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马凯:谱写国际友谊新篇章

2020-02-25 05:20何雁
友声 2020年1期
关键词:艾黎

何雁

一个夏末的早晨,天高气爽。孩子们在开阔空地上游戏,发出欢快的笑声。这天是2019年8月28日,我在北京外国语大学这处住宅区,见到了柯马凯和他的母亲伊莎白(中华人民共和国友谊勋章获得者)。

在我眼里,柯马凯是个北京爷们,尽管长着外国人的面孔。他年近七旬,在北京出生长大,现任中国工合国际委员会主席。

母亲伊莎白104岁,坐在轮椅上,小狗乖巧地趴在脚边。伊莎白是加拿大人,出生于四川成都一个传教士家庭。1947年11月,伊莎白与丈夫戴维·柯鲁克,进入晋冀鲁豫解放区,在太行山深处的十里店村,考察土改运动。新中国成立后,夫妇俩在北外教书。伊莎白现任中国工合国际委员会顾问。

伊莎白去别处散步时,柯马凯与我进行了交谈。中午,我们又一起在北外附近餐厅用餐,“这是我们相识13年以来,第二次单独见面吧?”柯马凯乐呵呵地说,一口地道京腔。

2019年是工合国际恢复工作80周年。为什么要成立工合国际?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全面抗战爆发,许多难民流离失所。美国友人海伦·斯诺萌发了一个主意,要成立工业合作社,把难民组织起来生产自救。海伦的丈夫埃德加·斯诺,是以《红星照耀中国》闻名的美国记者。斯诺夫妇与新西兰友人路易·艾黎一起,发起工业合作社运动。

艾黎制定徽章时,根据“工业合作社”的简称“工合”,把两个字分别解释为“work”与“together”,得出一个英文口号意即“一起干!”此时,艾黎来到中国已有十年,在上海租界工部局工作,先后任消防处防火督察、工业科工厂安全督察长。1933年,在美国记者史沫特莱引荐下,艾黎结识了宋庆龄。

时值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国工业合作社运动得到国共两党的支持。1938年8月5日,中国工业合作社协会在武汉成立,宋美龄任名誉理事长,孔祥熙任理事长,理事有林伯渠、董必武、邓颖超等,艾黎任代理总干事。同时,国民政府任命艾黎为行政院技术顾问。

1938年6月,宋庆龄在香港成立保卫中国同盟,以争取世界人民支援中国抗战。斯诺在菲律宾、美国等地为“工合”做了大量宣传工作,工合逐渐得到许多爱国华侨和外国友人的支持。在宋庆龄协助下,争取香港总督等人的支持,策划在香港成立工合国际委员会。一位父母是传教士、中国出生的美国人普艾达,负责把国际支持者联系起来。

1939年6月,中国工业合作社国际委员会在香港成立,宋庆龄任名誉主席,何明华主教任主席。普艾达回纽约后,由陈翰笙接任秘书,艾黎任执行秘书。接着,海伦·斯诺与普艾达一起,在纽约成立美国支援中国工业合作社委员会,并担任副主席。

1941年,宋庆龄在香港发起声势浩大的“一碗饭运动”,即捐献者领取一碗炒饭,付出几道菜的价钱,收入捐赠工合国际,作为工合运动基金。截至1945年底,工合國际募集到的国际捐款与物资,总价值达上千万美元,中国工合运动,成为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重要组成部分。

请谈谈路易·艾黎对工合的贡献?

