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文化背景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发展
——以德云社相声为例

2020-01-17 05:39游红霞田兆元
关键词:德云社曲艺艺人

游红霞 田兆元

“粉丝”一词由英文fans音译而来,是指关注、支持、迷恋甚至崇拜某明星或某物件等特定对象的群体。“粉丝文化”是文化娱乐形式多样化和互联网技术高度发达时代背景下的产物。2009年,微博开始运行;2011年,微信投入使用;2016年,抖音面世,这“两微一抖”被视为互联网时代最具活力的“新媒体”。创建于2009年的哔哩哔哩(bilibili)网站(粉丝称其为“B站”)也是国内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社区。这些平台直接促使了粉丝文化的迅猛发展。据统计,截至2018年,微博上的娱乐明星粉丝年度累计总人次达167亿。

杨思宇等认为:“在情感、时间和经济三方面的超常投入(过度性)是粉丝共有的重要特征。文本生产、身份认同和消费行为是核心内容。”(1)杨思宇、刘鸣筝:《粉丝文化研究简史:历史脉络、理论梳理与趋势探析》,《传媒观察》2019年第6期。粉丝对明星或物件的崇拜、消费等一系列行为逐渐形成了一种粉丝文化,在很多场合也被称为“饭圈文化”,可看作是“与社会主流文化相区别的亚文化类型”。(2)王亚娜:《粉丝行为、心理特征及粉丝文化》,《青年记者》2014年第8期。姜明总结了改革开放后粉丝文化的三次“历史转型”,由最初的“社会单向传播中的粉丝文化”,发展为“走向市场的消费化粉丝文化”,并“从受众粉丝转向互动粉丝”。(3)姜明:《改革开放后粉丝文化的三次“历史转型”》,《文艺争鸣》2018年第1期。这些研究多集中在传播学、心理学等领域,可以看出,粉丝不仅是大众文化的接收者、消费者,还会通过互联网等媒介参与甚至干预文化生产。近年来,粉丝文化呈现出愈演愈烈的态势,尤其在文化娱乐领域,粉丝更是不容忽视的特殊群体,已然成为艺人们生存和发展必须依赖的对象。2019年11月28日,《人民日报》发布评论文章《营造健康向上的粉丝文化》,(4)周珊珊:《营造建康向上的粉丝文化》,《人民日报》2019年11月28日,第5版。文章认为:“‘追星’的方式,也从以往自下而上的仰慕,变为更加直接的接触;从以往多局限在私人空间和熟人圈子里的交流,变为粉丝之间以社交媒体为载体的、更加扁平化的互动。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一种文化消费共同体,粉丝群体及其活动已经形成了一种新的媒介景观,丰富着我们时代的文化样态。”④“人民日报谈粉丝文化”的话题也登上微博热搜榜,截至笔者搁笔(2020年1月),该话题阅读量达3.6亿,讨论量达12.7万,原创人数6020人。(5)该数据来自新浪微博。

可以说,我们正处于一个处处充斥着粉丝文化的时代,面对庞大的粉丝群体,与其强烈抗拒,不如欣然接受,引导粉丝文化朝积极、健康的方向发展。以近些年蓬勃发展的相声团体德云社为例,可以看出传统曲艺也受到了粉丝文化的浸淫。相声有“说、学、逗、唱”四门功课,囊括了诸多地方戏曲、曲艺等民间艺术形式,很多都是亟待保护的非遗项目。那么在这个娱乐消费时代,粉丝文化对非遗带来了怎样的影响,该如何引导粉丝文化促进非遗的传承和发展,是本文将要研究的问题。

