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咥河之战唐军胜因浅析

2020-12-01 07:39
军事历史 2020年4期
关键词:唐军突厥骑兵

贞观二十三年(649)唐太宗驾崩后,原本归降唐朝的西突厥叶护(突厥、回纥等民族官职称谓,地位仅次于可汗,职位世袭)阿史那贺鲁便率众反叛,屡扰唐境。高宗先后派遣梁建方、程知节二将率兵讨伐,均未能达成预期目的。显庆二年(657),再以左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西征突厥,“大破贺鲁于阴山,再破于金牙山”①《旧唐书·回纥传》。,通过两次大会战彻底击溃了阿史那贺鲁的势力,消灭了西突厥汗国。其中第一次会战——曳咥河之战②曳咥河,又作逻斯川、多罗斯水(《旧唐书》)。一说指今额尔齐斯河;一说指今玛纳斯河,亦即《新唐书·地理志》之里移德建河。,唐军经过长途跋涉到达战场后摆开“堂堂之阵”,在兵力对比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以少胜多,大破西突厥军队,一举奠定整个西征胜局。

一、曳咥河之战的基本情况

(一)作战基本经过

唐军兵分南北两路,北路大军由主帅苏定方率领,以任雅相、回纥婆润为副,统回纥兵自漠北越金山(今阿尔泰山)向西南方向进军;南路以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和左屯卫大将军阿史那步真为流沙道安抚大使,出西州(治高昌,今吐鲁番东南高昌故城)走南道,意在安抚西突厥位于南方的各个部落。

当年十二月,北路大军于行军途中“出金山北,先击处木昆部,破之,俟斤懒独禄拥众万帐降,定方抚之”。西突厥处木昆等部落的归降,一定程度上增强了远征唐军的实力。唐军进至曳咥河战场后,“贺鲁率十姓兵十万拒战,轻定方兵少,舒左右翼包之”,意图全歼唐军,“定方令步卒据高,攒矟外向,亲引劲骑阵北原”,双方展开正面对决。“贼三突步阵,不能入,定方因其乱击之,鏖战三十里,斩首数万级,贼大奔”③《新唐书·苏定方传》。,唐军取得决定性胜利。

(二)双方军队的力量结构

由于唐军兵力较少,双方在曳咥河阵地对战初期,阿史那贺鲁大胆地采用了两翼迂回的战术,将对手团团包围,并发起了全面冲锋。双方兵力,阿史那贺鲁一方约10 万人;西征唐军为回纥兵,在击破处木昆部之后“发其千骑并回纥万人”①《新唐书·苏定方传》。,人数约为1.1 万人。双方兵力对比约为1︰10。

兵种结构上,西突厥军队为单一骑兵,唐军则是以步兵为主,且辅以少数骑兵。突厥是典型的游牧民族,民族主体由各部落共同构成,部落民众自小就在马背上成长,平时游牧,战时为兵。曳咥河之战贺鲁所率之“十姓兵”②《新唐书·突厥传》:“沙钵罗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部以一人统之,人授一箭,号十设,亦曰十箭。为左、右:左五咄陆部,置五大啜,居碎叫东;右五驽失毕部,置五大俟斤,居碎叶西。其下称一箭曰一部落,号十姓部落云。”,大抵来自西突厥内部的不同部落,兵种结构都是由单一骑兵组成。关于唐朝军队,史籍记载采用了“千骑”“万人”“步卒”“劲骑”等词汇。古人行文言简意赅,描述军队的不同兵种有不同的称谓。如《六韬·犬韬·均兵》云:“太公曰:车者,军之羽翼也,所以陷坚阵,要强敌,遮走北也。骑者,军之伺候也,所以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也。”③《六韬·犬韬·均兵》。这里不但显示出“车”“骑”等不同的文字对不同兵种的特定称谓,还阐明了不同兵种所具备的特定战场职能。加之史料明确记载了唐军破处木昆部后进行了军队整编,“发其千骑并回纥万人”,阵地作战中“定方令步卒据高”“亲引劲骑阵北原”等描述,可以看出唐军的兵种结构是步骑结合,步兵为主,苏定方指挥作战时以步卒用正,劲骑谋奇。

