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阁寺》阅读札记

2020-07-04 03:34刘洋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0年6期
关键词:金阁寺由纪夫沟口

暑期日本之旅的最后一站定在京都。从千年古都回到现代都市之后,我一直沉浸在大和民族的风采中难以自拔。尽管京都远不及东京繁华热闹,但在我眼中,这里有着春烂漫,樱吹雪,胧月夜,晚夕风的飘渺和风雅,是日本之所以成为日本的地方。在旅途中,我也有幸去到了作为文化遗产的金阁寺观光。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三层宗庙建筑固然雄伟壮观,但更能让人沉迷的还是三岛由纪夫亲手塑造的那座极致美丽的虚幻的金阁寺。

三岛由纪夫作为著名的日本作家,于我而言并不陌生。我第一次接触到他的作品是在高中校园的图书馆,当时的我只觉得他运用着具有艺术美感的文字来叙述离奇扭曲的故事这一过程十分动人,后来才从批评家们口中得知他那独特的倒错美学以及极端的民族主义思想。《金阁寺》由于取材自真实事件并且以二战前后为历史背景,更是引发了人们将其与战争社会现实相联系的讨论。但比起基于他的政治立场来看待这部作品,我还是更愿意把它当作一部鲜活生动的有关美与生存的边缘少年成长小说来进行评价。在这部作品里,三岛那“殉教的美学”得到了最充分的诠释。

沟口是这部小说的主人公。“不被理解正是我存在的理由”是天生口吃的他的自白。我们在日本文学作品中能够经常见到这样一类“边缘少年”的存在。他们的青春期没有爽朗的笑声,没有五月的鲜花,也没有充满自豪感的制服,沟口们独自在约两米远的运动场的凳子上,这种远离作为一种对生命力和热闹人群的“礼节”而存在。口吃将少年与世界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具象化了,将艺术家内心与表达的矛盾具象化了。一边忍受表述的不可能,一边期望能将内心的炽热和黑暗翻转出来,这简直是艺术家式人物的宿命。因为生理缺陷和边缘身份,他一方面产生了“对于健康,对于社会和对于整个世界的深刻的仇恨与敌视”。对于一个昭和时代的少年来说,站在遭受空袭的石板路上,在闪耀着火焰般红色光芒的天空下幻想世界的毁灭,是他安抚自己痛苦心灵的途径之一。另一方面他又和意气风发的青年们一样,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未来的猜测和玄思,他觉得世上有神秘的使命在等待着他。

我们看到,这两位出现在主人公生命里的少年,仿佛象征着两个极端。他们一善一恶,一明一暗,一美一丑,一个光辉透明,一个阴暗浑浊。就是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在故事的尾声,三岛将他的倒错美学注入其中。纯洁善良的鹤川不是因浪漫的事故而死,而是因一些世俗的恋爱琐事自杀。而柏木作为丑恶残忍的象征,却因他惊世骇俗的作恶哲学而在现实世界中如鱼得水、优游自在。更加荒谬和讽刺的是,他们这天平的两端竟然也能够进行好友一般的心灵交谈。察觉到这一切的年轻的沟口陷入了混乱和彷徨之中。同柏木一样,他要摧毁一切,破坏一切,从施虐、亵渎和犯罪中追求瞬间的存在,为自己的生存位置定格。沟口做出这个决定不是在人生中黑暗逼仄的时候,不是在面对丑恶面孔的时候,而是在安详和谐的自然景观前心神荡漾的一瞬间。正如柏木说的,其实目睹流血和垂死挣扎的惨状。可以使人变得谦恭,使人心变得细腻变得开朗变得平和。

提升到民族文化层面上来说,中国文学艺术侧重于塑造富有生命力的典型,如在傲霜斗雪的松竹梅岁寒三友身上不知消耗了古代多少文人墨客的心血与才华。其所烘托的坚毅之美、顽强之美、傲岸之美,表现出中国文人独特的心理风貌、人文精神和审美价值取向。而对于生命力脆弱者则大多采取不屑的态度,遂有“昙花一现”、“水性扬花”、“轻薄桃花”、“烟销云散”之譏。日本文学则不然,就其和歌俳句而言,不难看出其热爱吟咏的是花期极短的樱花、飘零无寄的红叶、转瞬即逝的晨露等物。樱美则美矣,但在日本人眼中,她之所以美,就美在开了三天五日便痛痛快快来个自我毁灭。以此寄托他们对人生和世事的体悟和感受,进而沉淀为一种颇具特色的审美心理定势。

对于这样一部充满歧义和荒谬哲学的作品,以普世的价值观念和世俗的道德标准来解读的行为终究是徒劳的,对世人而言,它最重要的价值,或许恰恰就在于它超越了是非善恶界限,给我们展示了一种蔚为壮观的纯美的存在。正如三岛的生死爱欲是一个难解的迷,《金阁寺》这部作品以其独特的魅力必然会在不断的读解和探索中获得新的生命和意义。

(作者介绍:刘洋,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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