一、非遗与粉丝文化的耦合:德云社的案例

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土壤滋生了类型丰富、风格各异的曲艺,相声即为其中一种,已有百余年的历史。老舍、侯宝林、马季等艺术大师曾著书立说介绍了相声艺术的发展史,当代不少学者也对相声有专门的研究。施爱东完整地梳理了相声的传承谱系,详细地梳理了相声由“传统”到“现在”的发展脉络;(6)施爱东:《郭德纲及传统相声的“真”与“善”》,《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耿波将相声的发展大致分为四个阶段:传统相声的“卖艺”阶段;舞台时代的“卖票”阶段;消费时代的“重返剧场”阶段;相声艺术的产业化阶段。(7)耿波:《相声艺术的产业化之路与日常生活再生产》,《民族艺术》2009年第3期。总体而言,相声有过辉煌的时期,也曾陷入低迷的困境。21世纪初,高玉琮就忧心地指出中国相声境况不佳,必须走“先继承,再发展”的道路。(8)高玉琮:《传统相声的回归与相声艺术发展》,《文艺研究》2003年第2期。相声艺术传承发展至今,经历几起几落,一度面临将要灭亡的危机,直到2005年,一位名叫郭德纲的民间艺人带着其创立的相声团体德云社红遍大江南北,才让濒临灭亡的相声起死回生,同时也收获了大量粉丝——一个自称为“纲丝”(郭德纲的粉丝)的群体。与此同时,国内也掀起了一场与国际接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相声作为传统曲艺的代表,于2006年被列入北京市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2008年,相声又由中国广播艺术团、北京市歌舞剧院有限责任公司以及天津市共同申报成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一种民间艺术能够走进非遗的殿堂,足见其具有很高的价值,同时也说明对其保护、传承与发展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相声能够再度迎来发展的春天,与“纲丝”们的狂热追捧密不可分,或者说,相声的复兴从一开始就与粉丝文化相伴相生。郭德纲及其德云社为了回馈粉丝们,于2010年起,每年9月专设“纲丝节”进行专场演出。这是粉丝文化的仪式化表达。粉丝文化注入相声艺术的原因是多层面的,其中最为关键的是郭德纲本人的艺术坚守及其打着鲜明个人印记的“英雄叙事”,②以及互联网等媒介的强势推行。2018年,郭德纲的弟子,被称为90后“太平歌词老艺术家”的张云雷经过电视综艺、抖音等媒体进入广大民众的视野,凭借其高超的唱功、俊朗的外形、传奇的经历迅速吸引了一大波粉丝,其走红速度之快、影响力之大,丝毫不逊于当红一线明星,这样的情形连郭德纲都始料未及,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感慨没想到传承百余年的相声行业竟然出现了一位偶像。自张云雷始,德云社越来越多的“宝藏男孩”被发掘,迄今为止,粉丝数过百万的有岳云鹏、郭麒麟、烧饼、孟鹤堂、张鹤伦、张九龄、秦霄贤等,由此还诞生了“德云女孩”(指德云社的女粉丝)、“二奶奶”(指张云雷的粉丝)、“白月光”(指秦霄贤的粉丝)等专用称谓,这在以往的相声界甚至整个传统曲艺领域都是百年罕见之“怪现状”。比如在张云雷相声专场演出结束后的返场时间,现场观众(粉丝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会打开应援的荧光棒,台下秒变一片绿海。一时间,张云雷的演出被冠以“荧光棒相声”的称号,为各方面所热议,关于张云雷“火出圈”等报道更是层出不穷,赞扬的声音夸奖张云雷“立于传统,开创流行”,融合了传统之美与潮流之美;批评的意见则指责张云雷把相声艺术带偏了,等等。这些都是粉丝文化所带来的蝴蝶效应。

其一,德云社粉丝有着“饭圈”(指粉丝群体)的普遍特点,通过“线上+线下”的平台关注自己的偶像。在线上,新媒体的排头兵“两微一抖”(微博、微信、抖音)、哔哩哔哩网站,以及“爱豆APP”“超级星饭团”“微视”等APP是粉丝惯常使用的工具。“微博热搜”等娱乐风向标也会成为检验相声艺人“热度”的试金石。近年来,德云社艺人频繁登上热搜,这无疑是粉丝文化的强力表征。在线下,德云社的粉丝会密切关注艺人们的演出等活动,其热烈场面不亚于任何一位歌星的演唱会。粉丝还会购买与偶像相关的时尚杂志,支持偶像代言的品牌及各种周边产品,等等。显然,德云社的粉丝文化已与时尚饭圈别无二致。

