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谢泼德戏剧《旅行者》中的双重文化观照

2020-02-04 07:35金新杰
艺苑 2020年5期
关键词:山姆旅行者

【摘要】 《旅行者》(La Turista)是山姆·谢泼德从先锋剧到家庭剧转型时期的作品,该剧呈现了墨西哥文化与美国文化的特质,表达了他对墨西哥印第安文化和美国现代文明的思考。在双重的文化观照中启迪观众自觉主动地去判断和反思两种文化的不足之处。

【关键词】 山姆·谢泼德;《旅行者》;双重文化

[中图分类号]J83 [文献标识码]A

1967年,美国著名戏剧家山姆·谢泼德创作了两幕剧《旅行者》,该剧为他获得了第四个奥比奖(外百老汇戏剧奖)。《旅行者》是山姆·谢泼德的第12部作品,该剧是谢泼德风格转变的关键之作,美国的学者和评论家都对《旅行者》给予了赞誉和肯定。它不仅扩大了谢泼德戏剧的受众,也为谢泼德带来了更多的剧院合作机会。1969年,《旅行者》被选为英国皇家剧院楼上剧场首演季的第二部作品,并且由资深导演罗杰·亨德里克斯·西蒙执导,这一选择凸显了谢泼德在剧场的重要地位。

一、《旅行者》剧情介绍

剧作《旅行者》(LA TURISTA)创作于山姆·谢泼德在墨西哥旅居期间,剧作家在墨西哥尤卡坦半岛上完成了剧本。该剧于1967年3月在纽约美国地方剧院首演,此后于1969年在伦敦皇家剧院上演。

LA TURISTA是一个西班牙语单词,有旅行者和痢疾双重含义,这也点明了戏剧的主要情节,即一对在旅行中患上痢疾病的美国夫妇求医的故事。剧作家采用了倒叙的叙述方式。第一幕发生在墨西哥的乡村旅馆,肯特和萨勒姆这对年轻的美国夫妇在墨西哥旅行,肯特被严重晒伤。肯特逐渐出现了腹泻的症状,与此同时,一个离家出走的墨西哥土著男孩进入了他们的房间并要求给他们擦鞋以换取钱财,肯特对墨西哥土著男孩发表了一系列刻板的、蔑视性的言论。“我甚至不敢正视他,看他布滿猪油的双手,猩红的双眼,难闻的气味,让他走。”[ 1 ] 2 6 2“如果我这么穷,我会自杀的。”[ 1 ] 2 6 1小男孩向肯特脸上吐口水,肯特的痢疾病因此变得严重。肯特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小男孩霸占了他的床,突然晕倒在地。萨勒姆请求男孩帮忙找一个当地医生,墨西哥当地自诩无所不能的巫医前来救治肯特,巫医以一副典型的印第安装束登场,进行了一系列活鸡祭祀等繁琐的巫术仪式,肯特的病还是毫无起色。第二幕又回到了他们在去墨西哥之前的美国旅店,肯特患上了昏睡病,时不时就会昏睡过去,醒过来就会胡言乱语。他们向美国一流的名医求助,准备病好之后去墨西哥旅行,美国的医生则是南北战争时期的全副武装的乡村医生打扮,携带大量先进仪器,美国医生诊断他患了“慢性昏睡性脑炎”,给他开了苯丙胺,提出的诊疗方案毫无疗效,只是让萨勒姆和助手搀扶着肯特一直踱步,而他却在诊疗过程中睡着了。萨勒姆对医生的玩忽职守感到愤怒,准备打电话另找一家诊所,却发现电话线路在医生进来的时候就被切断了,他们因此爆发冲突,拔枪相向。

剧中,肯特和萨勒姆首先向美国医疗技术求助,然而美国名医连昏睡病都治不好,甚至玩忽职守,这表示先进的医疗技术有时也是无力的。于是,肯特和塞勒姆转而向墨西哥巫术求助,他们不再是以“游客”的边缘身份旁观着墨西哥的文化,转而成为古老巫术仪式的重要参与者,然而巫医的治疗方式只是在病人和鸡群之间重复地画着十字,墨西哥的古老巫术也不能治愈他们的疾病。

痢疾和嗜睡病都是最普通的病症。美国是先进的工业文明的代表,墨西哥则保有古老的文明,然而面对最普通的病症,他们的治疗方式荒诞不经、全然无用。剧作家借此讽喻了现代文明与古老印第安文明中的弊端与不足之处。

