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群星闪耀时

2020-08-06 14:58苏域
花火B 2020年6期
关键词:虎鲸

苏域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想说的是在意一个人的话,一定一定要让对方知道。虽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考量,由于种种顾忌,以致过于小心翼翼,但或许落在对方眼里就成了冷漠,继而又遗憾地错过,所以呢,还是要勇敢一点比较好啊。

后来有人问周未岐是否了解失恋的滋味,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十九岁时的盛夏,所有热闹与光亮都抽离,世界也跟着褪色的那一天。

01

周未岐跳进池子里去抓白卉的手,那只巨大的虎鲸就躲在角落里窥探。

初夏时节,水族馆池里的水仍有些凉意,周未岐咬着牙将还在水里挣扎的女生带去池边,荒唐之余只隐隐感觉到冷,倒也忘了害怕。

在这天之前,周未岐甚至不知道学校里还有白卉这号“疯狂”的人物。

时间倒退回半个小时前,这次校外活动的最后一站定在了本市最大的水族馆,又恰巧赶上当日最后一场虎鲸表演,他们入场时正好见到虎鲸从池水中跃出,飞溅的水珠里似乎还能让人隐约闻到海洋的气息。

虎鲸蜗居在一方浅池,随着饲养员的指令,做出不同的动作,像是觉得现场气氛不够热烈,饲养员便临时提出增加一个现场互动环节。

他取来一只摇铃,示意前排的观众去他的身边,介绍说:“只要摇一下这只摇铃,虎鲸会向你游去。连续摇三次,它会冒出头来跟你打招呼。”

饲养员所言非虚,前两位踊跃尝试的同学大胆地触摸到了虎鲸浑圆的脑袋。

但从第三位开始,再度听到摇铃声的虎鲸显然变得焦躁。直到饲养员接过摇铃,不知道第多少次摇响摇铃时,虎鲸突然向着他的反方向游去,将自己藏起来。由于身躯过于庞大,它的背鳍还露在水面上,水面下仿佛覆盖着一团巨大的阴影。

年轻的饲养员显然没遇到过这类演出事故,明显慌了神,但仍不死心地向那只虎鲸靠近,手中摇铃一直在响,听得众人捏了一把汗。

“别摇了!”喊出声的是人群中某位小个子女生,她冲去池边,试图制止饲养员继续摇铃,“它不是宠物狗!”

话音刚落,女生爬上水池边缘,伸手要将饲养员手中的摇铃夺下,下一秒却脚下一滑,两只手臂徒劳又滑稽地挥了几下,整个人便跌进了池子里。

前方有人发出嗤笑,周未岐微微蹙眉。

女生显然不谙水性,拼命挣扎起来,离她最近的饲养员没有选择先救人,而是转头向围观人群澄清:“大家都看到了,是她自己脚滑,与我无关。”

那一霎,水族馆里咸腥的气味令人无法忍受,更刺眼的是眼前所有人的作壁上观。周未岐拨开人群,向着藏着一头虎鲸与一名女生的池子跑过去。

02

周未岐再見到白卉是在五天后。

每逢周五最后一堂课,老师总是毫无意外地要拖堂,周未岐索性留在教室写完了周末的作业,待到值日生将锁门的钥匙留给他后,才收拾书包离开。

黄昏时的校园有些冷清,周未岐迈出教学楼时却被人拦下,陌生的女生红着脸递来一封粉色信笺给他,他只装作没看见,脚步未停地绕过她往前走。

他显然未料到这只是第一关。

同样守株待兔的人还有白卉,不知她等了多久,周未岐看到她时,她正蹲在自行车棚入口旁那棵桂花树下,捡了块小石子在地上涂鸦。

周未岐侧头辨认,实在分辨不出她究竟画的是什么。

“你画的是什么?”他有些好奇。

白卉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扔下石子起身,笑容有点不好意思:“是只绵羊。”

周未岐定睛又看,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只羊。

白卉觑一眼他似乎在忍笑的表情,连忙岔开话题:“我……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本来应该早点说的,但我担心别人看到又编造出什么谣言来。你救了我,我总不能恩将仇报,还连累你受影响吧。”

周未岐有些意外,转而想起之前偶然听到的某些传言。

是在水族馆的小插曲发生后的第二天,午休时,前座的女生在跟同桌窃窃私语,聊到昨天的校外活动,又发散到那位为虎鲸发声的女同学。

“那是十班的白卉吧?”

