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尚绘画的形式对设计的启示
——试论形式主义美学特征

于海若 范旭东（北京林业大学，北京 100083）

一、形式主义美学及其历史发展

19世纪下半叶，美学、艺术理论运动的发展和形式主义美学理论的发展相互推动，由此产生了形式主义，其思想基础是唯心主义形而上学。形式主义美学观强调人通过视觉所感受到的艺术作品其线条、块面、色彩、空间、明暗等组合关系或展现的结构关系，从而获得身心上的愉悦感，它作用于观者的生理、心理反应。从广义上讲，形式主义美学指一切从形式方面去寻找美的本质的学说；从狭义上讲，形式主义美学指现代西方美学中以罗杰·弗莱和克莱夫·贝尔为代表的美学流派。

形式主义美学的渊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前600到前500年，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及其追随者们组成的学派所进行的关于数学方面的研究，该学派把数看作万物的本源。在18世纪，英国艺术理论家W. 荷迦兹和德国艺术史家J. J. 文克尔曼也都提出过，美与几何形式的组成、变化有密切关系。

19世纪中叶，德意志美学进入从古典到现代的重要转折时期，美学研究的重心发生了很大变化。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两种现代思潮的影响深入美学研究领域，出现了很多研究方法不同的美学流派，其中包括以形式主义的方法论述美的研究方式，其发展上承康德的形式说，下启科学主义的实验美学研究，强调美是一种关系形式。

19世纪下半叶到20 世纪初，欧洲各种艺术运动和美学思潮相互激荡，迎来了艺术领域新的变革，英国形式主义美学便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克莱夫·贝尔与罗杰·弗莱是英国形式主义美学的代表人物。弗莱提出用“后印象主义”来研究塞尚、梵高、高更三位与印象主义画派风格迥异的画家，并以后印象主义绘画为实践来阐明自己的美学观，并为后印象主义绘画作辩护。由此，形式主义美学思想逐渐在西方现代美学史上画出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从塞尚的创作中分析形式主义美学

1.后印象主义的特征

“后印象主义”不是一个固定的画派，它本身并不存在，而是罗杰·弗莱为了给三位画家及作品作辩护，以区分其与印象主义的不同而自拟的，也叫“后期印象主义”。

罗杰·弗莱认为“形式是绘画艺术最本质的东西”，并且认为塞尚的作品很好地体现了形式之美，便以他的作品作为实践来支撑自己所提出的形式主义美学观的思想，为扭转世人对现代艺术的曲解。克莱夫·贝尔也提出“有意味的形式”，认为塞尚的作品通过形式表现出创作者特殊的现实情感，其作品可以调动观者纯粹的审美情感。“有意味的形式”让作品的情感将人们从日常引领到审美的高级领域。

同印象主义绘画相比，后期印象主义摒弃了对瞬间光照景象的捕捉转而表达创作者的内心世界。塞尚以色彩的运用去描画形、构建景物轮廓，以水平线与垂直线的构成在有限画幅中延伸出无限的自然，追求表达作品表象之外更深、更广的内容与情感，展现画面真实且永久的质感。这种以理性组合的方式传达创作者非画面主题的个人情感就是形式美感，这种由形式带来的美和愉悦是永恒且不会消退的。

有些画家在他们的作品中可以反映出时代的烦恼，或表现出热情与愤怒、光明与黑暗、欢乐与沮丧，抑或象征着生命与死亡，他们的绘画作品所表达的是比表面更深层次的内容，这便是形式美的体现。塞尚的作品便是如此。

2.塞尚绘画的形式

作为后期印象主义绘画的代表人物之一，塞尚作品展现的形式与形式主义美学观不谋而合。从他的静物作品中便可看出他所展现的绘画形式。

如图1《梨与桃子》，桌子前方的抽屉与桌面形成对比以产生透视效果，但桌子的透视做了倾斜和夸张，更全面、更完整地凸显了桌面物体的细节，呈现桌面上物体及物体所构成的空间。通过用色将桌上的空间与背景拉开距离，桌上的果子也因疏密和颜色对比体现出主次与前后的空间关系。塞尚的形式可谓是摒弃传统透视法规则，基于个人直觉构画新的空间构图方式。

