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古典与现代的两面突围
——以蔡世平《南园词》为例

2020-11-18 00:25向小文
新文学评论 2020年4期
关键词:南园当代人古典

□ 向小文

有人说蔡世平的词平铺直叙,一览无余,散文化倾向严重,过于口语化。也有人认为读蔡世平的词令人口颊生香,新鲜活脱,入口即消,建立起了一种新的文学审美范式,堪称当代词的活化石,给当代词的写作提供了一种新思路,焕发出了词新的生命力。

从以往的文学经验来看,当一种新的文学审美颠覆着旧的文学感官,一种新的文学风格的出现,批评和赞赏从来都不会缺席,它们天生是一把无形的双刃剑。因为一件新事物的出现,从认知到接受都需要一个过程。就像北宋巨星苏轼以一种全新的词风登上词坛时,最初也不是那么能顺理成章地得到认可。这可从他的门生陈师道所评“虽极天下,要非本色”可以看出,同样后来的大词人李清照也斥东坡词是“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因此,关于对蔡世平《南园词》的质疑和批评,不可否认,这是一种合理现象的存在。他的词需要时间和实践的磨合,需要一种新的审美的熔铸和汰洗,慢慢走近人们的视野。

蔡世平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用近乎白话文的现代词语和句子,掺杂着散文的表达方式,融合了新诗新奇、跳跃的表现手法,为当代词的写作探索了一种新的写作模式。可以说,他的这种表达方式,一定程度上颠覆了词的写作传统,虽受到保守派的质疑甚至酷评,却也赢得了更多年轻人的喜爱。

如果回过头来看,进行客观审视,可以发现这两种对待蔡世平诗词不同声音的存在,反映出了一个尖锐而又不可忽视的现实,那就是诗词的古典化和现代化的两种心灵审美的交锋和冲突。对于进行过系统化古典诗词熏陶的人来说,诗词的典雅高古成了他们衡量诗词艺术的一种追求,而对于更多的一直接受白话文语境教育的群体,语言的清新自然,语义的新奇爽口,则成了必然的选择。

其实,这是当代诗词的普遍困惑,也是我们今天必须勇敢面对和需要解决的事实。从继承来看,诗词的古典化是基础,它有不同于其他文体的基本特征,但从反映现实的需要出发,诗词又必须反映现实,连接当下。只有现代性才能让其脱胎换骨,绵延于文化的涓涓长流。二者缺一不可,不是矛盾和冲突,重要的是要找到它们之间共同的连接点。这需要一个度,需要我们去探索和实践,也需要耐心和时间,而不是相互辱骂和攻击。对待蔡世平《南园词》不同声音的出现,只不过是二者临近阈值的爆发点和导火线而已,绝不是偶然。它也给我们当代诗词的发展,当代诗词的古典和现代突围,提供了探索的天然蓝本和契机。

那么,蔡世平的《南园词》又是如何从古典和现代的两面中突围出来,从而形成独树一帜的蔡词风格?它对我们当代诗词写作有什么启示和借鉴?这首先需要对蔡世平《南园词》的写作背景进行一个大概的梳理。

蔡世平出生在一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湖南小山村,高中毕业作为回乡知青,最早的职业是一名小学教师。也许是从小不甘于平凡的韧劲决定了他不平凡的人生,教师没做多久就随着西去的列车去追求自己的军人梦想。在“铁打的军营”大环境的不断磨炼中,他的文学天赋和才华得到了充分的施展。靠着真功夫、真笔墨的文字,他在部队中为自己打下了一片天地,先是从普通文职做起,然后一步步提干,进而连跳三级提拔为军区宣传部处长。在部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不但善于新闻报道式的公文,还写就了散文集《大漠兵谣》《蔡世平散文》,诗集《回忆战争》。这种多重文体的创作经验,为他以后的词写作积累了丰富的基础和前提条件。

部队转业后,他用词重新点燃了文学生命,洞观词之精髓和奥妙——“词的神奇性在于,能以最精短的语言实现人性的深度表达,又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人类遥远的精神故乡”,坚守如他自己所言“遵循这一创作理念与精神向度,并且让它呈现出毋庸置疑的当代性和艺术性”创作理念,重新构筑了属于自己的文学精神家园。所以,他这种经过文学思考后的填词,具有前瞻性的高度与视角,决定了蔡词出手就卓尔不凡,给人印象深刻。

他的《南园词》第一首《汉宫春·南园》:

搭个山棚,引顽藤束束,跃跃攀爬。移栽野果,而今又蹿新芽。锄他几遍,就知道,地结金瓜。乡里汉,城中久住,亲昵还是泥巴。

难得南园泥土,静喧嚣日月,日月生花。花花草草,枝枝叶叶婀娜。还将好景,画图新,又饰窗纱。犹听得,风生水上,争春要数虫蛙。

它可以说完全是一首属于现代化风格的词,形式和外壳是古典的,但风貌和内容却有了鲜明的时代气息。词的语言,用的就是日常交流用的口语,显得朴素,清新自然。尤其是“乡里汉,城中久住,亲昵还是泥巴”句,写出了一种深刻的生命体验,反映出了城市文明的进步和农耕意识的一种矛盾心态。在读来爽口,调侃之处令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不得不引起人的深思。整首词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一块小小的南园菜园子,在蔡世平文学之笔中,读来如此有诗意,弥漫着生机。

而《贺新郎·说剑》:

闲睡黄泥地。两千年,埋名荒草,又逢知己,细数铜斑斑几点,应是美人红泪。似闻她,莫邪声息。多少吴王成旧土,只青山,活活长流水。流不断,春秋意。

石光铁火铜风起。便造了,河山筋骨,男儿血气。从此文心悬剑胆,山也横成铁笛。怎辜负,吴戈楚戟?不向愁肠吟病句,铸新篇,还得青铜味。拈剑影,词心里。

则读出了另外一种味道。红泪、剑胆、铁笛一些常用古典词汇的注入,使诗歌意境显得典雅醇厚,比较符合古典诗词文学的审美标准。同时,如果仔细琢磨“活活长流水”和“便造了,河山筋骨,男儿血气”两句,则觉得此种表达不太合乎传统古典诗词写法。但是,“活活”“造了”词语的运用和搭配,给人造成熟悉中的陌生之感,形成了一种新的语言张力,呈现了一种新的艺术效果。

通过这两首词的分析和比较,说明了蔡词既能兼顾古典诗词之要求,同时又能游刃有余地出于其中,脱乎其里,写出了符合现代人审美的艺术追求,力图为诗词的古典和现代找到共生通径。这种写法的开拓和摸索,为我们当代人的诗词怎么去写,无疑打开了一扇艺术之门。不过,蔡词这种脱俗的写法,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和担当的。这需要词人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和功底,同时又最好有别的文学样式的营养来汲取和支配,更需要开拓的勇气和视野。这无疑在蔡世平身上最能找到这种缩影的存在,也是我首先对《南园词》写作背景进行初步梳理的原因。

从《南园词》的内容来看,其词基本取材日常生活,充满现代气息。他的笔触有时是充满戏剧性的,幽默风趣的,有时却又流露出了淡淡的忧伤,浅浅的哀愁。词里有父亲的微笑、母亲的叮咛,还有对故乡的眷念,以及远离家园的伤痛。所有的这一切,在词人的笔下总是那么地新鲜和充满温度,我手写我口,随手拈来,词随心走。蔡词用当代语境下的一次次创作体验,把浓厚的现代气息注入古典化的诗词中,激活和点燃了词的生命力,为词在当代的延续提供了借鉴。这也正是《南园词》生命之所在,价值之所在。

如他在《江城子·兰苑纪事》写的是行走在做客乡村路上的一次心灵感受。词上阕“犬声单。鸟声弯。笑说乡婆,山色拌湖鲜。先煮村烟三二缕,来宴我,客饥餐”言鸟声可弯,山色可拌湖鲜,煮村烟来宴请远方客人,写出了令人新奇、耳目一新的感觉,具有明显的现代诗歌跳跃和新鲜的意境,空灵而飘动。词下阕“逮个童真,依样做姑仙。还与闲云嬉戏那,鱼背上,雀毛边”说把词写在鱼背上和雀毛边,则道出了词人对词的一种完美追求,力求独树一帜,透露出词人在填词道路上华丽蜕变的艰辛。这是需要对词的深刻理解才能写出的文字,自然也成了蔡词一次永恒的经典。

同样如他在《朝中措·地娘吐气》:

且将汗水湿泥巴,岁月便开花。闻得地娘吐气,知她几日生娃。

一园红豆,二丛白果,三架黄瓜。梦里那多蓝雨,醒来虫嚷妈妈。

笔调细腻形象,把地娘吐气写得生动美妙,充满了生活的情趣。《浣溪沙·梦回锡福围八章》中句“进了桃家进杏家。家家柴火煮烟霞。鲜鱼甜酒老姜茶”写民间风俗,高度凝练概括,烟火气息浓厚,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和味道。