“我觉得昨天她的举动还蛮酷的!”

“她有个外号叫‘白山羊,你知道吗?”

“什么梗?”

“据说她患有癫痫,癫痫不是也叫羊角风吗。”

周未岐当时递了本笔记过去,礼貌地出声打断二人:“麻烦传给前面的丘河。”

“不要低估人类的无聊程度,他们可以因为猎奇将野生动物关进动物园,也乐于制造捕风捉影的谣言以供消遣。”白卉说着一本正经的话,转脸又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玩偶挂件,“没买到虎鲸的挂件,这个海豚挂件送给你当作救我一命的答谢。”

周未岐将海豚挂件握在手里,柔软的触感像握着一小团棉花。

就此告别,周未岐骑上自行车出校门时,又与在公交站台旁等车的白卉打了个照面,女生欲言又止地叫住他,说自己忘带公交卡,手机也没电,可不可以借现金给她。

周未岐掏出钱包,白卉递了纸和笔上前:“你留下微信号码,我回去转给你。”

周未岐嘴角轻扬,接过笔写下微信号码。

03

白卉的微信头像是只顶着白色卷毛的黑脸羊,她介绍说那是“小羊肖恩”。

周未岐想到那幅抽象的涂鸦,回过神瞥见屏幕上又多了一段对方发来的文字:“我有个外号叫‘白山羊,被叫得多了,觉得也挺可爱的,至少比什么光头、四眼之类的强。”

周未岐失笑。

白卉并不经常给他发微信,只偶尔留言给他,说在学校体育馆某个储物柜给他放了好吃的,叫他速速去取。

周未岐礼尚往来,有时也会买些甜点放回去。

这样隐秘的有关美食交流的默契,一直持续到联考排名公布。周未岐的母亲在听说他这次竟然屈居第二后,匆匆结束工作回国,为他重新制定了一份近乎严苛的作息表与学习计划。

发小兼同学的丘河也没义气地成为他母亲的耳目。

几次失约后,白卉再也没给他送过零食。

期末后,周未岐重归榜首,母亲松口同意他去参加几所学校联合组织的研学旅行。出发前,他跟丘河约好一起出门采购必需品,回程途中却久违地撞见了白卉。

白卉抱着一条半大的金毛犬从巷子里冲出来,正巧撞上靠边直行的丘河。丘河堪堪稳住车把,一把扯住受到反作用力往后跌的女生:“看着点路啊,同学。”

“白卉?”从后方赶到的周未岐有些意外。

白卉见到他,眼前一亮,又转头往身后的巷子望一眼,跑过来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急不可待地发号施令:“快走!江湖救急!”

巷子里适时传来中年男子的叫骂:“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周未岐未犹豫,动作已然先思绪一步往前骑去。

“去哪儿?”

白卉迎着风,声音嘹亮:“你知道小动物保护协会在哪儿吗?”

四十分钟后,狼狈不堪的白卉抱着精疲力竭的狗子,失落不已地蹲在了门窗紧闭的目的地前。周未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蹲在白卉身边,听她讲述自己的遭遇。

“那个人经常偷公共区域暂时没人看管的宠物,再带去那种不正规的宠物店卖掉。今天刚好被我撞见。这人在停车场鬼鬼祟祟地解这只狗的牵引绳,我跟了他一路,终于趁其不备找到机会把这只狗救了出来,”金毛打起瞌睡,白卉压低声音,“待会儿还要麻烦你载我去一下那个停车场,狗狗的主人应该在找它。”

周未岐点头,视线落在她柔和的侧脸上:“你不怕被追到后有危险吗?”