其二,德云社粉丝的内部分层及类型化趋向。由于粉丝群体中各自主观诉求的千差万别,加上互联网等媒体的强势介入,德云社粉丝的内部便形成了多层次的分化。比如,根据追捧对象的不同,有社粉(德云社的粉丝)、唯粉(只崇拜某位艺人的粉丝)、CP粉(某一对相声搭档的粉丝)等类别,即所谓的“粉籍”之分;依照粉丝对偶像的情感期待,则有女友粉、老婆粉、妈妈粉、姐姐粉、奶奶粉等。这些可看作是粉丝在大众娱乐产业的席卷下对自我身份的建构。同一类型的粉丝也有层级之分,密切关注、参与、支持偶像活动的粉丝往往被称为“活粉”,反之则是“僵尸粉”。可见,在粉丝文化的浸淫下,德云社相声艺人面临的早已不单单是那些老牌的观众,更多的是类型多样、身份复杂的粉丝群体。相声的受众群体发生了结构性的改变。

其三,粉丝群体的组织化倾向。粉丝是一种以趣缘为纽带形成的非正式群体,在日渐成熟的粉丝文化背景下,如若让其任意野蛮生长必将不利于艺人及艺术本身的发展。于是,在德云社的粉丝群体中出现了一些有一定资历或领导力的“意见领袖”。德云社有“德云老和部队”,张云雷有被称为“官皮”(即官方微博)的“小辫儿张云雷粉丝团”(现已移交给“小辫儿张云雷粉丝后援会”),他们通过在微博等社交媒体中发布信息来引导艺人的舆论走向,有的还发起建立了各种粉丝群,并组织相关活动。如此一来,很多粉丝便可以找到归属,他们可以在微博“超话”等网络社区签到、发帖,交流与艺人相关的资讯。当然,也有大量不加入任何组织的“散粉”与“佛系粉”。总体而言,德云社的粉丝群体有明显的组织化倾向,这也是粉丝文化成熟化的标志之一。

现阶段,由大众娱乐产业和互联网等媒体催生的粉丝文化已然与德云社相声紧密耦合,使相声艺术乃至整个传统曲艺领域面临着“前无古人”的新局面:从单纯的“观众”到“粉丝”,受众群体发生了重构,也将传统曲艺类非遗项目推向了新的发展阶段。如何正确引导粉丝文化来促进传统曲艺的传承发展,是对德云社及其艺人的考验,也是非遗传承与发展必须要正视的问题。

二、粉丝文化背景下的非遗生态

在当前互联网和媒体技术高度发达的信息化时代,粉丝早已从从被动接受式的追星转变为主动参与式的追星了,粉丝与艺人已然绑定为双向互动的“利益共同体”与“情感共同体”。从文化谱系观念出发,粉丝与艺人形成了特有的文化空间和基于共同利益和价值观念的族群谱系:艺人是粉丝的精神领袖,粉丝是艺人的“信众”,由于艺人自身的魅力和强大的号召力,粉丝会萌发对艺人的情感认同,自觉维护共同的利益系统与价值系统,他们不仅成为文化的消费群体,同时还会自觉参与到艺人的形象建设和文化的生产中去。这正如《人民日报》发表的评论文章所述:“以年轻人为主体的粉丝群体,早已不再是文化娱乐产业的被动接受者,而成为主动的参与者乃至生产者。”(9)周珊珊:《营造建康向上的粉丝文化》,《人民日报》2019年11月28日,第5版。于是,粉丝和艺人共创、共建非遗,是粉丝文化背景下非遗生态的典型特征,这也符合非遗是由精英引领、大众参与的发展规律。