二、墨西哥与美国的双重文化观照

(一)墨西哥文化元素

在《旅行者》中,山姆·谢泼德相对真实地呈现了墨西哥与美国的两种不同的文化元素。在山姆·谢泼德的戏剧中,墨西哥不仅仅只是一个地标,而是作为心灵的隐喻在其戏剧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墨西哥是玛雅文化的发源地,保留着较为完整的印第安文化,墨西哥的历史和文化深深吸引着谢泼德。山姆·谢泼德的许多剧作都体现出他对墨西哥印第安文化的关注。处女作《牛仔》表现嬉皮士与印第安人的冲突,《沉默的舌头》表现印第安女性的生存状况,《康苏埃拉之眼》的场景设置在墨西哥丛林深处的乡村旅馆中。

首先,在《旅行者》中,剧作家用了完整的一幕来呈现神秘国度的原始巫术仪式,详细地描写了墨西哥人的巫术活动,这表现了他对墨西哥地区神秘的原始巫术的着迷。在印第安人的观念中,大自然的力量和人类的状况之间存在着一种真切的关系,人类与这些不同的自然力量不是割裂开来的。墨西哥土著的生活中,人与土地、自然界万物有着密切的联系,这种联系就是超自然力量的有力来源。在治疗肯特的巫术仪式中,熏香是为了向上帝祈祷,墨西哥人相信烟会把祈愿带入天堂。蜡烛是为了让上帝向下看,看到蜡烛的光就会知道有人在祈祷。放鞭炮则是为了驱除邪灵,因此使得灵魂从身体中解放出来。这个原始村落里的原住民相信灵魂附身,疾病是因为邪灵附体,要想身体恢复健康,必须用某种方法将恶灵赶出身体,用鞭子抽打肯特就是为了驱赶邪灵。将活鸡宰杀,用以祭祀,将鸡血滴在他的背上,意味着好的灵魂进入他的体内,身体将会恢复健康。衣服会被烧掉,因为他们相信邪恶的灵魂仍然附着在衣服上。最后鸡会被带往山顶,扔进火里以祭祀神明。

谢泼德在学者Matthew Roudane对他的访谈中解释了他的戏剧中何以使用如此多的墨西哥文化元素:“墨西哥是美国应当成为的样子。墨西哥仍然保留本心,非凡的激情,保留了家庭和文化深深的根源。”[ 2 ] 7 720世纪60年代,美国政治及社会处于一个大动荡的状态中,嬉皮文化运动席卷全国,冲击了美国社会的传统道德伦理观念,物质财富并不能填补现代人精神上的空虚和苦闷。在墨西哥大地上,曾诞生了玛雅文明、奥尔梅克等印第安人建立的奴隶制文明。山姆·谢泼德热衷于去墨西哥旅行,他视墨西哥的玛雅文化遗址图伦为人间天堂。墨西哥的物质条件虽然相对匮乏,但人们的精神处于饱满富足的状态,他们保留着非凡的激情,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热烈的期待。

美国学者DeRose称谢泼德的这一行为为“帝国主义怀旧”(imperialist nostalgia)[ 3 ] 1 6 5,谢泼德称赞美洲原住民的精神、文化和生活方式,认为远远优于高度科技化、军事化、工业化的美国社会。谢泼德力图还原和再现印第安人的传说和仪式,希望以此引起人们对印第安人历史困境的关注。因此,在《旅行者》中,山姆·谢泼德用大量的篇幅,力求真实地记录下印第安人的巫术仪式,并在舞台上呈现。剧作家创作此剧本的尤卡坦半岛是古玛雅文化的摇篮之一,时至今日,玛雅人口仍占据该岛人口的很大比重,玛雅语仍然被广泛使用,在风俗习惯、民间艺术等方面仍保持其民族传统。在剧中,岛上的原住民说着比尤卡坦半岛上的人更纯正的玛雅语,不混杂任何其他语言。这是作者希望印第安文化保存的理想状态,印第安文化作为美国文化的“他者”,山姆·谢泼德不可避免地将其理想化和标签化了。然而他并不认为印第安文化是完美的,他在戏剧中呈现出了印第安文化的愚昧与不足。在《旅行者》一剧中,剧作家用他的悲悯之心关注到了女性的生存境遇以及墨西哥土著居民的贫困状况。“女孩们从14岁开始生育,平均寿命38岁,通常在她们去世之前要生15个孩子。”[ 1 ] 2 7 2墨西哥土著男孩的贫困与美国夫妇的富有表现了美国人与墨西哥人在当代世界资源分配中的冲突。巫医治病时用来祭祀的鸡是女性的替代品,因为在最原初的巫仪中,在政府立法之前,人们把年轻女孩供奉给神。

