初期紛紛逃亡和投奔清朝。從目前所見八例記載來看,這些布魯特人基本都是策妄阿喇布坦時期被擄到準噶爾的,既有單獨被擄者,也有與家人一同被擄者。雍正後期投誠清朝者,由駐紮巴里坤的寧遠大將軍岳鍾琪受理,通曉回人語言者被安置於吐魯番、河西的穆斯林地區;不會回人語言者被留於岳鍾琪軍營效力,以待出征準噶爾凱旋後再做安置。到乾隆初期,清朝對受理和安置準噶爾降人形成一套更爲完善的政策,十分優待。來投布魯特人均被賞賜衣物和口糧,單身來投者,照例娶給妻子,賞賜購買房屋、田地、奴僕的銀兩,送往天津、青州、江寧、杭州等地八旗駐防披甲當兵,辦理安置;帶領妻孥來投者,照例送往察哈爾安置,乾隆六年後則照單身來投之例安置;來投者如有親屬在清朝所轄喀爾喀、烏梁海等地,則由該處王公辦給牲畜,安置於其親屬處。這些來投布魯特人也成爲清朝獲取準噶爾情報的重要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