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治理危机论析

2020-03-12 21:05谢长安
贵州社会科学 2020年7期
关键词:跨国资本主义国家

谢长安

(暨南大学,广东 广州 510632)

一、引言

国家治理是学术界最近几十年出现的新的研究范式。著名治理理论专家詹姆斯·罗西瑙认为治理是一种内涵比统治更为丰富的现象。治理是由共同的目标支持的,它既包括政府机制,也包含非正式、非政府的机制,随着治理范围的扩大,各色人等和各类组织得以借助这些机制满足各自需要、实现各自愿望。[1]罗西瑙的观点后来被广为接受,人们普遍认为治理是多种主体为实现共同目标或公共利益而通力合作的活动。国家治理可以被概括为多种主体(政府、政党、社会组织和公众等)在一定的制度及体制机制下,采取一定的方法使国家和社会达到一定状态的活动。国家治理的对象是整个国家和社会,要实现国家强盛、社会稳定、经济繁荣,既要发挥政府的应有作用,也要发挥各种非政府组织和公众的积极作用。相比发展较为落后的国家,西方的经济发展水平和政治文明程度更高,非政府组织的规模更是蔚为壮观,国家治理似乎更容易达到善治的状态。然而,进入21世纪,尤其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治理危机开始降临西方国家。当前西方出现的各种问题与乱象,都是国家治理陷入困境的表现。

西方国家治理危机已经在全球范围内产生了一系列负面效应,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对西方国家治理危机原因的探究,学者们的观点总体可以分为两类:第一,“制度弊端论”。持“制度弊端论”观点的学者将西方国家治理危机视为资本主义制度危机,即资本主义制度体系本身存在着无法克服的弊端。[2]但资本主义制度存在的弊端是如何带来国家治理危机的,或者说资本主义制度与西方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究竟存在怎样的关系,此方面的研究基本被忽视了。第二,“制度僵化论”。持“制度僵化论”观点的学者认为西方国家治理危机的主要原因是西方制度未能跟上时代步伐,适应新的环境。只要对制度实施变革,西方就能走出现有的困境。著名政治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就认为西方制度产生了僵化,“为满足某种条件而建立的制度,在该条件改变或消失时,常常得以苟延;未能妥善因应,便会引发政治衰败。这适用于旧式政治制度,也适用于集国家、法治、负责制政府于一身的现代自由民主制国家。”[3]显然,“制度僵化论”或“政治衰败论”缺乏历史主义视角,这种观点适用于任何国家的任何发展时期。此外,这一观点也忽视了政治衰败背后的经济根源。

国家治理属于政治领域的活动,但政治不是孤立的东西,政治产生和发展的根源是社会生产关系或经济关系,“政治在本质上体现了社会经济发展的利益要求和客观过程,反映了社会经济生活中各个集团、各个阶级的根本利益和利害冲突”。[4]社会生产关系与一国在一定时期内国家治理的性质和治理体系的构成密切相关。进一步地说,社会生产关系的性质决定着国家治理的性质,不同的国家治理体系在本质上反映了不同性质的社会生产关系:首先,社会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基础,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是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其次,在社会生产关系中居主导地位的社会集团或阶级有权力和能力,也必然会选择维护自身利益的国家治理体系;最后,作为政治的上层建筑内容的国家治理是因保护相应经济基础、反映经济基础的要求而产生的,当国家治理体系能实现其作用时,经济基础就得到巩固,反之,就会削弱。

国家治理依托的重要支柱是制度及相关的体制机制。从制度及体制机制角度反思西方国家治理困境,在大的方向上无疑是正确的,但制度及体制机制并非中性和一成不变的,关键是把握制度及体制机制的性质,揭示制度及体制机制在变迁中影响国家治理的整个过程。马克思主义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制度及体制机制是经济基础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的有机组成。[5]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资本当家做主,一切制度及体制机制都是服从资本意志的,国家也是资本积累的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西方国家治理的实质是以资本为中心的治理。西方国家治理体系是以资本为手段和工具、以促进和实现资本增值为最终目的、由一整套制度及体制机制等组成的体系化的治理结构。在经济上,通过私有制为主体的所有制,以市场化和资本化等形式,让所有经济主体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自觉推动资本积累;在政治上,通过分权、制衡、自由选举、多党制等,让公众在积极行使政治权力和维护自身权利的同时,自觉服从资产阶级的统治;在文化上,通过宣扬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等,最大限度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自觉接受有利于资本的竞争结果;等等。不可否认的是,相对于封建社会,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治理体系具有很大的进步性,但也具有极强的欺骗性、虚伪性,以至于让人感觉资产阶级的统治真正实现了主权在民、政治正义和社会公平。

