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美学视角下的《罗小黑战记》

2020-11-14 04:20吴文娟
电影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战记妖精陌生化

吴文娟

(福建农林大学 艺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2)

以什克洛夫斯基为代表的学者提出并完善了陌生化美学理论,总结出了艺术家在创作活动中,刻意违背受众传统思维定式,为受众提供全新审美体验的方法与意义。充满夸张、变形手法,往往对现实世界进行颠覆的动画电影与陌生化美学之间有着颇为深厚的渊源。由木头编导的《罗小黑战记》(2019)正是如此,电影对刻板而单调的现实进行了改造,让一只名叫罗小黑的小猫妖带领观众走进一个离奇而又与现实有所关联的世界,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且需要注意的是,《罗小黑战记》中的陌生化,绝不是一种简单的角色重新编码,或旧文本的新“戏说”。电影在世界观的营造、情节与人物安排,乃至主题的设置上,都体现着陌生化的创意策略,或印合着陌生化的理论成果。

一、解构与重构下的奇趣世界

最早提出陌生化概念的是苏联形式主义评论家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早在1917年,什克洛夫斯基就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中,对陌生化理论进行了较为全面的阐释,他认为:“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诗人在创作中,应该有意识地在语言修辞和意象等方面偏离常规和常识,制造一种鲜活的、令人意外的感受,阻滞读者对诗歌的理解。对于动画电影的创作而言,这一段“审美距离”同样是必要的,它所给观众提供的视象,应该对观众的认知有所超越。

电影《罗小黑战记》来源自2011年由独立动画制作人MTJJ及其工作室创作的一部二十八集动画片,早在动画片中,现实世界就已被解构与重建,如世界中既有罗小白这样的人类,也有罗小黑这样的妖精。而电影则可视为动画片的前传,填补了罗小黑结识师父无限,失去空间系中的“领域”能力等内容,其世界观也与动画片一脉相承。如在电影开始,罗小黑所生活的森林为人类破坏,他不得不流落于城市中,甚至为人类所追赶伤害,但在紧急时刻,原本看起来只是一只弱小黑猫的罗小黑便会变为一只庞然巨兽,而在认识风息后,罗小黑又能变为一个长着猫耳的小男孩;又如在跟随风息走后,罗小黑又结识了洛竹、虚淮、天虎一群外貌奇怪,拥有各自异能,并且憎恶人类的妖精;就在观众还在努力认识与记忆这一妖精世界时,强大的人类无限又出现并掳走了罗小黑,在两人磕磕绊绊前行的过程中,妖灵会馆、福兰省小香礁、龙游市等人妖共存的空间又出现在观众面前,不仅无限、闵先生和毛毛等人的衣着显得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由无限介绍出来的如“生灵系”“空间系”等能力分类等,也都给予了观众一种新奇感。

不难发现,一个普通人与“异类”共存,双方既有矛盾,又相互依赖的世界,在当代电影中屡见不鲜,如人类与变种人共存的《X战警》系列,麻瓜和巫师们共存的《哈利·波特》系列等。这一类电影无不解构了现实世界的秩序,削弱了现实世界的理据性,让人与人的关系更具开放性。《罗小黑战记》亦然,妖精这一种族被加入到世界中,并且他们还是如龙游这样充满浓郁灵力地方最早的主人,如罗小黑、无限等人能在挥手之间控制地铁,能用铁片将敌人固定住等神通,会馆的传送系统等,也是违背观众的科学认知的,也正因如此,电影才能充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当一个角色出现时,观众便会产生如其是人还是妖精、拥有怎样的法力等疑惑,并萌生如罗小黑最终又能修炼到什么地步、风息吸取罗小黑的“领域”后罗小黑为什么没有死等问题。同时,电影并不是随意建立新秩序的,而是兼顾了现实世界的逻辑。如当罗小黑与无限漂流于海上时,从一开始兴致勃勃地吃鱼,到后来越来越厌恶吃鱼,直到上岸后在饭店里点菜有意不点海鲜;又如无限因为漂流而泡坏了现金,手机又进了水,无法支付饭店账单,两人不得不逃跑等,这些都是符合观众现实体验的。这保证了观众对电影的理解是被延宕,而不是被彻底阻止的。