(一)艺人带动粉丝成为非遗传播的重要力量

非遗只有得到广泛传播,得到广大民众的认知和接受,才能实现可持续的传承和发展。郭德纲率领德云社的众多艺人将相声艺术推向了新的征程,但孤木不成林,以相声为代表的传统曲艺类非遗还需要更多的人来继承,也需要有更为广泛的受众群体,否则非遗就会失去根本的支撑力量。粉丝文化的大行其道为相声等非遗带来了革新的契机,粉丝无疑是最硬核的受众群体,也是忠诚度最高的群体。应当充分发挥粉丝的力量,促进非遗的发展。

相声艺术综合性强,其“说、学、逗、唱”四门功课集聚了众多的传统曲艺形式,相较于其他民间艺术而言更具感染力和整合力,比如传统相声段子《九艺闹公堂》就包含京剧、京韵大鼓、河南坠子、数来宝、莲花落、评剧、吴桥落子、拉洋片、吆喝卖药糖等九种技艺。于是,相声的传播通常会带动相关曲艺的发展。相声本门的“唱”指的是太平歌词,本已为大众所淡忘,郭德纲及其亲传弟子张云雷将这门技艺重新带回观众视野,让大家能够了解到《白蛇传》《劝人方》《鹬蚌相争》《层层见喜》《韩信算卦》等经典唱段。偶像的感召力是超乎想象的,粉丝们出于对偶像的情感,不少人自觉地购买了玉子(又名御子)、快板等伴奏乐器,尝试着去学习这些唱段。在张云雷的专场演出中,曾多次出现几千名观众合唱太平歌词的情形。很多德云社的粉丝表示,自从入了德云社的“坑”,不追剧、不看电影、不看综艺,而是持续关注着相声艺人们的演出及相关活动,诸如“一入德云深似海,从此流行是路人”“人间不值得,德云社值得”“一入德云长路,一世传统不负”等口号在德云社粉丝群体中广泛流传。粉丝们往往“久病成良医”,熟悉《卖估衣》《洪洋洞》《四方诗》《全德报》《口吐莲花》等传统相声段子,学着“砸挂”,慢慢养成了相声艺术幽默、自嘲的精神。不得不承认,一门濒临危机的传统艺术就这样在偶像和粉丝的共同推动下为大众所熟知,其传播力度不可小觑。

(二)粉丝文化促进非遗传播传承的“官民互动”

对非遗的传播原本是粉丝跟随偶像的自发行为,其带来的巨大效力也为许多官方机构所关注。在2019年“文化和自然遗产日”期间,蓝V账号“微博人文”联合“中国文博”“微博非遗”“微博故事”“微博同城”“新浪旅游”在微博平台发起举办“非遗在身边”的活动,通过短视频、直播故事、图文等形式,全方面宣传非遗。活动邀请了众多有影响力的艺人加盟“名人助力非遗传播”的单元,德云社的张云雷、张鹤伦、孟鹤堂、周九良、陶阳等应邀参与,宣传了评剧、京韵大鼓、评书、相声、京剧等非遗项目,并自觉转发了“传承中华美,我为非遗代言”的微博。其中,张云雷在个人微博上发布清唱评剧《花为媒》选段的视频,播放量超过1600万,互动量48万,获“最佳传播奖”。

随后,张云雷及其粉丝借着“文化与自然遗产日”的时机掀起了非遗传播的风潮,“路人甲_张云雷个站”“张云雷歌迷会”“初见·云刊”“Lei_张云雷时尚博”“十年之约_张云雷个站”“目之所及_张云雷个站”“爱雷护磊张云雷网络净化组”七站联动,以“传播需要平台,传承需要你我”为口号,发起“跟张云雷学曲艺”活动,阅读量达9.3亿,讨论量37.8万,吸引了不同行业、不同年龄阶层的人士参与,以下是部分参与者发布的微博贴子。

“lobe金萌萌”:

传播非遗,你我同行。与张云雷同行。

“伊离若”:

每一段流传至今的曲调

都是中华曲艺的精华,

好似一串珍珠,

颗颗晶莹剔透,

闪亮无比。

传统需要继承,

文化需要保护,

张云雷对这些唱段深入学习,

步步提升,

唱功精进,

不正是非遗传承的一个体现吗,

非遗在身边,

我们一直都在!