由于在不同的发展时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会发生变化,生产关系的具体存在形式不同,以资本为中心的西方国家治理的表现样态也不尽相同。例如,在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时期,西方的经济基础主要是大量分散的私人经济,资本没有受到任何节制,国家治理理念是放任自由,治理体系完全围绕资本积累而构建;在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时期,大型垄断组织带来严重的生产过剩问题,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十分尖锐,为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资产阶级政府开始介入到市场经济的运行中,制定相关法律,缓和劳资关系,国家治理理念是既要促进资本积累,也要适当兼顾其他主体的利益,治理主体逐渐多元化;在国际垄断资本主义时期,跨国垄断资本过度扩张,西方主权国家和产业资本处于式微状态,不同形态的资本关于国家治理理念产生分歧,治理体系出现紊乱。因此,不能仅仅把当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治理危机当作一种经验事实来加以描述,而应当把它看成是一种社会历史过程的结果,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内在矛盾运动出发探究其根源。当代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这种垄断不仅是少数企业的一种市场行为,更是在生产社会化和全球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生产关系。那些掌握庞大资本的垄断资本家或垄断资本家集团控制着国民经济命脉,左右经济规则,拥有巨大的政治影响力,使社会的方方面面服从于自身获取最大利润的要求,进而对国家治理产生深刻影响。

二、当代西方处于垄断资本主义阶段

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就开始由自由竞争向垄断转变。当时,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带动下,西方国家出现大量新兴的生产部门,科技进步和生产力发展迅猛,这不仅加剧了市场竞争,也推动了生产社会化达到新的高度。生产力的快速发展、市场的激烈竞争和更高程度的生产社会化,均要求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大规模集中、生产的物质要素得到有效保障,从而社会生产关系必须要进行调整。而在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条件下,生产关系调整的重要方向就是资本越来越集中到少数大型企业,这便产生了垄断。正如列宁指出的:“集中发展到一定阶段,可以说就自然而然地走向垄断。”[6]少数大型企业集中大量资本和生产活动,不仅在市场上获得强大的垄断势力,对市场价格和产量施加影响,而且可以利用大规模资本从事科技研发活动,提高竞争水平。与此同时,在市场上占据优势地位的大型企业,为了维护好共同利益,避免竞争带来两败俱伤,也时常达成协议,形成垄断资本家集团。由垄断资本家或垄断资本家集团组成的寡头便产生了。

垄断组织的建立,寡头的产生,进一步促进了资本和生产的集中,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市场的无序竞争程度,但也带来了严重的生产过剩、贫富分化和劳资矛盾等问题。大量负面问题的出现迫使资产阶级的总代表——政府不得不承担管理经济的许多新职能,以加强对垄断行为的惩处力度。美国总统罗斯福的“新政”,以及西方资本主义政府在二战后采取的节制资本、缩小贫富差距的政策与措施,都在不同程度上削弱了寡头对社会和市场的负面作用。但是,垄断作为资本主义社会最深厚的经济基础这一现状并没有改变。因为不管是资产阶级政府颁布的反垄断法案,还是对工人阶级提供的社会福利保障措施,这些都是为了防止少数资本家的行为损害资产阶级的整体和长远利益的,而非根除垄断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到了20世纪70年代,西方陷入滞胀危机,在垄断资产阶级的支持下,西方掀起一场新自由主义“革命”。新自由主义反对任何形式的政府调控,鼓吹自由化、市场化和私有化,但这并没有使自由竞争取代垄断成为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主导形态。因为在资本主义早已进入垄断阶段,垄断资本统治市场的情况下,自由放任只会有利于实力雄厚的少数寡头。事实也确实如此,在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后,垄断已经深入到西方社会的各个领域,可谓无处不在。“对于任何希望理解今天美国和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人来讲,垄断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力量。”[7]

不仅如此,在多种因素推动下,西方资本主义还发展到了国际垄断新阶段。首先,以计算机为代表的电子信息技术的出现,在极大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同时,也促进了西方垄断资本在全球的流动和积累;其次,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加上大量发展中国家实施对外开放政策,整个世界形成了一个统一市场,世界经济进入全球化时代,西方垄断资本获得了空前的扩张机遇;最后,为争夺和维护世界霸权,超级大国美国在全球强力推行新自由主义,加快了全球化的发展,便利了西方垄断资本在全球攫取巨额财富。当代西方资本主义发展到国际垄断阶段的重要标志是由现代跨国公司和金融垄断资本组成的跨国垄断资本的出现与全面扩张。