其实,从人类文明和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工业文明代替了发展了几千年的个体自然经济,商品化和市场化重铸了文学的潮流和趋势。经济的高度发展,科技的日新月异,城市化建设程度的提高,人类的价值理想和道德观念有了深层次的苏醒,文学的观念也发生了必然的变化。文学的现代化进程已经提上了新的议程,更何况是这种曾经在“五四”文化运动中一举被打倒和令人深恶痛绝的文学方式,如果我们的古典诗词不及时登上时代的列车,只会随着历史的进程而结束自己的生命。蔡世平曾经说过:“要相信古人把词写好了,但没有把词写绝了。”这绝不绝的问题,关键取决于我们的诗词后人是否还纠结于古人的长袍、旧马褂,是否有新的时代情感和思想的流露,从而丰富和创造出符合时代的美感特征。

无可否认的是,正如前面所说,蔡词具有强烈的现代气息,但绝不能简单理解为他写了当代生活而已。决定性的因素还是在于创作者的主体意识和眼光是否具有现代性;反之,用陈旧的观念来写当代生活,仍然是陈旧的;同理,用当代意识观照历史生活,也仍然是新鲜的。如蔡词《贺新郎·题龙窖山古瑶胞家园》《金缕曲·岳州窑歌记》《沁园春·定窑赋》等历史题材的开拓,都赋予了作者新的历史情感,用现代人的理性思维来挖掘历史,从而上升了词的高度,活化了历史。如果单纯地就事论事,而没有新的眼光去审视,新的情感去对待,是很难写出历史和现实的高度的。

所以,我们的诗词不能一味地计较于是否适合古典的框子,要向蔡词学习敢于用当代的语境来进行诗词创作,反映当代人的生活,反映当代人的思想情感,创造出符合当代人的审美特质来,进而丰富诗词的表现力,为诗词的进一步发展赢得更广阔的路子。

蔡世平在《南园词话》中说:“当代人的词应该通过当代人的语言组合、安排,出现新的意义和可能。让读者大吃一惊,话还可以这么说,词还可以这么写。”在《文艺报》专版中说:“词在天地间活跃,在人心里养着。但是他一定得依附一个具体事物,才能形象化……而这种语言又必须是今天的、现代人的,这样的词才能被当代人接受。”《南园词》让我们读到了新鲜活泼的时代语言,但它追求的艺术效果是属于古典的,常常营造出一个个新的意境和氛围来,这也是蔡词的高明之处。

自从我们的写作以白话文代替文言文后,我们的白话文开始一统天下,但诗词的写作由于有自己的一套固定语言体系,语言的白话化为诗词的古典化留下了一定的难度。但这并不等于,用白话文就不能写出好的诗词作品。毕竟语言是有一定继承性的,我们的白话文继承了大部分的文言文字。就像我们读唐朝的诗,我们都能读懂,其文字的意义与我们现在的汉语体系基本上是一致的。既然唐朝创作了这么多我们大部分人能看得懂的诗词,我们当代人又何尝不能了?所以我们必须走出一个误区,不要误以为,写作古典诗词就必须用已经过时和死掉了的文言文。用白话文进行写作,同样能写出精品力作来,《南园词》的出现无疑给了我们一个准确的答案。

读《南园词》是一种轻松快乐的阅读,对我们没有丝毫的语言障碍,它的摇曳多姿、幽默风趣,往往给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给人以启迪和思索,给人以回味和思索。也正如蔡世平自己所说,“狗要叫,词语要跳。狗叫起来,行人就警惕了;词语跳起来,读者就不打瞌睡了”。可见蔡世平对语言过硬的要求和把握功夫,以及拿捏到位的分寸。