“-小所”:

非遗保护,你我同行。和@小辫儿张云雷 一起,弘扬传统艺术,感受曲艺之美。

“灵猫同学”:

青年优秀相声演员@小辫儿张云雷

为大家带来非遗曲种学唱合集

让我们和张云雷一起共同保护和传承

人类艺术创造的智慧结晶

让传统艺术成为流行

让曲艺之声响彻五洲大地

云起雷鸣,让世界听到中国的声音

“时光若不老我们就不散”:

他唱来字正腔圆,声情并茂,韵味无穷。以前真的不了解评剧,所有听过的都是受他影响。在传统艺术传播的路上,他真的非常非常努力。我入坑视频除了合唱探清水河,就是几千人合唱乾坤带。满坑满谷的人一起唱,是那么打动人,多么优秀的他,多么努力的我们。

“小辫儿磊磊的粉丝n”:

从小小辫儿到辫儿哥哥,光阴荏苒,虽然你已长大,脱去少年稚气,但依然保有少年时的习惯,依然保有对曲艺的赤诚和热爱,这份热爱至今有增无减,并且正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人了解喜爱传统艺术这片美丽的瑰宝,这何尝不是一种传承和延续。

……

热爱需要一往而深,你是如此,我当依然。和@小辫儿张云雷 一起了解、热爱、学习传统曲艺,记录身边的非遗故事。

很多网友也进行了评论。

“妮妮_21111”:

如果不是张云雷,我不会听京剧,不会知道太平歌词、莲花落、评剧、京韵大鼓……戏曲和曲艺。

“柠檬00度”:

认识他才发现传统曲艺的特殊魅力。

“冰淇淋男孩bobo”:

越听越好听,虽然我还没有全学会,但是希望更多的年轻人能够多了解、接触传统文化。

“静静的守护ZYL”:

让中国传统文化传承下去,跟@小辫儿张云雷 一起学曲艺。

“丫头08042”:

通过他了解到这些好听耐听的传统唱段,也未曾料想“非遗在身边”,感谢我的角儿让我“遇见非遗”,遇见那些美好。

“清风明月少年心”:

跟着张云雷老师爱上传统曲艺。

此外,微博话题“张云雷带你走近非遗”,由粉丝团“张云雷野生网宣组”主持,阅读量达4.8亿,讨论量44.3万,多个官方蓝V账号响应支持。值得一提的是,该活动不仅大力推广了传统曲艺类非遗,还介绍了其他类别的非遗项目,这都是粉丝文化为非遗带来的积极效应:微博话题“遇见云起雷鸣 遇见传统文化”,由粉丝“苏牧的窝”主持,阅读量6064.1万,讨论量1.7万;微博话题“张云雷歌曲传唱大赛”,由粉丝“路人甲_张云雷个站”主持,并与“十年之约_张云雷个站”“目之所及_张云雷个站”“思君语_张云雷个站”四站联合,阅读量1.1亿,讨论量7.4万。这些活动无不反映出艺人对粉丝巨大的带动作用,粉丝们从喜爱到追捧,再到主动学习和传播,从主观上讲是出于对偶像的情感而进行的“安利”(网络用语,意为“推荐”)行为,在客观上却大大促进了传统曲艺的传播。

在艺人与粉丝联合推动非遗传播的过程中,有官方的倡导,有艺人的自觉参与,有网络平台的推广,更有粉丝群体的积极互动。非遗的保护本身就是一场由政府主导各方参与的活动,需要“官民互动”,才能真正落到实处,粉丝文化的注入为“官民”之间搭起了一座新的桥梁。

