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权机制下的女鬼形象与女性意识觉醒分析
——以李昂《杀夫》为例

2020-02-23 09:10董春晓
科教导刊·电子版 2020年34期
关键词:李昂鬼影男权

董春晓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山东·济宁 273165)

在中国传统封建社会中,女性的地位总是底下的、卑微的,深受性别歧视、男尊女卑的观念磨难撕扯。作家李昂《杀夫》中所讲述的故事便是这种现象的一个缩影。鹿城,一个古老愚昧、闭塞贫困的地方,浓缩着数千年以来的不合理观念,无数的悲剧在此上演,而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缓慢。“有人说:这篇作品整体表现上实在很完整,很震撼,是非常杰出的作品。”文中,李昂多次运用隐喻手法,似尖锐的刀锋横剖女性悲剧循环,成为人们研究的一个热点。其中,李昂将鹿城隐喻为一个“鬼蜮”,其中出现的三个女鬼更是蕴藏诸多信息,成为无数个悲惨女性的代表、地方风俗的见证。本文便以此为切入点,探讨此三者悲剧背后的女性意识是否觉醒,以及与林市的关系,对林市产生的影响,最终回到林市本身,指向女性解放。

1 隐喻手法下的鬼影刻画

李昂在《杀夫》中多次运用了隐喻手法,在笔下鹿城变成了一个鬼蜮,人们则是在拥挤血腥的空间中发生你来我往的有意无意的伤害,最终造成悲剧,将自己与他人束缚于此。“作者不厌其烦地提示你情境的象喻性质,令你不能不小心翼翼地读解,以寻索作品真意所在;同时又炫示着逼真到惊人的细节描写能力——正是后来《杀夫》以之惊人的那种能力。”其中,出现的三个鬼影与主题密切相关,对林市亦产生重要的影响,值得我们深思。

1.1 菊娘:无可奈何下的自我了结

死亡,或许是一定程度上的解脱,但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而在非人性的条件下,人们的可选性极大的受到限制,死亡,反倒成为最常考虑的结果。作者数言笔下的菊娘,尽然是一个饱受苦难,怀有不甘而亡的女性,也是文章中第一个出现的鬼影,其选择死亡的缘由不由得我们深思。“投井的原因众说纷纭,会自尽不外受不了迫害,总之,这名沉冤的丫环死后,开始在邻近显灵。”在传统的鬼神观念中,人在死亡后因有未了心愿或心怀不甘时常常不散魂魄,游荡世间。由此可见,菊娘的磨难断然是极其痛苦的。

回归到陈厝这一方土地,一个数千年传承的古老命题仍旧成为男性的核心准则——“女人不是人”,女性受到极大的轻视,甚至虐待,丝毫没有尊严可言,甚至在弱者的思维中不自觉的认同此种观点——即“人不把自己当人”。而菊娘的选择,代表了一部分女性在面对同样苛刻的生存条件时,该何去何从,如何自处。选择死亡,实则是抗争方式中最无奈的一环,无计可施的一环,死亡的背后透露出的是男性的主导地位、女性被奴役的现状,而菊娘为典型的一众女性的选择则表明在桎梏重重的封建空间里的控诉与反抗,是生而为人的自我选择,具有一定的主导性,是“人”的初步站立。由此可见,“菊娘”们的自我觉醒意识虽已具有,但仍是处于不自知的、低层次的蒙昧状态,不可以算作为真正的觉醒。

“菊娘”们的选择并未对陈厝社会群体产生积极的影响。“菊娘”显灵虽一定程度上体现人们对于正义的向往,但由于人们的不自知、不反省,“菊娘”事件反倒成为女性遭受苦难的一个寄托,而非追根溯源,直击苦难本身源泉。“菊娘”事件对陈厝新人林市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尚未引起陈林市的反思。经由阿罔官的讲述后,林市如此反应:“菊娘,你有灵有显,请保佑我。”经历阿罔官的自杀后,林市却思考死亡方式:“走离开井边,林市不知悉的突然想到那跳井身亡再显灵的菊娘。有一天,如果我要死,林市想,我会去跳井,才不至像阿罔官那样吓着人”。从林市的种种表现来看,只是为自身非人的境地增添一份虚无缥缈的寄托与死亡的选择。由“菊娘”一形象可见,林市在此时的女性意识尚未形成,但为后期的出现发展提供了一定的线索。另外,也揭露陈厝人们的封建愚昧,批判讽刺人们的积贫积弱的心理病态。

