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语境下《魔童降世》神话重述的策略

2020-11-14 04:20李盼君
电影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魔童哪吒原著

刘 莎 李盼君

(1.延安大学西安创新学院 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陕西 西安 710100;2.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0)

《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年7月27日上映三天票房突破10亿,截至8月底已经跃居中国影史总票房第二位。这部动画片取材于大家熟知的中国神话故事,最早载于《三教搜神记》,继而在《封神榜演义》中形象变得鲜明,最终通过《西游记》为大家所熟知。1979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动画片《哪吒闹海》奠定了大众对哪吒的认识,哪吒是一个叛逆、具有反抗精神的少年英雄,这延续了文学文本对哪吒的描述。而2019年的《魔童降世》从外形到故事都对以往的哪吒形象进行大胆的改编,动画片借重述哪吒的神话故事述说现代人的情感诉求和精神苦闷,讲述了一个关于现代人如何获得自我认同、追求自由本性的故事。这样的改编获得了大部分观众认同。但是也有人指出,《魔童降世》是一部好莱坞式的动漫,从这样的负面评价中,也应该看到,国产动画片在利用传统神话资源的时候所面临的一大困境:消费语境下如何平衡中国传统文化与流行文化之间的关系,如何沟通神话中蕴含的民族思维方式与现代人思维之间的联系。

一、《魔童降世》“神话重述”的策略

(一)精神修剪后人物形象的“外化”

精神修剪实际上指的是在挖掘原著精神的基础之上,让重述具有一种时代感。《封神演义》是一部宣扬道家文化的小说,在小说中,写尽了怪、乱、力,充满了对儒家的否定,而哪吒则是这样的道教文化的代表。《道德经》55章中讲到“合德之厚,比于赤子,”认为有德的人就好像是赤子,赤子就是初生的婴儿,这实际上是对人的本性的赞美。在12~15回的描述中,哪吒闯下的种种祸端,无论是杀死敖丙,还是打死石矶娘娘,并不是因为某种恩怨情仇,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本性。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采用了无限放大人物身上的特质而实现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哪吒的叛逆、顽劣不仅仅让父母头疼,更让整个陈塘关的百姓感到害怕,甚至将其当作敌人,而导演在把握原著的基础上做了两个方面的处理:第一,在人物形象上,导演直接用人物外貌来呈现,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很丑的哪吒;第二,在情节上,通过增删改编,呈现一个有因果联系的故事。《封神演义》中哪吒的本性的表现是对道家文化的赞扬,但是小说中的12~14回的故事情节显得没有逻辑,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哪吒打死敖丙和石矶的原因就是哪吒的本性使然。《魔童降世》对于哪吒顽劣、叛逆的形象产生的原因有所交代,因为他一出生被认为是妖,所以,陈塘关百姓对他的成见使他走上了叛逆之路,这是后天的。

(二)神性退位

《封神演义》本是一部神魔小说,主要人物都拥有法力,在《魔童降世》中,却对于神性做了处理。首先,在人物上,采用极端二元对立叙事方式设置人物对应关系,比如太乙真人作为十二仙,并没有以往电影中神仙的不食人间烟火,反而有着贪吃的缺点,再加上一口川普顿时消解了神仙的神圣性。优雅外表的敖丙是水淹陈塘关的坏人,拯救陈塘关的哪吒却无比地丑陋。

第二,从情节上来说,《魔童降世》摈弃了《封神演义》中带有传奇性的情节,讲述了一个普通家庭的故事:一个妖魔怎样成长为一个英雄少年。在故事的最后,我们看到哪吒能够阻止敖丙最终活埋陈塘关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半开了脖子上的乾坤圈,这实际上是一种隐喻,他释放了自己一部分的天性才最终获得了成功。就此,一个对普通人玄之又玄的故事被导演置换为每一个家庭都会遇到的教育问题:释放天性与压抑天性在教育中的平衡问题,神话英雄变成了每一个人都能够触碰的日常人物。

第三,从结构上来说,在《魔童降世》对哪吒故事的重述中,采用了商业电影的三段式叙事:开端—对抗—结局。魔童哪吒诞生,父母引导哪吒对抗自己的命运,最终哪吒成长为英雄,喊出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心声。这样的叙述节奏很容易抓住观众。

二、《哪吒之魔童降世》重述的困境

尽管《魔童降世》的导演有志于将这个传统的神话故事用重述的方式使其在现代社会具有新的活力,并且努力地通过一系列的策略将其转化为一个与中国传统文化一脉相承的故事。但是,在转换中仍然存在困境。

《魔童降世》在神话外衣之下,让我们在一个日常的家庭教育故事中看到了一个因为出生问题而不断寻求自我在社会中位置的哪吒。哪吒从一出生就被定性为魔丸,他的社会身份就此获得,他的社会身份并不是他自己决定的,而是由他者来决定,具体来说,这个“他者”就是陈塘关的村民。正如霍尔所说,身份认同就是“它告诉我从何而来”,它是“那个能反思的自我”,它具有“连续性”,它“在与他者关系中呈现自我”。那么,这里的哪吒正是在村民的话语建构中获得了自己的身份。在动画片中,哪吒三岁之前基本上没有出过门,被父母关在家里,因陈塘关的村民认为他是魔丸,是坏人。当这个被社会建构起来的“坏人”哪吒第一次出门,他想和一个小妹妹玩耍的时候,村民一把抱走了小妹妹,哪吒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不同,在村民的眼神中,他最终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这个镜头实际上将社会关系对哪吒的建构进行了集中化的处理。