总而言之,当代西方处于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垄断资本借助全球化和信息技术等已经将触角伸向世界各地。对当代西方国家治理危机的探究必须要将其置于这一背景下。

三、垄断资本主义阶段西方国家治理危机的产生机理

(一)少数寡头弱化国家治理主体

国家治理首先强调的是治理主体的多元化,而在发展到垄断阶段的当代西方,作为经济活动主体的是少数规模巨大、组织结构复杂的资本。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少数寡头能够按照自身要求塑造社会面貌,主宰市场与社会,通过多重机制弱化国家治理主体。

第一,“俘获”政府,使政策和制度偏向特定群体。对国家治理的研究,离不开对政府的关注,政府的质量往往决定国家治理的效果。自资本主义制度建立后,居于西方乃至世界主流地位的理论认为政府是恶的,不值得信任;政府与市场、社会是对立关系;小政府是好的;等等。正是这些流行理念导致西方公众对政府天然地持一种不信任的态度,进而希冀通过复杂的制度来限制政府权力。福山就曾指出:“美国拥有不相信政府权力的长期传统,一直把制约制度——司法和立法——放在行政制度之前。”[8]然而,这种根据先天假设而非政府实际执政状况和民心向背来判断政府优劣的做法只会适得其反,导致拥有资本优势的少数寡头通过意识形态和金钱等方式“俘获”政府,使其制定的政策和制度偏向经济精英这个特定群体。其一,在意识形态方面,西方寡头不遗余力地通过高校、基金会、媒体、智库、政策研讨团体等塑造民意,影响政府决策,使新自由主义主张的小政府、大社会、放松管制等理念深入人心。其二,在金钱方面,富豪们已经成为对政府影响最大的力量。在西方,金钱向来是政治的润滑剂,资本与权力的勾连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寡头们经常使用巨额资金通过聘请政府官员、捐款、游说等途径影响政府决策。例如,华尔街与华盛顿之间的“旋转门”现象。再如,选举和游说两大领域是金钱泛滥的主战场。美国每次选举中全部候选人、无党派政治组织的全部活动花费高达30亿美元![9]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受商界支配的华盛顿政治说客人数,是工会背后政治说客数量的30倍,是代表劳工利益、消费者利益和公共利益的政治说客数量总和的16倍。[10]少数寡头对政府的“俘获”,导致今天的西方政府并非什么廉价政府和小政府,甚至政府在金融危机期间动用纳税人的钱救助贪婪的金融机构。

第二,恶化政党竞争,使相互对抗成为常态。当代政治研究表明,政党是现代政治中最重要的主体,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均由政党主导进行国家治理。[11]在流行的西方政治学理论中,衡量一国政治是否实现现代化的重要标准是该国实行竞争性的多党制。在这种模式下,不同政党通过周期性的选举获得行政和立法机构的席位与政权,进而推行相关政策。表面上看,这种竞争性的多党制具有很大的优越性,如可以防止一些政党和政客独裁与滥用权力、有效整合与代表民意等。但从西方的实践看,竞争性多党制的弊端十分突出:首先是政策的多变性,新的政党上台后往往很快推翻之前政党推行的内外政策,提高了国家治理的成本;其次是行为的非理性,政党之间缺乏协商,长久竞争容易造成政治极端化,使国家治理危机陷入无解状态;最后是目标与手段错位,多个政党存在和竞争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赢得选举,完全忽视了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改善民生等更为重要的目标。在政党竞争需要巨额资金的情况下,西方绝大多数政党已经沦为寡头的代言人,代表普通公众利益的政党寥寥无几,即使存在也很难获得执政机会。不仅如此,当前西方政党的竞争趋于全面恶化,相互对抗成了一种常态。之所以产生这样的状况,主要原因是:其一,西方政党自诞生起,就奉行寡头政治原则,政党通常总是由党内的极少数积极分子操纵。“党派内部的权力主要是掌握在那些有时间和金钱可以将此当作专职或几乎是专职的人手里。”[9]在党内都没有民主的情况下,党派之间缺乏协商、普通公众利益被漠视就成了很自然的现象。其二,20世纪70年代,伴随新自由主义“革命”的是经济精英和商业组织的崛起,这场“革命”彻底改变了战后西方的政治结构,使多数政党均向资本利益集团靠拢。雅各布·哈克等学者的研究表明,当今美国经济和政治领域实行的是赢者通吃规则,在这一进程中,共和党是始作俑者,而民主党采取的是放任不管的政策。[12]其三,少数寡头拥有过大影响力,多数群体利益受损,加上全球化下大量发展中国家的强有力竞争、多元文化冲击,西方出现了严重的经济不平等、阶级对立、种族冲突、国家认同危机等问题。面对内忧外患,多数政党束手无策,只能相互攻击、推卸责任、转移矛盾。近些年,美国共和与民主两党政治对峙越来越激烈,而欧洲大量激进政党登上政治舞台,持温和路线的中间政党则遭到冷遇。