路易·艾黎始终是“工合”的一面旗帜,周恩来总理称赞他是“中国一位久经考验、意志坚强的朋友”。

工合成立后,艾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武汉的工业设施撤往西北。由于陇海铁路已修通至陕西宝鸡,沦陷区的工厂纷纷迁入,宝鸡成为难民最集中的一个地方。工合在宝鸡成立了一个地区办事处,建立起由7个铁匠组成的宝鸡第一家合作社。此后,利用迁到当地的一部分工厂设备,只用了两个星期,又组织起10多家。

艾黎选定赣州作为东南办事处所在地。仅用一年多,便在赣州及附近地区,建立起约130家合作社。1939年至1941年间,毛泽东主席先后两次接见艾黎,同意设立一个中国工业合作社指导站,并派刘鼎等人,从延安到宝鸡双石铺,推动西北工合运动。1939年9月25日,毛泽东又亲笔给何明华写了一封信,以示感谢。

艾黎奔走大半个中国,行程3万公里,发起建立工合组织,人称“工合之父”。最盛时,工合发展工人社员达3万人,安置就业劳动者近30万人,开办2000多家合作社,生产工业产品,支援抗战前线。

要组织难民生产,还要提供职业培训,培黎学校在工合运动中应运而生。1941年,艾黎派乔治·何克去双石铺,接任培黎学校校长。何克是英国人,毕业于牛津大学。1937年,他随姑妈环球旅行来到中国,以外国记者身份,去过延安与华北解放区。1945年,为躲避国民党迫害,培黎学校迁到甘肃山丹。

工合国际于1952年宣告停止活动,工合协会的职能同样自行退去。1953年,艾黎从兰州定居北京,住在全国对外友协大院,从事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工作,同时为恢复“工合”不懈努力。借助改革开放的好时机,1983年,中国工业合作协会率先恢复活动,艾黎被推举为名誉顾问。1987年,中国工合国际也恢复活动,艾黎担任主席。这两个组织,成为中国发展合作社经济的重要力量。

您是否见过路易·艾黎?

对于艾黎,我只有孩提时的记忆。艾黎一生都很喜欢孩子,与我父母特别亲近,关心农村问题,喜欢户外运动。小时候,我们几乎每个礼拜天都要去爬西山。艾黎喜欢登山,也喜欢考古。记得,有一次爬到玉皇顶,山上有一尊石雕佛像,艾黎看见了就说,这是北魏的文物。每年夏天,我们去北戴河度假,他与好友马海德、汉斯·米勒,经常在一起展示游泳技能。艾黎比我父亲还大13岁,是我的大伯。

遗憾的是,我成年后基本与艾黎没有交往。上世纪80年代初,我赴美国教书,等我回到北京,他已离世近一年。后来,我通过了解他的事迹,为他的精神所感动。

路易·艾黎给人什么印象?

抗战时期,我父母就与艾黎相识。1936年,父亲戴维·柯鲁克被英国共产党派往西班牙,参加反法西斯国际纵队。父亲受伤后住在白求恩大夫(白求恩当时也在西班牙参加国际纵队)所在的医院。养伤期间,他阅读了《红星照耀中国》这本书,对中国产生了浓厚兴趣。

1938年,父亲从西班牙来到上海,准备撰写一些上海工人的报道。当时,艾黎也在上海,热情地找来一个小伙子,带我父亲到若干地方考察。父亲先在上海圣约翰大学教书,然后去了四川成都,在那里与我母亲相恋结婚。前两年,《柯鲁克镜头里的中国:1938-1948》一书出版,有父亲拍摄的不少上海老照片。

母亲伊莎白·柯鲁克于1939年,来到四川阿坝嘉绒藏族地区一个叫做八什闹的村子里,开展人类学调查。她看见村民们用手工把牦牛毛搓捻成毛线,十分费事。回到成都后,她特意买了一架纺车带回村子。

母亲回八什闹沿着岷江步行时,迎面走来一个外国人,未及打招呼,却指着挑夫背的纺车说:这是我设计的改良纺车!就这樣,意外地遇到了艾黎。随后,母亲加入了工合国际。

当时,我姥姥、姥爷也在四川成都,姥爷是华西大学教务长。我见过姥姥在一封家信中说:昨天下午来了一个新西兰人,叫路易·艾黎,给我们讲述工合组织,很有意思。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说,合作社不以盈利为目的,大家一起合作搞生产。

姥姥、姥爷的好朋友云从龙,也是加拿大人,曾任华西协合大学教务长。云家有个孩子,叫云达忠,后来成为新中友好协会会长。前年,工合国际代表团访问新西兰,云达忠对我说:我六、七岁时,特别想当消防员。见到艾黎,听说他本人就是消防队队长,我特别羡慕。艾黎送给我一个小模型消防车。

艾黎为人特别亲切,无论老少都相处得好。家人与朋友谈起艾黎,对他的印象好极了!