按照霍尔的理论,身份认同有两个层面的含义,第一层是关于身份,指的是具体的个体在社会中存在的位置,第二层是具体的个体在追求和确认自己在文化上的身份时的认同。简单地说,这实际上是一个问题的不同侧面。影片的开头,就在铺垫哪吒在社会关系中的身份。影片的矛盾、对抗都是因为他的身份问题而展开,而影片的第三个部分,矛盾得到解决,是因为哪吒在父母爱的教育之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身份,他因为拯救了陈塘关而成了陈塘关的英雄,在社会结构中获得一种文化上的认同。

身份认同的焦虑以及身份认同的追求成为《魔童降世》重述神话的重点。这一点上,在关于哪吒的神话重述中与原著所想要传达的思想相差甚远。《封神演义》借天命说来为以姜子牙为首的集团讨伐无道的纣王正名,小说中要表达的思想是每个人的命运实际上天早已安排,宣扬的是天人合一的天命观,讲求的是无为。《封神演义》75回写道:“有福之人,纵千方百计而不能加害;无福之人,遇沟壑而丧其躯,此岂人力所能哉。”这与《魔童降世》在重述中,哪吒追求自己的身份认同所喊出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大相径庭。从这个方面来看,导演充满了矛盾,一方面,《魔童降世》作为商业电影,那么首要考虑的问题是市场,是获得利润,所以迎合大众口味成为它的必然。将动画片的主题规定为身份认同的追寻之旅也成为当今每一个普通大众所必然认同的价值观念。但是,这也就意味着要放弃《封神演义》中哪吒所反映出来的反抗父权,转而将反抗的对象置换为天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反抗的对象的变化实际上已经暗含着《封神演义》中所传达的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的缺失。所以,我们看到导演为了表现道家文化不遗余力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下功夫。

三、国产动画片神话重述的启示

尽管导演在改编的过程中还存在着一些问题,但是动画片反映的求身份认同这样流行的政治议题还是引起了观众共鸣,这仍然给予“神话重述”类动画以启示。

(一)摆脱神话在读者头脑中的定势,表达丰富的人性

《魔童降世》在对《封神演义》中哪吒故事的重述中大胆地突破了原著中的人物关系,将出世—闹海—自刎—再生—复仇的这一故事进行适当的增删,采用了好莱坞商业电影的叙事模式,放大了原著中人物形象的特征,并且采用了二元对立模式的人物关系,让好与坏、善与恶之间模糊了界限,最终解构,这一点与原著中所要表达的道家思想一脉相承,也能够写出人性的复杂。哪吒和敖丙,太乙真人和申公豹之间实际上并没有绝对的善恶,这部动画片在重述中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将刻板的哪吒写出了人的情欲,让每一个人都有着人的丰富性。《魔童降世》跳出原著的框架,对人物角色及故事情节做了合理化改编,使故事的逻辑更为合理。从这一点上来说,《魔童降世》是成功的。概而言之,国产动画片“神话重述”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能够在电影中展现人性的丰富。

(二)延续神话所反映的民族精神与西方流行文化的平衡

《魔童降世》在叙事中,明显可以感受到导演的游移,一方面,关于人物形象的塑造,无论是哪吒的顽劣从外形到内心的刻画,还是太乙真人等人物形象的重新设置,都能看到导演有意识地挖掘原著《封神演义》所体现出来的道家文化思想,但是,作为一部商业电影,这些元素以及人物的使用更像是国产动漫的标签,仅仅成为符号,动画片的内核上还是西方主义思想成为主导,或者说,导演在主题设置上为了迎合当下消费者而有意识地采用了一种观众能够接受的主题,而这显然有着对于西方文化的暧昧态度。正如伊格尔顿所说,“真正的”历史,即通常所谓的生活本质,从来不会直接地呈现于文本之前。呈现于文本之前的既不是真正的历史,也不是完全杂乱无章的现象,而是已经被特定的意识形态构造出来的、被意识形态加以“意义化”了的历史。所以,在重述中,导演必然会无形之中受到当代文化的影响,不自觉地贩卖当代人的思想印记,而今天的多元文化中,我们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也是不容置疑的,那么面对这种复杂,国产动画的导演就会显得游移,这是时代的原因,当然也是商业化给国产动画导演戴上的脚镣。

《魔童降世》中的哪吒抗争的是自己的身份,《封神演义》里哪吒抗争的是父权,是抽象的封建制度,当将抽象化为具象,使其变成对于“人”的选择权问题的探讨时就成为当今社会每一个人普遍认同的价值观念。而将反抗父权这一情节置换为舐犊情深,从消费主义的角度来看,更加具有煽情功能更能获得商业效能。但是,《魔童降世》中哪吒一方面要与陈塘关所代表的社会结构做斗争,获得认同,另一方面要与自己内心的恐惧做斗争,从而洗脱自己出生就是魔丸这样的原罪获得自我的救赎。这样的受难与救赎实际上是西方文学常常使用的母题。

神话重述或者说对于古代文化资源的利用成为当今国产动画片的一种类型,在这样的影片中,优秀的改编并不是对于原有故事的亦步亦趋,而是要大胆地反叛。但是,在利用我国古代文化资源时,重要的并不是故事采用了何种方式来重述,讲述了怎样的故事,而核心在于,突破旧有人物关系时、融入现代主题时,是否能够写出人类共有的情感,挖掘原著民族思维,使神话的血脉能够在当代复活,借神话重述来塑造中国文化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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