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婚礼

鲍宜龙

老王头有一个孙子叫王小军，今年三十出头了，很优秀，博士毕业后在上海军医大医院工作，可至今还没有结婚，所以已近八旬的老王头想抱个重孙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好在就在几个月前，小军和他所在医院的一位女护士长谈恋爱了，说春节带回来给家里人看看。老王头一听，大喜，让他们不要再拖了，干脆春节把喜事办了。然后他就去找人合了一下八字，选定大年初三这天举办婚礼。

小军的爸爸原先是部队卫生员，退伍后开了一家个体门诊，眼看着儿子大喜的日子越来越近，小军的爸爸仍在诊所里忙得不可开交，老王头只好自己忙活起来。他找人替孙子拾掇新房、订酒席、散喜帖……好在一切都很顺利。这不，前两天孙子打来电话，说院里领导另给了他和女朋友三天婚假，老王头乐得合不拢嘴，邀请庄邻老友到时来婚礼上好好喝一杯。

明天就是除夕了，一大早老王头刚起床，小军的爸爸就来到他跟前说：“爸，小军明天可能不来家了。”

老王头听了一愣，急问：“什么？不来家了？为什么呀？”

儿子说：“最近武汉暴发了一种新型肺炎疫情，全国都开始忙着防疫抗疫呢。小军昨晚来电话征求我意见，能不能向医院领导提出取消假期，等忙完这阵后再回家举办婚礼。”

老王头听了，把眼一瞪，问：“你同意了？”

儿子说：“我还没答复他呢，说先和您商量一下，再给他回话。昨晚有事，我忙到下半夜才来家，看您已经睡了，就没有惊动您。”

老王头怒道：“这个小狗崽，怎么不打电话对我说？难道我真的老了？他看不起他爷爷了？发微信给我也行呀！”

儿子一见老爸发怒，忙说：“爸，您看看您那手机，是不是没有电关机了？”

老王头说：“这不是理由，联系我的方式多得是，他还是眼里没有我这个爷爷。”

儿子一听，笑了，说：“好、好、好，他眼里没爷爷才好呢，不然还不把他老爸放在心上呢。您这下也知道吃醋了。”儿子说这话是有依据的，以往小军有话就喜欢跟爷爷讲，常常把他这个爸爸当局外人。

老王头见儿子说这话，把脸一冷，说：“我不跟你开玩笑，就一句话，你回个电话给他，婚礼必须正常举行，叫他看着办吧。”

儿子一看，这回老爸是认真说的，就点头说：“好吧，我先跟他说说看，不过小军的事你也不要管得太多。”

老王头听了，怒吼一声：“你敢教训起老子来了！”

儿子一看，赶紧笑着说：“不敢不敢！”

“不敢？那就照老子说的回话！婚礼照常举办！”老王头气呼呼地补了一句。

儿子走后，老王头这才想起看看自己的手机，果真是没电自动关机了。他连忙将手机接上电源充电。过一阵打开微信一看，真有孙子的留言：“爷爷，看来我是没有办法回家举办婚礼了，医院太忙了。我要取消假期，您看行吗？”

老王头拿着手机，沉思了一会，对着手机说：“小子，别的事爷爷都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行，你的婚礼必须如期举行！”

语音发出去后，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又拿起手机，打开微信，见孙子还没有回话，又对着手机说了句：“没有商量的余地！”说完就把手机关了，然后咕哝一句：“省得你小子再来忽悠我。”过后，他把饭店、礼品店等凡与孙子婚礼有关的地方都转了一圈后，就回家专心等孙子来家举办婚礼。

转眼到了大年初二，是催妆的日子了，孙子还没有回来。村里的小广播也开始播报关于预防新型冠状肺炎的消息，他又来到儿子的门诊室，问儿子：“怎么搞的？小军还不回来？”

儿子说：“爸，您没听广播啊？疫情期间严禁集会，咱家举办婚礼，与集会难道不是一样的性质吗？不利于防疫啊。还是改日子吧，等疫情结束再说吧。”

老王头愣了愣，说：“改期如改妻，是犯忌讳的。这日子不能改！”

兒子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迷信呢！”

老王头怒道：“我不管，我不想让我的孙子结婚后就离婚什么的！明天，婚礼一定要正常举行！”说完老王头走出儿子的诊室，来到后边仓库看了看，临走时拿走了一个大包。

回到家中，老王头打开手机，一看竟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孙子打来的。他暗自一笑，小子，看来你还真的没敢忘记你爷爷。他又打开了微信，有孙子的留言：“爷爷，孙子不孝，我没有听您老的话，请假回去举办婚礼。我和玉凤都报名加入支援武汉抗疫医疗小分队了，婚礼就等我们打赢这场抗疫战回来时再举办吧……”

老王头捧着手机坐在那儿愣了半天，然后对着微信说：“我不管你们到哪儿去，明天的婚礼一定要按时举行，我要看到你们小两口的身影！”然后他又关了手机，对着他拿回来的那包东西发呆。

傍晚，儿子急匆匆走来，说：“老爸，您怎么能拖您孙子的后腿呢？”

老王头一愣，说：“我什么时候拖你儿子的后腿了？”

儿子说：“没拖？您给小军下命令，要婚礼按时举行，还要看到他们小两口的身影。他们明天就要出发去武汉，哪有时间回家呀？您不知道您的命令，对孩子来说，就是……就是……”

老王头被儿子激怒了，说：“就是什么？难道我想你儿子——我孙子一辈子幸福也错了？”

儿子一听，也生气了：“没见过您这样做爷爷的，老顽固一个，拖孙子的后腿还不承认！”