1.2 阿罔官:男权主义禁锢下人表鬼实

阿罔官是第二个出现的鬼影,也是文章故事情节的主要推动者。“只见一个白色上身虚悬吊在昏暗的夜色中,遏止不住发出嘶吼般一声惨叫,林市双脚一软跪下去”。阿罔官,虽是一个活人,但内心和行为充满了鬼气,不安好心,虚伪麻木,“人表鬼实”。她,亦是已婚女性社交圈的中心人物,在诸多女性中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正是这样一个“中心人物”,赫然是男权沙龙主义的引领者和维护者,从未思考所存在的客体是否具有合理性,一味接受,瞬而加以维护。她在男权主义的禁锢中,以自身的处世准则,将周围的人罗纳于不公平的体制之网中,若有稍不合心意的成员,便施以惩罚。

对待林市,由早期的热意笼络到因不满林市作为与自身性欲的难以满足,便枉顾事实、造谣生事;对待自己的儿媳和彩更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长,动辄打骂,这一系列行为使阿罔官成为名副其实的“无意识杀人者”,充分表现阿罔官的愚昧与自私自利。

关系示例图

因而,阿罔官所代表的女性既是受害者,又是害人者,她们深深浸淫在男性主义中,并将自身或好或坏的所得作为勋章得以教导他人,以语言为利刃尖刀,用武力为直接损害方式,既是冷漠无情的看客,又是无意识的杀人者,成为女性悲剧的推手。这一类女性的自我意识几乎为零,却沾沾自喜,成为现存不合理秩序的“活的规则”,正代表着无数个愚昧无知的人。

对于林市的悲剧,如果说陈江水的野蛮是悲剧的主要推动者,那么,阿罔官为首的封建女性则是催发剂,而林市是一个终将爆炸的原料。我们相信,处于悲惨境地的女性身影上,绝大概率上会有阿罔官等人的身影,正如《祝福》里的祥林嫂,周围会有柳妈等人的恶性助攻。作者安排的这个角色,是数千年封建观念与地域风俗的缩影,以“社会工作者”的犀利笔触充分揭露悲剧来源,展现女性前行之路的困顿与路途迢迢。

1.3 林市母亲:命运不自主的悲惨女性鬼影

第三个出现的鬼影,是林市的母亲。林市在做噩梦的时候梦到母亲向自己讨要吃食,最终因为饥饿将自己开膛破肚。从梦境的内容上,林市的梦与当地有关吊死鬼的封建迷信有关。在文中的描述中,吊死鬼并非属于“好鬼”,常常作恶索取,对于林市,由于其阿母生前因饥饿而“出格”,且自身饱受封建思想的影响,遂而林市对于母亲在梦中的记忆并非美好。此外,更具有隐喻意义的是林市因自身的饥饿的情况,在梦境中便有了讨食情况,对林市的开膛破肚、啃食肚肠更是林市自身在现实生活中的难以吃饱的血淋淋梦境写照。

我们不得不思考林市阿母成为“鬼影”的原因。从林市阿母角度出发,在于自身为饱食求得“白饭团”而成为他人口中的“丧失贞节”,最终无助的遭受惩罚。林市母亲的选择则是“食与性”的权衡问题,受到生存意识的驱使不得不满足他人的生命原欲。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中,古老的本能的生存与贞节选择中,生物的本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前者定是优于后者。而林市母亲的结局却是身不由己,则体现由林市叔伯为代表的封建势力的压迫与残害,“贞节观”成为他们束缚女性与残害女性的工具,毫无人性可言。至于是否“贞节”,或者“贞节”的定义则是由男性来决定的,属于女性的话语权被男性野蛮地牢牢掌握。另外,林市母亲虽去世,但仍旧被周际添油加醋地“口口相传”,以阿罔官为首的女性中成为个人行为的禁忌,并对此投之以鄙视,这恰是愚昧女性自发而成的自我束缚的纪律团。