(三)粉丝文化有利于推动相声艺术的生产性保护

我们知道,生产性保护是非遗实践和保护的重要方式,由王文章在《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中首先提出,(10)王文章在《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中讲道:“对那些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工艺性、技艺性项目,进行产生经济效益的生产性保护”。参见王文章:《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6年,第123页。“是将非遗的文化价值物化为文化商品,促使消费者发生购买行为,建构文化认同,从而促进非遗保护与传承的过程。”(11)游红霞:《生产性保护:非遗价值与市场的双向认同》,《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目前,对很多传统技艺、传统美术、传统医药等非遗项目都进行了生产性保护,那么作为传统曲艺的相声艺术是否也需要生产性保护呢?答案是肯定的。自古以来,艺人都是需要观众来“养活”的,所谓的“角儿”指的就是能保证票房的那个人。郭德纲经常说“没有君子不养艺人”,也把观众视为“衣食父母”,其倡导“剧场相声”,而不是“舞台相声”,将相声艺术置于市场,用上座率的高低来检验相声的成功与否。德云社拥有数量庞大的粉丝群体,一旦演出开票,常常出现一票难求的状况,还产生了“云雷灰”(12)“云雷灰”是指张云雷的专场演出往往会在开票一秒内被抢购一空,售票APP的界面出现灰色的情形。这样的名词。2019年的纲丝节,由于参演的艺人基本上都已成“角儿”,演出票更是在半秒内被抢购一空。

粉丝花钱买票到剧场观看相声演出等一系列行为是“粉丝经济”的表现。杨玲指出,“粉丝经济”有“情感经济、礼物经济和非正式经济”三重面向,“就文化领域而言,粉丝经济的根本意义在于打破中心化的权力结构,为消费者赋权,促进文化生态的多样性。”(13)杨玲:《粉丝经济的三重面向》,《中国青年研究》2015年第11期。《人民日报》于2019年12月2日发表评论文章《推动“粉丝经济”行稳致远》,指出“以购买明星的专辑、代言的产品,为明星提升流量等为特征的‘粉丝经济’,正在成为近年来经济生活中的新亮点。”而“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升级迭代,文化娱乐产业的蓬勃发展,成为‘粉丝经济’兴起的深厚土壤。”(14)何希:《推动“粉丝经济”行稳致远》,《人民日报》2019年12月2日,第5版。据统计,由粉丝文化带动的相关领域市场规模高达900亿元。“粉丝经济”的基石是粉丝群体对偶像的情感认同,具有非理性的特征,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情感经济”,这与田兆元提出的“认同性经济”(15)田兆元:《经济民俗学:探索认同性经济的轨迹——兼论非遗生产性保护的本质属性》,《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2期。高度契合,据此可分析,相声艺术的“粉丝经济”实质上正是生产性保护的方式。目前德云社频繁在海内外进行商业演出,大都获得很大成功,说明“粉丝经济”带给相声艺术很大的生命力,能够自我造血,反哺相声艺术。在非遗保护领域,应乘着“粉丝经济”的东风,推进非遗的生产性保护。

总体而言,粉丝文化的盛行,致使非遗生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也为非遗的传承发展提供了诸多可能性,这是时代赋予的大好机遇,应当充分发挥粉丝文化的积极效应,推动以相声艺术为代表的传统曲艺类非遗的传播和发展。

三、粉丝文化的反思与非遗的发展

凡事有利必有弊,在享受粉丝文化带来的巨大效益的同时,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在互联网技术高度发达的当代,粉丝不是被动接受信息,而是具备了更大的自主性和选择权,正如杨寄荣等所论:“粉丝对于偶像制造过程的积极参与,打破、超越了传统、单向的传播过程,开创了传受双方高度互动、相互融合的新传播格局。”(16)杨寄荣、宋玉静:《粉丝文化语境下的话语权研究》,《辽宁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13年第2期。粉丝与艺人就如同水与舟的关系,粉丝可以成就艺人,也可以反噬艺人。如何稳妥地对粉丝文化进行因势利导,是非遗传承发展的重要环节。

