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黄昏

2020-09-08 05:59杜学峰
湖海·文学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橘红色余晖空旷

杜学峰

站在黄昏下,落日不停地游走。

落日游走的时候,我跟着落日走,但是,当晚霞都消失殆尽的时候,就把我剩在空旷里。

我在空旷里几十年。

我先是在一副画里十几年。读初中时的一年春节,有同学送了一张画,以黄昏为主题的摄影作品印刷的画。

那是冬季的一个公园里,黄昏来了,余晖泼洒一地,落在没有叶子灰黑色的白杨树上,落在树林前面灰砖小路边的长椅上,微波荡漾的湖泊里一片金光闪闪,甚至地面上也雾起一片迷人的金光,有个人在小路上散步,面容远远地模糊在那诉说不尽的余晖里,只一个黑色的人影,披挂着落日的光芒,带着孤单。

画在我的床边贴着,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西落的太阳常常把余晖打在窗玻璃上,在那幅画上盘旋几下,就消失了。没有了阳光照耀的画才露出了真正的美。我看着这样的画,想着那样的黄昏,那种惬意、悠闲、又透着极致忧伤的境界,仿佛我在其中散步,我是那个黑黑的影子。

事实上,我天天在其中,我没有哪一天不去看它,看着它,我进入画里的,进入睡眠;看着它,我开始观看落日下的黄昏,以及落日游走在树梢时那橘红色的太阳,橘红色的天边,以及黑黑的乱丛丛的树梢子。太阳上一分钟还在树梢上露着圆圆的脸,下一分钟就消失不见,只剩下空寂寂的红色天边。

我追逐黄昏,黄昏下的一切,特别黄昏下的树林子,喜欢余晖在空荡荡的林子里闲逛,喜欢余晖泼洒我一身。那余晖是什么?是爱人的目光,贪婪地掠夺我的身影,我金色的身影,我朦胧的脸庞泛起余晖的光泽,仿佛黄昏温柔,仿佛世界亮起天光。

我仿佛你还在,你在黄昏的国度里游荡,树林里光线斑驳,惊吓了你孱弱的魂魄,你又飞走了,如我年少时的青鸟。

落日飞快地游走,树木贪婪地吸收天地精华,披挂着一身的金光,它要成精了,它变得无比华美,仿佛抖抖身子,它就能飘升上天际。总之,它披了件外衣,就像穿了衣服的宠物,它是我的,它是天地的,它以为它已不是它自己,它傻啊!

落日游走在树梢上了,褪去金色外衣的树林子一片灰黑色,它们无声寂立,它们默然倾诉,它们想对落日。橘红色的落日要下沉了,以决绝的态度,我以树林的目光劝慰,劝慰落日,人世温柔。岂料落日绝情了,哗哗地,从圆脸到半脸很快落到水平线以下,天边的晚霞只剩下最后的灿烂。树林子又黑透了,黄昏又去了,我又跌落在空旷里。

我像雕塑般的站在黄昏下,看远远的天边,有人问,你在干啥哈!我在看黄昏。

你似乎在桥上行走。

黄昏下,落日走,你走,你停,落日停。

余晖拉长了你的身影,拉宽了河面,满河的鱼虾变小。

桥在余晖里稍显肃穆,光芒落在桥那银色的路灯架上,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泽,发慌的光泽。桥身与没在水里的桥墩是浓重的灰色,它们吸收余晖,余晖软塌塌地拿它们无奈。只有河里,那水面上波光粼粼,碎了成千上万的金黄,水啊,摇荡!光啊,璀璨!你的身影跌落在河里,满满一河的你,仿佛倾天的盛情涌来,仿佛要催开我的热泪。

长河落日圆。圆圆的落日,渐渐下沉,它在水天一色处洗浴,橘红色的亮丽,染了一整河的水,河上黑色的渔舟,黑色的渔夫,黑色的渔网,静静的撒网,听不到河水破碎的声音。渔夫失落了,整河的水给他作对,他不知道鱼儿游在余晖里的神态有多美,他不知道鱼儿游在自由自在里有多美,他还不知道的是上苍不想把鱼儿交给他。他在余晖里衬托,衬托了一河的风景,一整河的柔波里,他黑黑的影子碎了,碎成了千万个他。落日倦了,轻轻的,一点点的陷进水里,余晖暗淡了,渔网还在撒,我认为鱼虾逃遁了,那一网又一网,网的是人生。人生,是空,是遗憾,是得不到,是得不到的美,是遗憾的美。

黄昏下,我的人生在黄昏下。

我的父母在黄昏下,我们共同的爱也在黄昏下,我的父母先是在黄昏下拉着我的手,我复又在黄昏下拉他们的手。他们的手干枯,他们的身子消瘦,他们思念我瘦了,他们的思念由黄昏的落日传过来。

他們站在村头的黄昏下等我。

落日行了好心,告诉了我。

我们的爱便在黄昏下相遇,永生。

黄昏下,我的心思在黄昏下,我的爱也摊在黄昏下。你不明白,大概你距我太近,大概你不懂我,大概你要随长风去。大概时光的白驹,在驮着你,而我,要慢悠悠的看黄昏。黄昏后的空旷,我已立了几十年。

黄昏下,余晖美的无可比拟。

余晖里,归家的人,凉台上斑斓的衣服,鸽子的哨声,癞皮狗的磨缠,一盏盏慢慢亮起来路灯。

余晖里,我柔软无角。

却是无人立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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