您担任工合国际主席已经十年了。您是怎么加入这个组织的?

1988年,我从美国回到中国。母亲说,我们工合在做事,你就当个志愿者,帮忙编辑英文的《工合国际通讯》吧!当时,我在加拿大国际发展署驻京机构工作,负责对外宣传,配有电脑、复印机。所以,早期英文《工合国际通讯》都是在我办公室里完成的。

加拿大国际发展署的援华项目,包括农村扶贫。我跑到云南、甘肃、宁夏等地区开展工作。我少年时,曾短期下乡劳动,在红星公社睡炕头、住老乡家,对农村工作很感兴趣。听母亲说,工合主要任务是帮助农村发展。考验了几个月后,我加入工合国际,成为一名外国委员。

母亲时任工合国际执委。按章程,工合国际每五年开一次大会。闭会这五年,最高决策机构是执委会。执委有十几人,大部分是中国人,有杨波、爱泼斯坦(中国籍)、吴蔚然、许刚等。艾黎去世后,秘书处就在艾黎故居办公,执委会也在那里开会。

艾黎老朋友中,有一个加拿大出生的美国人陈必娣,1936年来到中国。陈必娣大儿子跟我是崇文小学同班同学,我时不时地喜欢去她家跟老太太聊天。

有一天,她跟我说,“我是工合国际执委与司库。可我现在老了,感到力不从心。要不,你接我的班,行不行?”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事。陈必娣交了一份提议给执委会,建议我接任她的职务。开会时,大家一表决,全票通过。后来换届的时候,我相继被选为副主席、主席。

工合国际恢复以来,做了什么工作?

艾黎于1987年底去世后,老朋友马海德担任工合国际副主席。次年,马海德也走了。实际上,政府为了支持工合国际,从酝酿批准恢复工作时,已找了轻工业部原部长杨波来抓工作。

恢复工作以后,解冻了香港银行的钱,政府也给予一些拨款。许多工合老人呼吁,要把工作重点放在过去工合运动最兴隆的地区。1987年到1999年,工合国际先后在湖北省洪湖、山东龙口市、蓬莱市、甘肃山丹等地设立了合作社试验区;在20多个市、县支持了一批村级工业合作社。

几年后,我们聘请两名专家,社科院农发所所长张晓山和一位德国专家科里娜。他们用几个月时间,走访几乎所有的合作社,提交了一份评估报告给执委会。这使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光给资金支持远远不够,比如,企业成立需要开展可行性研究、市场调查等,是十分复杂的事。于是,我们决定把工作重点改为培训。

1995年,北京召开世界妇女大会。之前,我们已开始从事妇女培训工作。

以北京地区为例,比如农家乐旅游合作社,培训对象是基层村一级干部,村委主任或妇联主任。世妇会前后,大家都关注妇女事业。我们通过妇联刊物《农家女》,撰稿宣传合作社事业。这本杂志发行量非常大,全国各地妇女纷纷来信说,愿意与我们建立联系。从那以后,工合国际在国内知名度逐渐上升。

在农村金融领域,我们做了尝试,比如小额信贷项目。这个项目后来停办了。我个人认为,小额信贷是贫困弱势群体发展的有效途径,像孟加拉、马来西亚,这些国家的小额信贷开展得很好。

近年来,中国合作社信贷一直在推出新政策。就目前来讲,合作信用有待发展。对此,我们已积累不少经验。

我们也涉及其他一些领域,比如医疗卫生。有一位新西兰传教士何明清,1923年来到中国,起先在北平协和医院当护士,后来去大同、河间工作。抗战期间,何明清在河北保定曲阳县北宋家庄,办诊所服务百姓。工合执委吴蔚然,为人善良,曾担任协和医院院长、北京医院院长,听说2001年要重建何明清诊所,发动医学界捐赠物资与设备。