第一,粉丝群体的复杂性、多层次性和流动性是艺人需要正视的现实问题。前文述及,粉丝有很多类别,如若个中存在不和谐、不安定的状况,便会消解群体的力量,败坏艺人的路人缘,造成负面影响。例如,A艺人的唯粉有可能与B艺人的唯粉互不相容,当艺人发生资源竞争时,就会诱发粉丝间的冲突。德云社的唯粉、CP粉、社粉等不同“粉籍”的诉求也是不一样的,可能存在彼此敌对的情形。在微博等网络平台上,粉丝掀起的骂战屡见不鲜,严重者可能引发舆情的持续发酵,破坏艺人的形象,更遑论非遗的传承发展了。

值得注意的是,粉丝文化还催生了一种比较特殊的群体,他们“以充当粉丝作为工作并获取报酬”,(17)姜明:《改革开放后粉丝文化的三次“历史转型”》,《文艺争鸣》2018年第1期。也就是职业粉丝,简称职粉,网络上习惯取其谐音,称之为“脂粉”。职业粉丝的行为对艺人的发展有很大影响,姜明分析道:“职业粉丝的出现是消费社会的一种附属现象,尽管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粉丝文化的发展和繁荣,但因其带有明显的急功近利属性,往往以夸张的言论或捏造事实的发帖转帖行为,造成了粉丝文化发展的乱象,更有情节严重者触犯了法律法规。因此职业粉丝的自律、相关企业的操守等问题,也成为粉丝文化健康发展道路上无法回避的现实。”②可见,职业粉丝是在粉丝外衣的包装下,利用艺人的商业价值而获取经济利益的人,他们往往有自己的团队,也吸引了一定数量的粉丝(俗称“腿毛”),是不可小觑的团体。在德云社,就有一些职粉专门追随艺人的商业演出,录制视频,并传到微博及一些视频网站上,吸引了很多“腿毛”点击观看。关于职粉的具体操作,笔者尚未做深入调研,还不能妄加评论,但他们应在遵循相关法律法规的前提下进行活动。

此外,粉丝也不一定都“从一而终”,可以在路人、粉丝、黑粉等身份之间进行转换,比较严重的就是“脱饭回踩”了,“脱饭回踩”是一种“粉转黑”的现象,是指粉丝不再喜欢之前追随的偶像,并对他进行言语攻击和报复的行为。当偶像与粉丝间利益有所冲突时,象征意义的断裂、消费动机的消失、长期英雄叙事的反弹或是‘非理性’崇拜的理性纠正,都促使粉丝一反常态,通过互联网平台,采取‘回忆—抱怨—解脱’的行为模式,对偶像个人隐私、职业素养等方面发表攻击性言论。”(18)李建伟、王怡冉:《脱饭回踩:一种反转型粉丝行为研究》,《新闻爱好者》2018年第9期。“脱饭回踩”的人大都是“因爱生恨”,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其破坏力比黑粉更为强烈。

粉丝文化的这些隐患,主要是由于网络环境的复杂性造成的。2018年,习近平同志在全国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会议上就提高网络综合治理能力作出具体要求,为新时代加强网络综合治理提供了基本方略。加强网络综合治理涉及方方面面,净化网络语言是其中的重要内容。(19)参见“中国共产党新闻网”发布的文章《思想纵横:净化网络语言》,2018年6月5日,http://theory.people.com.cn/n1/2018/0605/c40531-30035514.html,2020年1月20日。只有做好网络管理工作,净化网络生态环境,才能从源头上为粉丝文化营造相对建康的生态环境,防止粉丝不和谐言论的恣意蔓延。不能让粉丝文化成为各方利益主体博弈的工具。在粉丝群体内部,则要发挥“官皮”“职粉”“大粉”这些活跃程度高、影响范围大的粉丝团体的作用,去除“超话”“百度贴吧”等网络社区与平台中不安定的因素。