(二)美国文化元素

谢泼德是一个具有鲜明美国特色的剧作家,《旅行者》中充满了美国文化元素。肯特和萨勒姆都是美国香烟品牌,肯特是美国第二大烟草公司R.J. Reynolds Tobacco Company旗下的美国卷烟品牌,是第一个流行的过滤香烟,肯特香烟更适合男性,因此用作丈夫的名字。萨勒姆香烟1956年由美国雷诺烟草公司推向市场,是世界上第一个混合型薄荷专烟品牌,到现在依然是薄荷烟最著名的品牌之一,它的受众多为女性,因此用作妻子的名字。此外,萨勒姆也是美国以女巫文化闻名的小镇。肯特与萨勒姆在剧中可以看作是美国文化的象征。

人物出场时,萨勒姆阅读的是美国的《生活》杂志,《生活》是美国图画杂志,受众多为女性;而肯特阅读的是《时代》杂志,创刊于1923年,是美国三大时事性周刊之一,内容广泛,它是美国文化的一个鲜明符号,具有世界范围内的广泛影响力。肯特是一个非常傲慢的美国人形象,出场时他只着内衣,去卫生间后再次回到舞台,就以一副牛仔打扮出场,头戴宽边巴拿马帽,着亚麻衬衫,穿手工制作的靴子,腰间还配有一把手枪,皮肤也从出场时的深红色变为白色。他对墨西哥小男孩使用侮辱性词汇,对墨西哥土著居民充满了刻板印象,认为他享受着当地人一辈子无法享受到的物质财富,他体现了当代美国年轻人对于自身物质文化的极大自信。

20世纪60年代末,美苏冷战不断升级,美国年轻人普遍笼罩在战争威胁的恐慌之中,促使年轻人尤其是一代嬉皮士对现代文明及赖以生存的价值基础进行重新思考。肯特和萨勒姆作为美国文化的象征,他们的病并不是表面上如此简单好治的痢疾,而是美国青年人内在精神层面的病症,因美国梦和原有的精神信仰破灭,产生了巨大的精神危机。墨西哥与美国相比,与自然的联系更紧密,也更具有现实的根基,它通过保存完好的美洲原住民文化与过去建立了联系。而美国缺少的正是这种根源,《旅行者》的旅途正是许多患有精神危机的美国年轻人的寻根之旅,寻找的是美国文化的根基。剧本在萨勒姆与医生助手哼唱《当约翰迈步回家时》(When Johnny Comes Marching Home)中走向尾声。这一歌曲在第一幕中以哼唱的形式出现,在墨西哥文化中,美国文化始终作为一块背景板渗透其中。这是一首美国南北战争时表达人们期盼战场上的亲人朋友早日回家的歌曲,以一首爱尔兰的反战歌曲——《Jonny I Hardly Knew Ye》的旋律为主旋律。剧作家运用此歌曲包含其归家的期许,也显露了他作为嬉皮士的反战精神。

三、《旅行者》的戏剧艺术特征

《旅行者》是山姆·谢泼德的第一部两幕剧,是谢泼德从先锋剧到现实主义戏剧过渡时期的作品,兼有两者的特征。一方面,戏剧具有先锋剧的特征,将神秘莫测的故事碎片混杂一体,就像拼贴游戏的组合。戏剧的台词具有跳跃性和即兴发挥的特点,缺乏前后连贯的语言;另一方面,也具有基本完整的情节和主题。两幕分别发生在墨西哥和美国,形成了对照的两端。