林市的母亲,则代表了一众命运不自主的女性,这类女性是多重封建势力的压迫下的受害者,其自我意识尚未苏醒,或者思想悄然萌芽却因悖乱规矩便被惨然扼杀。之于林市,则是由于阿母的“不正确”选择导致处境更为艰难,自然遭受了众多非议与压制,成为林市心中不愿被触及的伤痕。旁人的讽刺非议、陈江水的恶意提及,林市母亲都作为不自主的因素都刺激着林市。最终,林市在精神恍惚中选择以暴制暴的方式与恶意的世界交手。

2 未亡人的意识觉醒与最终归宿

《杀夫》曾原名为《妇人杀夫》,主谓皆具备,在结构上是一个完整的句子,既强调了女性的主体地位,又能够充分体现两性的尖锐矛盾,具有悲情色彩,体现文明低落。至于妇人——“林市的一生成为父权制巨型语码下旧时代妇女非人境遇的悲剧性写照。”她,孤身一人,在周遭环境中,对抗的是数千年来的恶习。他们都是男权机制下的维护者与引领者,可以说周围并未有人跳出这个机制。哪怕是被阿罔官惨打的和彩,最终再次经由丈夫的殴打后选择顺从,其关于自身的思考也烟消云散。因而,林市在身体上遭受陈江水嫖客般的粗鲁对待,无奈成为他的性工具、生存本能与现实困境的撕扯;在精神上,受到阿罔官为代表的女性群体的恶意揣度、攻击。最终,林市精神恍惚,在梦魇中拿起了闪着寒光的屠刀,刺向了陈江水的身体,刺向了积压的不合理不公平。

林市的反抗,是一种去工具化。叔叔将林市作为与陈江水交换免费猪肉的筹码;陈江水将自己作为发泄情绪、力量、性欲的工具;周遭的妇人将林市作为伸张自身主义的谈资。从而,人们忽视林市,忽视这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无视其思想、情感,以不自觉的杀人行为造成悲剧。

林市的反抗,是女性意识觉醒的表现。她,面对陈江水在发泄性欲时选择忍住呻吟,面对陈江水的饥饿胁迫时选择自力更生。最终,在面对同性和异性的非人对待时,拿起了武器,选择结束最直接的悲剧根源。令人遗憾的是,林市的选择是鹿城风俗浓缩压制下的选择,是在难以忍受的境地中做出的,未尝做到及时止损。林市的选择也是低层次的复仇结果,拿起了屠刀则表明选择以暴制暴,也注定了在相同环境下的归宿。以上种种,可见林市的女性意识开始初步觉醒,开始审视自我能力,但觉醒之路的尽头是监狱。

在通往监狱的路上,李昂所安排的情节十分耐人寻味。“社会舆论、民俗国情,在送大牢前特将林市绑在送货卡车上,有八名刑警监押,另一人打锣游街。”人们尽可以忽视真相,凭借自己的臆想对一个人进行定性,决定好坏,认为自己站在真相的一侧,殊不知早已偏袒。对于林市,则是被驱逐的一方。“‘示众’无疑象征着被逐出历史的女性,连同他们对历史发言的权利,也一道被驱逐了。”封建社会下,女性被规则化的伦理束缚,一旦触碰界限,便被投之巨大的恶意。男权机制下,女性从未站在与男性相等的地位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林市与陈江水的任一对话如此,与周围的“看客”的关系亦是如此,这却是社会的横剖面,现实而又残酷。李昂对此情节的安排,也指向社会这个本体,企图揭露社会这一大背景的不正确性,与背景下人们生存的现状。

3 结语

鹿城,这个鬼蜮中,出现了三个鬼影与一桩命案,她们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女性悲剧,使原本阴郁破败的鹿城更显凄苦。在这里,人们似乎都是拿起屠刀的杀人者,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将原本纯洁的自己泼墨;在剥夺他人权利的同时,也将自己从历史中驱逐。他们身处恶性循环中却不自知。

本文以隐喻手法作为切入点,分析鬼蜮中的三个鬼影与最终反抗的林市,探究其女性意识是否觉醒,展现男权机制下的女性归宿。此四者的所作所为,是作家的女性主义的现实表现。“夏志清指出:任何一个人,不管他的阶级与地位如何,都值得我们去同情了解。”李昂便是怀有这种同情,以“社会工作者”的角度出发,以性为武器,揭露特定时期的女性生存困境,将命题直指女性意识觉醒——难道往后数千年的时光里仍是如此吗?李昂欲求得真正的女性解放,在李昂的笔下我们虽然没有得到直接的答案,但能得知:前路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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