另外,新中友协帮助我们在新西兰募集资金,包括新西兰政府资金,在河北满城县开展农村体检项目。

此外,我们还致力于推动合作社事业的法制建设。一些老工合,像爱泼斯坦、王厚德,都是全国政协常委,提交了相关提案。执委帕特·爱德乐等也不断呼吁立法。2007年,中国推出第一部合作社法,即《农民专业合作社法》,工合国际是出了一份力的。

工合国际怎样开展国际交往?

工合国际不忘老朋友,还要结交新朋友。2010年,我们成为国际合作社联盟成员。境外一些友好组织,比如英中了解协会、新西兰中国友协是工合国际团体会员。新中友协全国总会长荣大伟,同时兼任工合国际副主席。

上世纪90年代初,我认识一个比利时人,叫罗兰兹。他本来到中国学中医,经人介绍认识一位工合先驱,深受感动,就彻底改行了。他用毕生精力,推动合作社事业发展,现任国际合作社联盟秘书长。

罗兰兹在北京时,担任比利时发展组织——“兄弟为了人类”驻华代表。他提议,与工合国际开展合作。这是工合国际恢复工作后,第一家境外合作伙伴。

加拿大合作社事业在全球是非常发达的。当时,我的本职工作是加拿大国际发展署,兼职是工合国际。加拿大国际发展署很多合作项目是与中国政府签署备忘录,主要是对外经贸部负责双边援助事项。我代表加方经常跑经贸部开会。

加拿大方面也提出,愿意与中国民间组织建立合作关系。我马上提出,工合国际是可以合作的对象,与加拿大对华援助领域相符合,比如注重边远地区,尤其是西部开发,关注妇女发展、环境保护等问题。

1998年,王厚德接任主席,我们与加拿大合作社协会,签署了一个備忘录,合作项目经费由加拿大国际发展署资助。我们与加拿大方面的合作,一直持续到2009年。

合作社运动是全球性运动。我作为英国人,引以为自豪的是,1844年英国28位失业纺织工人,创立世界第一家现代合作社企业,即罗奇代尔公平先锋社,揭开了现代合作社运动序幕。

1895年,国际合作社联盟在英国伦敦成立,是一家独立非政府性国际组织,目前总部设在比利时。这个组织对合作社甄别标准,有民主决策、人社自由、自负盈亏、关心社区,与合作者合作等七条原则。我们要推行这些原则,就要与国外一些组织交流经验,比如,国际合作社联盟属下一个行业组织,叫国际工业、手工业及生产服务者合作社组织,与我们开展合作。

2017年4月,习近平主席给工合国际、北京培黎学院的回信中,对我们的工作给予充分肯定,鼓励我们谱写国际友谊新篇章,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做贡献。

2019年,工合国际迎来建立80周年,我们在北京友谊宾馆举行座谈会,新西兰驻华大使也参加了。前些年,新西兰总督访华,我有幸陪同去宋庆龄故居参观。2017年11月,我们赴新西兰参加艾黎诞辰120周年系列活动,新西兰总督接见时说,新西兰与工合国际,有历史上的渊源关系。

加拿大合作社发展基金会与工合国际,也有长达20多年的合作关系。2018年6月,我们应邀赴加拿大访问,拜会加拿大住房合作社协会,考察了典型的住房合作社。

工合国际对今后工作有何展望?

2020年工合国际第五届全委会将到届,首先要做好第六届委员会人事安排与大会选举工作,讨论修改《中国工合国际委员会章程》,起草一份高质量的《全委会工作报告》。

目前,工合国际与工合协会,按各自的《章程》活动,工作上各有侧重。两个组织今后将更加紧密联系,通力合作,发扬艾黎精神,把中国工合事业推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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