首先,在戏剧的场景设置上,两幕剧形成戏剧反差,也分别具有各自的民族特色。第一幕发生在墨西哥旅馆中,第二幕发生在美国旅馆中。在第一幕中,色彩是明亮的,整个后台墙是明亮的淡黄色,门是鲜橙色。第二幕中,色彩被棕褐色和灰色取代。两幕无论是从房间的整体到标语都形成了一种对照关系,第一幕中使用的是红色字体的西班牙语标语:“CUARTO DE BANO”(浴室)、“NO MOLESTAR FOR FAVOR”(请勿打扰);第二幕则使用黑白相间的英语标语。在场景设置中,第二幕的关键词是“塑料”,谢泼德特别强调了电话、床脚以及塞勒姆的衣服都是塑料制成的,这表现出20世纪60年代美国工业文明的发达程度。其次,这种对照表现在肯特所患病症的不同。在美国,肯特所患的疾病是嗜睡病,是一种典型的美国富人精神病症。而在墨西哥,因为物质条件较差,肯特所患的是痢疾病。这两种疾病,一个是精神疾病,一个是身体疾病。这样的安排反映了谢泼德的一种迷茫状态,在美国主流文化中,他的精神状态萎靡不振。而在墨西哥文明中,他又无法满足自己基本的物质需求。再者,表现在美墨两国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的对比。美国的一流名医使用最先进的仪器进行检测,而墨西哥巫医使用的都是自然的工具,祈求的是自然的力量;美国作为先进的现代文明国家与墨西哥这个保留印第安文化遗产的国家形成鲜明对比。在美国,肯特处于一种谵妄的状态,他无法正常的思考,也无法与人交流。这是当时存在于美国年轻人中的精神危机,表现人内心深处的孤独、空虚、迷惘。20世纪60年代嬉皮文化运动打破规定,冲击中产阶级道德观。一方面,嬉皮士們离经叛道,反叛主流文化传统;另一方面,反主流文化价值观不足以支撑他们的理想,因此他们去其他文化中寻求补充和支持。美洲原住民和他们的文化受到反主流文化的普遍崇拜并被吸收。墨西哥印第安人的物质生活虽然匮乏,但是他们的精神处于满足的状态,对神灵朴素的信仰使得他们敢于面对现实生活的种种苦难。

对照是谢泼德常用的戏剧处理方式,这种对照,使观众很难在其中窥见作者内心的天平倾向于哪一端,他只是将对立的两极不加色彩地呈现在戏剧舞台上。这样的处理方式在《情痴》中也可以看到,关于理智与情欲的两难,谢泼德不偏不倚,从不会告诉观众答案。他只是把问题剖析在我们的眼前,至于观众如何抉择,就具有无限的空间和延展性。墨西哥恰恰是美国的一个参照物,西方现代文明与古老的印第安文明形成了相互观照,身在墨西哥旅行的谢泼德,暂离美国的社会环境,促使他在另一地域冷静地审视美国社会、美国价值观和美国梦,在其他文化中寻求心灵探索和自我超越。美国的现代文明与墨西哥的古老文明都无法医治好最普通的病症,那么美国梦的幻灭、精神上的危机如何得以解决?现代物质文明是无法医治现代人的精神危机的,而古老的文明也有弊端,谢泼德希望找到一条道路,拯救精神危机,解决社会问题。他希冀在两者之间寻找一种理想的平衡,纠正现代文明的不足。

谢泼德的戏剧引导观众以新的方式看待问题,“六十年代是一个相信魔力和无邪,对个人愿望的无穷威力保持着一种动人信仰的时期”[ 4 ] 2 1 1,肯特穿过旅馆的墙壁,离开舞台,在墙壁中留下一个剪影,这是谢泼德提出的医治人心之道,即“打破”,打破舞台上的墙,打破规定,粉碎权威,冲击中产阶级传统伦理道德。他希望借用印第安古老文明作为反主流文化的旗帜,反叛中产阶级的文化传统,为20世纪60年代美国社会年轻人的精神危机提出一条救赎之道,促使他们寻求真实的自我,追求自由,获得精神的安宁。

总之,谢泼德通过《旅行者》一剧表达了他对墨西哥印第安文化和美国现代文明的思考,可以看出,他对两者都是怀疑和批判的。印第安文化神秘却也充满迷信和愚昧,美国现代文明看似先进却也充满贪欲和谎言,所以剧作家把两者放在一起进行对比联结,让观众自觉主动地去判断和反思,启迪观众主动地去寻求解决精神危机的办法。

参考文献:

[1]Richard Gilman.Sam Shepard:Seven Plays[M].New York:Bantam Books,1981.

[2]Matthew Roundan′e.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Sam Shepard[M].New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3]Shannon Blake Skelton.The Late Work of Sam Shepard[M].London:the British library,2016.

[4]Morris Dickstein.伊甸园之门——六十年代美国文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5.

作者简介: 金新杰,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2018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美国当代戏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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