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冤家是条狗》的“金羊毛”型叙事

2020-11-14 04:20
电影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彼得斯斯奈德冤家

耿 娜

(燕京理工学院 文法学院,河北 廊坊 065201)

当代电影,尤其是青春成长题材电影往往采用布莱克·斯奈德总结的“金羊毛”叙事模型来完成内容构建,这一叙事模型在电影的文本类型化生产中,起着成熟的操作方案的作用。但迄今为止,对于“金羊毛”型叙事的研究还略显滞后。由英国女导演曼迪·弗莱彻执导的《我的冤家是条狗》(2018)正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拆解与研究的文本。

一、“金羊毛”:从神话到电影叙事模式

布莱克·斯奈德在考察了近30年,影响力最深远的50部电影的剧本后,撰写了具有编剧指南意味的三册《救猫咪——经典电影剧本探秘》。在其中斯奈德提出了“金羊毛”(Golden Fleece)叙事的概念。“金羊毛”故事原本来自古希腊神话。金羊毛出自一只名为克律索马罗斯的公羊身上,代表了财富、光荣与幸福,为科尔喀斯国王,也即美狄亚的父亲埃厄忒斯所有。忒萨利亚王子伊阿宋和其他英雄们在美狄亚的帮助下,克服了埃厄忒斯的种种刁难,如把铁犁套在两头会喷火的铜腿公牛身上,驱使公牛翻耕阿瑞斯圣田并播种毒龙的牙齿,最后等龙齿长成一群武士再把他们统统杀死等,盗取了金羊毛。随后伊阿宋与美狄亚结婚。但两人的爱情故事以悲剧收场,金羊毛并没能让伊阿宋获得幸福。在数千年的流传中,该故事所承载的意义被逐渐固定下来,即幸福不在于结果,而是在于追求幸福过程中的非凡经历,及可贵的奋斗精神。斯奈德则以“金羊毛”来概括“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人公在路途中自我实现,自我成长”一类叙事。对于神话原型,斯奈德提取出了追寻与自我发现要素,认为当代人寻找人生意义,在崎岖的生活道路上奋勇前行的经历与之有着类比意义。

“金羊毛”能够适用于多种类型片。《星球大战》(1977)、《雨人》(1988)等都是“金羊毛”型叙事的代表作。从表面上看,电影展示的是主人公遭遇的一系列纠葛与冲突,各事件间有时会显得比较松散,但它们都与主人公的成长或追求有关。换言之,这一类叙事能明晰地体现出人物弧光,各事件都服务于推动主人公前进。在《我的冤家是条狗》中,观众也能看到,随着小狗帕特里克的加入,主人公莎拉·弗朗西斯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并没有养宠物经验的莎拉陷入到鸡飞狗跳哭笑不得的混乱中,而她也由此进入到动态的、渐进的成长中。

二、“金羊毛”三要素下的人物弧光

斯奈德指出,“金羊毛”型叙事存在三个基本要素,即一条“道路”、一个“团队”与一种“奖品”。莎拉的人物弧光也是由这三要素共同造就的。

(一)道路

“道路”无疑指的是主人公的心路历程,或生活状态的改变路径。如《指环王》系列中弗罗多从夏尔到魔都再返回夏尔,又如《洛奇》(1976)中洛奇从寂寂无名到成为励志偶像等。“道路可以是宽敞的、狭窄的或是想象的,如果没有了这些故事中主人公的成长,这些旅途将变得毫无意义。”在《我的冤家是条狗》的一开始,弗莱彻便以蒙太奇手法让观众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年过九十的外婆衣着整洁得体,优雅大方,家里井井有条,外婆的心绪也是乐观宁静的;然而刚刚搬到新家就遭遇同居男友出轨的莎拉则自暴自弃,不修边幅,每日不梳头不洗脸,穿着睡衣和雪地靴倒在沙发上吃垃圾食品和看电影,家里到处堆满了零食包装。在外婆去世的葬礼上,莎拉更是因为无人帮自己拉拉链而索性反穿裙子。在家庭中,莎拉因为处处不如已经结婚生子的姐姐而被母亲念叨;在事业上,莎拉身为法律专业的毕业生,却只能去教高中语文,被调皮的学生和挑剔的彼得斯先生折磨得筋疲力尽,以至于在遛狗时失控发出了“我会失业,我会住在桥底下的纸板箱里,没有人爱我,我的人生完蛋了”的哀号。莎拉所走的“道路”,就是一个在职业上逐渐游刃有余,获得他人肯定,在婚恋上打开心门,建立新感情,在生活上回归健康生活方式,在心理上恢复自信的过程。而问题的汇聚,也就使得莎拉的这条路将颇为坎坷。