二、陌生与熟悉下的丰富娱乐性

如前所述,《罗小黑战记》对人物活动的世界进行了“反常化”的处理,而这种处理又并不完全脱离现实,在细节的设定上,电影杂糅各项元素,使得观众对银幕上的一切忽而陌生,忽而熟悉,电影与观众对话时应具有的合作原则被违背,而电影的娱乐性也应运而生。

首先是审美期待的不断被打破。如风息在前去找闵先生,声称“斗胆借样东西”寻衅,闵先生正戴着墨镜在拉二胡,第二天徒弟毛毛发现闵先生倒在地上,顿时流着眼泪奔向师父,就在观众都以为风息杀死了闵先生时,毛毛却跑到闵先生面前尴尬地说了句“早啊师父”,还被闵先生中气十足地呵斥了一番。原来风息并没有杀死闵先生,而只是吸取了他的“薄音”技能。观众所熟悉的二胡等元素很容易为观众营造伤感、凄凉的“所指”,从而让观众和毛毛一样误会闵先生已经被杀。又如无限告知罗小黑他有着很强的操控金属的天赋,将一块自己的蓝色金属片交给罗小黑,让罗小黑先学着认识金属,罗小黑以小猫的形态舔了金属片后,表示有咸味,无限则说:“哦,那可能是我的汗。”罗小黑赶紧恶心地吐口水。就在观众接纳了两人在“御灵系”能力上的雷同,也接受了罗小黑天赋异禀,误以为金属片的咸味必然与某种修炼后的异能有关时,无限却说那只是平凡无奇的汗,观众熟悉与陌生的两套话语被置于一个语境中。

其次是幽默效果得以产生。如在罗小黑被无限强行带去会馆时,路遇了一群妖怪,其中同是会馆执行者的若水是一个喜欢人类,迷恋无限的狐狸精,在罗小黑问起大家对人类的态度时,若水说人类总是能发明出很多有趣的东西,如“千里传音器”,连讨厌人类的妖精都在用它,它除了传音还能用来打游戏。原来“千里传音器”就是手机。类似的还有如无限对地铁“一种很长的车子”的解释。观众熟悉的现代科技产物被巧妙地曲解了,这是让人捧腹大笑的。并且电影以这一情节告诉观众,人类固然不了解妖精,妖精同样对人类不甚熟悉,以至于不知道人类造物的命名,但这并不妨碍双方和谐共处,并且这也暗示了会馆一直在安排妖精适应人类社会。又如罗小黑在被无限带着接触人类社会时,拥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城市是按照观众熟悉的社会图景建立的,但是电影又有意在一些细节上制造间离效果。如一家被打劫的金店名叫“厚子珠宝”,超市名叫“沃木头”,网吧的名字则叫“坑神网吧”,这都是现实中商家基本不会选择的店名。在《罗小黑战记》精心搭建的世界中,观众能反复感受到电影对现实的模拟和超离。

而正如德国戏剧理论家布莱希特所说的,并非只有还原现实世界的写实主义才能引发观众共鸣,间离实际上指向的是熟悉,陌生化对戏剧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区隔,最终目的是为了让观众形成对现实世界的观察与批判能力。如在地铁的一场恶战之后,人们拿起手机拍被打倒的妖精,其中一个乞讨者掏出的还是苹果手机,而罗小黑救了大家后,依然有人议论“他会不会吃了我们啊”。在荒诞离奇世界观之下,电影的诸多情节设计却是与现实相合的,它们触动着观众回顾现实社会本身,乃至推动现实社会的进步。

