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何以成为一个话题？

郭克范

(西藏自治区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所，西藏拉萨850000)

作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中国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独树一帜；作为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未曾中断过的文明体，中国历史绵延数千年，生生不息，成就了人类文明史的伟大奇迹。19世纪中期，进入近代以后，中国遭受了西方列强长达百年的欺凌，一度面临亡国灭种的大危局；而这个古老国家历史演进的特有逻辑、深深植根于中华文明的“大一统”意识，发挥了独有的作用，从而挽救了这个国家被肢解的命运。植根于中华文明深厚底蕴、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的中国共产党，在内忧外患叠加的困局中，历经艰难困苦，带领中国人民浴火重生，建立新中国，中国人民重新站立起来了。现在，这个古老而新生的国家，正以昂扬的姿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习近平总书记对我们国家的基本国情、历史发展的特点和规律，进行了深刻的总结，做出了准确而有说服力的理论提炼，“多民族是我国的一大特色，也是我国发展的一大有利因素……各民族共同开发了祖国的锦绣河山、广袤疆域，共同创造了悠久的中国历史、灿烂的中华文化……多民族的大一统，各民族多元一体，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一笔重要财富，也是我们国家的一个重要优势。”[1]

在我们这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之中，西藏的历史定位是明确的，也是清晰的，用一句简明的话来说明，就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基本的事实陈述，在学理上，也是一个常识性的认识。不过，对于“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的常识性认识，社会上还存在着一些模糊的、不准确的认识；而且，在这个时代，它也是一个重大的政治命题，在涉藏反分裂斗争特别是国际意识形态舆论斗争中，这一命题一再遭到有意的歪曲。全面准确地认识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对于我们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深刻领会习近平治边稳藏重要论述，增强“五个认同”意识，提升“四个自信”，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是一个事实陈述

要对这一事实陈述建立准确全面的认识，就需要认识清楚中国的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与国家的关系、中国的各个民族在中华民族中的地位和作用。地区与国家、各民族与中华民族之间的关系，我们只能从中国形成与发展的历史轨迹中去认识。概括地说，19世纪中叶帝国主义入侵以前的中国疆域，是几千年来历史发展所形成的中国的范围，历史时期所有在这个范围之内活动的民族，都是中国历史上的民族，在这个范围之内建立的政权，都是中国历史上的政权。要树立中国政权史的全面观点，中国政权史不仅仅是中原政权史，而是由包括中原政权史在内以及其他民族建立的政权史共同构成的，所有这些区域活动的历史都是历史上中国的一部分。

中华民族是中国境内各民族的集合体，各民族在历史的长河中共同构建了中华民族。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曾经特别强调，“我们一定要分清汉族是汉族，中国是中国，中原王朝是中原王朝，这是不同的概念。在1840年以前，中国版图之内的所有民族，在历史时期是中国的一部分。”[2]

在形成现代中国疆域的历史过程中，中原地区与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之间、中原王朝与边疆少数民族政权之间，一直存在和延续着交往交流交融的关系；这其中，有友好交往，也存在非友好交往甚至是战争交往，但是我们从总体上看，多样化的交往方式，都使民族之间、地区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密切，最终形成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多样化的交往是缔造中华民族和缔造中国的历史进程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

中国是中国人民的共同家园，是生活在中华大地上各民族人民共同缔造的，这样一个基本的历史事实，是不存在任何疑问的。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是这个基本事实基础上的认知，同样也是不存在任何疑问的。

对于这一基本的事实认知，其实早就体现在新中国的话语表述之中。1951年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签订的《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亦即著名的“十七条协议”，第一句话就明确指出：“西藏民族是中国境内具有悠久历史的民族之一，与其他许多民族一样，在伟大祖国的创造与发展过程中，尽了自己光荣的责任。”承续了新中国首部宪法(即1954年宪法)表述的现行宪法序言，第一句话也同样明确指出：“中国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国家之一。中国各族人民共同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文化，具有光荣的革命传统。”这两篇重要的文献开宗明义，首先表述的就是，作为构成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各民族，共同缔造了中国这个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伟大国家。

二、“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观点受到质疑有着争夺国际话语权的背景

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从学理上讲，它本来不是一个问题。之所以会受到质疑，好像成为了一个问题，这其中有着深刻的国际话语权斗争的背景。