白卉抬起脸,难掩自豪:“不会,我跑步很快,这是这周内我救下的第三只狗子了。今年暑假,我和朋友弄了一个‘营救流浪狗计划,目前一切顺利。”

明明都已黄昏,落日的余晖却仿佛比正午的大太阳还耀眼。那些耀眼的光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又或是她本身就比阳光耀眼,有那么片刻,周未岐的语言系统也因此失了灵。

周未岐循规蹈矩的前十七年的人生中没做过一件离经叛道的事,但那一刻,他仿佛被蛊惑一般,鬼使神差道:“你们那个计划……还缺人手吗?”

04

周未岐背上为研学旅行准备的行李离家,以一双限量版球鞋利诱说服了丘河帮他保密。他在白卉家附近某家青旅住了半个月,协助白卉营救了数十只狗子脱离苦海。

距暑假结束还有半个月的时候,白卉接到外婆极度想念她的电话,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中止,收拾行囊坐上了去外婆家的火车,周未岐跟她一起。

白卉或许只是出于客套询问了他,说:“你有沒有看过绿川幸的《萤火之森》,我外婆家那个小镇比里面的‘山神之森还要美,要不要去看一看?”

周未岐欣然前往。

白卉的外婆家就在邻省某个毗邻景区的小镇上,气候湿润,降雨频繁,墙根的边缘布满青苔。白卉的外公早早去世,外婆一人与一条大黄狗一起生活,推开老房子的窗,便能看见不远处雨雾氤氲的墨绿色山林。

晴天时,白卉带上自制的鱼竿和鱼饵去钓鱼,再顺带捉一些小龙虾回来。周未岐被分配了清洗小龙虾的任务,见他小心翼翼地捏着小龙虾的背部不知如何下手,白卉非但袖手旁观,还要笑嘻嘻地纸上谈兵。

小龙虾要养上几天,吃的时候先过油炸透,再加上外婆秘制的佐料翻炒均匀,装在盆里被白卉端上屋顶。三人一边赏星望月,一边吃小龙虾。

周未岐听白卉的外婆讲白卉小时候的趣事,白卉据理力争之余却察觉到他手指被虾壳划伤的小动作,叫他快去冲洗。他返回时,面前的盘子里却堆了满满的虾仁。

白卉歪着头朝他邀功似的笑,眼底仿佛藏着星河,瞬间将他淹没。

周未岐将那盘子虾仁分给白卉一半,问她:“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白卉认真地思索:“学习吧,我不擅长学习。”

周未岐扬起嘴角,语气有几分茫然:“我除了擅长学习以外,好像其他什么都不会。”

“你这是炫耀,”白卉冷哼,“你之前不是代表学校参加过什么国际比赛吗,电视台还直播了,我那时候真的是叹为观止,难以想象竟然有人如此聪明的同时还长得那么帅。喂,你别笑啊,我说真的……”

她那时候刚被确诊遗传性癫痫,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在电视上看到那样出色的周未岐,艳羡之余还有些嫉妒。但随后比赛直播到颁奖仪式后的记者采访,周未岐被记者问到身为天才有何烦恼时,他以英语流利地回答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我只是愿意为自己喜欢的事情投入时间”,他身旁刚夸口说自己从不刻苦读书的第二名霎时露出微妙的尴尬神情。

电视机前的白卉没忍住,乐得前俯后仰。

周未岐赧然,又听白卉问:“对啦,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爸爸是位很出色的外科医生,我也想像他一样。你呢?”