苹果是塞尚钟爱的绘画主题，主要原因是它是经大自然雕琢而形成的完美几何形体。塞尚在创作以苹果为主题的作品时，赋予这些静物画更深远的情感意味，其特点在于对静止的精确把握，不只是画出静止，而是以有限的静止画面在对比与平衡中展现出无限与更多可能。在《苹果与橘子》中，球体的苹果按组摆放在倾斜着快要倒的桌子上，白色衬布使桌面显得更加不平整，但果子的放置组合却稳定了画面，恰好放置在一触即倒的结构点上。

图1 塞尚 《梨与桃子》

塞尚非常规视角的绘画形式通过画面结构组合，从不平衡中把握平衡，从落差中找对比，由此产生意味绵长、永不消退的美感。他的风景画也是如此，惯用的构图是将最前方的视图用倾斜的树分隔开，使观者的注意力聚焦在树之后更远的风景上，远处的风景则是色块组合，远距离观赏才能领略其风景之美。正如奥地利哲学家齐默尔曼所说：远距离观看物体，就能很容易地发现其“形式”，而这一形式正是产生审美愉快的源泉。

三、形式主义美学思想对设计的启示

形式是通过视觉来感受的，用一定的组合方式让人感受到深层次的内容，不是单纯地为了形式而形式。合理的艺术形式能将人的欣赏力和审美推向更高、更深的层次，正如塞尚的画作展现的那样。因此，形式主义美学对设计也同样具有理论指导作用。

1.形式在设计中的作用

（1）提炼现有元素进行创作

现代设计普遍不会采取直观方式呈现，而是通过设计手法从需要表现的内容中提炼本质或主要部分进行创作，使作品更多体现意味而不是堆砌元素。在做设计时，要表达的内容往往是多而复杂的，如何基于这些内容呈现出好的设计，把握形式就成了设计的关键之一。如图2靳棣强的平面设计作品，结合了水墨、书法、民族传统纹样甚至砚石、毛笔、镇纸等多种元素，运用的元素不同，表达的含义也不同，各元素的组合效果远超越其本身的意义。

图2 靳棣强 《汉字》为主题的“山水风云”海报设计

（2）展现超越表象的精神层面

经典的设计大都是通过简单的形式表达深层次的内容。靳先生的作品其颜色与造型均源自儒、道、释三家之理念，在此基础之上结合个人感悟选取合适的元素来呈现海报主题，如此形式使得洗练又原始的造型中仿佛凝聚着自然与传统的力量。日本知名自有品牌无印良品也是如此。原研哉以“空”诠释无印良品的哲学概念，并结合日本“禅”文化来做品牌设计。人们的需求千千万，但无印良品的设计却是极简的，简单与无华的表面下蕴含的是对复杂需求的平衡，使设计恰好能填补人们生活中的空缺，用产品唤醒人们的意识。同时，无印良品的设计形式也向消费者传递着该品牌包含的民族文化与精神力量。

（3）使艺术有意义

形式对于设计师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从塞尚的创作中看出，形式除了能使画面结构平衡外还蕴含了作者的内心感受。因此形式承载着创作者的情感，使其创作能带给观者永恒的审美感受。创作者的内心情感需要通过形式表达，传达情感的设计才有意义。设计师虽是为受众设计，但表达的情感基于自己对受众需求的解读以及对生活和文化的感悟。靳先生与原研哉的设计风格虽不同，但都是通过他们个人的形式展现出来的。有内容也有形式的艺术才有意义，才符合人们的审美需求。