(三)作战的后续发展及结果

曳咥河阵地作战,唐军取得了以少胜多的决定性战果。第二天“振兵复进,五弩失毕部举众降,贺鲁独与处木昆屈律啜数百骑西走。定方令副将萧嗣业、回纥婆润率杂虏兵趋邪逻斯川追北,定方与雅相领新附兵绝其后”④《新唐书·苏定方传》。。进至双河,北路苏定方部与南路弥射、步真部会合,“两军合势,去贺鲁所居二百里布阵长驱,径至金牙山贺鲁牙所”⑤《册府元龟·外臣部》。,利用贺鲁麻痹之机“纵击,破其牙下数万人,悉归所部。贺鲁走石国,弥射子元爽以兵与嗣业会,缚贺鲁以还”⑥《新唐书·苏定方传》。。至此,西突厥汗国灭亡,唐王朝在西域的势力延伸至中亚地区,其经略西域地区疆域之广阔达到了顶峰。

二、曳咥河之战唐军面临的不利因素

首先,唐朝军队战前经历了远征跋涉。苏定方西征的目标阿史那贺鲁,本来是西突厥咄陆可汗手下叶护,后因西突厥内讧,咄陆可汗被乙毗射匮可汗击败,贺鲁为乙毗射匮所逐,无奈之下“以执舍地、处见昆、婆鼻三姓兵众归朝”⑦《册府元龟·外臣部》。。《旧唐书·突厥传》载,咄陆命贺鲁“居于多逻斯川,在西州直北一千五百里”;《旧唐书·回纥传》亦曰贺鲁“居多罗斯水南,去西州马行十五日程”,足见阿史那贺鲁的势力范围距唐王朝有效管控范围之遥远。关于苏定方本次西征路线,学界对史料中地名的考证有不同观点,如任宝磊就认为,多逻斯川非额尔齐斯河,更有可能是今日塔城东南的额敏河,是贺鲁的重要根据地;双河必不在前人通常认为的博尔塔拉河流域,而位于今天哈萨克斯坦阿勒坦额墨尔地区;金牙山位于今楚河北岸。⑧参见任宝磊:《多逻斯川、双河及金牙山:唐将苏定方西征路线考辨》,《中国历史地理丛论》第27 卷第3 辑(2017年7月)。无论如何,苏定方西征路途遥远是不争的事实。

其次,从兵种克制的关系来看,步兵为主的唐军面对西突厥的骑兵部队处于劣势地位。《六韬·犬韬·均兵》云:“夫车骑者,军之武兵也。十乘败千人,百乘败万人;十骑败百人,百骑走千人,此其大数也。”⑨《六韬·犬韬·均兵》。作为武经七书之一,《六韬》的这种观点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即步兵为骑兵所克制,这几乎是冷兵器时代的基本共识。再细究之,“百骑走千人”的“走”字也是有讲究的。《孙子·地形篇》认为,军队失败的情况可以分为“走、驰、陷、崩、乱、北”等六种情况,其中“夫势均,以一击十,曰走”①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战争理论研究部《孙子》注释小组:《孙子兵法新注》,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00 页。,也就是说在敌我条件相当的情况下,如果攻击十倍于我的敌人而失败的,叫作“走”。《六韬》所言“百骑走千人”中的“走”,显然是“骑胜”而“人走”,但与孙子所言的十倍在数量上高度吻合,因此可以认为,“骑兵对阵步兵能以一当十”的观点在冷兵器时代战争观里具有很强代表性。中国古代,除了强汉盛唐等强盛时期,中原王朝在与游牧民族的对峙中几乎都处于守势,而强盛时期对游牧民族的胜利也多以骑兵对战骑兵的形式展现。从历史经验的角度也可以认为,步兵为骑兵所克制是有一定道理和依据的。