第三,打压工会、分化劳动者,使公众对政治的态度越来越随意化。其一,工会是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工人阶级为维护自身利益、反抗资本家剥削而建立的重要组织。工会组织的存在和发展对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然而,随着少数寡头主导经济和政治,以及各类资本利益集团的强势崛起,工会在西方国家不断遭到打压,工会的地位和影响力不断下降,工人参加工会的意愿不断降低。20世纪50年代,美国超过30%的非农业工人是工会成员,而今天只有不到12%,工会也并没有在新兴的服务业中赢得会员。[13]其二,与工会组织遭打压相伴随的是劳动者的分化。当前西方的劳动者不仅受到强大寡头的挤压和全球化的影响,还面临资本积累形式多样化产生的隐性剥削,如互联网金融带来的消费金融化、平台经济带来的非雇佣劳动等问题,不安稳、非正规的就业状态早已成为普遍现象,从而劳动者变得愈加碎片化,阶级意识逐渐淡化。其三,工会组织的衰落和劳动者的分化共同导致公众对政治的态度越来越随意化。这主要表现为:一是公众对主流政党和政客越来越不信任,投票率不断降低。“公众信任度最近几年下滑得尤为厉害。2006年,59%的美国人认为政府腐败现象十分普遍;到2013年,79%的美国人持有这一看法......美国很多民众甚至懒得去投票。美国最大的政党既不是共和党也不是民主党,而是由不投票选民组成的党派。”[14]二是公众容易被激进政党和政客蛊惑,偏爱激进主张和言论,从而易产生极端情绪和行为。欧美近些年极右和极左政治势力同步崛起,尤其是政治素人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二)跨国垄断资本侵蚀国家主权

国家向来被视作政治生活的基石。一国拥有独立和完整的主权,社会具有一定的生机活力,这既是国家治理顺利开展的重要前提,也是国家治理要达到的基本目标。而在垄断资本主义阶段,西方社会由少数寡头主宰,国家主权受到跨国垄断资本严重侵蚀,国家治理的目标自然被虚化。

当一个国家无法独立自主处理本国内外事务,政府的合法性就会逐渐丧失,国民福利势必受到影响,社会矛盾将不断激化,国家也将衰落。在经济全球化时代,维护国家主权的话题似乎更多地与发展中国家相关。然而,随着跨国垄断资本的形成和过度扩张,西方国家也不得不面临这个话题。

跨国垄断资本是资本自身性质在逻辑上展开和资本主义向全球扩张的产物。马克思指出:“创造世界市场的趋势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本身中。任何界限都表现为必须克服的限制。”[15]早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西方就已经出现不少对外开拓市场的企业和资本家。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殖民主义体系逐步瓦解,为了以更加“文明”的方式继续控制世界,西方出现了现代跨国公司。现代跨国公司常常以垄断产业链高端、高科技、知识产权、原材料市场和商品营销渠道等方式削弱竞争对手、获取高额利润。20世纪末,在高新技术革命浪潮中,在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和发达国家实行新自由主义的背景下,一些跨国公司获得进一步发展,达到富可敌国的地步。同时,借助新的信息技术和金融技术,西方金融垄断资本空前膨胀、金融衍生产品泛滥、金融市场投机盛行,金融部门成为国民经济的大动脉和发动机,金融垄断资本成为支配世界体系的重要力量。由此,由现代跨国公司和金融垄断资本组成的跨国垄断资本出现。跨国垄断资本与西方国内垄断资本的关系主要表现为:一方面,西方国内垄断资本走向全球市场后,相当部分自然发展为跨国垄断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二者在利益分配等问题上时常存在不一致性,因而也会发生矛盾和冲突。总体来看,跨国垄断资本力量极为强大,当今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均被整合到跨国垄断资本积累与扩张的体系中。在跨国垄断资本的运作下,生产的社会化被提升到全球化的水平,金融全球化成为经济全球化最显著的特征,由此产生了一系列新问题:其一,资本增值的最终受益主体变得复杂化,但跨国垄断资本始终是最大的获益者。其二,全球产业结构和阶级结构重组。一方面,全球生产体系建立,跨国资本家阶层产生,“跨国资本家阶层正是在全球经济中实施一系列全球化措施的主要力量”。[16]因此,受到资本剥削的远远不止以前的产业工人,雇佣劳动者愈加边缘化。另一方面,西方出现严重的“去工业化”,大量制造业发展受阻,相当部分的产业资本家处于弱势地位,国家竞争力受到影响。其三,最重要的是,由于跨国垄断资本扩张的无限性与全球资源和空间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垄断资本之间的竞争并没有消失,由资本主义引发的危机经常扩散到全球。因此,跨国垄断资本的出现并非意味着全球经济更加有序,更不意味着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彻底消除。建立全球资本主义体制由此成为了跨国资本家阶层最终要实现和达到的目标。