“我啊,想成为大熊猫饲养员,或者就在流浪动物保护协会工作也行,还想有自己的马和羊群,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每天都活得自由、恣意。”

那个夏天,他们一起从喧嚣的城市逃离,一起经历了暴雨,也偶遇了彩虹,帮助一条难产的大黄狗顺利生下小狗,见证了新生命的诞生。周未岐关掉手机,藏起日历,逃避暑假进入尾声的事实,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美好得仿若气泡般,脆弱却美丽。

回程前一天恰巧是白卉生日,白卉的外婆负责打掩护,周未岐则骑车去远离镇子的地方买蛋糕。他打开手机给店员看白卉的微信头像,叫他帮忙在蛋糕上用奶油画一只小羊肖恩。

归途中接到丘河的电话,他心情不错地按了接听,却传来母亲震怒的诘问。

周未岐仍留下来给白卉庆祝了生日,按照原定计划,次日下午才与她一道离开。

火车即将到站时,周未岐对白卉说:“待会儿下车,我们分开走吧。”

白卉微微愣怔后,笑了一下:“当然。”

周未岐先行出站,看到了人群中的丘河以及他身旁面无表情的母亲。

05

周未岐站在校长办公室里,听着身旁的母亲在跟自己的班主任探讨学校对学生监管失职的问题,庆幸自己当时告诉丘河的是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

母亲已过不惑年纪,但经济独立,亦事业有成,常年保持健身又注重保养,看起来仍有种摄人心魂的美丽。周未岐听她对校长说:“是他自己跟我承诺一定会考上国内最好的学校,我才允许他继续留在这里,但他现在学会阳奉阴违,我无法再相信他的决心。”

他跟在母亲身后走出校长办公室,是真的想不通,才开口问她:“爸爸为什么宁愿去申请当无国界医生都要离开,您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吗?”

他问得真诚,哪怕随即就看见她泛红的眼眶,也不觉得后悔。

与白卉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告别,一周后,周未岐去了某所私立寄宿学校,每天六点早自习,晚上十一点熄灯休息,不允许使用手机,与家人联系要向老师申请。

即将成年的周未岐觉得自己像是个不配拥有喜怒哀乐的学习机器。

来年五月,他抽空回学校取准考证,以前的同班同学一窝蜂地挤到办公室来看他。有几位大胆的女生还出声同他打招呼,问他打算考哪所学校,丘河替他回答:“当然是A大啦!”

周未岐转过脸,人群之中的白卉对上他的视线后朝他弯起眼睛。

周未岐想了想,晃了晃一直挂在书包上的海豚挂件。

等到白卉时,周未岐已在那棵桂花树下画完了十只绵羊,问她:“最近还好吗?”

白卉眉眼都浸着笑,眼睛亮晶晶的:“很好,学习也进步不少。你呢?”

周未岐有许多烦恼,关于自己的,关于眼前这个人的,但被她以期冀的目光注视着,烦恼似乎也失去重力般,跟他一样变得轻飘飘的。

得到他的肯定的答复后,白卉翻出一本书给他:“昨天学校里都在传你要来,我就想把这本书送给你。希望你以平常心高考,金榜题名。”她垂眸思忖片刻,耳郭微红,“早日梦想成真,成为许多人眼里仿佛闪耀的星星般的存在。”

那是斯蒂芬·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去年夏天一起回家的火车上,白卉读完这本书,试探着问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有没有遇见过堪比星辰般闪耀的人,他摇头。

白卉看他一眼,飞快地转头去望窗外飞逝的大片绿色的水田,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书页,轻声嘀咕道:“我有遇见过。”

周未岐望着她的侧脸出神,心想他是有幸遇见过的,就在他的眼前。在他枯燥无趣的青春时代,有一颗名为“白卉”的星星落在他的眼前,带着耀眼却温柔的光。

06

高考结束后,有人往班级群里发了一段视频。

拍摄镜头晃得厉害,但还是清晰地拍到了倒在斑马线上浑身痉挛的女生,围观人群大多在窃窃私语,个别用手机拍起视频,直到某个背着书包的男生挤进人群吼了一声“快打120”,而后在女生左侧蹲下,先是用纸巾捂住了女生后脑的伤口,继而动作轻柔地将对方的面颊偏向一侧,防止口中的分泌物引起窒息。

处理好这一切后,他看了眼手表,给打急救电话的路人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让他观察情况等急救车来协助救人,这才离开赶去考试,视频只拍到这里。