中国古代冷兵器战争,不乏以劣胜优、以少胜多的优秀战例,而大多数都成于“奇谋妙计”,如官渡之战的“火烧乌巢、绝敌粮草”、赤壁大战的“诈降惑敌、借势火攻”、淝水之战的“乘敌未集、乱其军心”②淝水之战,前秦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分布过于分散。作战中,前秦依淝水列阵,东晋要求其后退以便渡河决战,前秦皇帝苻坚欲乘晋军半渡击之,遂下令全军后退,结果一发不可收拾,随即后撤变为溃败。参见司马光:《资治通鉴》卷105《晋纪二十七》。等,但整个曳咥河作战过程没有明显的奇谋或外力痕迹。孙子在论及兵力多寡与战法关系时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③《孙子·谋攻》。显然,在曳咥河之战中苏定方并未按照“兵圣”指导行事,而是选择了正面对决,这在多数人看来绝非用兵之法。通观曳咥河之战,唐军长途跋涉,加之兵力规模、兵种结构处于明显劣势,且曳咥河战场与突厥军队打得是“堂堂之阵”,唐军是如何做到处于如此“劣势”却能破敌制胜的?

三、唐军胜利的原因分析

战争具备内在规律,循规蹈矩方能致胜。规律则区分普遍规律和特殊规律,不同的战争或战争的不同状态都有其特殊规律的存在。精准把握特殊规律并采取正确的战争指导,对战争胜负的影响更大。《孙子》《六韬》等兵学经典,既有对战争的普遍性指导,也有特殊性指导。例如:《孙子·谋攻篇》虽然说“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但也说“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六韬》虽然说“十骑败百人,百骑走千人”,但那句“此其大数也”方为点睛之笔——普遍规律只是适用于大多数情况,但特殊情形是需要以把握特殊规律来指导。因此,曳咥河之战唐军能在极为不利条件下全面致胜,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定方挂帅,为将有能

《孙子》中的“五事七计”,明确指出将之五德“智、信、仁、勇、严”及“将孰有能”对战争胜负的重要影响。曳咥河之战中的唐军统帅苏定方,正是集五德于一身的有能将才。

永徽六年(655),苏定方随程知节西征,副指挥王文度假旨节制程知节出兵追击突厥,定方言于知节:“出师欲以讨贼,今乃自守,坐自困敝,若遇贼必败;懦怯如此,何以立功!且主上以公为大将,岂可更遣军副专其号令,事必不然。”④《资治通鉴》卷200《唐纪十六》。可惜程知节没有听从苏定方的建议。曳咥河之战,苏定方亲自挂帅,战场交锋指挥若定,趁敌军三突不入、阵脚生乱的时机,“因其乱击之,鏖战三十里”。战后追歼敌军期间遭逢大雪,属下建议部队休整,但“定方曰:‘虏恃雪,方止舍,谓我不能进,若纵使远遁,则莫能擒。’遂勒兵进至双河”⑤《新唐书·苏定方传》。,南北合兵后距贺鲁牙帐二百里便结阵而行,“以虞胜不虞”。对战场态势判断准确,清醒认识到王文度的诡计,战场指挥沉着冷静,对敌心态把握精准,利用敌方麻痹大意出其不意,面对恶劣天气严格执纪,以身率军追歼残敌等,这些无不显示出苏定方的为将之智、治军之严。

苏定方历来骁勇,常亲率精兵登陷敌阵,纵马厮杀。贞观四年(630),苏定方随定襄道行军大总管李靖征讨东突厥颉利可汗。二月初八夜,定方率二百劲骑“乘雾而行,去牙帐七里,虏乃觉之。颉利乘千里马先走,靖军至,虏众遂溃”①《资治通鉴》卷193《唐纪九》。。显庆元年(656),程知节率唐军主力在鹰娑川战场与突厥军队胶着不下,西突厥别部鼠尼施处等率两万骑兵增援,危急之际又是苏定方亲率五百精骑直捣敌阵,很快逆转战场形势,唐军将敌军杀得丢盔弃甲。