40年前，中国进入全面对外开放的新时期，相应地，我们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国际话语体系环境之中，这是西方世界主导的话语体系。在民族、国家话语领域，主导国际话语的一套完整的理论和概念，是从西欧历史中提炼出来的，用它们来解释中国的历史，自然是严重的“水土不服”。从这一套话语体系看来，中国源远流长、延续数千年未曾中断的历史事实，不是中华文明的优势，反而是不正常的，不符合那套话语体系的基本逻辑；他们认为，所有族群意义上的民族都应该建立一个国家，这也就是说，多民族的中国应该被分割为若干个国家。实际上，西方的“中国学”界(以史学领域和考古学领域为甚)，时至今日都将“解构永恒中国”作为其主要的使命。

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头十年，就我们如何在一个新的舆论环境之中言说我们自己，以谭其骧先生、费孝通先生等为代表的学术大家，对中国历史、中华民族形成和发展史就进行了理论概括，阐述清楚了中国概念与中原王朝概念之间的区别，阐述清楚了中国人概念与汉族人概念之间的区别，阐述清楚了汉族、少数民族与中华民族之间的区别，提出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理论。只是，在当时我们国家综合国力还不强的情况下，在国际舆论“西强我弱”的背景下，不少人没有建立起本应该有的文化自信，社会舆论中反而是历史虚无主义、文化虚无主义大行其道，我们自己提出的有足够说服力的理论和标识性概念，没有得到进一步的阐释，更谈不上国内社会面上的宣传普及，也就谈不上形成共识。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在我们自己的话语体系中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之所以成为了一个问题，这是有着争夺国际话语权背景的。

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的认识，之所以受到质疑，还与西藏反分裂斗争密切相关。清朝末年英属印度入侵西藏以来，西方世界就一直在图谋把西藏从中国分裂出去；流亡境外、受到西方反华势力支持的十四世达赖集团，半个多世纪以来，虽然不时变换手法和策略，但是搞“西藏独立”的本质，一直没有改变。分裂势力搞“西藏独立”，必然要在西藏历史地位问题上做文章，否认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

十四世达赖集团及支持它的西方势力，长期以来炮制了一系列鼓吹“西藏独立”的论调。在历史问题上，粗略梳理一下，大致有这样一些论调：1.西藏历史上是独立的。2.民国时期西藏处于事实上的独立地位。3.元朝非中国说。这一说法中还包含有“蒙古去中国之前就征服了西藏”，所以西藏不是中国一部分的论调。4.清朝非中国说。第3、第4两个论点也被通称为“蒙满非中国说”。5.西藏有着“自己的历史”，所以是有独立的依据的。6.西藏有自己的语言，和平解放前，西藏有自己的货币、“国旗”[注]达赖集团及其支持者为实现搞“西藏独立”的政治图谋，把旧西藏的藏军军旗“雪山狮子旗”说成是所谓“西藏国旗”。相关问题王小彬有比较透彻的研究分析，可参见王小彬《中国共产党西藏政策研究》(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三篇之第五章“藏军军旗问题研究”。等，可以构成一个国家的条件。7.西藏与中国的关系只是供施关系。西藏与蒙古和满族的关系只是宗教上的关系。

这些论调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就是从根本上否认共同缔造说。还有就是借用所谓的“民族国家”理论削足适履地分析中国历史；或者是把区域民族文化的特殊因素视为“独立”的依据，或者是把现代国家的一些重要设置，视为现代国家的充分构成要件，进而“证明”其“独立”主张是合理的[注]站在欧洲“民族原则”的视角内，无论在辛亥革命之后西藏发生的所谓的“驱汉”运动，还是如今的海外“藏独”运动，都遵循着族裔民族主义(以独特的族群、语言、宗教和文化等相标榜)的逻辑——追求国界与民族及语言疆域相互重合的族裔民族主义或所谓“语言民族主义”。参见汪晖：《东西之间的“西藏问题”》，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48页。。

一般认为，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签订，是构建民族国家主权体系的开端。19世纪中期以降，中国被动地逐渐纳入到这一体系之中。“尽管许多国家(包括欧洲国家)的民族状况极为复杂，但民族主义却主要地呈现为一个极为简单的政治原则，用盖尔纳的话说，这个政治原则认为‘政治的和民族的单位应该是一致的’。”“多民族社会的普遍存在这一历史事实并不能改变‘民族原则’在欧洲的流行。对于某些力量(民族主义的力量或霸权的力量)而言，民族单位与政治单位的一致仍然是最方便的说辞，如果这一原则与宗教信仰的差异相互重叠，就更易于触发民族对立的情绪。”[3]48、50