周未岐一遍遍地点开那段视频。

是下午最后一门科目考试前,因为路上堵车,他与丘河提前下车步行去考场。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他看到对面靠近人行道的斑马线上似乎出了事故,围了一圈人。他们离得太远,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丘河提议说要不要去看下,他看了眼手表,跟丘河说:“快来不及了。”

“那你先走,我去看一眼,待会儿追上你。”

周未岐不置可否,遥遥地往人群集聚处望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考场,他第一时间给白卉发信息,对方始终未回复。

周未岐便等在校门外,一直等到手机收到这段视频。直到丘河出现,看他苍白着脸握着黑屏的手机在发呆,还以为他是考砸了在伤心:“你填错答题卡了?”

周未岐稳下心神,声音艰涩:“谢谢你救了白卉。”

丘河微微一愣后恍然大悟:“对哦,你们是不是还挺熟的?那位大叔给我发短信,说她已经没事了,医生还让他转达说多亏我及时做了急救。”

周未岐学过多种常见疾病的急救方式,也从未在帮助别人的事上有所迟疑。但那天他眼里只有那场极重要的考试,如果他能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A大,他就可以继续留在国内读书,否则,他妈妈会在暑假为他办理好移民手续。为此,他连冒险都不敢。

如果不是丘河及时出现,后果是否会令他抱憾终身?

白卉在次日终于回复他,说自己昨天没看手机。她不提考试前的意外,只说自己考砸了要复读,还问他有没有读斯蒂芬·茨威格那本书,感想如何?

考試前周未岐无暇去读,此刻没有心情去读,他也仔细检查过,那本书里没有书签,也没有白卉给他的赠言,就只是一本书,而他以前就读过这本书。

他实话实说:“我不喜欢作者上帝视角的叙述方式。”

白卉没有回复,周未岐在坦白与欺瞒之间犹豫不定,还是决定不能继续错下去。

他略去自己与母亲的约定,对自己的视而不见感到抱歉。

白卉却只问了一句:“视频里的我是不是很丑?”

“不会,你很漂亮。”在他眼里,她任何时候都很漂亮。

07

之后那一年,有关白卉的消息均来自丘河。

丘河填错了答题卡,不得不回校重读高三。附中唯一的复读班人数不多,教室宽敞,班主任并不强制给他们安排座位。丘河便主动坐到白卉的身旁,方便向周未岐传达情报。

更多时候是周未岐在拜托丘河,周未岐说白卉有可能会因为早上时间赶,来不及吃早餐,叫他每天早上都多准备一份,还说她爱丢三落四,叫他帮忙留意,多加提醒,又说她偏科严重,嘱咐他学习之余有空帮她补习物理。

丘河问他:“这么在意她?”

周未岐没否认。

“但她不是有癫痫吗?”

“那又怎样,和我在意她有关系吗?”周未岐反问他。

丘河被问住了,收起手机转过脸偷偷瞥向右手边正埋头做题的女生。她思考时有皱眉的小习惯,喜欢转笔,但转得不怎么好,爱笑,笑时嘴边左侧有浅浅的一个梨涡。

丘河收回视线,思索片刻后,回复周未岐:“你说得对,没什么关系。”

周未岐担心打扰白卉,却不介意麻烦丘河。丘河不得不在忙碌的学习之余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同桌身上,因为内心坦荡且毫不掩饰,很快引起班上其他人的注意,继而是小范围内传播的风言风语。

丘河不以为意,某天值日,和同组女生聊天,不知怎么聊到了白卉。对方有点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会选择跟白卉同桌,她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你不知道她患有癫痫吗?”

“癫痫又不是什么传染病。”丘河笑道。

“但她之前那个视频里突然发病的样子好吓人啊。”

丘河面色稍沉,笑容却未淡:“不觉得,你知道我也在那个视频里吗?”