程知节征伐西突厥失利,唐军撤退到达恒笃城,当时苏定方任前军总管。恰逢有西突厥部落前来投靠,行军副总管王文度担心来降的突厥人乘唐军撤退之机又生叛乱,主张将其全部杀死并瓜分其财物,苏定方反对这样的做法,说:“如此,自做贼耳,何成伐叛?”王文度杀降谋财后,“唯定方一无所取”②《旧唐书·苏定方传》。。曳咥河战前唐军击破处木昆部后,从败军中找到了泥孰部首领的妻子,领军郎将薛仁贵上奏唐高宗:“‘今唐兵有破贺鲁诸部得泥孰妻子者,宜归之,仍加赐赉,使彼明知贺鲁为贼而大唐为之父母,则人致其死,不遗力矣。’上从之,泥孰喜,请从军共击贺鲁。”③《资治通鉴》卷200《唐纪十六》。高宗听从了建议,苏定方更因此采用正确的民族策略,使泥孰部的力量主动加入了唐朝军队,增强了唐军实力。西征作战结束后,苏定方让突厥“诸部各归所居,通道路,置邮驿,掩骸骨,问疾苦,画疆埸,复生业,凡为沙钵罗所掠者,悉括还之,十姓安堵如故”④《资治通鉴》卷200《唐纪十六》。,这与此前程知节西征掠财屠城形成鲜明的对比。以此可见苏定方为将之仁、信。

(二)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六韬·犬韬·均兵》云“十骑败百人,百骑走千人”,但是“此其大数也”,如果“车骑不敌战,则一骑不能当步卒一人”。意思是说,如果车骑兵种作战运用不当,那么是比不上步兵的。这说明,兵种之间的克制关系是相对的,在不同情况下优劣之势是可以相互转换的。曳咥河之战,唐军发挥装备优势,扎实训练,采用正确战法,构建起了步兵相对骑兵的优势。

唐初军队沿袭了北魏的传统,在骑兵和步兵之间更加重视前者,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后者不加重视。实际上,在北魏定居中原后,对重装步兵的重视成上升趋势,而唐朝前期的府兵步卒,延续了唐统一战争传承下来的尚武传统,同骑兵一样,具备较高的作战素养。在之前的统一战争和远征辽东,唐军的重装步兵多次发挥了强大战力,如对王世充、窦建德的虎牢关之战,以及驻跸山大战等。在西域作战,鉴于地域因素和游牧民族特性,骑兵运用更加充分,但步兵也有颇具代表性的亮眼表现,曳咥河之战就是典型例证。

唐军步兵的出色发挥,首先得益于精良装备的优势发挥。史料对曳咥河阵地会战中的唐军作战,用了“攒矟外向”四个字进行描述,语言精简但信息量很大。唐军使用的武器“矟”,即槊。根据《通典》及《太白阴经》的记载,槊就是较长的矛,又称枪。槊锋较矛锋更长,持杆通常用优质韧木所制,泡油晾干后缠绕麻绳勒入槊杆,以增受力。为了防止冲锋时贯穿敌人无法拔出,许多槊在槊锋与槊杆连接处装有一圈凸起的“留情结”,而造成贯穿无法拔出的状况,多数是在骑兵高速冲锋过程中才能实现。《太白阴经》载,唐朝每支军队都装备了“枪,十分,一万二千五百条,……弓,十分,一万二千五百张”⑤《太白阴经》卷4《战具·器械篇》。。所谓“十分”,即全部之意,也就是几乎人手一槊(枪),人手一弓,远近战能力皆备。此外,唐军作战部队披甲率达到“六分”,即六成,军队当中除去轻装斥候、持盾的“排甲”、弓箭手等轻装人员,结阵的步兵大多都是披甲步兵。曳咥河作战中,这些携带弓矢,披挂重型札甲,手持长槊的重步兵,凭借厚重的铠甲,极大提升了应对骑兵弓箭远程射杀和冲锋劈砍时候的生存能力。

