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苦痛·乡愁
——论“打工诗歌”的抒写角度

2020-03-04 00:44
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打工者异乡乡愁

王 红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 150080)

“打工诗歌”可以说是底层自然孕育的结果,“打工诗歌”写作者兼评论者柳冬妩在叙述“打工诗歌”兴起时谈到:“‘打工诗歌’只是一种观察角度,不必勉强作为流派解,更不必以这个概念为限,自设樊篱。”[1]所以“打工诗歌”可以说是打工者的一种自我抒发,他们将自己的感受、体验写进诗歌,抒写自身的疼痛和抗争,以及为了生存而带来的苦痛与乡愁。

一、生存:从城市到乡村的游走

中国在农耕社会时期,农民与土地是不可分割的,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家园,然而,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带动了城市经济的飞速发展,使得“农民不甘差别,扑向城里的圣火”(高平《城市》)。于是,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家园,离开了自己的家人,为了实现自己小小的理想,为了给予家人更好的生活,他们挤满了火车、汽车和轮船等交通工具,带着目标进入城市。他们满怀憧憬,以为自己付出劳动就能换来好生活,却发现城市并不是那么容易融入,自己在这个异乡中是以一种追随者的身份生存着,他们只有“脱胎换骨”才能打破因为打工身份带来的焦虑感和城里人异样的眼光。慢慢地,“他们的普通话说得越来越流利/他们也学会哼几句粤语歌曲//他们不愿在回老家去种地/他们宁可在这儿受城里人的气//他们的梦想正一点点破碎/他们的梦想正一点点实现”(张德明《打工仔》)。“不愿”和“宁可”一定程度上表现了打工者在城市与乡村的游走间的选择。破碎的是乡村的梦,实现的是城市的梦。他们学着融入都市,渐渐地,学会了忍受。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可以忍受城里人意味深长的眼光,在公交车上,满身泥土与西装革履的对比,乡下人脱离土地进城谋生,在乡下的生活习惯一时无法适应城里生活状态,导致一些城里人看不惯打工者的一些行为,但是请善待乡下人,因为他们是为了生存,在城市中到处可见外地打工者的身影,他们此时此刻在用自己的行动为这个城市的建设与发展贡献一份力量,所以他们理应得到一份尊重。打工者游走于城市与乡村之间,都是为了生存,打拼赚钱养家糊口。在城市的他们属于异乡人,没有任何归属感,然而,在乡村的他们也失去了生存空间。他们将异乡当作了故乡,这就导致了他们尴尬的生存境地,既融不进去城市,又不甘于回农村。他们犹如辛酉笔下的“鸟人”:我们这些打工的人/我们这些奔波在季节里的人/我们这些像候鸟一样的人/我们这些——“鸟”人。[2]311-312“鸟人”形象地写出了打工者漂泊的状态,以生活的名义进入城市,屡遭挫折的他们返回家乡也找不到生存目标。于是,他们选择游走,在城市与乡村之间,从乡村到城市,他们带着自己打工者的身份在城市中漂泊,犹如候鸟南飞,奔波在外。

新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大城市打拼,作为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是举重若轻的存在,他们有的是初高中毕业就外出打工的,我们称他们为“打工仔”、“打工妹”。打工诗歌写出了他们最真实的生存状态,他们的形象是周拥军笔下的《打工的小妹》,他们是“为了奶奶的药方吗/为了弟弟的学费吗/”在城市里的孩子还可以撒娇的年纪,早已“知道替大人分忧/知道家中的日子实在太苦/实在太难……/”他们背井离乡,在外打拼,奔走于城市与乡村之间,城市对他们来说是别人的城市,可乡村又是他们无法回去的故乡,在他乡与故乡之间,故乡已然成为了回不去的他乡。大人为了家庭的生活,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环境选择外出打工,换来的是大批的留守儿童,他们守着村庄,盼着父母回来,泪水不断从眼睛里流出,甜甜的糖果也无法减轻成长的苦。孩子们渴望父母的陪伴,但是为了生存,父母不得不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游走,一年回去一两次或者一年也回不去一次,孩子只能通过电话和父母交流,父母也不舍得,可是没有办法,留在家里已然无法支撑这个家庭,他们要为孩子的成长买单。他们当中很多人都常年在外打工,不知家里的老母亲白了头发,孩子悄然长大,母亲依然惦记着自己,孩子已经习惯了想念,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打工诗歌”能够写出打工者的心声,从城市到乡村的游走是无奈之举,生活没有给予他们更多的选择空间,他们要为自己想过的生活买单,故乡的父母和孩子成了在异乡的牵绊。“打工诗人”能够理解他们的处境,“打工诗歌”朴实的语言能够走进打工者的内心,为在异乡打拼的他们点亮一盏灯。