他丢下黑板擦,提起垃圾桶迈出教室,却跟门外握着扫帚不知站了多久的白卉打了个照面。女生略显尴尬,见他出现却露出笑脸来,那笑容开心中带着动容,不见一丝阴霾。

那晚与周未岐聊天,丘河鬼使神差地略去了这段插曲。睡前,他回想起去年初夏那次出手相助,很吓人吗,他倒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他又想起高考之前某个周末去找周未岐玩,却发现对方在看癫痫急救手段的视频,并逼着他也跟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却不曾想会在不久后的某天真的用到。

他决定明早就告诉他的同桌,她最该感谢的人其实是周未岐才对。

明日复明日,丘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说,最终也没有说。

08

白卉在朋友圈晒出了农大动物医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周未岐第一时间订了回家的机票,下飞机后直奔白卉所在地。

白卉半小时前发了一条定位在流浪动物保护协会的朋友圈,他想马上就见到她,想即刻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个红绿灯时,却因前方突发事故堵车,周未岐索性下车步行前往,就在他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却久违地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周未岐稍作迟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她还不知道周未岐回家的事,只说托人帮他要到了那位研究神经科学的国外知名医学教授的讲座门票,寄去了他学校。

周未岐读的是5+3临床医学,以后想专攻神经科学的打算,目前只在电话里跟远在非洲的父亲聊过,而显然他们已通过电话,并对此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你如果有这个打算,还是早点申请学校比较好。”

绿灯亮了,周未岐直行右转,远远便望见了流浪动物保护协会那栋破旧的楼,不由得加快脚步,语气坚定地对彼端说:“我对目前的学习环境很满意。”

周未岐挂断电话,看到了前方不远处久未谋面的白卉与她身后的丘河。

丘河单手推着自行车,侧着脸笑着跟白卉说话,而后朝她伸出手。她短暂地迟疑后握上去,离得那么远,周未岐却恍惚听到了他们的笑声。

周未岐闭上眼又睁开,大脑有那么片刻的空白,陌生的情绪从四肢百骸蔓延至胸腔。

赶回来之前,周未岐不眠不休地在实验室待了将近一天一夜,为了赶进度,为了早点回去看她一眼。昨晚本该好好休息赶早班飞机,但他点着灯在书桌前斟酌写下每一句想跟她讲的话,却又逐一画去,那般小心翼翼,如此满怀憧憬。

却没想到,他原来根本没有机会对她开口了。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丘河都没再跟他提起白卉,他那时还迟钝地以为丘河是在忙著备考。再想想这一年白卉似乎也与他疏远,除去节假日的礼貌问候外,再无其他。

后来有人问周未岐是否了解失恋的滋味,他不知怎么就想起十九岁时的盛夏,所有热闹与光亮都抽离,世界也跟着褪色的那一天。

09

白卉收到录取通知书,请丘河吃饭,感谢他的帮助。

丘河骑着新的山地自行车来赴约,车身是天空蓝搭配热烈的黄,很是惹眼、漂亮。白卉的视线落在上面,有那么片刻的恍然,想起了什么,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细微的笑意,但很快又变得颓然。

夕阳西沉,蝉鸣吵得丘河没听清白卉的话,白卉只得犹豫着重复了一遍。

“周未岐今年暑假不回来了吗?”

丘河愣了一瞬,露出意料之中的复杂神色。

白卉极少向他问起周未岐,他有时候会有种错觉,一切只是周未岐单方面的臆想。但白卉也有一个与周未岐相似的海豚挂件,她还给周未岐寄过据说很难买的某个科学展的门票,她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他知不知道大学里有没有人在追求周未岐。

丘河笑容苦涩,故作轻快道:“应该不回来了吧,听说他有很多实验要做。”

“这样啊。”白卉垂眸,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去,又很快逼自己转移注意力,说明天要去哪个社区派发招领传单,下周又要带哪只小狗去打疫苗等等。

她说得兴高采烈,丘河却莫名听得如鲠在喉,忍不住打断她:“你可以去找他的。”

“啊?”