2.形式在设计中如何体现

（1） 对组成元素的认识与提炼使设计形式更好地展现

不同的设计师对元素的理解和感悟不同，呈现出的作品也不同。靳先生的作品中渗透着他对哲学的领悟及对画面中每一个元素的深刻理解。他的作品极具中国传统风格，元素多而不纷扰凌乱，画面简洁而不失韵味。各传统元素的灵活运用得益于他对民族文化的解读和对自身民族感思考的积淀。如图3，为1995年某机构设计的《佛法在世间》佛教主题海报，以体现“佛的意念”为主，没有繁复的佛像，只是抽象出莲花图案并在上方加了个圆点。造型十分简单，但却到位地表现了佛家思想与信仰之心。这幅海报不但体现出设计者对元素独到的见解，还有对元素的提炼。到位的提炼可使表达重点更加突出。留白的背景上，点与莲花的对比突出了其核心意义，从形式上强调了一颗向佛的信仰之心。元素提炼在设计中也体现在对材料的选择上。原研哉为日本梅田医院做的导视设计中，选用白色布料为导视信息的载体，是因为这家医院接待的大多数非“病人”，而是产前孕妇和产后哺乳的母亲。洁白的布料侧面体现医院的干净、卫生，布面材质又能带给人柔软与温和感，蕴含着医院“婴儿之友”“母婴关怀”的理念。比起综合医院对紧张氛围的营造，产科医院当以体现友好的气氛为主。

图3 《佛法在世间》海报

（2）合理的造型结构体现形式美

一切元素都源于最基本的几何形体，基于对元素理解构建的结构才是合理的，结构所体现的形式才能传达创作者的思想和感受，这样的设计才能激发人的审美情感。在产品设计中，把握人对形体的认知以及形体带给人的感受是传达产品设计形式的基本内容。如深泽直人设计的“水滴”加湿器，与其他加湿器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不论是造型、视觉还是触觉上都带给人如水般的滋润感。加湿器整体圆润饱满，如陶瓷般晶莹剔透且没有磨手的棱角，就同它的功能一样，给使用者带来充足的水润感。简单而考究的造型像是个艺术品，能适应任何空间且能触发人的想象。

（3）以人为本，从“人”出发，最后回归“人”

设计需要用形式体现对人的关怀。不论什么设计，都需要易解读、能产生共鸣的设计形式。对产品设计来说，外观造型的形式不仅要使人感到舒适且能传递使用信息，让使用者一看就会用，在使用产品的同时感受到人性化的关怀。最具代表性的设计，如深泽直人为无印良品设计的壁挂式拉绳CD播放器。设计者打破常见的CD播放器产品造型而设计了一款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排气扇的CD播放器，这让怀旧的、依然想使用CD听歌的用户找到了一个更好与当下时代融合的结合点。壁挂式CD播放器因形似排气扇，所以用户一看便知如何操作，它经过设计的外观更加小巧、简洁、色彩明快，整体呈方形，但圆润的边缘处理使其更加符合大众审美需求。播放器拉绳的独特设计让使用者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与产品交互，从而获得愉悦的心理感受。伴随拉绳拉动，音乐声便如风一般缓缓吹出。

结语

形式主义美学虽产生于西方但也是现代美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艺术是相通的，形式主义美学对设计同样具有理论指导意义，形式主义对设计中美的产生和发展也有促进作用。通过对塞尚创作形式的分析将其与设计的内容结合起来，以新的角度思考，捕捉设计重点，提升设计对现实的意义。经过对形式准确地把握和提炼所创作出的产品才不会单薄，才会有内涵、有深度。平庸的设计师与好的设计师中间差的是一个“哲学家”。因此，把握艺术设计的形式对于创作出优秀设计作品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设计以解决生活问题、优化人的生活方式、体现人文关怀为主要任务。一个社会技术的进步并不能直接带来生活品质的提升，而设计师的任务便是提升繁复社会中信息的质量，化繁为简，并通过适当的形式、以人们更容易理解、令人更加舒适的方式传达，让使用者受到触动从而激发其审美情感，让审美情感将人引入更高、更深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