扎实有效的系统性训练,也极大提升了唐军的实战素养。《李卫公兵法》中对步兵的系统化训练记载详实,尤其是阵法中的长矛运用占了很大比重,“第二声绝,诸队一时捺枪卷幡,张弓拔刀;第三声绝,诸队一时举枪;第四声绝,诸队一时笼枪跪膝坐,目看大总管处大黄旗,耳听鼓声。黄旗向前亚,鼓声动,齐唱‘呜呼!呜呼!’并去声。齐向前,至中界,一时齐斗,唱‘杀’齐入”;“闻金钲动,即须息叫却行,膊上架枪,侧行回身,向本处散立。第一声绝,一时捺枪,便解幡旗;第二声绝,一时举枪”;“枪头并举与肩齐。又鼓一槌,齐唱‘杀’声,枪旗尽亚”①李靖著,汪宗沂辑:《卫公兵法辑本》,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5 页。。这段记载中,步兵阵形的进退有据、令行禁止、队形轮转等得到生动的展现,极具震撼力。扎实有效的训练极大提升了唐军的作战能力,使之能够闻令而动、整齐划一、娴熟有序。这样的战力素养,使得唐军在曳咥河之战中面对敌人骑兵潮水般的冲击,保持了严整的结阵。

(三)战法得当,扭转态势

正确灵活的战法,是“堂堂之阵”中唐军以少胜多的关键。唐军战法选择得当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一是占据地利,据高抗敌。《孙子·行军篇》云:“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也。”军队行军作战和观察判断敌情,需要注意:在通过山地时要靠近有水草的谷地,驻扎时要选择“生地”,居高向阳;如果敌人占据了高地,则不要仰攻。可见战场对阵,仰攻处于不利境地。苏定方深谙此理,部署时便“令步卒据高”②《新唐书·苏定方传》。,如此一来便将唐军置于有利地势,将西突厥骑兵置于仰攻的不利境地。二是结阵防御,固守待机。从史载“攒矟外向”四字及突厥骑兵三突而不入的情况判断,唐军应是占据有利地形后迅速结阵,坚持在严密防守之中寻找战机。步兵机动力远逊于骑兵,披挂重甲后更是如此,因此主动进攻骑兵绝非所长,但坚阵固守则另当别论。唐军步兵占据有利地形后,将槊锋向外,以“长槊如林”的状态组成坚实的重装步阵,在重甲的防护和长槊穿刺之下,西突厥以万马奔腾包抄冲击、分割突破唐军防守的数次冲锋都宣告失败。三是步骑配合,当机反攻。唐朝前中期,以骑兵冲击为核心,步兵予以配合的战术颇为常见,苏定方此役对步骑配合战术的运用则十分娴熟。曳咥河阵地战中,步卒长槊结阵固守,毕竟无法达成歼灭西突厥军队的最终目的,由守转攻才能真正实现破敌制胜。苏定方在曳咥河“堂堂之阵”所用的战法,正是步骑配合,只不过加以变通,以重装步兵的防御为核心,以骑兵当机反攻为要点。作战中,苏定方“亲引劲骑阵北原”,这支在北边待机的骑兵部队虽然人数不多,可相比两年前鹰娑川之战定方率五百骑兵突击敌阵,人数已经翻倍了。正是这支北原劲骑起到了战略预备队的作用,当突厥骑兵数次冲击无果,士气低迷之际,苏定方领骑杀出,“因其乱击之”,“鏖战三十里,斩首数万级”,西突厥军队大溃而逃。

(四)抓敌弱点,构建优势

曳咥河之战,西突厥无论是社会层面还是军事领域都有不少弱点存在,唐军正是抓住对手的弱点,构建起了己方的相对优势。

首先,西突厥社会组织松散,军队易于被分化。根据中国史料,对西突厥的军事风格难以考证全貌,但同时代的东罗马帝国与西突厥有很多交往。6世纪末至7世纪前期,西突厥汗国兴盛一时,其势力范围向西可达西亚地区,因此经常涉足东罗马帝国与波斯萨珊帝国的军事冲突。7世纪前期,西突厥作为盟国参加了东罗马希拉克略皇帝与萨珊帝国的鏖战,首领统叶护可汗曾派出了4 万骑兵攻击萨珊帝国第比利斯地区。6世纪末著名军事家皇帝莫里斯在其著作《战略》中,对西突厥有较多的记述,这给西突厥军事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战略》对西突厥部落的易于分化有着清晰记载:“他们会因变节和开小差遭到严重损害。……他们对誓言不屑一顾,不愿意遵守协议,也不会满足于小恩小惠。哪怕是接受对方贿赂之前,他们便已经在计划如何背叛和撕毁协议了。”③[拜占庭]莫里斯一世:《战略:拜占庭时代的战术、战法和将道》,王子午译,北京:台海出版社,2019年,第108 页。正因苏定方深谙西突厥诸部特性,因此善待泥孰部降兵,从政治上分化瓦解了敌方。利用突厥军队易于分化的弱点,唐军在曳咥河战后追歼过程中,又收服西突厥多个部落。