“想见他的话,就去找他。”

白卉的笑容僵在脸上,面对丘河认真的提议,她有种被看穿的慌张,可很快又放下心来,丘河的语气是善意的,面上亦没有丝毫嘲讽她的意思。

“连你也猜到啦。”白卉苦笑,“但我不会去的。结果注定是失望的话,我宁愿选择没有开始。”

她蹲下身将散开的鞋带重新系紧,指尖似乎在颤抖,又或许只是丘河的错觉。

“我看了去年高考时别人拍我发病的视频后,觉得自己真的丑陋又难堪。”她声音绷紧,有细不可察的哽咽,“大家都喜欢温驯可爱的绵羊,谁会喜欢被列为外来入侵物种的山羊呢?”

她起身往前,脊背挺直,姿态骄傲,话语软弱。

“以前我和周未岐经常聊天,但那次以后,他就不怎么理我了。”

“你问过他原因吗?”丘河加快脚步跟上她。

“问了也只会失望,喜欢一个人的话,不会这么冷漠的。”

白卉如此悲伤地笃定,周未岐或许对她有过最初的好感,但那次意外后,他惊觉这样的她既不美好也不可爱,他要去的远方光明灿烂,与他同行的人也不该暗淡无光。

“他那么好,也应当和同样出色的人在一起,不是我也没关系。”

落日垂在天边,晚霞亦温柔,白卉待眼底的热泪蒸发,才转身回头,笑得若无其事:“不说这些了,人生不是只有喜欢,还有许多重要与有趣的事。走吧,请你吃饭。”

丘河望着她,几度欲言又止,想说不是的,也许正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才不得不装作冷漠,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扯开笑脸,生硬地岔开话题:“我也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他朝白卉伸出手:“我还是没考上A大,以后咱们一起当兽医吧。”

10

周未岐在次年春天出国读书,又过了不久,母亲办好移民手续也跟了过去。

他研究神经科学,人类的神智活动是以怎样的生物学机制运作的,神经系统疾病能否找到高效的治疗办法……也许有些问题在他有生之年也无法得到解答,但他仍想努力做点什么。

——虽然让他决定选择这个方向的人并没有和他走到一起。

他还留着白卉送他的那个海豚挂件,初来异国时遭遇背包被抢,他誓不罢休地跟着追,面对亮出的刀也不退缩,表明自己只想要回证件和背包上的挂件。

自那以后,他便不敢再将挂件背出去,和那本《人类群星闪耀时》一起放在书柜里。

他还留着对方的所有联系方式,却只在新年才发送祝福。

那时候周未岐是想向白卉问清楚的,但随即他就在朋友圈刷到了丘河的录取通知书,与白卉同校同专业。丘河没过多久打来电话,质问他怎么把自己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耐心地反问丘河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白卉的。丘河顿住,良久才涩然地道了一句抱歉。

那之后,周未岐关闭了朋友圈,丘河也再没找过他,白卉几次发来微信问他琐事,他都没再回复,渐渐她便也不再發来消息。

又一年初夏,学校组织义卖活动,他忙着做实验,叫室友帮忙整理一些书捐掉。回来后,她却发现遍寻不到那本《人类群星闪耀时》,联系室友后,急忙追去学校义卖摊位找。负责书籍摊位的也是位华裔留学生,正捧着那本书在翻看,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促狭地一笑,指着其中一页某个字下浅淡到几乎看不清的心形铅笔印记,问他:“是女朋友送的告白礼物吧?”

周未岐愕然。

那人便耐心地一页页指给他看:“九十六页的‘不字下面涂了印记,九十九页的‘要字,一百三十七页的‘告别,后面还有……连在一起不就是‘不要告别,一起往前好吗!”

所以,那时候白卉才问他有没有读这本书,感想如何?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说自己不喜欢。

周未岐抱着书往回走,走的却不是回去的方向,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能走回过去。

可惜世上没有时光机,他不知抱着什么心理,或许仅仅是想确认一下,原来他倾心的人也曾对他欢喜。“不要告别,一起往前好吗”短短一句话,他打了很久,再点发送。

又过了仿佛半个世纪,手机传来新消息提醒。

他抬头望天,久雨初晴的夜空正缀着璀璨群星。

编辑/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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