所谓全球资本主义,就是跨国资本家阶层处于绝对主导地位、各个民族国家完全放弃主权、由一个世界政府统一行使权力的资本主义。在全球资本主义体制下,包括西方在内的世界各国的国家主权将被彻底摒弃,跨国垄断资本将不受任何限制而自由流动。金额大鳄乔治·索罗斯最近几十年来鼓吹和推动的所谓开放社会,其实就是全球资本主义社会。跨国垄断资本不遗余力积极推动建立全球资本主义的行为已经严重侵蚀了西方国家主权。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为了捍卫由跨国垄断资本主导的世界市场和国际霸权,一些西方国家动辄在世界各地发动(代理人)战争,过度介入各种国际纷争,国力被严重透支。据保守估计,美国仅在伊拉克消耗的战争费用就高达3万亿美元,这场战争把美国财政越掏越空,导致美国的经济实力与国际金融地位日益削弱。[17]“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对军工寡头和跨国垄断资本而言,战争已经成了一门生意。在欧洲,欧元的出现意味着欧盟获得了仅次于美国的货币霸权地位,但围绕货币霸权问题,欧美垄断资本集团发生分裂乃至激烈斗争,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包括近些年的乌克兰危机等都与这种货币霸权之争密切相关。垄断资本引发的战争,不仅扰乱了世界和平,更导致大量难民涌入西方,致使一系列恐怖袭击事件发生,西方国家和人民也成了实际受害者。

(三)信息革命动摇民主制度根基

民主是人类政治文明发展过程中的历史现象。民主意味着公民拥有平等和参政的权利,因而民主制度是国家治理的重要支柱。西方政治通常被冠以“民主政治”之称,一些西方政客将民主等同于西方的投票选举、多党制、三权分立,甚至动用各种手段将西方民主神圣化、宗教化、绝对化,试图让西方的民主制度一统天下。事实上,民主形式和制度决定于社会经济基础。当代西方国家的民主是为垄断资本家服务的,前文提到少数寡头用资本和金钱控制政治、购买选票、游说官员等现象就是明证。因此,西方的民主制度本身存在着巨大缺陷,而在当下信息革命的冲击下,政治动员和信息传播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民主制度的根基开始受到动摇。

科学技术在资本主义发展史上从来都是起着巨大作用。20世纪下半叶兴起的信息革命,推动了一系列信息产业部门的建立,加快了传统工业部门的改造。21世纪的当下,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新一轮科技革命正在孕育兴起。信息技术对西方资本主义的影响无疑是十分深远的,以至于丹·席勒提出信息资本主义或数字资本主义的概念。[18]实际上,信息资本主义就是信息时代的资本主义,信息技术及在此基础上的媒体、互联网等行业的快速发展,离不开巨额资本的投资,这是由资本逐利本性决定的。当今西方的媒体和互联网行业都是由几家著名的大型企业所垄断。美国在21世纪初发生的信息产业股市泡沫破灭,根源就在于垄断资本的过度投机。因此,对信息革命及其引发的一系列变化,需要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两个方面加以全面认识。信息技术与资本的融合,导致资本主义的运行模式,如利润来源、商品营销手段、投资场所等与传统资本主义发生重大差别。高科技寡头可以通过网站、社交网络等虚拟平台,迅速汇聚全球成千上万的消费者和客户,将业务快速拓展到各个领域,在极短时间内赚取巨额利润。西方强国甚至可以利用高科技手段对他国实施网络攻击和网络霸凌。信息革命对西方资本主义所产生的影响似乎全部是正面的。然而,在这场洪流中,西方引以为傲的民主制度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