二、苦难:身体到精神的疼痛

打工者们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中,付出了自己的劳动,却得不到城市居民基本的待遇,打工者的婚恋问题,子女的教育问题得不到解决,这都使打工者在饱受身体劳累的同时也要考虑身份问题带来的焦虑。打工诗歌大多来自底层的真实书写,书写的内容和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因此流露出他们内心的疼痛,不仅来自繁重的工作,而且还有身份问题所带来的精神压力。

打工诗人张守刚本身就是一个打工者的身份,他的诗歌诉说了底层打工者的苦与难,看见过“一个工友的一声惨叫/被淹没在塌方声里”。他在一家汽修厂工作时,在冲床操作切边过程中,因为冲床失控,切掉了他左手拇指以外的四个手指头。他写道“我必须面对痛苦/和面对自己残损的左手一样/将自己的心揪紧。”[2]235张守刚一度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是诗歌写作让他看到了希望,他不仅写出了自己亲身体验的疼痛,也写出了打工者们面对繁重体力劳动和老板无情谩骂的无奈。打工者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劳动和指责下生存着,于是他们“习惯”了,他们不得不顽强,苦与难只能透过诗歌来抒发,诗歌中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坚忍与孤独。因为他们是打工者,“打工”是一个沧桑的词,它代表了无数的辛酸与苦累,从农民工到城市建设者,他们经历过身体的疼与精神的痛。

然而,还有比身体和精神更严重的痛,那就是死亡。不少打工者由于日复一日的加班而体力透支,永远的倒在了工作的岗位上,这些打工诗人也以锋利的语言进行了控诉。

“刘晃祺,我同在天涯打工的兄弟/在工厂流水线/为命运加班的你/超负荷劳作日复一日/在那个/让你23岁亮丽生命/走完人生最后一个驿站的/那个黑色的7月13日/……你,摇摇晃晃/离开了无限眷恋的土地//消化道出血/呼吸系统衰竭/生命已快走到终极/昏迷后醒来的你却说:‘别拦我,我要打卡/迟到了要罚款……’(罗德远《刘晃祺,我苦难的打工兄弟》)。[2]240

诗中写道刘晃祺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打卡,夸张的说法就是打卡这项工作仿佛刘晃祺的生命,即使生命即将结束也要去完成,因为要罚款。“罚款”一词控诉着老板对于打工者的苛责,他们不仅要承受大量劳动所带来身体上的疼痛,还要忍受老板严厉且苛刻的待遇。“打工诗歌”能够直面打工者的苦痛,通过诗歌的语言宣泄打工者的疼痛。

其实这些苦痛还来自异乡的漂泊感,他们以“打工者”的身份进入城市,所以他们没有归属感,也无法真正融进城市,来自城里人异样的目光和不习惯的生活状态让他们感觉格外孤独,加上一天辛苦的劳动带来身体上的疼痛,这时的他们无论身与心都泛着苦楚。和自己的同乡在一起时,才能感到一丝的亲切,多么渴望听到乡音,在一天的疲惫后,能够放松自己,获得身心的快乐啊!这些是“打工诗歌”能够带给他们的,他们仿佛找到了知音,从诗歌中找到自己的体验,能够在自己忍受苦痛的同时找到一丝慰藉。