第二,回到非遗本身。非遗的核心因素在于人,尽管粉丝是重要的传播力量,但还远远不具备专业的素养和能力,尤其是在传统曲艺领域,往往需要“台下十年功”才能一朝成“角儿”。所以传统艺术要在粉丝文化的背景下获得更好的发展,还须从艺人及其团队入手,传承和发展传统艺术的文化基因。

相声艺术有一百多年的发展史,有严格的师徒传承谱系,现在还保留着拜师赐字的传统,拜师前徒弟要有“引师、保师、代师”,接下来徒弟向“引保代”三位师父、授业师父、师娘、师爷等长辈行叩头礼,还要进行“摆知”(即摆下拜师酒宴而让同行知道之意)的仪式,才算入了相声的门。没有正式拜师的演员是不被行业所认可的。在笔者看来,这并不是封建时代遗留下来的糟粕,而是相声艺术保留的尊师重道的优秀文化传统。德云社自成立以来,按照“云鹤九霄,龙腾四海”的序列招收徒弟,不定期地修订家谱,这些都是对相声艺术传统的继承。艺人一旦成为粉丝们追捧的偶像,就要意识到其对于传统文化的使命担当,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艺人要提高自身的业务素质,为粉丝群体树立榜样,得到粉丝及路人的尊重和认可,才能成为“正能量偶像”,推动非遗的传承和发展。

张云雷可谓是相声界“现象级”的偶像人物,在其大红大紫的同时,也存在很多争议。值得称道的是,张云雷逐渐意识到作为偶像的责任,逐步运用自身的影响力普及、宣传、教授传统曲艺。张云雷以相声的“柳活儿”(指相声演员学唱各种地方戏曲和歌曲)见长,在他的带动下,很多人慢慢地接触到太平歌词、莲花落、京剧、评剧、大鼓等这些艺术形式,京剧唱段《锁麟囊》还一度成为KTV的热门点播曲目。“能量中国官方”微博曾评价张云雷为“传统文化的秉烛人”,并得到了“人民日报APP”“趣头条”“百度”“腾讯”“UC新闻”“中国发展简报”等媒体的同步转发,(20)参见“能量中国官方”发布于2019年10月30日的微博。这是对艺人传播文化的极大肯定。诚然,张云雷的行动还是相声界比较个别的案例,但起码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张云雷作为探索者为相声的发展撕开了一个新的口子,希望能有更多的艺人带动粉丝群体振兴传统曲艺等非遗项目。

四、结语

在当代,粉丝文化正强势地充斥着各个领域,这是不能回避的社会现象,以郭德纲及德云社为代表的相声艺术也积极拥抱粉丝文化时代,将相声推向新的发展阶段。相声作为传统曲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曾经濒临灭亡,粉丝文化的崛起营造了新的非遗生态,为非遗的传播和发展提供了很好的契机,并促进了非遗的生产性保护。非遗的“粉丝化”是非遗保护的重要路径之一,是民俗认同性的一种样态,试想:如果非遗或艺人连属于自己的粉丝都寥寥无几,那么谁来认同?谁来传播与传承?所以,非遗要适应当前的文化生态,让粉丝文化推动非遗的传承和发展。

同时也要看到,粉丝文化是把双刃剑,如果跑偏方向,便会对艺人及传统文化带来伤害,必须净化线上线下环境,规范粉丝言行,引导粉丝文化朝健康、和谐、有序的方向发展。艺人更需要提升自身的业务能力,加强艺德艺能的修养,还要正确认识自身的定位,明确自己的使命,树立良好的形象,做好传统文化的引路人。在非遗实现广泛传播之后,还要推动为相关社区和群体“提供认同感和持续感”。(21)参见《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2006年5月17日,http://www.npc.gov.cn/wxzl/wxzl/2006-05/17/content_350157.htm,2020年1月20日。很多粉丝的初衷是对某个艺人的追捧,而非对相声等非遗项目的热爱,如何让粉丝从偶像认同过渡到对非遗本身的文化认同,是粉丝文化背景下非遗未来的发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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