(二)团队

“团队”指的是电影设计的,围绕主人公存在,引导和帮助主人公的人物群。相比起主人公的单打独斗,团队合作无疑将为叙事增添可信度与戏剧性。在原型故事中,美狄亚、赫拉克勒斯等就是伊阿宋的团队成员,又如汉·索罗和楚巴卡是《星球大战》中卢克·天行者不可或缺的帮手。斯奈德认为:“典型的羊毛电影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失败者,或是一个捣蛋鬼,而他的朋友却往往是勇敢的、聪明的或是虔诚的,最后,这些品质都会变成主人公的品质。”在《我的冤家是条狗》中,莎拉生活的戏剧性改变也离不开他人的帮助。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小八哥犬帕特里克、同事贝姬和本,这些角色都帮助莎拉从“残缺”走向“圆满”。帕特里克虽然惹祸无数,却在无意中帮助了莎拉认识了兽医奥利弗和本,让莎拉恢复了对自己性别魅力的自信。更为重要的是,在公园疯狂追鹿,和猫屡屡战斗,在误上了别人的船后千里迢迢回家寻主的帕特里克是勇敢的,它的勇气鼓舞着莎拉反驳不公正对待自己的彼得斯先生,回敬嘲讽自己的姐姐,以及完成五公里乐跑运动等。贝姬则是聪明的,在彼得斯先生讥讽莎拉班级无人报名乐跑时,贝姬灵机一动为莎拉报名,并说莎拉代表的是“拯救八哥”社团,在莎拉在训练中一次次打退堂鼓时,又是充当教练的贝姬一次次帮她坚持了下来。在帕特里克走丢时,也是贝姬陪伴莎拉并为她出主意寻找。而学生维姬的父亲本则是一个虔诚者。本是一个与莎拉上课时所讲的《简·爱》中罗切斯特形成互文的角色。尽管本对莎拉萌生了爱意,但他自知没有与自己性情古怪尖酸的妻子完成离婚手续,一直没有对莎拉表白,而是默默地关心莎拉,在莎拉需要帮助的时候,如刚刚搬家到船上,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五公里的时候伸出援手。

(三)奖品

最后,主人公通过对困难的克服,对自身的反省和改造,将获得“奖品”。这“奖品”必然是符合大众价值观的实物奖励或精神上的慰藉。如《少棒闯天下》(1976)中沃尔特率狗熊队获得联盟比赛的亚军等。斯奈德指出,“金羊毛”型叙事的结尾通常有得偿所愿与求而不得两种。而和绝大多数成长题材电影一样,《我的冤家是条狗》拥有一个大团圆结局。在电影最后,莎拉跌跌撞撞地完成了乐跑,为脾气暴躁的老人募集到了资金,当她倒在地上时,失踪已久的帕特里克出现了;而莎拉班上的学生也因为莎拉愿意以朋友的身份对待他们而不再调皮捣蛋,莎拉也回击了彼得斯先生对她教育方式的质疑;父母不再批评莎拉;更重要的是,本和女儿维姬与莎拉结成了一个悦纳帕特里克的新家庭。可以说,莎拉重新夺回自己在家庭、社会上的主动位置,获得更为乐观积极的心态,这正是她得到的奖品。

除此之外,斯奈德还提出了“苹果”这一要素。即电影可以设置在主人公的道路上,出现了具有诱惑或干扰意味的“苹果”,增加主人公前行的曲折性。如在《拯救大兵瑞恩》(1998)中,瑞恩主观上的拒绝回家,以及客观上马上就与德军交锋的炸桥之战,都几乎使小分队功败垂成。这便是电影的“苹果”。当“苹果”被赋予正面意义(如阻击德军)时,主人公便弃“金羊毛”而取“苹果”;反之,如果电影要安排主人公坚定不移地寻获“金羊毛”,则“苹果”就会被定位为价值低于“金羊毛”的事物。在《我的冤家是条狗》中,奥利弗便扮演了“苹果”的角色。相比起纠缠在离婚官司中的本,奥利弗不仅更加年轻英俊,且更为主动地追求莎拉,在莎拉带着帕特里克前去就医时,就主动提出了不要医药费而要与莎拉约会的请求。但奥利弗的恶劣一面很快暴露出来,如第一次约会便迟到三个小时,在点菜时丝毫不顾忌莎拉的想法并要求AA制,以及全程都在谈论自己等,于是莎拉果断终止了和奥利弗交往。也正是在奥利弗的映衬下,本真诚体贴的正面品质更为突出。