其次,西突厥骑兵装备防护性偏弱,军队缺乏训练。由于游牧民族生产力限制和原始的部落组织形式,西突厥的骑兵部队不是如同时代东罗马帝国或萨珊帝国那样较多地披挂“重装”,而是以轻装骑兵为主,其典型战法是追求高度机动性。贞观十五年(641),乘东突厥被灭而强大起来的薛延陀,发兵攻打当时归顺唐朝的突厥部族,唐与突厥组成联军对其进行拦截。双方于诺真水会面后,突厥骑兵作为先锋首先向薛延陀军队发起冲击,遭到失败。其后,“遇唐兵,薛延陀万矢俱发,唐马多死。世勣命士卒皆下马,执长矟,直前冲之”①《资治通鉴》卷200《唐纪十二》。。从细节看,薛延陀军队的漫天箭雨下突厥骑兵遭受了失败,但唐军是“马死人在”且下马发起了冲击,可判断唐军骑兵应当是人披甲而马不戴甲(为了保持骑兵的机动性),而突厥骑兵的装备防护性明显偏弱。关于训练,《战略》中对西突厥军队这样记载:“他们无法长时间的步行战斗,由于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缺乏步行锻炼,因此根本无法用自己的双腿行走。”②[拜占庭]莫里斯一世:《战略:拜占庭时代的战术、战法和将道》,第109 页。这段记载虽然有些夸张,但也鲜明地指出了突厥军队的弱点。西突厥军队装备和训练的短板,为唐军构建步兵相对骑兵的优势提供了可利用的契机。

最后,西突厥军队骄傲轻敌。曳咥河之战,看到唐军人数远逊于己方,多为步兵,阿史那贺鲁便“轻定方兵少”,直接组织对唐军的包围和突击。事实上,西突厥骑兵除了上马冲锋砍杀,其弓箭骑射能力也很强,况且之前作战多有关于突厥骑兵使用弓箭远距离杀伤的案例,但因为轻敌,曳咥河之战中西突厥军队并未做先期杀伤准备,也没有仔细研判仰攻是否处于不利局面,便发起数次冲击,可见西突厥军队的行动十分唐突。须知即便是当时世界上最具冲击力的萨珊重骑兵或是东罗马帝国重骑兵,面对训练有素、身披重甲、手持长矛、据高固守的步兵方阵都会三思而后行。战后贺鲁败逃,唐军追歼,遭逢大雪天气,苏定方抓住了西突厥首领轻敌的特点,精准判断出了突厥军队会认为唐军将为大雪所阻无法追击而松懈下来。后来的事实果然如苏定方所料,唐军杀到时“方贺鲁将畋”③《新唐书·苏定方传》。,这时候的阿史那贺鲁正认为大雪天气唐军无法追赶自己,正准备打猎呢。败军之际还能如此,可见西突厥的轻敌到了何等地步!

通观曳咥河之战全貌,唐军在诸多方面存在不利因素,若以普遍规律作指导,唐军取胜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从战争的特殊规律角度进行把握,唐军是在优秀将领指挥领导下,以扎实训练为基础,合理运用装备并发挥其优势,采取正确灵活的战法,以步骑协同实现了“堂堂之阵”中的强弱转换,最终取得曳咥河战场以少胜多的重大胜利。可见,充分认清战争的普遍规律和特殊规律,并能对不同战争及战争不同状态的特殊规律加以精准把握,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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