如“看她天上俏,病了有谁怜?”(《临江仙·咏月》),月亮当病态来写,亘古少见。

“我有银钱千百串,又呼徒,快把茅台买。买来个,春澎湃”(《贺新郎·酒徒》),写酒徒之形态,大胆想象,最后一句来个春潮澎湃,令人想象不已,拍案叫绝。

“东风未肯嫁梅花,长安不落燕山雪”(《踏莎行·春帖》)写的是一封未曾寄出的春帖,含蓄中流露出一种淡淡的痛,对长眠于故乡黄土地里的母亲的思念悠长而缠绵。

而“老了方明白,土是养心肥”(《水调歌头·童话》)则是经过对人生特定的感悟,凝结成的生命体验,给人哲理的感悟。

“晓梦微红,鸡鸣不已,由她啄破秋皮”(《凤凰台上忆吹箫·秋天》)把秋天比作带有生命的皮,新颖感十足。

“老太到湖边,背货清凉卖。掏得酒钱来。且与湖光买。”(《生查子·湖边》)看似能买湖光,实则是发出了无奈的冷酸的笑,写出了一族老年人生的贫穷与辛酸。

“连到心头都是痛,点点滴滴”(《浪淘沙·熟土难离》)写的是词人远离家乡北上来京城履新的一种确切心灵感受,细致而传神。

蔡世平作为散文和小说、新诗的多面手,在文学上有着自己独立的追求和独特的审美价值。我多次曾和他交流过,觉得他对美和艺术是有着自己的独立思考的。他喜欢学习,更善于学习,虽然天生有着低学历土壤的缺陷,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文学上的天然超强的感悟和创作能力,他把这方面的天赋也发挥到了极致。他每得心应手地痴于一种文学样式,并没有把文学作为一种消遣,一种娱乐,而是作为一种终生的文学追求目标,对文学有着深深的思考和追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突破了单纯的文人命运的自我式的封闭写作状态,而是对人类命运和文学命运的前途有了思考,对文学的出路做了一些前瞻性和姿态性的探索。

说到诗词的写作方法的突破,如果后人还是单纯计较于诗词缘情而绮美的写作思路,那么,过多的个人情感的流露,难免让人疲乏,缺乏时代的生机。同时由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哲学和美学、文学思想涌入中国,给现代化的中国文学创作思想提供了学习的机会和借鉴。蔡词在这方面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也曾经做了一定层次和深度的尝试。如意识流手法的运用;碎片式的文学处理手段,深度的心里细节描写;巧妙的结构用于重大事件的描写,深化了主题,避免了口号化和政治化;一定程度的词的叙事化打破了词的抒情审美本质要求,这些都给人眼前一亮,不能不说是一种新的尝试。如《生查子·江上耍云人》:

江上是谁人?捉着闲云耍。一会捏花猪,一会成白马。

云在水中流,流到江湾下。化作梦边梅,饰你西窗画。

它是词人借鉴了西方文学表现手法的一首词,明显地不同于传统诗词的写法。光从词的标题上看就有点云里雾里的味道,如果不从词的下阕来进行理解和阅读,完全看不出这是一首描写爱情的词作。词的上阕用了发问的方式道出故事的主人公在江上无所事事,看着流动的闲云飘来飘去,捉摸不定。但此词非要说主人公在把玩闲云,颠倒了正常人的理解,但按照西方荒诞、变形的手法来进行阐释,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同时词人把花猪和白马这种以前文言文认为比较粗俗的词语,试图营造出新的文学意象。这是一种尝试,但我个人认为,如果从古典的蕴藉和味道来审视的话,这些粗俗的词语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文学的美的效果。

词的下阕则完全是借用云来叙说和表达内心的一种情感,也是飘忽不定,过于模糊和朦胧。当然主体的隐藏能使词显得含蓄,容易留下给人玩味的空间,但也容易造成过于虚泛,不便于读者把握词中的情感指向和真切内涵。它有朦胧诗的表现手法在里面,尤其是词的下阕,如果你仔细阅读卞之琳《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然后进行分析比较,是不是可以找到藕断丝连的联系和存在了?

这种探索词的写法是富有前卫性的,曾经就有人评价这首词用古典的形式美,兼以寻常的口语、丰富的意蕴,体现出了现代艺术的特征。但这种特征是否能得到当下的肯定和认可,这需要时间的检验。至少放在目前有一定的难度。

另外一首《生查子·空山鸟语》:

空山鸟语时,人若山中鸟。才嚼白云香,又啄黄花小。

鸟语别山时,人与山俱老。细听此山音,夜夜相思调。

这首词则写出了当代人的一种生命体验、真实性情。借助空山鸟语这种特定的语境,想到了人如山中鸟,通过鸟来写人,写对生命的一种体验。空旷的山野中,是一个寂静的世界,而鸟语在这里游荡。当鸟语消失,却只有人和山老去,让人无限热爱又无限悲凉,让人有些恍惚又有些许惆怅。这种感悟是一种无法用具体的语言来道尽和三言两语来描绘的,也许只有用一颗静静的心去聆听和诉说。这或许是在当今喧嚣浮躁的物欲世界,对人的身体困局、精神焦虑的一种反应。这也正是前几年我们文学界在普遍寻找的一种自我价值的存在和失落的现代艺术的追求。因为随着世界的越来越现代化,人与人之间的陌生化和隔膜化,更多的精神焦虑成了社会的关注点和焦点。这首词的出发点或许如此,它具有鲜明的现代艺术的特征,在诗词上这种创作是比较少见的。

