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明

2020-05-20 15:04刘博文
金山 2020年5期
关键词:刘红小老头老屋

刘博文

老屋老。

老屋比父母还老。

岁月从铺过的青石板路飘过,瓦片已被时间碾碎,陷入地底化为春泥,同时给埋下去的,还有爷爷。

刘红不太记得爷爷的模样,只有特定日子划开手机相册,小老头的微笑定格于流体屏幕中时,脑海中才会浮现出那样一幅画面。

夕阳西下,没有断肠人在天涯。

只有小老头摩挲着下巴颏上突出的胡须(其实说胡碴更为恰当),笑着,目光洒向远处的田野,距离田野最近的位置,是刘红儿时最爱的荷塘。

小孩好水,天性,长辈轮番呵斥也挡不住,总有两双眼睛没跟在身后的时刻,大人忙,她晓得,各有各的忙,小孩有小孩的快乐,这快乐属于自我独享,趁没人注意,赶紧跑到堰塘边上,不管凉鞋有没有让泥巴弄脏。

脚伸进水里,波纹呈扇形晃荡,水面便起涟漪,没见过大海的她暗自畅想着关于海的万千形态,不顾身后匆忙寻来的母亲,竖起的巴掌已黏上耳朵根。

那时候,电视都算稀罕物,老屋第一台彩色电视,没记错的话,仍带着旋钮和齿轮,调台纯靠手指拨动,都说小孩儿有使不完的气力,确实使不完,劲头和准力却差一截。

总差爷爷一截。

印象里的小老头,充满智慧,夹杂农人的质朴,忙月里大伙聚在一块挨家挨户帮工,傍晚歇脚时,聊起各式各样的话题,还会脸红,好像一面接受,一面思索着什么。

脸紅,一如既往地,月光映在脸上画一样,缓缓生出的露水似乎没怎么变过。

模样却不如往日清晰。

她是个爱看书的人,能不能读懂的书她都爱,许久许久前书里讲过,你现在认为重要珍惜的,都会被时间一一湮灭。

当然不信,那时她处于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无知者无畏,无知激发了无畏与勇气,敢于去质疑一切被称为定数的东西。

“刘红,该换班了,回去好好休息,后天你轮休,明天上早班哦!”

“好,明天见。See you tomorrow。”

如今的她,被各色看不见的条条框框困住,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远,云朵里是否藏着那些已被丢失的声音,她不知道,更没时间去了解,追寻事物的来龙去脉,似乎永远属于少年,年轻的躯体方能驾驭。

越长大,越渴望轻松。

嫁到这座陌生城市的三年里,变化太多,多为变故,无一例外地从老家传来,天旱缺水,三伏天断电,旧时的冰箱孩子样发起脾气,不主动工作了,正纳闷呢,才突然想到冰箱来到家中约莫十年,光阴荏苒而去。

真应了那句话,天凉好个秋。

每每拿出电话,想要对着那头倾诉,却总让浮上心尖的犹豫打断,继而转换为迟疑,许多本该打的电话,就这样给活生生按了回去,像泡在卫生间里待洗的衣物。

逐渐被琐碎的庸常遮挡,直到水渍给蒸干时才突然想起,哦,脑门后还有这档子事。

更别提要小孩,简直想都不敢去想,在这点上,她和丈夫倒出奇地一致,公交车上吵闹上学,摇晃的车厢内两支麻花辫子梳半天,才勉强于大人手中成型,再加上培养小孩的课余时间,这样的生活过于错落。

她不想要,暂时也没做好准备。

小孩子唯一好的一点,可能就属童真了,工作于儿童玩具店的刘红,对此深有体会,成年世界里存在许多壁垒,自己闯不过去黯然神伤时,突破的力量往往源于身边的小孩儿。

就拿工作上特不顺遂的前段时日说,那天回小区的路上,突然叫身后玩过家家的小男生拦住,拉起自己的手,待她回过神时,耳边传来小男孩清脆的呼喊声。

“姐姐,这是我和妹妹收获的花苞,你要收好,把她送给你的家人。”

几乎同时间,手机响起,划开屏幕的刹那,日历里弹出父亲节快到的消息,掐指头算算,那天排班刚好自己轮休。

该回去了。

该回老屋看看,她还有个小梦想藏在心里没告诉过别人呢,只有同乡的丈夫心有灵犀,晓得妻想开一间民宿,就在老屋。

月是故乡明,莹白色暖光落在青绿色纱窗之上。

“小红,相信我,咱们多打拼几年攒些钱便回去。”

“回哪儿?”

“回家乡呀,那不是你梦里都笑着喊着想去的地方?”

窗外草丛,秋虫正撒起欢鸣叫,一滴滴发白的露水顺势爬上枝蔓,许是像儿时爷爷讲的那样吧,夜,从今夜起便变得晶莹透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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