三、乡愁:外出到归乡的无奈

故乡是每个人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它有着历史和文化的双重含义,然而,对于外出打工的人来说,故乡就是一枚掉落地乡愁,众所周知的有余光中的《乡愁》,乡愁是邮票、船票、坟墓和海峡,表达了诗人对故乡恋恋不舍的一份情怀。然而,乡愁到了打工诗人这里,却表达了许多忧愁与无奈。乡愁的主题一直存在于每个打工诗人的写作中,因为唯有诗歌可以表达自己对家乡的思念与深情。“漂泊的日子,家书是唯一的慰藉和快乐,每天放工的时刻翘盼工厂大门的黑板墙上赫然写有自己的名字”(黄品功《家书》)。在1980年代,打工者与家人联系主要依靠家书,后来有了电话,更方便了交流,但是“母亲说手机费很贵,儿子的时间也很贵,电话里那串焦急的忙音告诉我,母亲对我的牵挂更贵”(沈岳明《跟母亲通电话》)。母亲虽然思想孩子,但是却不想打扰孩子的工作,和现在的很多父母一样,即使现在能通过网络聊天、视频,也总担心自己打扰到孩子的工作。和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外出打工者不同的是,现在更多的是大学毕业的青年男女在异地打拼,他们可能是“北漂”,“南漂”,从求学到工作一直在外地,他们从家乡走出去,大城市有着更多的机会,虽然少了一些归属感,但是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一个乡下孩子,靠油灯下的苦读进了城,远离父母让我更亲近书本,想说话时,我就朗读几页书本。”(卢卫平《进城二十年》)知识能改变他们一辈子留在土地的命运,他们唯有努力读书,才有机会走进城市,他们亲近城市,却用书本的知识来探索城市的真相。同时还有很多农民工,他们离开了土地,进城去打工。他们大部分都是常年在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甚至有的人几年都不回去一次,因为路费太贵,省着打工攒下来的钱为在家的父母和孩子买点东西。现如今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特别普遍,一个村子里的青壮年都出去了,留下老人带着孩子。今天的别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当留守孩子不舍父母离家打工,嚎啕大哭,喊着“妈妈别走”时,为了生存所忍受的苦痛是否也带出了无限的乡愁呢?

张守刚写了一首《年关了,很多人都想回家》,题目中的“想回家”道出了很多人的心声,经历一年的在外打拼,每个人都想回到家乡。他们有一颗迫切归家的心,心中满满的是对家乡的思念,家里有熟悉的一切,有自己至亲的人。“腊月将近/我整好行装/踏上旅程/乘闷罐车回家。”我们可以从每年春运的情况看出在外打拼的人数如此庞大,往往伴随着学生开学,农民工再一次踏上了开往异乡的列车。[2]253他们就像候鸟迁徙一样,每年冬天回来,春天又走了。打工者像燕子一样,我们都知道燕子每年都要迁徙,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回到原来生活的地方,形象地指出打工者的境遇,每年离家打工,接近年关回家过年,第二年再次外出,在繁华的都市里,他们心中藏着对亲人的思念,隔着千里的距离,对那份家的温暖始终眷恋,家里有爹娘。想家的时候,“地图也会是一方揩泪的手巾,摸出方言中的小村,一个人看到了辽阔温暖的心跳”(张作梗《打工生涯》)。家是他们精神的支撑,打工者在异乡奋斗,他们学会了忍受,学会了报喜不报优,在亲人的期盼下,他们将对家乡的思念化作生活的动力。

在“打工诗歌”的情感流露中,我们体会到了打工者浓浓的乡愁。海德格尔认为,人是一种“被抛入的设计”,打工者从离家的那刻起,就被抛入到都市中,他们是“漂一族”,与生俱来的“被抛感”。[2]255他们在不熟悉的语言中,努力想要融入进去,他们在城里租房有一个住处,但是远方才是他们真正的家,家里有他们的痕迹,然而这一切都在他们漂泊中失落,精神无法归乡。所以乡愁主题在“打工诗歌”中常见,是一种对家乡的眷恋与怀念,唯有通过诗歌的语言才能表达自己满满的乡愁。

四、结语

“打工诗歌”是打工者精神上的投影,“打工诗歌”真实的语言,还原了打工者的异乡之旅,他们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游走,忍受为了生存带来的漂泊感;打工者在城市中打拼,在苦与难中慢慢磨合,渐渐习惯了打工生活,从身体到精神的疲惫只能靠抒写来慰藉;无处不在的乡愁是“打工诗歌”永恒的主题,无论是在外的游子还是打工者,对家乡的眷恋是一致的,很多情况都是无奈之举,唯有通过诗歌表达自己对家的思念,尤其对“打工诗人”来说,外出到归乡这一行为,感悟到了自己对梦的追寻。从某种程度上说,“打工诗歌”拯救了打工者的精神,在诗歌中,他们可以看到自己的生存状态,诗歌是一种见证,一种慰藉,一种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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