第一,信息传播格局和人的联系与交流方式发生改变,西方民主制度赖以存在的协商和共识基础受到重要影响。任何民主制度存在的重要基础是不同群体能够围绕某一问题通过协商达成(部分)共识,但信息革命正从多个方面改变这一状况。其一,信息革命引发媒体结构变动,以网络媒体为代表的大量非主流媒体涌现,彻底打破了过去那种完全由主流媒体、主流政党和主流政客来进行信息传播与政治动员的格局。人们更容易接受,也似乎更偏向于非主流媒体及其传播的信息。而一些非主流媒体为了获取经济利润,或在一定政治势力操纵下,经常编造虚假信息、曲解相关事件,制造社会对立。其二,在信息时代,人们几乎每时每刻都置身于信息的汪洋大海中。表面上看,人们可以在很短时间内、以最便捷的方式获知最新信息、洞悉天下大事,并作出理性和正确判断。但是,海量信息造成的长久冲击往往让人们只会选择身边亲友或知名人士发来的信息,关注与自身利益相关的话题,接受与自身立场较为一致的观点,刻意回避甚至批判自己不感兴趣或反对的信息与观点。长此以往,认知偏见会产生,人与人被割裂,不同的声音被排斥,持不同观点的人的交流被阻碍,交流和协商大大减少。由此,信息技术在便利人们联系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个个政治社群网络封闭体。其三,政治社群网络封闭体的产生,必然会放大冲突与对立,尤其是导致极端观点盛行,进而造成社会的撕裂。当今欧美政治选举期间,互联网上充斥的各种抹黑、谩骂,以及公众抗议活动期间缺乏统一有效的组织和政治诉求等充分说明,理性协商已经很难实现、共识很难达成,这自然会影响到社会稳定和国家治理。罗伯特·帕特南研究指出,科技使新闻和娱乐变得日益个人化,而公众对公共活动的参与日益减少。[19]

第二,垄断资本家利用信息和技术优势改变公众的政治倾向,西方民主政治演变成了一种操控政治。西方民主制度能够有效运转的前提是每位公众具有理性,能够独立思考、作出决策,但政治选择和偏好可以被改变已经成了事实。前文提到的公众政治态度随意化其实与少数政客的有意误导和操控有很大关系。其一,信息时代下,公众的生活和生产,尤其是网上活动所产生的大量信息会流露出公众的个人偏好,对特定的组织而言,这是十分有价值的信息。收集并分析公众的相关网上信息已经成了一种公开行为且没有任何技术难度。其二,垄断资本追逐利润的本性使其不仅仅满足于垄断有形产品,还要垄断人的思想。垄断资本在收集和分析公众信息与偏好的基础上,往往通过一定手段向公众输送特定资料,这既可以影响公众的经济行为与需求,继而获取可观的经济利润,也可以改变公众的政治行为,进而锁定特定的政治群体。大数据公司就曾表示,他们只需要根据Facebook上的用户5个点赞信息,就可以比较准确地判断出该用户的政治倾向,如果该用户有发言,或者有更多的互动行为,则能为分析公司提供更丰富的材料,可以帮助分析公司判断,发送何种推送可以对该用户产生影响,来动摇或巩固他的某一政治立场,来控制他相应的政治情感。[20]特朗普在竞选总统期间,其团队就将政治心理测绘学以及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技术的最新成果运用到竞选中,影响了最终的竞选结果。[21]因此,信息革命带来的新的技术手段导致西方的民主政治变成了一种操控政治,一些公众成了少数政客控制的木偶,西方民主更加空心化。

四、结语

国家治理危机是当前西方面临的重要问题,是以资本为中心的西方国家治理体系无法适应新的历史条件的表现,是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在新的环境下扩散到政治领域的结果。当代西方处于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垄断资本拥有巨大的经济和政治权力,且已将触角伸向世界各地,这是西方国家治理危机产生的基本背景。西方国家治理危机的产生机理主要有:少数寡头弱化国家治理主体、跨国垄断资本侵蚀国家主权、信息革命动摇民主制度根基。

国家治理危机是近些年引发西方政局变幻的重要因素。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治理危机的产生机理看,短期内这种危机很难消除,换言之,西方变幻的政局及其在全球产生的负面效应仍将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这一危机与反危机过程中,人们将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资本主义经济和政治制度的弊端、西方国家治理体系的缺陷,认清人类社会发展的大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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