总体上说，上述若干论调都不是在学理上讨论问题，更多的只是着眼于分裂中国的意识形态斗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歪曲性论调，混淆了视听，在相当大的程度上造成了人们的思想混乱。

三、应该全面准确地认识“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观点

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讲的是“共同缔造说”，其基本内涵是，包括藏族在内的中国各民族共同缔造了中华民族，包括西藏在内的各少数民族地区和其他地区一起，共同缔造了中国；藏族是中国的少数民族，是中华民族的重要组成部分，藏族形成和发展的历史是中国历史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藏族聚居和生活的地方是中国的一部分。

众所周知，元朝开始，西藏地区正式被纳入到中央政权的行政管辖之下，这是西藏地区历史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这里需要认识清楚的一点是，行政隶属关系的确立，是大一统逻辑下中国历史发展水到渠成的结果，就如吐蕃是中国的一部分而不是唐朝的一部分一样，是否具有行政管辖关系，不是是否属于中国这个共同体的充分必要条件。

全面准确地认识“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需要我们认清仅仅用“行政管辖说”来定位的重大局限。正是因为依照“行政管辖说”而不是依照“共同缔造说”，人们形成了一些不科学、不严谨的认识，比如我们不时听到、看到的说法：13世纪以来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元朝以来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正是由于没有牢固树立起“共同缔造”意识，人们很容易从“行政管辖说”的角度来认识这一命题。比如有人从朴素的政治感情角度上所说的，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这个观点是对的，因为中央就是这么说的；还有的人说，元朝也是古代，所以说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是对的。

全面准确地认识“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不宜使用“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的说法。“领土”是现代主权国家的基本概念之一，对应的是国家主权的认定，国际关系中，国与国之间的争端才用得着主权归属观念。西藏的主权归属，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我们与哪个国家在争西藏的归属吗？当然没有。打一个比方，我们在谈论内地某个省份时，如果我们一再强调、努力证明这个省份的主权归属中国，有意义吗？不仅是无意义的，也是不恰当的。当然，涉藏话语中也不是不能谈“领土”，中国与印度存在大片的领土争端，在中印边界问题的谈判之中，领土问题必须谈。不过，这是另外需要讨论的问题。

同样的道理，我们言说“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也不宜把西藏的主权归属放在一起谈，特别是在对外宣传工作中。对于达赖集团和支持、怂恿其搞“西藏独立”的国际反华势力，在西藏的主权归属问题上的话语斗争，我们当然要据理反驳，但是，我们在宣传、介绍西藏的历史与现实时，主动地涉及西藏的主权归属话题，也没有必要，因为“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是一个基本事实，重要的是陈述好西藏地方及民族与中国其他地方及民族共同缔造统一多民族中国的历史事实。

在这个时代，西藏的历史地位是需要谈的，因为它被歪曲得太严重，因为它被误解得太多，在民族问题上建立中国论述，这是一个适宜的切入点，也是一个需要澄清的重要方面；西藏的历史地位，认识清楚了、到位了，其实很清楚，就是这句大家耳熟能详的话语：西藏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至于另外一句：中央政府自元朝开始对西藏地方正式行使行政管辖权，是西藏地方历史演进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在西藏历史地位问题上，用不着刻意去强调。西藏的历史地位话题，我们也用不着时时刻刻都去言说。

顺便谈及，与这个话题有关的国际法意义上的西藏地位问题。总括起来就是，国际法意义上西藏的地位是清晰的：虽然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长期打“西藏问题”牌，支持达赖集团搞分裂破坏活动，但是，没有哪个国家的政府公开否认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它们都承认西藏是中国的自治区之一，没有一个国家公开否认中国对西藏的主权。而与此同时，“西藏问题”中间横亘着帝国主义的“承认的政治”，一种以民族国家为主权单位的承认体系。正如汪晖教授所言，“西方国家承认中国对西藏的主权并不妨碍它们从别的方面支持在自治名义下的西藏的分离主义”，“如果没有西方帝国主义的策动，20世纪前期的西藏不可能出现独立运动，没有西方舆论的支持，当代西藏也不会产生以谋求独立为取向的运动”[3]45、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