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或者墓碑 四首

陈健君

那 湖

如何描述那湖，令我颇费思虑

首先得描述一条叫酉水的河，然后

是一条流入酉水的不知名的溪，再然后

是小溪深处巴掌大的所谓湖

三者加起来约等于我的某一段人生

具体来说是12年。在我看来

那些山峰并非山峰，而是躁动不安的岁月

那湖也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湖

它淹死过我的月亮，也升起过我的太阳

其细节不足为外人道也

告别那湖，算来已有二十多年

有时我在群峰之上踱步，像一颗星星

远远地，远远地注视那小小的湖

深情而忧伤，清晰而迷离

仿佛年代久远的爱情，或者

饱览了人世间的沧桑。那湖

——渴望，隐忍，诗意，理性

如同烙印埋葬着疼痛，深渊养育着遗忘

乌 宿

沅陵西去。一定要孤身一人，一定要

坐船，沿酉水浏览重峦叠嶂

行至与酉溪交汇处打住

这时最好近黄昏，薄暮

从陡峭的二酉山罩下来

把一团巨大的黑色的光，罩在我心里

正好暗合了这村庄的名字

不如就做一回乌鸦，盘桓

于古藏书洞，敛翅于某民宿

喝酒，至夜深，至人静

至不知今夕何夕

奔波一生，究竟要经过多少条河流

有多少凄美的花瓣随水飘零

多少凋落的爱情和不朽的传说

在岸边顾影自怜

那一轮明月想必从秦时而来

照见我的前世，不过一介书生

雕像或者墓碑

星星，浮动在剪影般的山峰之上

将啤酒瓶向夜空扔出去

有短短的弧线起落，有远远的回声传来

苟活在酉水边一个名叫凤滩的地方

寫诗，喝酒，与你一起挥霍这空茫的夜晚

更多时候，我们背靠背坐着，沉默着

多像一尊理想主义的雕像

你成为我的依靠，我成为你的依靠

你的前面是星光，我的前面是星光

不知从何时开始，雕像变成墓碑

碑底安放着一段虚空的夜色

和一粒沉睡的火种

那弥散在日常生活中的残留物

我把它叫做：灰烬

凤凰山之殇

第一次来时，我二十来岁

知道你早已去了台湾

我还是兴致勃勃地来了

一半因为你的血性，一半因为凤凰的浪漫

在山脚一侧的防空洞内

我琢磨洞壁“雪仇”有几层含义

想象少帅的帅，男儿的激愤和郁闷

满山弥漫着家国情怀

三十多年后，我又一次来

这之前你已去了天国

“雪仇”二字遗留在小小的黑暗之中

我知道，我这次来没有半点因为凤凰的意思

一半是祭奠你，一半是祭奠当年的我

寒风中，我看到辽阔的江天

麻雀像子弹倏忽飞过

偶尔击中流年的某一个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