老王头生气地骂道：“你自己没有头脑，还说我拖小孩子后腿。滚，明天的婚礼你就不要参加了！”

儿子一听，老爸让自己刺激得开始说胡话了，就说：“好、好，我没头脑，就您有，您明天请神仙将小军和玉凤换回来，再送回去。”说完怕被老王头骂，转身退了出去。

儿子走后，老王头拿起手机，跟孙子视频。爷孙俩叽叽咕咕，有说有笑，半天才关了视频。老王头又分别给几个老友打了电话，忙活到半夜才休息。

第二天，老王头穿着一身旧军装，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又叫人把家门口打扫干净，该消毒的地方消一遍毒，再把孙子的新房清扫、消毒一遍，贴上窗花什么的，还请人在大门口装上了喜庆装饰。

不一会儿，两位老友也精神抖擞地来了，老王头给他俩每人发了一个从儿子那儿拿来的防疫专用口罩。

临近中午，又来了好几位宾客，老王头的两个老友一人负责登记，一人负责发口罩。现场还有人向宾客解释，为了防疫取消酒席，每人吃一包喜糖，但喜糖要等两个孩子来家举行婚礼时统一发放。

这话传到正在村里宣传防疫的小军爸爸耳朵里，他愣了愣，看来老爸还真的脑子出问题了，自己刚刚与小军通过电话，小军说他与玉凤即将坐上去武汉的飞机，怎么可能回来参加婚礼呢？听说老爸还收了人家礼金，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啊？他顾不得手里的事情了，连忙赶回家。

来到家里一看，真有十几个人戴着防疫口罩，分散在大院中。父亲像一个老兵似的站在那儿，表情严肃地为来的人测量体温。看到有亲朋往账桌上给钱，小军的爸爸上前一看，奇怪，记礼金的人，不但记下礼金数，还把家中几口人也记在下边。这是怎么回事呢？他问记礼金的人，记礼金的人摇摇头说：“不知道，是你爸叫记的。”

儿子这回认定老爸头脑真出问题了，看来自己不能再去刺激他了。等事后再找他说清楚，将礼金退给人家。他想回诊所，这里让老爸自己闹腾吧。刚要转身，却被老王头叫住了：“怎么？来了就想走？也不看看你儿子的婚礼？跟你结婚那会儿比……”

还没等老王头把话说完，儿子就上前说道：“爸，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让我看看。”

老王头一听，怒道：“你儿子大喜的日子，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要不你就滚！”

这时旁边的人过来说：“孩子大喜的日子，你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儿子这时也顾不得老子的脸面了，说：“各位亲友，我爸因为小军不来家举办婚礼的事儿受了刺激，头脑有点问题了。刚才我还与小军打过电话，说他们就要登上飞机去支援武汉抗疫了，怎么能回来举行婚礼呢？”

众人一听，都把目光转向老王头。老王头此时也不说话，摸出手机，打了起来。通了几句话后，电话就挂断了。老王头笑嘻嘻地对大家说：“来了，再有几分钟就到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来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到众人跟前停了下来。骑车的小青年擦擦汗，说：“封路了，没法子开车来，让大家久等了。”边说边从车上搬下一台电脑、一台影视机，在老王头早就准备好的桌子上，装接好。这时，老王头摆摆手说：“大家稍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安静下来，只听老王头说：“长话短说，我们庄几百口人，而姓王的只三四家二三十口人，为什么叫王圩庄？因为我们庄光绪年间全是姓王的，那时就有一百多口人，所以叫王圩。到民国年间，突如其来一场瘟疫，庄上的人基本上都染上了，真是早上死了有人抬，晚上死了就没有人埋。最后只剩下几个在外地亲戚家没敢来家的人，瘟灾过后才回来，传下我们这些人。如今武汉发生疫情，党和国家都十分重视，要求我们团结起来共同预防，不能让旧社会的灾情重演！我虽然老了，可也想为抗灾防疫出一下力，就利用孫子的喜事，你们来祝贺时，我把旧社会发生的疫情与现在对比宣传一下。咱们不忘过去，珍惜现在，听党和政府的。我还要解释一下，我今天请你们十几位亲朋老友来，都做了防护措施，大家放心好了，我没有带头不听上级的话。下边请大家见证一下我孙子的结婚仪式吧。”

老王头话音一落，那小青年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架飞机，在飞机前站着一排人，队伍前边另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只听一人说：“王小军与刘玉凤的婚礼现在开始！”那一排人都鼓起掌来。

“一拜天地！”只见小军与玉凤对着蓝天拜了一下。

“二拜高堂！”小军把手里的手机交给了旁边的那个人，那人打开手机调出老王头与儿子儿媳的照片，小军与玉凤对着拜了一下。

“夫妻对拜！”两人对拜了一下。接着那人喊一声：“同入洞房！”那一排人都跳跃鼓掌，把他们俩围了起来。

小军挽着玉凤的手，冲出人群，挥手喊道：“爷爷，等武汉抗疫胜利再见！爸爸妈妈再见！乡亲们再见！”说完转身融入队伍，爬上了飞机弦梯……

众人有的鼓掌，有的流泪，老王头说：“现在大家可以认领自己的喜糖回去了，回家后，一定要听党和政府的话，不要给抗疫添乱！”

各人都拿到写有自己名字的大礼包，到家一看，礼包里除去喜糖外，还有自己出的礼金和老王头赠送的与自家人数相等的防疫专用口罩。

第二天，老王头戴着口罩，穿着一身洗得泛黄的旧军装，佩戴着一枚三等功勋章，来到村里，对在做防疫宣传工作的儿子说：“防疫值班，我这老兵也算一个……”

〔特约编辑 缪 丹〕

〔图 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