反观《浣溪沙·长白山浪漫》:

挽得云绸捆细腰。男儿也作美人娇。且随松鼠过溪桥。

须发渐成芝子绿,衫衣已化凤凰毛。山猴争说遇山妖。

《卖花声·夜雪》:

多谢冻云天。故事新编。长安夜雪正绵绵。休说春宵无气力,只让人闲。

遥对一灯燃。不是梅颜。那山那水那条船。那日寒江飞白羽,野渡红棉。

这些词则相对过于含蓄,往往采用碎片式的物象,然后加以组合,让人难以看到抒情的主题意图,也难以找到鲜明的感情流露。也许词作者希望读者自己去理解和揣摩。这些都是明显地吸取了现代艺术的一些表现手法或者手段。

另外在现代化表现手法的运用上,值得关注的是蔡词改变了词善于抒情的表达方式。按照常规的理解,词相对短小,适合抒情,但在叙事上,由于结构的短小,天生是不足的,很难产生很好的艺术效果。但蔡词在这方面有意进行了探索,往往写得幽默横趣,生机盎然,充满了生活的味道,拓展了词的表达功能和效果。

这方面的词作品如《定风波·城市童谣》:

乡下爷爷宠小娇。呼来弯月作舟摇。灯火湖南杨柳岸。来看。老家村戏闹声高。

快桨撕开银世界。无奈。夜生楼影水生毛。总是烟波人不到。真恼。前头断了外婆桥。

总的来说,蔡词试图用新的写作理念,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保持古典诗词的内在要求的经典风格和审美,掺和着现代艺术的表现手法,如现代生活中的常见词汇,西方文学的一些表现手法的植入,力求反映当代人的思想情感和现实生活。可以说,他的出发点就是一切从当代出发,力图创造出新的审美价值和属于当代人的古典诗词。

这是诗词创造出新生命力的一种新探索,但道路又是艰难而曲折的。尤其在整体文学不景气的情况下,处于边缘化的诗词要想成功,尤显艰难。诚然,我们的文学包括我们的诗词一直处于两难困境中。它既要写出历史感,又不能不忽视我们现实的存在;既要提高文学的品格,又不能丧失生活的实感;既要保持文学本体的独立和审美特性的独立,又不能不肩负起文学的社会使命;既要保持既有的文学写作特性,又不能不忍痛割爱去发展新的手法。蔡世平作为文学事业的追求者,蔡词的文学审美也一度引起了诗词阵营的分化,争议声不断。鲜花和掌声不断,攻击和批评也屡见不鲜。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文学家的事业是悲壮的,一方面需要他永远企图与时间抗衡、搏斗,把时间永远定格在获得成功和荣誉的那一刻,让他的作品在时间的颠簸和流失中永远保持鲜活如初的魅力。但美好往往是属于少数人的,只有极少数的人能享有这一刻,绝大多数的文学家和文学现象,都逐渐被历史的长河所湮灭和消解。就像勃兰克斯在谈到法国浪漫派时,无比感慨地写道:“文学事业的情况是:几百个参加竞争的人们,只有两三名达到了目的,其余的人都精疲力尽地沿途倒下了。”事实上,从历史的眼光来看,作为单个人的文学家的情况如此,某个历史时期的文学流派又何尝不是如此?创作潮流和审美风尚往往都有一个时代的标准,一个个兴起,一个个衰落,此起彼伏。

蔡词是幸运的,在时代的审美中逐渐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逐渐显示出理性的光芒和智慧。尤其可贵的是,蔡词在思想内容、表现手法、现代性追求方面,一直在不断地探索,一直在进行的路上,而不是在完成和停滞的状态。诚如王兆鹏所言,“蔡世平的词创作‘正处在现在进行时’,而不是‘完成时态’,在今后行进探索的途中,还有不少需要完善的地方”。在今后的万里长征中,蔡词在诗词的现代和古典上不断地探索和调整,这将为我们当代的古典诗词创作中,诗词的古典和现代的两面突围中找到一条适合诗词发展的当代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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