三、理性与“新感性”下的深层内涵

在什克洛夫斯基与布莱希特之后,法兰克福学派的赫伯特·马尔库塞又以“新感性”理论对陌生化美学进行了丰富。马尔库塞认为,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发展,人的精神危机也越来越深重,即感性为理性所压制,在《审美之维》和《论解放》中,马尔库塞提出,艺术的陌生化,将促使人的感受力被激活,天性得以解放。至此,陌生化理论超越了诗歌与戏剧范畴,进入到了哲学层面。如果说什克洛夫斯基的理论尚有“为陌生而陌生”之嫌,这一点得到了布莱希特“为熟悉而陌生”的纠偏,那么马尔库塞的“为恢复感性而陌生”理论又显现出了一种更上一层楼的先进性。而这也为我们解读《罗小黑战记》的深层内涵提供了思路。

必须承认的是,《罗小黑战记》并不满足于为观众讲述一个正邪争斗故事,或只是提出环保吁求,谴责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而是以“不再流浪”和“回家”主题激发观众的情绪力量。罗小黑、无限与风息三个人物都被这一主题统摄。当观众从理性出发接受电影时,容易倾向于理解罗小黑与无限,森林家园被毁后的罗小黑先是在风息那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随后又在与无限的接触中眷恋上了这个“师父”,说出了“我不想离开你”的心里话,结束了流浪生涯。而无限也自始至终尽职尽责,努力安顿妖精的生活,挽救人类于流离失所中,避免他人流浪。而风息则日益滑向邪恶,觊觎妖精们的能力,想毁灭人类社会,是理应被批判的。但如从感性的角度出发,便又不难发现风息以及洛竹等妖精的可悲可悯。妖精早于人类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度被人类视为神仙来崇拜,但随着人类科技不断进步,他们向着妖精的栖居地不断扩张,龙游原是一片蓊蓊郁郁的森林,是风息的故乡,但现在已经面目全非,成为一座喧闹的城市。尽管目前在会馆的维持下,妖精还能混迹于人类中,但风息认为,在人类面前伪装一辈子是屈辱的,并且“总有一天,我们会无处可去”。在最终的大战失败后,宁死不降的风息在说了“这一次,我不想走了”之后化身为一片绿油油的树林,扎根在龙游的楼宇间,执着地留在自己的家。而讽刺的是,哪吒等人则感慨:“何必呢,还不是会被砍了做木柴。”“也许会变成公园,收门票。”可以看出,电影给予了风息深切的同情,打破着传统善恶二元对立的人物塑造模式。

风息和无限之间尽管立场不同,势如水火,但二者的正邪关系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因此罗小黑在问无限“风息是坏人吗”的时候无限告诉罗小黑:“你可以有自己的答案。”风息并不是一个脸谱化的反派,他也是一个渴望“不再流浪”与“回家”者。风息的所作所为是邪恶,有攻击性的,但正如马尔库塞所指出的:“新感性表现着生命本能对于攻击性和罪恶的超升,它将在社会的范围内,孕育出充满生命的需求,以消除不公正和苦难。”从水泥中顽强喷薄而出的绿树丛,正是这种生命本能的体现,风息恋家的情怀,在失去故土后的负面情绪体验,以死来解放自由天性的选择等,在电影中得到充分肯定,它们触碰着观众的内心世界,“新感性”在此对理性实现了批判与超越。

可以说,陌生化美学全面且深入地渗透于《罗小黑战记》的世界观、细节以及主题中。电影对现实进行充分变形,建立起一个奇异的,充斥着妖精和灵力的世界,各种元素被创造性地拼贴,对观众反复进行刺激,使电影亦庄亦谐。并且,电影以感性的“不再流浪”和“回家”为主题,肯定人眷恋故乡,为自己争取一个家的原始冲动,肯定人潜意识层的欲望诉求,立场与行为逻辑均紧扣这一主题的风息并不被塑造为全然邪恶的反派,而是一个可悲无奈之人,而观众同情与认可风息之时,也是自我感受力被激活、审美时间得到延长之时。在当下部分国产动画电影止步于对传说故事进行翻新时,极具原创性和新鲜感的《罗小黑战记》无疑是令人惊喜与感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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