三、“金羊毛”与主题的建构

《我的冤家是条狗》并不能被视为《一条狗的回家路》(2019)式的萌宠电影,电影的主角是莎拉而非帕特里克,它模仿与揭示的,是以人类为中心的,复杂多样的生活。电影的主题并不是单一的人与宠物的相依相亲。而正是因为电影的“金羊毛”叙事模式,多种主题能够随着女主人公的“上路”相继展开。

首先是对励志奋斗者的肯定。在电影中,莎拉原本是一个在爱情上不如意,在事业上也郁郁不得志之人。在上班的第一天,她就不断遭受打击,如早上遛狗时帕特里克钻进别人豪宅的铁门中,害莎拉迟到;来到班级后学生们又只顾喧哗、吹口哨,对这个新老师毫不理睬;课间莎拉向彼得斯先生伸出手他却没有回应;回到家后又见家已经被帕特里克弄得一片狼藉。更为残酷的是,房东因为莎拉养狗而将她驱逐了出去。在这样的情况下,莎拉没有抛弃帕特里克,也没有将自己的窘境告诉父母,而是住到了贝姬提供的船上,还将船修饰一新。原本连追公交车都无能为力的莎拉更是为了完成乐跑而每天训练,最终赢得学生们的掌声。在电影结尾,奔跑的莎拉和奔跑的帕特里克被剪辑到一起,一人一狗仿佛成为共同散发出锐不可当生命力量的共同体。

其次是对简·爱精神的张扬。莎拉在学校苦口婆心为学生们教授的文学经典便是《简·爱》,而在现实生活中,莎拉也正如简·爱一样秉承着平等、独立、自由的理念。尽管大龄单身已经成为莎拉的精神负荷,但在前男友奥利弗和本面前,莎拉都没有为了爱情而抛弃尊严。在男性误以为可以轻易征服女性,如奥利弗想以“为什么要回一个空房子去呢”的性诱惑和赞助乐跑的金钱诱惑来挽回莎拉时,莎拉依然断然拒绝。在去学生维姬家家访,发现本是维姬的父亲后,莎拉毅然决定终止这段感情,因为本隐瞒了自己的婚姻状况,与有妇之夫恋爱有违莎拉坚持的道德伦理。

最后则是对理想道德社会的赞颂。在电影中,人性善的一面被放大。莎拉制止了学生的偷车行为,并感化了他们,对于因为家庭变故不来考试的维姬,莎拉也尽力帮她补救;本则在孤寡老人的家里帮忙,对老人异常暴戾的脾气毫无怨言;而由贝姬主持的乐跑项目更代表了一种社会的善意。乐跑是带有慈善性质的活动,它举办的目的就是为弱势群体募捐。莎拉也正是为了给孤寡老人买电动轮椅才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也要跑到终点,连一贯与莎拉不对付的彼得斯先生也为了让迟到的莎拉完赛而对她网开一面。电影并没有将个体从困境中解脱,将个体的升华蜕变全部归功于宠物,宠物只是提供了一双见证整个温暖阳光社会的眼睛。

电影是反映人类多彩生活,演绎人的命运迭变的艺术,而斯奈德总结的“金羊毛”等叙事策略,对电影创作有着指导和规范意义。在《我的冤家是条狗》中,曼迪·弗莱彻以一个个逗趣幽默的小故事,让观众看到了主人公莎拉在成为小八哥犬的主人后,逐渐处理好一团乱麻的生活,完成自我认同、价值选择以及心理成长的过程。电影以“金羊毛”叙事模型实现类别定位和框架建立,设计了清晰的“道路”“团队”与“奖品”及有干扰意义的“苹果”,完成了多重主题的建构。对于其后的同类电影而言,《我的冤家是条狗》无疑提供了一个合格的、可资参考的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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